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的亮光下,但见病丐面色沉冷至极。便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传来,众小纷纷赶到,最后才是“五逆十恶”。
病丐扫大家一眼,道:“大家都在。很好。”冷哼一声,盯着武才扬道:“妙离,你身为杜长老的徒弟,我们对你所抱期望,超出任何人!但最不成材的也是你!时局混乱,我们不得不冒险露面,搅入这趟混水,那是迫不得已。到了此时,只有冒险离去,你却无视大局,莫不是想让大伙一起死去?”
“五逆十恶”也厉声斥责道:“妙离,丐帮大计你不顾,却一心协助‘黑风寨’,你心里还有没有本帮?!”
武才扬怔道:“他们……他们是‘黑风寨’的?”
病丐冷冷道:“不错。‘黑风寨’打出旗号,便利用武林人的着等愚蠢心理,迫使天下各派为之卖命,黑风寨却只需牺牲些小兵小卒,数年之后,‘扑黄尘’者若是成功,‘黑风寨’自会坐上江山,若是失败,江湖上也再无派别可与它争长短,这一招确是险辣至极!”
武才扬呆了一呆,道:“可是……那是鞑子军……”
“五逆十恶”怒喝道:“鞑子军又怎么样?那黑风寨又能好到哪里去?”病丐摆了摆手,制止“五逆十恶”继续说话。武才扬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回首看看交战双方,道:“鞑子军人数超过了‘扑黄尘’者数倍,咱们……”忽然住口,意识到越是这样越是无法说服别人。
若是换做了未在死谷学艺时,他自然是长辈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在死谷学艺中,杜恶的“权谋、纵横、将军”要想练好,就必得在任何时刻都有自己的见解,并努力使他人接受自己的意见。是以武才扬心中有什么,便说了出来。
病丐看了武才扬一眼,道:“那些和尚,在此地一带势力庞大,可是这一役后,再也莫想东山再起。我们如若也似你一般,只逞匹夫之勇,这一役之后,你自问能否保住性命?!”
武才扬摇了摇头。战场上的厮杀,不同于寻常的江湖较技,一个人的武功再高,也不敢自夸能在战场上进退自如。病丐又道:“即使你活了下来,咱们也都活着,而且一点伤痕也没有,这一役后,你我的行踪,还能如何保持隐秘?”
“五逆十恶”突然道:“快走!不然来不及了!”众人转头一望,但见火把如繁星,杀声惊人之至,战线越拉越长,只这说话的一阵工夫,已经到了一里开外。
“走!”病丐急喝,众人迅速向东奔去。
正自飞奔间,前方忽然也传来了隆隆的巨响,病丐面色微变,低声说道:“能避则避,能逃则逃,一旦分散,各凭机遇,走散者五天后正午时分,在大青山娘子庙汇合,侯到末时,若不见接应,自谋生路。不得以丐帮子弟自称,不得对任何人谈起年余来的经历。三年后,七七夜,仍于出发的庙里等候,提前三日于庙外留干草三束,以便示警。如仍未见接应,便忘却自己身份,隐居江湖,直到丐帮的‘丐中之丐’重现!——大家都记下了没有?!”
“记下了!”众人齐道。病丐急道:“快隐藏!”再无声音。武才扬张目望去,一队人马,已在半里之外,他侧目四望,已经见不到病丐等任何一人,心想大家藏得好快,这年来的学艺可真不是白练的。眼见那队人马飞亦似地弛来,无暇细想,向北面斜窜五丈。天色虽黑,仍隐约可见那里有棵大树。窜到近前,见是一棵大槐树,忙凌空一跃,藏于树顶。
他藏好之后,遍听得踢声如雷,一队人马自不远处冲过去。有人连连催促道:“快!快!”紧接着,人马越来越多,忽然“驾!”一声,一面大旗插在树干上,一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软甲的汉子叫道:“加快速度!第一路,第三路,抄到后面,断绝退路!第二路、第四路,主力攻击,务必把鞑虏逼到河边!第五路,清理战场!”
