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的下首,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霸气十足,神情冷漠的中年人,在他身前的小几上平放这一柄连鞘大剑。此人正是早先前来传话的雷霆剑万钧。
张放的下首坐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看上去脸色发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李闲却很清楚地捕捉到他眼中时不时一闪而过的精芒。他的手指修长而干燥,指甲修得很干净,可以想见如果这双手上扣着暗器,将会多么可怕。当年威震四海的唐门家主唐决,就在这双手发出的霹雳子之下,被炸得血肉模糊。
李闲毫不客气地在刘凡身边坐下,怨道:“刘小子你太不够意思,明知道老子在这里,都不来探望一下。”
刘凡苦笑道:“你白天都在和人喝酒,晚上有和两个女人唧唧喳喳的,我怎么找你?”
李闲一脸的赖皮,道:“老子才不管你那么多,总之欠我的三顿酒要加倍赔来!”
刘凡叹道:“上回不是打了二十来只雪雁给你抵押了吗?”
李闲讶道:“你倒记得清楚!你家里那么有钱,就再多请几顿也不打紧的。”
一直笑呵呵地看着李闲胡闹的岳岚松开口了:“下回由老夫代刘公子请你,如何?”
李闲嘻嘻笑道:“那就要再加倍!”
刘凡苦笑声中,岳岚松大笑道:“十倍都没问题。”
李闲不去理他,转向万钧道:“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万钧淡然道:“在下万钧。”
李闲恍然道:“原来是大败重阳花仙的雷霆剑万大侠。小子对大侠仰慕已久,没想到能在此见到,真是三生有幸!”
万钧眼里闪过怒色,冷冷道:“不敢当。”
李闲打了个哈哈,又对着岳岚松道:“你把老沈老张都叫了来,这么大的阵仗,应该要拿出点好酒来招呼人了吧。这两天喝的那些什么酒,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岳岚松失笑道:“成天喝着上好的汾酒,居然还在叫嚷。好了,我们先说几句话,你想喝什么酒都有。”
李闲心叫来了,笑道:“有屁就放。”
岳岚松微笑着望着李闲,缓缓道:“其实我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那天晚上地道气闷么?”
这句话石破天惊,李闲如遭雷噬,再保持不住笑容。
看这岳岚松微笑的胖脸,李闲只想迎面给他一拳。这只老狐狸实在太深藏不露了。
岳岚松叹了口气,道:“徐弈、许子悠,和你李浪子,无疑是当世最顶尖的人才,可惜你们还都是孩子。”
李闲冷冷地望着他,听他说下去。
“徐弈怀疑你的来历,许子悠建议传播恒帮流言。其实老夫却很明白你与恒帮都是什么来头。”
“哦?”李闲终于忍不住嘲弄道:“说来听听。”
岳岚松摇头道:“李浪子不要欺我。世人都以为独孤残早在二十年前死于顾轻尘之手,老夫却很清楚顾轻尘那一刀并没有当场置他死命。徐不疑当时重伤在地,并不了解。”
李闲笑道:“继续。”
“你刚出道时的那几战,刀法有很浓的杀戮之气。出道以来大小数十战,使你的刀法日趋成熟,聪明如你,已经自行消除了刀法中的杀意。而谁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将内功改头换面,把重阳神功小还阳功弄得面目全非。”
李闲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人说老人家都有小孩心性,岳老儿你这个岁数了,居然也和我小时候一样那么会异想天开。”
岳岚松没有理他,续道:“萧无语当年在江湖上寂寂无名,事实上却是独孤残亲赐的赌仙。如果重阳教没那么快败亡,重阳五仙已成为六仙。那群神秘人具体是谁,老夫不想知道,因为他们的身份已经很明朗。”
李闲不再装傻,冷冷道:“原来你早已开始散播流言。我正奇怪为什么许子悠才提建议,流言就已传遍天下。”
岳岚松盯着李闲,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吗?”
李闲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岳岚松长叹一声,道:“当初我太小看了萧无语,致使如今一败涂地。你在重阳教的地位必然非同小可,只要你能为我所用,恒帮的威胁不解自除,或者老夫还可多得一批猛将,弥补手下凋零的损失。”
李闲大笑道:“世人都在后面说,金戟岳岚松看上去就是一个暴发户。你看这算盘打得多响。”
岳岚松叹道:“我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看重你的。还记得那年你来找我,想求一柄好剑吗?”
李闲点头道:“经你指点,我在隐龙窟虽然九死一生,终于还是得到了炎阳刀与寒月剑,此情李闲铭感于心。”
岳岚松轻叹道:“但我从没想过你居然能从隐龙窟活着回来的。”
李闲抽出刀,摸着刀柄处的篆刻“炎阳”两字,道:“原来你那么早就有心除掉我。”
岳岚松眼里射出感慨之色,唏嘘道:“只因你的来历太过暧昧不明,老夫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自你从隐龙窟回来,老夫就起了爱护之心,当时我想,只要你能来助我,我将收你为义子,日后以家业相传。不料如今这家业,却被你那方的人弄得一塌糊涂。”
李闲冷笑道:“多谢岳老的深情厚意。”
岳岚松叹道:“恒帮步步进迫,老夫的家事又焦头烂额,时间已经不多,老夫这才想对李浪子开诚布公,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李闲淡淡道:“如果我不呢?”
