紧张而沉闷的等待,向来习惯了寂寞的厉天,竟只觉这片刻时间就如数年般漫长。孙赛邈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烟姑娘。”
如烟忙道:“神医,怎样?”
“老夫敬你是扬州琴神,才破例上门出诊。岂料你竟来戏耍老夫!”
如烟愕然道:“如烟怎敢戏耍神医?”
“这明明是个死人,之所以尚有脉息,乃是因为向来体魄强健,一时气血不衰。你怎还叫老夫来医他?这屋子里人人面色如土,如同走进灵堂,晦气!”孙赛邈气忿忿地说着,一边拂袖就走。
李闲听得心中火发,正要破口大骂,忽见蓝光闪过,没一个人来得及阻止,就算来得及恐怕也不想阻止,这名震扬州的神医人头已经落地。
厉天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道:“即刻动身去恒山,纵然死在路上,也不要再让这种庸医碰一碰小凌的手。那是对武者的侮辱。”
如烟看着身首异处的神医,捧琴掩住心口,想要吐,却不敢动作。那种楚楚的风韵,足令任何男人垂涎三尺。可惜在座的男人都没有闲情去欣赏。
李闲走过她身边,低声道:“跟我们回去吧,从此你再见不到这种事了。”
李闲的话似有所指,如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说道:“他怎么胡乱杀人?”
“他没有杀你,已经很客气了。”李闲轻叹一声,走向秦淮,如烟呆呆地望着,只见李闲走到秦淮身边,悄悄说了些什么,秦淮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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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外的官道上,驶着一辆马车。明眼人看见这辆马车驰过,都知趣地避得老远。不仅是因为这辆车周围笼罩着一股奇异的肃杀之气,更因为有一个白衣骑士乘马护于车边,面容冷如坚冰。
车子上运送的正是奄奄一息的孙凌。彭翎和如烟守在他身边照料着。
向来爱闹的彭翎自孙凌受伤起,就没说过半句话,直到上了马车,如烟想要帮忙照料,都被彭翎赶到一边。如烟叹了口气,识趣地坐得老远,看着彭翎怔怔地坐在孙凌身边,盯着他的脸。目光偶尔落在断臂上,眼眶又变得潮红。
不谙情事的彭翎、逃避感情的孙凌,两人好不容易产生了情感,马上就出了磨难。这是上天注定的好事多磨,还是另有其他?如烟千百遍地在心中问自己,这事有没有自己的责任在,却越问越乱,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来。组织在这场战前确是用心良苦,但战时却没有动静,事态的发展也并不是组织所希望的那样。但为什么自己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愧疚感?
坐在马车的御者位置的,是李闲和江乘风。两人正低声谈论着什么。
“我们走得太急。”江乘风低叹道:“很多事情还没有好好收尾。”
“我是不得不走。大饼脸的伤一刻都拖不得。”李闲也叹道:“政事你在行,本来你可以先留在扬州善后,为什么也走得这么急?”
“你关心孙凌,我难道不关心蓝老四吗?”江乘风无奈地道:“每想起前几日恒山那场我们不知内情的战斗,我的心里就憋得慌。好在你把秦淮留在扬州,这一手高明之极。”
“她明天就会轻骑赶来和我们会合。以她的能力和在太湖水寨的声望,做那些事就只需要一天。”
“太湖或许容易解决。”江乘风想了想,道:“刘凡呢?这个小子不简单。”
“刘凡不会去和太湖水寨争在扬州的些小利益。”李闲叹道:“太湖水盗志在扬名,而刘凡志不仅此。依我对他的了解和之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去和那神秘组织密谋些事情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场战那组织又输了。”江乘风笑了笑,道:“银龙削弱,徐弈势起,对他们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他们败在取舍两难。”
“取舍两难?”李闲皱眉道:“你指什么?”
“我已初步摸清他们的方针。他们的主要兵力目前集中在天山,因此对其他势力并没有足够的力量进行颠覆,只能从内部慢慢侵蚀。这就造成了在这一战中,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阻止我们做些什么。”
李闲沉吟道:“内部侵蚀,这话说得好。楚梦与迷踪谷就是一例。”
江乘风点点头,续道:“从以前楚梦的作为可以看出,这组织并不想和我们翻脸,甚至在暗助我们。可见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重阳基业。但是这次我们的利益却与他们的利益冲突了,他们怎么取舍?”
