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永生第02部黑暗中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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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永生第02部黑暗中漫舞-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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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这么傻?”她的低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诱惑力。
  我说:“有两样东西,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是爱,一个是死。现在你把两样一起送给我,又有什么不好?你是一个神话,我只是凡人,我得到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和你融为一体。饮我吧,求你了。让我成为你的一滴血,流淌在你的身体里,让我消融在你温柔的眼波里,让我沉淀在你的心跳里,让我蒸发在你的香甜气息里。”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我的脖颈曲线缓缓下滑……就是那根为我削过苹果的手指,现在我完全明白这是一根怎样的纤纤玉指。它,停在我的颈动脉。
  蓦地,她的手指一紧。
  完全没有痛楚。那是一种兴奋到脱力的快感,居然还混合着满足感和安全感,是我始料未及的。她的手指抚过,我还犹有紧张,但当她吸食我的血,我躺在她的怀里,奇异地感到舒适安全。当她的尖牙抵着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我迫切日程表上的紧急事情失去了一切重量。当我知道一瓶美酒的滋味,那么,是一瓶还是一百瓶流过我的膀胱,那是没有区别的。我愿意她取走我的生命,心甘情愿。
  甚至在我委地之前我还完全清醒,我望着她,那双洞穿了几百年光阴的眼睛真的是冷酷的吗?我所看见的还有柔情闪动。也许这点微光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了。我无怨无悔,反而满足地想,我和她,终于合而为一了……
  他讲完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为何没有死呢?”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我命不该绝,在我的近旁,竟有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路过。他通过一根皮管,给我输了些他自己的血液。那个方法是他自己发明的,而我是他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在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日子里,据说他多次给我输过血。我居然给这个法子治好了。于是我娶了他的妹妹。我们成了一家人。”
  “她有没有说她要去哪里?”
  “她说她一生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变成了吸血鬼,她说她再也不回西司廷了,她会找个没有吸血鬼的地方隐居起来。”
  库伊示意他离去。“本来没有一个获悉我们情况的人在外界生活的,但你既然现在能够保守秘密,就请你继续保持下去好了。”
  库伊忖道,这样看来,黛丝特还在人间流浪。但为什么这么些年,没有一点消息呢?甚至当我凝神感应的时候,也感觉不出一丝她的气息呢?
  无论如何,有消息就是一个好消息,法老调动了更多地区的血族,派出了更多的人手,一起四处寻访她。
