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尘顿了顿,道:“何况,我也选择了一条比江湖路还难走的不归路。”
李闲大讶道:“什么路?”
顾轻尘淡淡道:“天路。在追求天道的过程中,任何人都会慢慢变得无欲无求。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平儿的死,未尝不是超脱这人世的一条途径。”
李闲大怒道:“一派胡言!天道算什么东西?为了它,竟可以放弃骨肉相连的亲情?”
顾轻尘终于正视了李闲一眼,道:“有人来了,相当浓重的杀气。是来追杀你的吗?”
李闲不得不承认顾轻尘的绝世修为,因为自己直到他说完这一整句话后,才感应到来人的接近。来人共有三个,陈仲和慕容霜都不在其中。
李闲拔刀迎了上去,冷然道:“不错,来的是迷踪谷的人,令郎正是丧命于他们之手。”
顾轻尘摇头道:“你此刻身上一丝真气都没有,想去送死吗?”
李闲冷冷地道:“前辈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兴趣去救,小子又岂敢烦劳前辈大驾?更何况,其实严格说起来,前辈与小子是敌非友。”
顾轻尘苦笑一声,道:“敌友的分界,在这个江湖上日趋模糊。小子你站着,一会你就明白了。”
说话间,那三人已经出现在不远处,李闲认出这是天干十杀中的天丁、天戊、天己。天干十杀虽然武艺高强,但李闲自问要独自战胜其中任何一个都绰有余裕;若以一敌二,想要获胜就相当辛苦;以一敌三,就是有败无胜之局。从来的三个人可以看出,慕容霜将十二人分成四组,每组三人,是很合理的分组方式,想必是陈仲出的主意。
顾轻尘捏着那半截断刀,轻叹道:“真要杀人的话,柴刀又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李闲眼前一花,顾轻尘已出现在惊愕不知所措的三杀面前。半截柴刀轻轻划过,就像森林里的一缕轻风,又像天空中随风飘动的柔云,飘逸而轻柔;但李闲却清楚地感觉到,这曼妙无伦超凡脱俗的一刀中所蕴涵的力量,几可使迎面拂来的清风停止不前。
停风刀!
身在局中的三杀绝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说打就打,而且还是捏着半截柴刀杀了过来。痛苦的是这看来搞笑的半截柴刀却给了他们沉重的压力,压得他们几欲窒息,连抽剑抵御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看着这样的一刀,李闲才明白为什么江湖传说中,都说这个老樵夫的刀法飘然有出尘之气。这确实是集天地灵气而挥出的刀,人、刀、森林,都是如此自然和谐的存在。
同是用刀的李闲,感动得险些跪了下来,只是这么一刀,就让他学到太多太多了。同时,他也深深地体会到了顾轻尘丧子的悲痛,那是从刀尖散发出的悲风,比顾轻尘本身的话语和表情,更能真切表达他的内心。在这一瞬间,李闲对顾轻尘的不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杀合作多年,彼此配合无间。三人之中,天戊的位置靠得最前,想也不想,拼死一剑锁死了对方的腾挪路线,天丁与天己左右攻上,如果顾轻尘一意要割断天戊的咽喉,那么另两柄剑将顺利刺进他的两肋。
这天戊也不是别人,正是能和杨破天缠斗数十招的青年。他们在这一瞬间所做的决策,几乎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顾轻尘,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停风刀。
三人的剑同时击空,半截柴刀不知何时竟转了方向,划过天丁的喉咙,就像不定的风。天丁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楚,竟先听到了血“澌澌”喷出的声音,比风声还要好听。
李闲看得心领神会,有什么刀法,能比得上自然的风那样的速度与变幻?
天戊天己看着同伴砰然倒地,脸色同时变得惨白,嘶声道:“顾轻尘!你是顾轻尘!”
顾轻尘轻叹道:“所谓轻尘,意思明了。人生在世,不过一粒微尘而已。江湖的纷乱,就像轻拂的微风,卷起千万微尘,相互碰撞,永无休止。”
话音停顿,刀势亦止,天戊天己像他们的伙伴一样,带着满脸的不甘,扑倒在地上。
“你明白了吗?”顾轻尘认真地抹拭着断刀,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李闲猛地点头,道:“我明白了。”
顾轻尘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你的刀法,是否已到了刀随意走、心刀交融的境界?”
李闲讶然道:“前辈看得很准。”
顾轻尘叹道:“以你的年纪,练到这样的境界实在难得。出奇的是,我虽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你功力尽失,但却很明显地感应到共鸣。”
“共鸣?”李闲尚是首次听说这个说法。
“不错,共鸣。”顾轻尘看了看木屋,又道,“这证明你已经正在跨向天道。在这样的层次里,人与人之间会有微妙的共鸣。就像我与厉天,我相信他也与我一样,时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当跨出了最后一步,证道而去时,将引发天地的共鸣,届时将有天兆产生。”
李闲搔头道:“说得这么离奇,好象得道成仙一样。世上真有成仙这回事吗?”