“既没能力阻止,又不知该不该阻止,所以他们只有坐看银龙堡失败。”李闲恍然道:“怪不得这场战中他们一个人影都不见。”
“银龙堡这次失败,对他们是个打击。不过他们的力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虽然徐弈势起,但他们还可以想办法周旋。而这战更提醒了他们,徐弈此人绝对不能小觑。”江乘风说到这里,顿了顿,苦笑道:“就像我们得到的提醒一样。”
李闲叹了口气,道:“还是说刘凡。我和他交情非浅,知道他一向藏而不露,其实无论武功智慧都是上上之选。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不会选择和我们冲突,而会继续拿银龙堡开刀,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可以做的是,在他和银龙堡分出高下之前一扫中原。届时大势所趋,他自知怎么做的。”
江乘风眼里邪芒爆起,冷笑道:“就看我们这次回归,会为天下武林带来什么礼物。”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笛筝对弈
“军师,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韩开山苦着脸对秦淮说道:“李闲那小子一声不吭就那么溜了,我们大哥的头七都还没过啊。”
这是刘凡在原龙腾山庄为秦淮安排下的房间,秦淮刚刚用过餐,韩开山就登门拜访。
“我们做强盗的,哪有什么头七尾七的臭规矩。”秦淮淡淡道:“纵是草席一裹,扔在太湖里,也没什么希奇。”
韩开山的脸色尴尬起来,讪讪地道:“是,军师言之有理。”
秦淮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和我商议怎么把左寨主风光大葬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韩开山顿了顿,径直在秦淮对面坐了下来,缓缓道:“什么都瞒不过军师。我这次前来,是想向军师讨教一些问题。”
秦淮端起身前的酒碗,轻轻撮了一口,没有说话。韩开山也知趣得很,老老实实地续道:“这场战里,我们兄弟们抛头颅洒热血,损伤惨重,连大哥都送了命。但是按照原先的约定,这龙腾山庄却是由霹雳堂那些崽子接手。这……”
“有约则必守,这是我们立足江湖的根本人格。错只错在你们当初接下了那么沉重的担子,却没有提出更合理的利益分配。”
“是!当时是我们蠢了!”韩开山握紧了拳头,道:“军师算无遗策,不知可否为我们出个主意?”
秦淮低声叹息,算无遗策的人是李闲,但这样难办的担子,却又落在自己这疲惫的女子身上。李闲急于赶回恒山,为的不仅仅是孙凌的伤,这点秦淮心中雪亮。
“长江联刚刚成立,若和霹雳堂扯破脸皮,实属不智。更何况,目前我们所要对付的依然是强大的银龙堡。大事未成而先内讧,辛苦一战得来的成果就将付诸东流。”秦淮低叹道:“我可以代表长江联,为你们去与刘凡做个谈判,看是否能多分些利益。”
“军师既肯出手相助,无论事成与否,我老韩都感激不尽。”韩开山称谢不已,但秦淮一眼就看出这个汉子并没有多少喜色。
“与刘凡的谈判我并不放在心上。”秦淮的纤手又落在酒碗上,慢慢地旋转:“与你的谈判,才是我最难办的事情。”
韩开山脸色变了,道:“军师此言……”
“韩三寨主此来,并没有与张二寨主协商过吧。”秦淮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凤眼紧紧盯着韩开山。
韩开山怔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和军师说话真他妈痛快!我老韩也就不再装模作样,索性说个清楚明白。”
秦淮微微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徐弈的手段真是高明。只这么一手,就让我们自顾不暇,再难去骚扰他的夺权大计。”
“且不管那娘娘腔目的怎样,现在大哥死了,长江联不可一日无主。若说就这么让二哥登位,我老韩还真有些不服。”
“为什么不服?只觉得你二哥捡了大便宜?”秦淮冷笑道:“长死次继,乃是天经地义。”
韩开山摇头道:“这话不对。我们水寨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哥处事沉稳,所以我们尊他为长,听他号令。按照读书人的话说,就叫有德者居之。我们武功不能压众,文德如何那是提也不敢提,我老韩自认为起码知道协调兄弟们的关系,做起事来也懂得用点脑子,可以当家。但二哥脾气暴躁,若做了这个位子,恐怕这喏大一个长江联,不出三天就要大乱。”
秦淮沉思半晌,忽然神色一动,笑道:“二寨主请进。”
韩开山的神情僵在脸上,木木地转头望去,只见房门被推开,二寨主张猛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
“二寨主也别生气,三寨主说的确有几分道理。”秦淮微笑道:“何况,二寨主此来,要做的事恐怕也与三寨主一致吧?”
张猛满脸的怒容顿时变为尴尬,走进房来,半真半假地捶了韩开山一拳,骂道:“奶奶的,老子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
韩开山脸上赔笑,心中苦笑。自己这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秦淮的面前就像两个小孩般被玩得团团转,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主意来。
只听张猛对秦淮说道:“军师算无遗策,老张当然不敢瞒军师。我就知道三弟这个臭小子在动歪脑筋,所以想来找军师商议。以军师在水寨里天神般的地位,只要一句话,谁都服气。”
秦淮尚未开口,韩开山猛然道:“都别说了,老子有个主意。”
两人讶然望去,一直感觉自己把情况操控在手中的秦淮,也一时把握不到韩开山忽然异军突起,想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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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快来!”彭翎连喊叫声都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惶急:“他……他快没气了!”