武才扬暗暗叫苦,了不到自己的藏身处,居然被那人当作了中军大帐。他缩在树枝之间,一点也不敢动。生怕被人发觉。耳听得喊杀声募然增大了许多,想是这些人也加入了战团,再看周围,骑兵依然源源不断,想来这队人马至少也有一千。又过了一会儿,马蹄声稀稀落落,树下那人拔下大旗,拍马离去。他心中稍定,转头望向战场。
但见数里外,火把犹如满天星辰,极目所望,全是战马冲杀,虽然看不到交战的情形,但一看那漫天的灰尘、一听那震天的杀声,就足以感知那壮烈的场面。
过不多时,战线向西移去,他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可好了。鞑子军被赶过去了。那条河定然在西边不远出,鞑虏军队一到河边,就只有惨败的份。如果是条大河,单是被河水淹死的人就有不少。若是小河,上游也必然有蓄水处,一待鞑虏军队被迫入河道,立刻放水;河对岸,也会有埋伏……”他学了行军打仗之术后,对如何排兵作战,已经有了模糊的认识,故此只凭那人的几句话,便推断出当前形势。
隐约中又听闻有马蹄疾驰的声音,象是有几匹马向东而去,他也未曾在意。
看了也不知有多长时间,只见火光而不见人影时,才定定心神,向四下里望了一眼。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涌上心来,“糟了!”他惊呼一声,“他们已经夺马走了!”一跃下树,行不多远,便见到一具尸体,那人身着软甲,一望而知乃是摔下马背颈断而死。四下察看片刻,不多不少,正好八具尸体。他倒吸一口凉气,暗暗惊呼:“天哪!他们……他们果真夺马而走了……”知晓定是病丐等人所为。
他呆了片刻,忆起病丐最后的吩咐,凛然一惊,脑子里“嗡”的一声,便只有反反复复的三个字:
大、青、山。
(“大青山!那我我的家啊!娘子庙,那是我放过羊的地方啊!……我,我……竟然回来了!……爹、娘,小羊学会了一身的武功,回来啦!给你们报仇来啦!”)
~第三章偶得信函~
五天后在大青山娘子庙会合,行程自是在三天以内,并且须得留出缓步行走的时间,以免被人发觉。
若是从前,武才扬定然想不到这些。但自从“死谷”学艺以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多思考、处事不惊。他一边以“夜行术”及“草上飞”轻功向东奔驶,一边思索,不一刻就明白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奔行了十余里地后,他放慢了速度,不久月亮出来,前方是一座山峰。他点了点头,心想:“这便是‘土地公’了,过了‘土地公’就是‘苦水铺’,然后是‘秀才谷’,一路大山,向东向南,很快就会到大青山。”又想,“原来战场是在‘黑风寨’附近,怪不得有如此声势。”他虽然毫无消息来源,不知道黑风寨究竟在哪里,却知“黑风寨”从前毫不出名,但既然能灭了天龙庄,又挑起了“扑黄尘”的大旗,声势自然庞大,函盖数百里是毫无问题的。方才那一阵厮杀,虽然距离“黑风寨”甚远,但无论北面秦岭亦或南面诸寨,无不布有“七十二股烟尘”中的高手。这些绿林中人,一向来去如风,大军在一日之内征迁二百里,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思索之间,已经到了山脚下。这一路急奔,加上天气闷热,衣衫早已湿透,恨不能立刻找到一处山涧,跳下去浸泡一会儿。他打量路径,向北行了二十余丈,找到山麓,向山上爬去。
山径上荒草及膝,林木苍翠,行不多时,已在林中。
“土地公”山势较缓,土多石少,因此纵有山道,也多在林中,到得半山腰处,见到一方两丈见方的巨石,上刻着不知何人书写的“土地公”三字,知道并未走错方向,当下寻到一块洁净之地,倚树而眠。正自昏昏沉沉、似睡非睡间,忽被一声马嘶惊醒。
他睁开眼,黑沉沉的林间山麓,正有一匹马急速奔来。“遇事先避”乃是江湖中“规则”中的一条,何况他隐藏行踪,自然是不被人发觉的好。忙攀树而上,躲入树叶之间。那匹马越奔越近,隐隐可见马上俯着一人。转眼那马奔到了不远处,这才发觉那匹马摇摇晃晃,喘着粗气,显是长途奔波,精力耗尽,随时有可能倒下。马上的人搂着马颈,一望而知乃是失去了知觉。
眼见那马已经奔到了巨石前,却不知停步,一头撞了上去,登时悲鸣半声,“呼通”倒了下去。马上那人松开了马颈,滚了几下,也不见动弹。武才扬想道:“不好,这人怕是已经死了。”从树上溜下来,奔到那人身边。借隐约月色打量,见那人一身的白色剑衣,背上有柄连鞘长剑。他蹲下身去,把那人翻转过来,叫道:“喂!醒醒!”
