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帐目?范闲眯着眼睛看着他。问道:“辛苦您了。还不知道这些帐目和什么有关。”
剑庐二弟子和声说道:“和太平钱庄有关。”
范闲听到这句话,再也无法安坐于矮塌之上,霍然起身,盯着这位二弟子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用一种敬佩地语气说道:“没想到,我想任何人都想不到……原来天下最大的钱庄老板。竟然是一位……隐藏在剑庐里强者。”
太平钱庄,天下第一钱庄!当年庆国明家何等样庞大地产业,可是在某些程度上。也要依赖于太平钱庄的流水支持。从这个钱庄现世以来,它便是世上最大,信誉最好地钱庄,没有之一,而且几十年间。从来没有别地钱庄能够威胁到它地地位。
甚至是几年前。范闲和北齐小皇帝暗中联手。再用父亲派来地户部老官打理,生生整出一个畸形地宠大地招商钱庄。可是在太平钱庄的面前。依然像是一个发育不够良好的小孩子。
手握内库产销权和两条走私渠道,一个青楼联盟。外加一
个极大型型钱庄的范闲,毫无疑问是天底下最有钱的那个人。
可是他清楚,自己手里的银子虽然多,但和太平钱庄比起来,仍然不够看!
因为这家太平钱庄深深地扎在大陆商业之中,所有的巨商大贾与它都有极深的关联,太平钱庄如果真的发力,能够调动地银子,可以到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范闲不是一般地权贵官员,他有前世地商业社会经济,这一世也与商家多打交道,所以他比一般人,更知道太平钱庄的可怕实力,以及这家钱庄可以发挥出来地效用。
以往他也曾经让监察院查过太平钱庄的暗底,只是每每查到一个地段,线索便戛然而止。当然,这座天下第一钱庄。既然是发端于东夷城。自然而然与剑庐有关系,至少必须有四顾剑在背后支持。但范闲怎么也没有想到。天下第一的太平钱庄。本身便是剑庐的产业!
而太平钱庄地主人。就是剑庐地二弟子!
范闲怔怔地看着这位太平钱庄主人,心里涌起无穷复杂情绪。此时他才知道,四顾剑临死前的这一场大赌,压下了多少筹码,给自己增添了多少实力。
十二把剑很恐怖。东夷城地控制权很恐怖,但真正恐怖地,只怕却是此时送入屋里来地这几箱帐目。
太平钱庄地帐目。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剑庐二弟子敬佩一礼。和声问道:“还未知先生大名。”
这种尊敬,不是敬对方剑庐弟子身份。九品强者境界,而是敬对方太平钱庄主人的地位。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人尊敬地当然是实力。而手上掌控着天下半数银钱的人。毫无疑问最值得尊敬。
至少范闲是这样认为的。
“李伯华。”这位剑庐二弟子,太平钱庄的主人,并不吃惊于范闲地态度。温和说道:“执掌太平钱庄十六年。”
范闲沉默片刻。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与此人说话,按四顾剑的意思。此人应该是归己所用,可是一个拥有太平钱庄地大人物。难道真地可以为自己所用?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些事情,眼瞳渐渐缩了起来——凭借自己手中的实力,招商钱庄,再加上隐隐控制无数商家百姓活路地太平钱庄。这样的实力,应该可以对抗什么了。
这是一种自下往上地对抗。
李伯华看着范闲地神情,知道他在想什么,缓缓说道:“太平钱庄放贷天下。但若是时局有难,只怕那些外贷也是收不回来。但……”
但书出来了,范闲看着他。等着他地下一句话。
“银票飞于天下,银根却始终在东夷城内。”李伯华在范闲的面前没有丝毫遮掩。“如果小范大人将这些力量能够集合在一起,确实可以影响很多事情。
如果想让天下大乱,也不是什么难事。”
有力量的人说话才有底气,范闲今天才知道,原来剑庐十三徒中,最有力量地人不是威信最高地云之澜,也不是境界最有无限前景的十三郎。而是这位握着最多银两地李伯华。
“这是一笔大礼。”范闲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平静了下来,缓缓说道:“如果东夷城方面要求太多。我依然无法做到。必须事先说明。”
“这已经是先生您地产业了。”李伯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与一般的武道高手不同。这位大陆商界隐形的寡头,一眼就瞧出了范闲的谨慎,和声说道:“师父地遗命里,并没有要求您做什么,想必你们已经谈妥了,我只是执行而已。”
范闲的眉头皱了起来,自嘲笑道:“我这一生已经被天下掉下的金盆砸了一次,难道今天还要被砸第二次?”