厉天一闪,到了车厢内,二话不说地扶起孙凌,一掌拍在他的大椎穴上。李闲和江乘风先后赶来,一起为孙凌输入真气续命。
众人上路已经一天了,这已是第九次集体输气续命。此前曾经试过三人轮流,片刻不停地接续,但发现这并不管用,孙凌需要的并不是连绵不绝的输送,而是一次性猛然地激活血脉。每激活一次,便可有一段颇长的时间进入深沉的自我调节中,但随着次数的增加,这时间也越来越短。
也就是说,当这时间缩短到不能再短时,就是孙凌的死期。
且不论能否撑到到达恒山的一刻,单只说三人有没有力气这样不断地损耗,已是个棘手的问题。
“我们还需要一个帮手。”输气已毕,李闲精疲力竭地靠在车厢壁上,道:“那场战的后遗症本就没有完全消除,我们的功力本就不在颠峰。”
众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当口还说废话,这臭小子也是欠骂。
不料废话忽然不是废话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教主,红眼老妖!在吗?”
江乘风和李闲讶然对视,竟是王翰驾临!
“我们在这!”李闲把头探出车厢,道:“你来得正好!”
王翰这回连模样都没换,依然是青旗酒肆老掌柜的样子,从右边飘然而至,落在车厢顶上。才站稳,就皱眉道:“有死气。”
“不错,是死气。”厉天冷冷的声音从车厢内回应道:“他本已应该是个死人。”
王翰皱了皱眉,翻进车厢内,一眼看见孙凌,大吃一惊,道:“这孩子和我有过前缘。”
李闲点头道:“他有张面具是你送的。”
“既是如此……那不得不帮忙。”王翰苦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古旧的小瓶,拔开瓶塞,一股不知名的清香扑鼻而来。精疲力竭的众人全都精神一振,连日的疲累顿时消减少许。
江乘风悚然动容,大喜道:“你居然还有沉香露!”
“最后一滴。”王翰笑了笑,捏开孙凌的嘴,将瓶中的液体滴了下去,又珍而重之地把瓶子收进怀里,道:“瓶子还要留,累了闻闻也是好的。”
孙凌的呼吸渐渐平稳,比三人用尽气力激活的效果还好得多,李闲目瞪口呆地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厉天问道:“这是什么药?竟灵验至此?”
江乘风答道:“这是二十年前,司徒老三穷十年之功走遍天下名山,搜集九九八十一种名贵药材提炼出来的精华,总共也就十余滴而已。当年战后,兄弟们手上的早已全部用在自己身上,半滴不留。这次再聚,司徒老三收回了大伙的瓶子,想尽办法又硬凑了一滴,制成三粒续命金丹,已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效果与这原药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王翰有点心疼地道:“这一小滴东西,便是把皇宫内所有珍宝搬来,也换不起。”
厉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闲心里明白,叫厉天称谢是不可能的,但今后王翰若有请求,厉天就算送了命也会帮忙。
看王翰竟舍得用万金难求的灵药相救别人,李闲也开始暗怪自己之前居然怀疑过他。
但那神秘的尊主,既不是王翰,又会是谁呢?
李闲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方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闲探头望去,只见一名黄衣女子纵马而来,纤弱的身影却显得无比英姿飒爽。
秦淮。李闲脸上露出笑容,看见了她,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关切与喜悦,还有感谢。
看看接近,秦淮弃马而起,一个腾身,落在马车的御者位置上。李闲向众人挥了挥手,也揭帘而出,和秦淮坐在一起。
秦淮手上抱着一只宠物。李闲转眼一看,脸红到了耳根。
“老鼠在睡觉。”秦淮轻轻摸着老鼠的背,道:“否则它一定会咬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李闲搔了搔头,讪讪地道:“我……我还真把它忘了。”
“你说你是不是没良心?”秦淮转过脸,美目异彩涟涟地望着李闲。
李闲有点不知怎么回答。秦淮此时的语气暧昧之极,根本不是在说他忘了老鼠,而是因为老鼠是秦淮送给李闲的礼物。李闲忘了的是谁?
可是以前的秦淮决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李闲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道:“把它带回恒山,我一定会天天守着它的。”
李闲的话也是借物说人,但秦淮闻言,却只有苦笑。“把它带走吧,把它养得膘肥体壮。下次让我见到它时,如果它还是这么瘦骨伶仃,别怪我不客气。”
李闲愕然道:“你……?”
“我不走了。”秦淮低下头,幽幽地道。
“为什么?”
“当长江联的当家,感觉或许比在恒山当个丫鬟好。”
“长江联的当家?”李闲脑子里轰然一震,道:“他们竟叫你去当家?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