月色之下,但见那人黝黑的脸膛,满面的浓须,是名三十余岁的壮汉。他连叫几声,推了数下,那人却死一般的没有反应。探手于鼻,只觉呼吸甚是微弱。连忙把壮汉扶坐起来,抱于怀中,左掌按紧那壮汉背后的灵台大穴,缓缓输入真气。他习武虽不到三年,但入门即拜钱三为师,再机缘巧合,于三个怪洞内化解了“温玉大补丸”的毒性,吸纳至阳气息与洞中菌类的至阴气息为一体,再于死谷内刻苦习技,如今的功力,已远胜常人十年的功力。
但那壮汉内伤颇重,生机将绝,救治起来,十分困难,数度都是真力眼见就要打通穴脉,均告失败。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勉强将凝滞的经脉打通一线。
那人悠悠醒转。
武才扬汗流浃背,知道自己业已尽了全力,如若再继续输入真力,只怕调养上数日,也无法恢复。只得缓缓松手,让那人平躺着。
那人微弱地说道:“小……小长老……救,救命之……恩,我……”佛门子弟,往往被人称为长老,武才扬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观心测心术”也判断出那人不认得他,更不会知道他是丐帮中人,知道他只是习惯性的称呼。说道:“你先不要说话。自己调息一会儿。”
那人吃力地微微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行了,我是……华……华山……”武才扬吃了一惊,道:“你是华山派的?”那人道:“……是,”他大口地喘着气,忽然精神一振,声音也稍微高了点,“点……点我‘精促’穴……”
“精促穴”的七大作用之一,乃是令人凝聚精力,但后果无疑是拔苗助长,武人均知,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可施用此法。武才扬大感为难,说道:“点了之后,你就……”那人竭尽全力,才把头稍稍仰起了一些,说道:“我……知道。”
武才扬心想:“不好,他真地不行了!”一指点出,运集了自己全部的仅存力道。他知道“华山派”在七大派联盟中向以侠肝义胆闻名。那人既然是“华山派”中人,定非邪恶之徒,故尔说什么也要听听那人的遗言。
那人身子颤了两颤,打个冷战,力道已经凝聚,说起话来,也流利了不少。他面上浮现出由衷的谢意,说道:“多……多谢。我是……石门守卫……左,左点水……”武才扬道:“左大侠,你不用出声。我懂得唇语。”他对“华山派”其实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当代掌门是“丁”字辈,“点”字辈系二代,石门乃是华山的要冲之地,虽不知左点水的身份如何,但想他既然能做为二代子弟的石门守卫,想必武功非凡。
左点水深感惊讶,想不到眼前的小和尚居然会唇语,但他知晓情势紧急,便不再多想,说道:“小长老……请教……”武才扬已知其意,道:“我叫妙离,是‘法性宗’下,本派声势衰微,但绝非邪道中人,你有什么事情,尽可直说。我尽力传达。”左点水感激地望着他,说道:“……我怀里有封书简,拜托……交给掌门……亲手交给……”似是知道时间不多,便不再客气,唇齿启动,声音已经弱不可闻。
武才扬道:“好。我绝不经第二人之手就是。还有什么?”心中却想:如果去华山的话,就不可能在五天内赶到大青山,不可能为爹娘报仇。回去后禀明病长老后,请病长老想法转交就是了。