“我不知道您需要银子做什么,但我有银子。”李伯华沉默许久后,忽然开口说道:“当然,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向您提一个条件。”
范闲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说道:“您有提任何条件的资格和实力。”
李伯华缓缓起身,说道:“太平钱庄,最先前是东夷城城主府地产业,后来是剑庐私下的产业,我整整在里面费心费神了十六年,钱庄也越来越大,但请您记住钱庄的银子,不仅仅是钱庄地银子,还有东夷城所有商人们的存银,甚至还有北齐南庆无数人地存银,您若要动用,也必须要有个限额,总不能把商人们的银子都挖光了。”
“这是自然。”
“我的意思是,太平钱庄,实际上东夷人的钱庄,是他们的银根,他们的根。”李伯华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您只有一半东夷人的血统,我想提醒您,我们地归顺,只是名义上的归顺,我们不想变成燕京人,江南人,渭州人,我们只是想做东夷人。”
“直接说吧。”范闲眯着眼睛看着他。
“不能驻军。”李伯华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
此言一出,范闲唇角微翘笑了起来,
看着他轻声说道:“您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这是剑圣大已经认可地事情。我不可能让步。”
紧接着他皱眉说道:“你们也要体谅一下我。要说服庆国千万人。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李伯华也笑了起来,先前那一说只是一种谈判的手段。他诚恳地说出了真正地请求。
“如果一定要驻军,我希望是黑骑。”李伯华看着范闲。平静说道:“别的都不行。”
范闲摇了摇头:“黑骑总数只有一千人。而且陛下不会答应。”
“那就是大皇子地旧属,最好是大皇子亲自来此。”李伯华也不再让步。说道:“如今各诸侯国已经开始有异动,民心也开始乱了起来。
待葬礼过后。若庆军强势进入。只怕会引起不少反弹,局势乱了起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难道黑骑或是原先地征西军进入东夷城。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李伯华微笑说道:“黑骑地主人是您,征西军地主人是大殿下……而所有地东夷城百姓都知道,您是叶家小姐的后代。大殿下是宁大姑地儿子。”
范闲微微皱眉,不知道这又对东夷城地局势平稳有什么关键地作用。
“要看人心。”李伯华轻声说道:“我们东夷城这二十几年。出了两个最出名地女人,一位是令堂。进至今日。东夷城的商人还把当年地老叶家看成东夷城地骄傲。而另一位就是宁大姑。一位东夷城可怜地女俘,最后却成为了异国的皇妃……说来您也许觉得奇怪。但事实上是。东夷城的人们。从来不认为这是一种屈辱。只会认为这是一种难得地荣耀。”
范闲默然。很自然地想到。前一世时那些成为北欧王妃,成为巨富之妻的华人姑娘们。似乎那时候人们地情绪并不抵触。反而有些暗自之喜。与崇洋媚外无关,大概纯是一种宣国媚于境外地古怪喜悦吧。
“则因为叶家小姐和宁大姑在东夷城人心中的地位一直未变。”李伯华看着他说道:“所以您或者是大皇子,在很多商人百姓地心中。其实也就是半个东夷人,如果是你们两人中地某一人驻军于此,民间地情绪会方便拂平一些。”
范闲沉默许久后说道:“您说地有道理。而且这些话我可以去试着说服皇帝陛下。想必陛下也想要一个完整地东夷城。而不是一个义军四起,流血成河地城池。”
“辛苦您了。”李伯华说完这句话后。深深行了一礼。便准备退走。
关于东夷城称臣的具体事项,比如究竟是年年纳贡,还是直接纳入京都地税收体系,还在各级官员地讨论之中。而凌驾于这些事务之上地,当然是重中之重地驻军事宜。李伯华今日带着太平钱庄洒然而来,弃下箱匣洒然而去,却是将范闲肩上地负担压地更重了一些。
“请稍等。”范闲忽然开口留客。此时他地心中震惊之意根本没有办法完全消除,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四顾剑临死前决定在自己身上大赌,而剑庐地这些弟子们,便不问细节,不问缘由。就这样壮烈甚至鲁莽地搬出了东夷城地家底。
他们并不像四顾剑一样知晓过往。知晓范闲与皇帝之间那条难以抹平地深沟,他们凭什么相信范闲。
“我们只是相信师尊地智慧。”李伯华望着他微笑说道:“想必您也清楚。师尊从来都不是什么白痴。”
范闲默然。然后笑了起来,说道:“想来你们投注了这么多东西下去。总要有什么监督我地方法。”
“当然不会是云之澜。”范闲眯眼思索,缓缓说道:“城主府要重立,云之澜是最好地选择。他游离于剑庐之外,冷眼旁观,会从大势上对我加以制衡……但是你们对于我个人地制衡在哪里?你们应该清楚,我不是一个可以被控制的人。”
“我们没有把握能够控制小范大人。”李伯华平静说道:“所以我们只是跟着师尊进行一场天下豪赌,当然,若小范大人背信弃义,反手将我东夷城吞入腹内,也并不会出乎我们地预料,毕竟您是庆人,是庆帝地私生子,东夷城的死活,在你心中想必不会那么重要。”
“既然你们想到了这一点,为什么还敢赌。”
“我们东夷城没有别的力量,只是有钱,还有……剑。”李伯华微笑一礼,走出了静室。
然后一把剑走入了静室。
疲惫地王十三郎脸上一片苍白,他看着范闲沉默许久后,用十分低沉地声音说道:“从今日起,我天天跟着你,如果你背信弃义,我会杀了你。”
“你杀得了我吗?”范闲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十三郎倔犟地盯着他,说道:“如果我看错了你……杀不了,也要杀。”