顾轻尘失笑道:“神仙之说,实属虚妄。但人却可以达到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层次,天即人,人即天,梵我如一。那种层次,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心刀如一我已经体会到了,但是天地和人体又岂能融为一体?前辈所言的证道而去,又是怎么回事?”李闲已隐约捕捉到了某种灵感,但却希望对方能有更明确的回答。
顾轻尘叹道:“说起来话就长了,若你不急着赶路,今晚我细细说给你听。”言罢怅然道,“其实我是多么希望此刻能听我纵论至道的是平儿啊!”
李闲默然,心中浮现顾平死时那愤恨不甘的神色。顾平也没有错,站在他的立场,谁不希望在年轻之时,能够闯下一番名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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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刀道传承
“我说彭……公子,到此有何贵干?”江乘风和彭翎出了酒楼,见彭翎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听说江东徐弈武艺高强,一手银枪耍得漂亮之极,我想来见识见识。”彭翎寒着脸盯着面前的龙腾山庄,恨恨地道。
江乘风故意讶道:“看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怎能跟名列四大公子之一的银枪公子较量?”
彭翎噘起嘴道:“徐弈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不过是四大公子中名列第三,上回我还打得排名第一的浪子李闲跪地求饶呢!”
江乘风忍不住笑,其实李闲、杨休、徐弈、许子悠四人并无排名先后一说,那句“浪子有闲,商人无休,银枪如棋弈,白马自悠悠”的说法,纯粹是江湖人为了顺口胡编的,四个当局者根本就没把这句话当一回事。否则那个化身杨休的孙凌非找李闲一较高低不可。至于彭翎有多少斤两,江乘风一眼就摸得清清楚楚,若连她都能打败李闲,母猪都会爬树了。
“原来彭公子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失敬、失敬!”江乘风挪谕道,“若公子与徐弈决斗,千万不要忘了叫上在下,好让在下领略一下绝顶高手对决的风采。”
彭翎得意地道:“那是当然!”
两人站在离龙腾山庄不到两丈的地方指指点点,山庄的把门弟子早忍不住了:“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江乘风装作吓了一跳,道:“彭公子……这个……我们还是走吧……”
彭翎也被喝问得有点儿心虚,但刚刚在江乘风面前夸下海口,怎也不能丢了面子。何况这个可恶的书生张嘴就说要走,摆明了不信刚才自己说的话,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叫你们庄主出来见我!”彭翎轻咳一声,恶狠狠地道。
这回江乘风倒真的吓了一跳,且不论龙腾山庄的庄主龙沧海是否认得出自己,单单想想徐弈见到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已经很够戗了。想不到这小妮子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竟真的公然向龙腾山庄叫板。
其实彭翎话一出口也在后悔,她虽是初次出来行走江湖,但也深知银龙堡是绝对惹不得的,连父亲都以银龙堡来提亲为荣。这次出来找徐弈,只是被拒婚后的一个不自觉的行为,若让父亲知道了自己居然真的和徐弈对着干了,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放肆!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来我们龙腾山庄叫阵?报上名来!”
江乘风不想让这小妮子报出姓名,打算留待以后慢慢摸清徐弈对她的真实观感再做决定,抢先哈哈大笑道:“这位公子乃是顾轻尘的高足、厉天的结拜兄弟、天龙方丈的私生子、紫虚道长的外甥,够不够资格来这里叫阵?”
把门的几个壮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其中一人呆呆地道:“够了够了……待小的进去通报。”进门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道:“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大名啊!”
彭翎开心得哈哈大笑,再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高声道:“我叫徐弈!”