左点水道:“转告我妹子……我埋骨之处……让她……替我报,报仇……”武才扬道:“你妹妹?她叫什么?怎么找到她?你被谁伤?”左点水勉强露出了一死惨笑,说道:“掌门……掌门……知道……”忽然急剧地喘气,目光涣散,半晌才道:“我……被……被……旋风……掌……掌”一口气吐了出去,再不见吸气。
武才扬黯然伸手,抚平他不瞑的眼皮,怅然低叹一声。
过了片刻,他在左点水身上摸索,找到一封火漆封点的牛皮信封,信封内鼓鼓囊囊的,想来里面东西甚多。把信封塞进怀里,又自左点水身上寻出一枚玉石令牌,十余两纹银,少许楮币,一只百宝囊,内有边缘锋利的铜钱、两面开刃的小剑,说道:“大哥,我也不是有意要欺骗你。只不过,我也有事情在身的,只能是尽力而为。”
打坐调息片刻,自觉精力有所恢复之后,以剑掘土,挖了个坑,将左点水埋入,心想这地方极其好认,也就不用立碑了。
经此一耽误,距天亮已经不远,忙打坐行功,令体内真气源源流动,直至天色大亮,自觉恢复了七七八八时,才挺身而起,向山上继续行进。
他加紧赶路,无人时运转轻功,有人时缓慢而行,至日暮时分,业已离开了“苦水铺”,行往秀才谷。那苦水铺十分贫寒,市面上连个象样点的酒肆也没有,秀才谷虽然也贫寒,却多儒学之士,民风使然,七岁童子也能摇头晃脑,说几句子曰。正行间,见前面有一瓜棚,棚下堆了百十个大西瓜,一个光脊梁的老汉正切着一只西瓜,旁边围了三名赤胸光背、手拎单刀的大汉,个个热得连连擦汗,口中叫骂不休。他赶了一整天的路,在苦水铺又只讨到一牙饼,滴水未沾,饥肠滚滚,此刻一见西瓜,登时觉得嗓子眼里都要冒火。当下行到瓜棚处化缘。
~第四章牛家二吹~
老汉拣了一只小瓜,切成四片,递到武才扬桌前。武才扬道了声谢,埋头吃瓜,正吃间,忽然一人说道:“喂!小和尚!”抬头望去,见是那三名大汉之一。
这三名大汉,个个膀大腰圆,肤色黑红的,模样十分仿佛,想来乃是兄弟三人。年长的那人眼睛甚大,居中的那个阔嘴厚唇,最幼小的目光冰冷。说话的那人乃是阔嘴厚唇的。武才扬打量两眼,“观心测心术”便判断出三人皆在三十上下,二十五以上。老大、老二心直口快,脾性粗豪,老三心计较深。听口音乃是河南夹杂陕西的方言,想来不是苦水铺的人,便是秀才谷的。当下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可是在唤小僧?”
那人粗声道:“屁!这儿就你一个光头小和尚,不叫你叫谁?”武才扬道:“施主有何吩咐?”那人道:“一个时辰前,有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骑着马的光头和尚过去了。叫俺大爷留意一下,你是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武才扬一怔。眼大的汉子一拍桌子,吼道:“老二!罗嗦什么?!”指着武才扬道:“我说,是的话他们今晚在秀才谷歇脚,明天晌午动身,等会儿你和俺们一起走,把你带到大秀才家,你自己找,不是就算啦!”
武才扬忙道:“他们……”那“老大”不耐烦地拍拍桌子,说道:“两个大和尚、几个中和尚,有两个小小和尚,那俩为争一块瓜打了个几乎头破血流,也没人管没人问的。大和尚给俺大爷说还有一个丢了。……”眼睛一瞪,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