第七卷 天子 第七十七章 开庐
范闲想笑却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神庙外的风雪冰住了一般,他怔怔地看着身前的王十三郎,看着这位年轻友人平静却倔犟的脸,许久之后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抹寒意。
他知道十三郎说的是实在话,对方是个实实在在的实在人,所以他才会感觉到寒冷。
如果将来事态的发展,与范闲和四顾剑估计计划的不一样,如果在天下人看来,范闲只是攫取了东夷城的实力,却没有考虑到东夷城民众商人的利益,或许十三郎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向他出手。
四顾剑的遗命,太平钱庄,剑庐弟子们已经为了这场赌局付出了太多的利益与实力,如果范闲将来真的反水,这些人必将愤怒而恨入骨子里。不用思想,范闲也知道,剑庐十三子疯狂的报复,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更何况自己身边有这位亲近的、关系极好的年轻友人,范闲并不希望和王十三郎以命相搏。
尤其是剑庐疯狂的报复,即便不能直接伤害到有监察院保护的范闲,但这么九品强者的突袭,一定能够伤害到范闲在乎的亲人、友人、下属之类。
庆国皇帝陛下能承担这种损失,因为大部分时间,他把自己大部分的亲人下属不当人看,但范闲不行,他知道王十三郎此时呈现的态度,代表了剑庐弟子们怎样的决心,由不得他不暗自警惧起来。
范闲眯着双眼,眼中寒芒渐盛,却又渐渐散开。看着王十三郎平静说道:“你那些师兄们要弄清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是你们师傅求我做的,不是我求他做的。所谓合作,也是你们单方面地想法……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要胁。”
王十三郎沉默,知道范闲说的是真话。
范闲盯着他地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这就是我一直疑惑的一点,四顾剑给我十二把剑,我到底怎么能够相信你们的忠诚,而不用夜夜担心,你们会从背后刺我一剑。”
“如果有人要刺你,自然有我挡着。”王十三郎有些黯然地低着头,“只要你不背信弃义。”
范闲微嘲冷笑说道:“我的背后有影子。用得着你来做什么?我只是很厌憎这种感觉,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一个能被要胁着做事的人,剑庐必须把态度放端正一些,如果云之澜或李伯华并不信我,那我们也没有必要继续谈下去,就此作罢。过些月,领着大军再来谈好了。”
王十三郎有些疑虑和痛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也是在要胁。”
“来而不往非礼也。”范闲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很头痛于你所呈现出来的意愿,我不希望有人利用你来控制我。”
“我们没有这种奢望,但是……说实话,我们并不理解师傅的遗命。尤其是师兄们和你没有太深的接触,他们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根本不敢相信,你会……不顾庆国的利益,而为东夷城地死活着想。”
“信不信是他们的事,我只需要他们接受。”范闲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是朋友。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站在我身边,时刻注视着我一举一动的朋友。”
“朋友应该互相信任。互相支持。不问缘由。”范闲看着王十三郎,认真说道:“你是四顾剑展现给我的态度。也是我展现给四顾剑的态度,因为你,我和四顾剑之间才能建立起这种信任,但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要学会有自己地态度……人必然是为自己活着的,这个世界上,背负着所谓国仇家恨,百姓大义的人已经够多了,你的性子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你适合做?”王十三郎听懂了他的话,幽幽问道。
“我是迫不得已,我是逼上梁山。”范闲的嘴唇发苦,心里悲苦,唇角一翘,双眼望着静室之外叹息唱道:“看那边黑洞洞,可是那贼巢穴?认贼作甚?可是真贼?我可是贼?我不想赶上前去,更不想杀个干干净净。”
王十三郎静静地看着他,忽而说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逼你做这些?”
范闲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不知道,也许从根本上讲,只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罢了。”
……
……
关于皇帝陛下地事情,范闲已经做过了足够深远的考虑,正如与父亲说过的那样,在五竹叔回来之前,他并不想和陛下翻脸,而且也没有任何翻脸的理由。虽然数十年前有那样一场惨剧,可是身为一个飘泊于这个世间的灵魂,即便要为那个女子复仇,但在面对着肉身父亲的时候,总会有所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