岳岚松道:“天下皆知李浪子最重情义,应当不会坐看自己的女人毒死在怀里吧。”
李闲笑道:“她们中了毒?”
岳岚松道:“那个陈英八成就是成笑,他下的毒不提也罢。只是李浪子是否觉得成笑的毒避过后,再没有危险了呢?”
李闲哈哈大笑道:“听你说了这么多,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谁知还是和我一样笨。”
岳岚松愕然道:“此话怎讲?”
李闲捧腹笑道:“你知道贝贝是谁吗?”
岳岚松猛地想起一人,脸上血色尽褪。
李闲转身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李闲告辞了。这酒想来喝得也不会痛快。”
岳岚松的声音变得愤怒无比:“你哪也去不了!”
李闲叹道:“不错,拿下了我,至少还可以要挟恒帮。”话音未落,一个倒翻,凌空翻出小楼,大笑道:“刘小子,岳老头请不了我啦,那几顿酒还是记在你的账上!”
刘凡露出古怪的笑容,手中暗扣的几枚铁莲子又收了回去。
万钧大吼一声:“重阳妖孽,往哪里跑!”人剑合一,奔雷般往李闲电射而去,竟是后发先至,刹那间剑锋已直指李闲后心。
李闲大笑道:“不劳远送!”回手一刀,正劈在万钧的重剑剑身,两人同时一晃,万钧往上飘起,李闲重重往地面落去。
只听两声呼哨,沈期的双钩和张放的长剑左右攻来,气势已将李闲紧紧锁定。李闲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冷冷地盯着来势,忽然起手一刀,硬破入双钩之内,沈期大惊飞退,前胸已被刀气划破长长的口子。张放的长剑此时离李闲的脖子已不到两寸,李闲猛然右闪,长剑跟着李闲的路向不停推移,李闲的身法竟与剑势速度一致,剑尖始终离他的脖子不到两寸,却再难寸进。
张放的一剑终于递完,李闲一声冷笑,炎阳宝刀猛地回旋,长剑硬生生断作两截。
兵刃破空声从后传来,李闲长叹一声,向后直挺挺地倒去。
万钧连人带剑从李闲上方掠过,李闲顺手就是一刀,万钧回剑下掠,兵刃相交,爆出耀眼的火花,万钧借力往旁弹开。
李闲翻身跃起,大笑道:“好本事!”
话音未落,只觉后心发凉,一股凌厉无俦的劲气席卷而来,李闲全身如坠冰窖,即使是后方袭来的压力,也令人有一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岳岚松的黄金戟,不愧四大神兵之一。
李闲全力准备应付岳岚松这惊天动地的一戟,环视前方与左右拥上的两剑双钩,心中苦笑。难道今日真的劫数难逃?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金戟沉沙
当岳岚松的金戟出手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李闲若在没有别人救援的情形下必死的结局。
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在接下岳岚松全力一击的同时还能应付三个高手和一个观战的暗器名家。即使是独孤残也不能,因为今日的岳岚松已非往昔可比。
李闲无暇去骂岳岚松不顾身份,竟与人联手对付一个小辈,瞬间做出判断,在岳岚松的戟罡压背而来之前,忽然腾空而起。
包括在楼上观战的刘凡,没有人能想到李闲居然还敢跃起。
按照计算,岳岚松的金戟将最先触及李闲,之后是万钧的重剑,然后才轮到沈张二人。因而表面上李闲最正确的选择,应当是尽最大努力抵挡岳岚松的一戟,若能侥幸回得过气来,再全力硬撼万钧的重剑,当然此时背脊将完全暴露给沈期和张放,此时当凭精妙的身法,将背脊所受的伤害减至最小。
但若腾空而起,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想要同时应付受到气机牵引直追而上的四般兵刃,简直是痴人说梦。何况身处空中目标明确,在此四面受敌的绝对劣势下,连岳岚松自己都没有把握避过隐而未发的刘凡那堪称举世无双的暗器。
但李闲偏偏跃起了。
其实李闲是有苦自己知。他实在没有把握在仓促硬拼岳岚松蓄势已久的一戟之后还能不受内伤。如果伤势轻些还罢了,若是偏重了,连万钧这一剑都接不住,何况还要分心去照顾空荡荡的背,免得让人刺个对穿。但若腾空而起,倒还有机会。
机会就在于对手想不到。
岳岚松是不会出错的,因为他已不是用眼去看李闲的动作,而是由戟去感应,这一点李闲清楚得很。但是万钧则未必办得到,当岳岚松紧追而上时,万钧至少要一息的反应时间。而李闲需要的,就只是这一息之间,让他可以有宝贵的调息机会。而沈张二人的反应必然要慢于万钧,这就将原本岳岚松与万钧、万钧与沈张二人攻势临身的时间差分别拉大。
至于刘凡的暗器,李闲根本忘了考虑。并不是李闲太过高估他们的交情,而是心中有种模糊的念头无法把握,直觉感到刘凡是不会杀自己的。
李闲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个时间差,将决定整个江湖的未来。