  这口棺材不只外表华丽,棺木内侧也一样考究,贯满了精雕细刻的花纹和嵌饰,好安慰主人无边的寂寞闲愁。曲折迷离的线条都是欲说还休的心事,使人如同睡在藤蔓缠绕的花架下,迷迭香在生长,玫瑰在倾诉。
  连绵着整夜整日的梦,沉睡了一百多年,还没有苏醒过来。无所不在的缥缈香气笼罩着一切,一如往常地甜美宜人,然而,此刻她终于闻出了深沉的基调,与她的画作如出一辙:不过是一点亮色飘浮在暗沉的底色上。虞美人、夜来香、迷迭香、三色堇、紫罗兰……白的、蓝的、紫的、艳红的、鹅黄的……天花乱坠,连梦中都被法老的香雾湿透了,遗忘?真是痴人说梦了。黛丝特在柔软素白的锦缎里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地继续着逃避不了的尘缘。
  他那样柔情蜜意地唤过我。我周身的肌肤都被他灼热的嘴唇亲过,烙下一个又一个属于他的印记。他照彻我的灵魂,让我永远为他饥渴。在黑暗深处,难道要我抚摸自己洁白冰冷却美艳妖娆的身躯?可失去了他,这个身体还有什么意义?要治疗寂寞,我唯一可做的就是细数那些植物的纹路。一百多年的昏昏沉沉中,在我蒙醒来的间歇,我的手指终于还是熟悉了每个植物最复杂、最细微的曲线起伏,掌握了整个棺材几千片树叶花朵的每一个线条。
  我终于懂得了梦中特蕾莎磷火般的眼神,那是她如焰的激情被禁锢在孩童的身躯里,她失去了理智的统治,代之以对世人广泛的仇恨。嫉妒的是所有人的欢乐!如今我也好似一个精灵,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窄瓶里,所罗门王用咒语封上标签,让它冰冷地躺在海底。会有人来救我吗?我挣不出来,就快窒息了。

  第九章 依依墟里烟

  库伊来到黛丝特的房里,空房中还留有她的气息,可是伊人已经不再。她的嵌珠石榴纹盒和鎏金雕纹银盒关着,一只温润的白玉镯还没有收起。那是她常戴的,但她沉睡时不要任何累赘,一切饰物都褪了下来。她的发梳套中,金梳、骨梳、玉梳、乌木梳整齐地渐次插着。库伊随意取了一柄在手,它掐丝编垒、花纹精美,梳齿上还有她一根长发。镶钻的耳环静静躺在桌上,已不在她的耳上闪烁了。还有那殷红的璎珞银丝项链,嵌金的珊瑚头饰,贝母琉璃小圆镜……库伊缓缓地一样一样拿起来看着。他送的夜明珠还在座上放光……惆怅和悔恨充满了他的胸臆。
  抬眼便见四壁高悬她的画作。琳琅的色块满映入眼帘,他闭目定了定神,循序一一看了下来。此刻他的心情犹如黛丝特初入他的香水房,都有迷失在对方情绪中的徜徉迷离感。
  画面颤动而不安,跃动着各种各样的意象。
  ……
  那幅处女作《阳光》不知已于何时改作了《独坐亦含颦》。那个少女稚嫩的脸上竟然也有着淡淡的愁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令他莫名一阵心悸。
  有女子一身殷红绸缎松松曳地,连同漆黑亮泽的一头长发垂地,她一手抚弦,一手持觞,作势一饮而尽的样子。她容颜绝色,然而神情凄苦哀怨,仿佛饮的是人生的苦杯满盏,唱的是眷眷怅怅荒腔。画名《酒趁哀弦》。
  《镜花》,画面中有两个美丽少女,皮肤光滑无瑕,身姿玲珑妩媚。对面有一面极大的圆镜,她们一同并坐着。一个少女在镜中映出一个丑妇,无数皱纹像葡萄藤一样攀爬在她衰老的面容和肢体上。她干瘪的胸脯、臃肿的腹部……显示着和青春少女触目惊心的对比。而另一个少女的对面空空如也,镜中竟然什么也没有。画的就是人和吸血鬼的命运了?不同的结局,一样的绝望。
  写字台上有一个厚厚的羊皮本子,是她的日记?库伊在打开的瞬间犹豫了一下,随即从最后十几页开始读起。
  ……
  沙漏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我不厌其烦地看着那一道一道细细的沙柱倾泻下来。缓慢的,细细的,但是很快就会漏光。于是再翻转过来,沙柱又会循环下坠。沙漏是那样好耐心、好脾气的,仿佛可以千秋万代配合我,只要我想看,它就无数次地演示循环和重复。
  沙粒徐徐下降。有时候我望着它们均匀而持续的运动,忽然有点疑心沙子会不会也有多愁善感的时刻,欢快的一大股涌出来,悲哀的只稀稀落落几颗……会不会?当然不会,沙漏永远是冷静的,甚至冷漠的。也因为如此,它才可以永远不停地重复下去。我,吸血鬼黛丝特?孟?绮若小姐,可以吗?