“放肆!”几名壮汉又高叫起来。彭翎一呆,没想到这几个刚才还傻乎乎的汉子忽然又变凶了。她哪里知道,江乘风说那些话的时候,暗暗地用上了重阳蚀心,让这些看门人的心智出现了短暂的迷糊。
“你们在吵什么?”威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江乘风捏了把冷汗,他知道说话的这人就是龙腾山庄的庄主、徐不疑的头号亲信龙沧海。心念一动,将头发披散开来,伸手抓了把灰泥抹在脸上。风流儒雅的江乘风顿时变成了个衣着还算光鲜的乞丐,若不是熟悉他的人,是绝难一眼辨认出来的。
十余人陆续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当先一名豪汉,相貌威猛无俦,浓密的虬髯、铁塔般的雄躯、凌厉的眼神,看得彭翎登时矮了半截。江乘风却看呆了眼,因为二十年前的龙沧海虽然粗豪,但毕竟不像现在这样长得像个野人。
比江乘风更加呆若木鸡的,是落后龙沧海半步的徐弈。他怎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真老爹,而且向来潇洒俊逸的老爹竟打扮得一副乞丐样。
“启禀庄主,这个小白脸口口声声说要见庄主,还说……”看门的壮汉在龙沧海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相比之下原本就不及龙沧海粗壮的身材显得更加瘦弱了几分。
“还说什么?”龙沧海冷冷地道。
“还说……还说他名叫徐弈。”
龙沧海冷哼一声,狠狠地盯了彭翎一眼,看得她浑身起毛时,才转向徐弈道:“少堡主,恐怕这人是冲着你来的,你看……”
眼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江乘风的徐弈如梦初醒,呵呵笑道:“天下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想必这位公子没有什么恶意。”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江乘风以这种方式和他见面的道理何在,只好打马虎眼。
龙沧海奇怪地看了徐弈一眼,这两个人分明是来找茬的,向来精明厉害的徐弈怎么犯糊涂了?那个白脸公子虽然看上去颇有几分功力,但是气势微弱,一战可擒;倒是一边那个看着有点儿眼熟的乞丐有点古怪,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身怀武功的迹象,但却也感受不到他心神的波动。对了!徐弈定是没看穿此人的底细,有所顾忌。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摸摸这人的底子!想到这里,龙沧海冷喝道:“不管这小白脸用的是不是真名,总之是找茬来了,就让老子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资格!”话音未落,身形已出,只用了几分力道,一掌劈向彭翎。
徐弈心中暗暗叫苦,这粗汉定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而自己也比这粗汉好不到哪去,因为自己着实没摸透江乘风的意思。万一这家伙惹毛了江乘风,赤蝎魔刀之下,实不知他能挡得住几招。
而彭翎此刻的感受也十分古怪,这个铁塔般的庄主理应很厉害才对,怎么这一掌却轻飘飘的,就像彭门镖局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镖师?
“银样蜡枪头,接招!”一柄薄薄的柳叶刀来到彭翎手上,挑往龙沧海的脉门。江乘风看得暗暗点头,这一招虽然稍嫌稚嫩,但稳重而不失狠辣,已隐有大家之风。彭门的五虎断门刀,不愧是享誉数百年的名门刀法。
徐弈一怔,这刀法似乎有点儿面熟?难道……
“谁是银样蜡枪头!”龙沧海气得青筋乱暴,猛然催发几分气劲,一反手拍向彭翎的刀侧,彭翎虎口一麻,险些握不住刀,气势顿时减弱几分,刀法开始有点散乱。江乘风暗叫不好,从脸上搓下一层泥,悄悄弹向龙沧海腿侧的环跳穴。
龙沧海双掌连环出击,见彭翎涨红了脸左支右拙,不禁得意起来,哈哈大笑道:“老子看你才是银样蜡枪头!”一时间竟完全忘记了提防江乘风,蓦地环跳穴上一麻,猛然记起这次动手的目的,已经摔了个狗吃屎。
彭翎正招架得辛苦不已,忽见对方好像失了足,不由大喜过望,照着龙沧海的脑袋就是一刀。眼看武功明明高出彭翎不止数倍的龙沧海就要莫名其妙地身首异处,江乘风却别过头去。虽然这有违自己的本意,但银龙堡的力量削弱一分对重阳教就有利一分,何乐而不为?
徐弈清楚地看见了江乘风的小动作,本以为他定会出手阻止彭翎,岂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由暗骂自己:“我怎么总是忘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心中自责,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银枪脱手射出,竟后发先至地挡在龙沧海身上,间不容发地挡下了彭翎的刀。
彭翎一怔,笑吟吟地收刀而立,低声对江乘风道:“怎么样?我的武功不错吧?”
江乘风苦笑一声,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看见彭翎这一刀在最后居然转了个向,即使徐弈不救,这刀也只会劈在空处而已。徐弈也看了出来,心中暗自庆幸,如果自己早先看出彭翎的刀路,必定不会出手救援,龙沧海虽不会死,却必然心存不忿;而现在无心插柳,将为日后取得龙沧海的全力支持打下重要的根基。
只是江乘风和徐弈都想不明白,彭翎这刀劈下去时,明明有着明显的杀意,怎么事到临头又改了主意?其实他们当然想不通,因为彭翎只不过是不敢杀人而已。
龙沧海惊魂甫定,翻身跃起,破口大骂道:“王八羔子,竟敢暗算老子!”
江乘风耸耸肩,别过头去。彭翎一脸得意,正要反唇相讥,徐弈已抢先道:“公子刀下留情,徐弈感激不尽。大家既然没有什么冤仇,不如就此化敌为友,今日徐弈做东,请二位共游秦淮,不知二位可否赏个薄面?”
江乘风扯了扯彭翎,抢着道:“好极!多谢徐公子盛情。”
徐弈微笑道:“多谢赏脸。”
彭翎悄悄拉过江乘风,俯耳道:“徐弈有病吗?被打得这么丢脸,怎么还请我们去玩?而且,我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江乘风忍不住笑了,徐弈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的地盘被人挑,居然还请对手去喝花酒。换了是其他人,估计哭都哭不出来。
龙沧海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暗自猜测徐弈这不合理的举动。也许少堡主是对那个神秘的乞丐起了好奇心,想将他收为己用吧?
少堡主年纪轻轻,确有大将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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