李闲冲向空中,岳岚松的金戟像长了眼睛般毫不停留地紧追而来,李闲神情肃穆,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劈在戟尖上,岳岚松身形微微下挫,李闲猛喷一口鲜血,斜斜飘开,回天大法全身运转,瞬息间调节伤势。
万钧的重剑正于此刻攻来,李闲健腕一抖,刚猛无俦地劈向重剑。
万钧倒没想到刚刚吐了血受了伤的李闲居然还能劲力十足地砍出这一刀,冷笑一声,真气催发,力求一招克敌。
刀剑相交,声响却如中败革。万钧大吃一惊,没料到李闲这一刀声势如此惊人,却只不过是借力的虚招,用错了劲道的万钧难受之极,一边压下翻腾的气血,一边暗叫不妙。
果然李闲借得力道,往正提着新剑扑来的张放电射而去。
张放骇得魂不附体,他做梦也想不到李闲接连硬撼两个绝顶高手,不但丝毫无损,反而迅若鬼魅般向自己扑来。
李闲冰冷的脸容迅速扩大,张放只得仓促变招相迎,脑海里只有岳岚松日前严肃的警告:“当李闲握刀在手,他就已不再是浪子。”
炎阳宝刀狠狠地劈在张放的长剑上,张放的剑再次折断,炎阳刀毫不停留地往张放的顶门落下。
张放心中暗叹,闭目待死。
只听一声脆响,张放睁开眼,只见李闲的刀被一柄单钩锁紧,沈期正以另一柄钩划向李闲的咽喉。
李闲心中一阵疲累,没想到自己竭尽全力,终究无法先破一敌。
身后戟风剑风又起,含怒而来的岳岚松与万钧的第二轮攻势应当如何应付?
“贝贝和如非那边的进展应当很顺利吧?老子没想到岳岚松这么不要脸。”李闲暗想着,振起斗志,浑然不理会沈期的另一钩在他肩头留下深深的口子,宝刀往万钧直劈而去。若不先挡住万钧,岳岚松的戟一到,小命定然不保。
万钧冷喝一声:“来得好!”重剑全力下击,刀剑交击,与前次的哑声截然不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两人同时喷了口鲜血。
李闲还来不及作任何事,金戟到了。
李闲自知不是岳岚松之敌,一直极力避免与他正面对撼,因而与每人都是相交一合,一触即退。原本是打算先破除较弱的沈张二人这一环,消除以少对多的劣势,可惜终究功败垂成。如今变得像绣球般在空中抛来抛去,直到力竭那一刻的来临。
岳岚松的劲力笼罩着李闲全身,根本避无可避,除了硬接别无他途。
李闲开始后悔没有叫孙凌暗中跟在身边,而把他赶到司徒贝贝和萧如非身边去。暗叹一声,奋起余力再挡一戟,又喷了口血,断线风筝般往地上飘落。
下面双钩断剑,正严阵以待。而万钧的剑又从右侧急速接近。
李闲暗自调息,硬着头皮劈向沈期。
在这九死一生的关头,异变忽起。
从小楼方向传来数声微不可察的破空声,暗器袭来。
刘凡终于出手了。
几枚铁莲子,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高速破入李闲等人激斗形成的气场内。身在场中的李闲却大喜过望。
张放察觉有异,向旁急闪,后心已经中招,连吭一声都来不及,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沈期手忙脚乱地避过铁莲子,却被蓄势已久的李闲一刀劈作两半。李闲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刘凡的铁莲子忽快忽慢、飘忽不定、左右难明,沈期居然侥幸避过了,已经值得自豪。
万钧正沉着脸盯着铁莲子的来势,刘凡的手法令人只能把握最后一刻去闪避或击落。手段至此,足可称雄当世。
刘凡的铁莲子还在飞舞,异变又起。
岳岚松爆怒如狂地一戟扫落刘凡的暗器,狂扑向闭目打坐的李闲,眼前忽然出现数道白芒,以极其诡异的来势分别击向他胸前数处大穴,并不是刘凡的手法。
万钧刚刚闪身避开铁莲子,又面临着三道白芒的侵袭,适才与李闲硬撼多次,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再避开刘凡鬼神莫测的铁莲子后,对着这几道白芒已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只得将功力催发到极至,狠狠挥扫着这几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芒。蓦地又一道寒光闪过,迅捷无伦地没入万钧的心脏,透体而出。万钧的眼睛在刹那间掠过愤恨与不甘的神色,死不瞑目。因为他已知道他是死在谁的手上。
空中莫名其妙的暗器终于停止了,岳岚松黑着脸环视全场,已是死尸狼籍,四周的几名守卫也都仰面躺在地上。细看被击落的白芒,原来竟是几枚象牙骰子,正在地上滴溜溜打转。
穿透万钧心脏的寒芒,是一支细长的薄铁片,不知是什么来历。
岳岚松冷冷地盯着地上的骰子,直到它们终于停止转动,才一字一句地道:“既是萧帮主亲临,何不现身一见!”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长路漫漫
四周寂无人声,放眼望去,唯有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