  轻轻飘飘没有重量的过往在我身后长长铺展,有时一个恍神,时间就会默默倒回,我会讶异,真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无穷无尽的生命往前铺展,看不到尽头,然而我知道一切都在改变,整个世界正在一点一滴地变换容颜——只除了我!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所熟悉的背景在不断地更新和消失,使我的存在显得越来越虚假。
  哲人说,没有人能够逃脱时间横扫的镰刀。在我飞扬的青年时代,我曾经一脸骄傲,认为自己的存在就是最有力的驳斥,到今日才发现他其实并没说错。时光之轮飞速地旋转着,虽然我幸免随它一同老去,但它疯狂转动时吹起的阵阵冷风还是使我时时不安。它提示我,有一只冷冷窥视的知情眼睛,它其实无所不知,洞悉着一切,当然包括着我在黑暗角落的秘密存在。每每在这种时刻,我都会体会到深切的恐惧。
  我悲哀地发现,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时代——他的价值观建立起来的青年时代,在那里他由一片空白迅速成长了起来,在那个背景下建立他的知识体系、价值观、爱好志趣……他在那里一切游刃有余。然而我所熟悉、喜爱的那个世界正在无可挽回地一丝丝毁去,而我无力阻止。每次我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个挽留的姿态或念头,我都会突然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像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以长矛战风车的小丑一样可笑。挽回绝无可能,这是个无常的世界,就像人的细胞每时每刻都在新陈代谢,唯一的不变就是改变。他告诉过我的,不是吗?生物生老病死,宇宙成住坏空,万物流转不息。
  而背景一旦被抽离,世界就显得陌生,哪怕不过是同一个世界。我在不同时代站在同一个巷口,看到的永远是不同的景观、不同的装束、不同的面孔。哪怕寥寥数年,人们彼此相差得那么远,常常出乎我的意料。譬如父母是无法跨越时代鸿沟和子女使用同一种语汇、视角,一起享受眼下那新鲜世界的。当我从第一次沉睡中醒来,一个人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头,看着面貌迥异的广场、店铺、剧院和食铺,我还亲眼目睹过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日新月异”。
  我说不上来是世界的变幻错了,还是我的永恒错了。而我再心虚再恐惧又怎能承认自己是自然的怪胎毒瘤?我并不真正具备塔文森讽世的精神。我只知道,错生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我的装束光鲜时髦、毫不脱节,但那些迅速冒出来的新鲜玩艺,引不起我的兴趣也装不出来。内心日益凝滞,热情更难激发。终有一日我竟成了这里的陌生人和异乡人。可是,我又不知道哪里才是故乡,飘扬着属于我的一曲牧歌。
  人真的是无法脱离背景而独自存在的,这是颠扑不灭的真理。假设在铜桌上放置一只铅杯,此刻它稳稳地立在桌上,明天、后天都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好像可以一直站下去。然而这不是真相。由于它们的比重不一样,几十年后在桌上将找不到这只铅杯,漫长岁月里,它终将慢慢滑落,陷身在铜桌的内部,直到滑向底部。或者我们所熟悉的、依赖的生活背景也将被某种神秘力量这样慢慢地蚕食掉、瓦解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吸血鬼就是这样,我们依附的皮都坏朽了,难道我们没有必要自问和怀疑吗?这一切——真的可以,永!远!吗?
  几十年了,又几百年了,看过了太多的沧海巨变,我越来越平和,可以淡然面对这一切。我也不再害怕困惑,我的人生长路浩浩漫漫,我需要问号以供消遣。我毫不费力学会了一种吸血鬼惯常的表情、一种吸血鬼惯有的耐心。使血族彼此相似的除了出众的智慧和美貌,还有一致的表情、那是泰山崩于前都不动声色的定力、冷静的瞳孔,千秋万代的耐心。他们冷漠而从容,静对一切,无论永恒或者变幻,喜欢还是厌倦……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我始终无法确定还能维持多久。的确,我孑然一身惯了,寂寞的因子早已随着我的血液周身流淌,渗透太深,我早已习惯得意识不到。然而那危险一直潜伏着,我闻得到毒蛇吐信咻咻接近的危险气息。纵然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生活,也早已找到了沿着既定轨道慢慢下滑的方式,可光滑平整的轨道也许有一天会锈蚀不堪,滑动会变得日益困难,发出吱呀的声音提示我情况糟糕不妙,甚至也许有一天它终于卡在了某处,再也滑不下去。
  循环连着循环,更迭连着更迭,行行重行行,唧唧复唧唧。令人麻痹,令人窒息,我担心我总有一天会受不了,会疯狂地厉声尖叫起来,我预感那尖锐可怕的声音将穿透空气,犹如它刺穿我脆弱的心房。寂寞这种从心底慢慢滋生的藤蔓植物,透明的却是存在的,纤弱的却是柔韧的,枝枝蔓蔓,纠纠缠缠的,一天一天窃密地、默默地在角落里生长着、生长着,不怀好意地、一点一滴地积聚着它的力量,以为聚沙成塔、水滴石穿,妄想着总有一天会攀上我的肩头,环住我的颈项,将我细细慢慢地活活勒毙。我了解,那一天也许已在远方等着我,即使我看不见它,它也在缓慢爬行着到来。吸血鬼们都在岁月中慢慢培植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却为何都避不开那个殊途同归的诡异宿命,始终令我百思不解。或早或晚。差别只是或早或晚!
  生和死当然是界限分明的,唯一的漏洞便是我们。说什么我们是永垂不朽,他们不过沧海一粟。但属于我们的时代正在不可挽回地逝去,我们唯有生活在昨日的幻影中。我们一样被囚禁在肉身的囹圄中,周身被一道一道无形的磁力线重重围困、束缚着。总有一日心头厌腻疲惫,似乎只有长眠才能彻底解脱。看不到尽头的黑夜一个连着一个,没有一点闪动着生存意义的曙光出现。越来越乏味绝望,却还要每日浸淫,然而光阴的虚度对于血族甚至不能用来变老,对生命的狂喜热爱和对生活的失望厌弃只会造就一个无可救药的神经质。在这种可怕的困境中,死亡真是太甜蜜的宁静了。
  从我随黎尚遁逃到人群隐居,到洛柯莫亚大叔一家惨死导致上一次沉睡……都源于我不想吸血的执著顽念。我内心时时有一种声音在说:“吸血,这是不是永远的宿命呢?……”这个声音每天都在我的心灵深处翻腾,像火红的熔岩在地壳深处悄悄、不安地暗涌着。它时时响起,由远而近,由低而高,模糊又清晰……好像加德满都巫师所唱的驱鬼歌。有时候我想象自己是一株植物,错扎在了血族的土地上,期待有一个强大的力量,把我整个连根拔起。
  塔文森此刻在做什么?我能够想象,他的手指在他臆想的猎物的脖子上蠢蠢欲动,只要他愿意,这随时会变成真的。可他没有动手,他还是懒洋洋地斜倚在曲背椅上,一动不动地延长着未定的一刻。在这个时刻他不就是神吗,同样体验着主宰的快感。在他的一念之间,她已经生了一回,死了一回,一切只在他高兴。
  每次那些少女安然无恙地回去,并不知道暗地里经历了怎样的危难,塔文森每每想到这里就要捧腹大笑。是的,残忍。可是天上的那位不也是同样残忍的吗?塔文森过分修长的食指愤怒地向上指着,他比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设计了这么一个精巧的食物链足见他是一个多么擅长欣赏残忍的不折不扣的天才恶棍……
  在意念中我都明白塔文森的辩解,几百年里,我已经把他的理论学了个十足十。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我不单年龄上已经成年,心态也比做婴儿吸血鬼之时成熟,我逐渐能够体会别的吸血鬼的一些体悟。也就是说,当某一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们往往会习惯性地先作判断,是?非?对?错?善?恶?好?坏?有利?有害?……我们惯于通过主观的情绪去看这个客观的世界,而我们的是非观又过分狭隘、偏差。整个生物界的存在基础就是弱肉强食,但这不但无损那个物种,优胜劣汰反而保留下最强的基因,产生更加强健的后代。在造物者精微奥妙、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的神秘图谱中,用怎样神奇的方式实现宏观层面的好,保障整体利益的好,同时也兼顾微观个体的好呢?其中又有多少正义的、必要的牺牲呢?我们作为“人” 肉眼凡胎、鼠目寸光,是不可能了解的,那是神才具备的智慧。然而,死亡也许未必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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