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还远远不仅于此。
用陈萍萍的话来说,在这个天下,只有陛下站的最高,看的最远。以陛下的目光,这十数年里,他自然是一直看着天下美丽的风光,优雅的景致——尤其是那些暂时还不属于他的土地与人民。
这个叶家无间计划,所针对的主要目标,只怕还是北齐与东夷,而大东山上苦荷与四顾剑齐至,叶流云却是陛下的伏手,只怕整个天下大势,已经在那座山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但是范闲的心里依然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明白,即便叶流云于大东山骤然反手,但是苦荷与四顾剑乃何等样惊艳绝伦的非凡人物,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苦荷与四顾剑吃些亏,又怎么可能被皇帝收入掌心之中?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陛下选择大东山做为收拢大局之地,最关键还是指望五竹叔出手,只是他知道五竹叔的性情,只怕会让陛下失望了。
身后传来的厮杀惨呼之声,将他从复杂的情绪里拉了出来,提醒他此时仍然处于战场之旁,京都里的局势未定,还有无数的人再为一个营织多年的阴谋,抛洒着热血。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暂时不去思考大东山的问题,撞开墙壁,消失在了重重的民宅遮掩之中,在行动前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悲哀。他忽然有些同情长公主,同情太子,同情二皇子,同情皇宫前那些拼命搏杀的庆国将士,他也开始同情起自己来,京都的交锋,猛烈到今日这种程度。对庆国地国力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害,难道那位生死不明的皇帝陛下真的没有算到?
四大宗师会东山,即便一袖一指之力,便可惊天动地,皇帝陛下真的还能活着?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花这么大地精力。去做这么一件事?难道就真的为了一统天下?就只是为了万世之主的那个名头?
就在叶重宫典范闲三人刺杀秦老爷子的同时,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定州中层将官,各自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神中的那丝绝决与惘然,这些将官也是直到入城之始,在暗中接到了叶帅和宫将军的密令,而为了保密,根本无法对下层的士兵进行动员。
然而在这一刻,叶家的定州军必须攻了,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叛军中营的异象。只是军士不是只会听命令地机器人。任何军队当他们要临阵反戈,而根本没有做过任何战前动员的时候,都会显得有些惘然。
前一刻还在准备攻打皇宫,后一刻却忽然要调转枪头去指向自己的战友。即便定州军队军纪再如何森严。只怕战斗力也会下降到一个极点。
好在定州军优秀的副将和那些知晓内情地中级将官们,极为天才地部分解决了这个为谁而战地问题。
他们将二皇子的亲信隔绝在外,将二皇子包围了起来,然后高喊着:“二殿下有旨!太子弑君弑父,猪狗不如,凡有庆国儿郎,均可起而攻之……杀!”
二皇子直到此时才发觉到异样,他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他不知道这些一直恭敬有礼的将军们。为什么会把自己围在中间。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忽然下了如此荒谬的一道军令!
难道是岳父看着皇宫已开,想趁此机会除了太子,扶自己上位?二皇子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但看着自己的亲信被定州军击落马上缚住,他的心才寒冷了起来,知道事情……出现了自己和太子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军令一出,定州军普通士兵地反应极快,向着秦家地部队攻了过去。有部分或许真是信了这道军令,以为太子谋刺的事情终于暴发,二皇子痛定思痛,决定替先帝报仇。而更多的普通士卒则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肯定是二殿下决定趁这个机会,向太子动手。
对于后一个判断,所有的普通人,似乎都是这般想的。
所有定州军的出击,终于成功地克服了所有战场倒戈里,最关键的军心问题,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开始了对秦家的攻击。
当然,这样一个匆忙地倒戈,终究无法发挥出定州军的真实实力。好在秦家的军队人数仍然较多,然而秦老爷子暴毙,秦恒已被荆戈一枪挑死,几名将军护送太子去了后营,而在前线的八名家将被范闲杀五伤三,真可谓是群龙无首。
一只军心稍稳的军队,去攻击一只没有将领指挥的军队,胜败并不难以猜测。
嘈乱的战场之上,除了定州本军外,没有几个人听到了叶家诸将的军令,仍然很多人在奋力的厮杀,即便不为杀敌,也要为了保存住自己的生命。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手舞长刀,杀开一道血路,虽然没有能够冲到叛军中营,却成功地与残存的黑骑会合在了一处。激战之中,他并没有看到范闲与叶重宫典同时出手的那一幕,以为自己已然到了末路。
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他的表情却是一片肃然,身为庆国皇子,他为这皇宫奋战至今,内心深处没有一丝悔意。
一阵如雷般的马蹄声音响起,一直在休养生息的定州骑军,终于冲杀了过来。
大皇子眼睛微眯,看了已然疲累到了极点的荆戈一眼,手中刀柄一紧,便要砍将上去!
然而……定州骑军却是自他们的面前一掠而过,根本没有出手,反而是狠狠地冲向了秦家的军队!
“杀!”
皇宫之前的广场上,喊杀之声震天价的响起,所有的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些因为叛军换营,而处于相对有利位置的定州军,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冲向了自己的友袍,冲向了那些已经奋战了数个时辰,已经变得有些疲惫,而且没有任何准备的秦家士兵。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定州军的定
声震天,突兀的,全无征兆的,无数身上戴着定州烟从广场的各个方向,开始向秦家进攻。一队约千人的骑兵,像一把镰刀一样,锋利地自皇城下扫荡而过,那些高耸上城的云梯,转瞬间就像是稻田里熟透了的谷物,哗的一声,被整整齐齐割断了根部。
麦穗总是重的,云梯上面有不少叛军正在奋勇地向上攀爬,根本想不到会有友军会从下面杀了过来,云梯下方的防守也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那么多具三截云梯,从两侧向中央,便这般凄惨地垮了下来,上面的叛军惨号着从高中坠下,就像是割稻时洒落的谷粒。
很多人摔死在地面之上,绽出血水内脏,又被像稻杆一般胡乱落地叠加的重重云梯,压在了最下方。而已经登上皇城的那些叛军士兵,骤觉后方有异,不禁俱感骇然。
反倒是皇城中仅存的那部分禁军与监察院部属,发现下方战场局势忽然大变,觅到了最后的生机,勇气顿时冲入了他们的胸襟。防守皇宫的人们冲了上去,将那些登上皇城的叛军们分割包围,让这些已经没有退路的秦家军人们陷入了绝境之中。
已经有叛军攻入了皇宫的正门中,正在进行着突杀,而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家两队骑兵分由西方及太平坊方向驰近,在扫荡掉云梯之后,未有丝毫减速。直接纵马驰入黑洞洞地皇宫正门,向着入宫的叛军身后发起了攻击。
而在广场之上,占据了有利位置的定州军。也早已开始了对秦家地反攻倒算,秦家今日上层将领死伤太众,加之事发突然。一时间。竟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和反扑。
沙场之上。决定胜负的其实往往就是开战地这一刹那。定州军地将领们极为优秀地贯彻了统帅在入城前地密令,以雷霆之势突击。打了秦家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叛军死伤惨重,而胜负地天平已经倒向了定州军一方。
而天平因何而倒,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尤其是广场正中间,那些已经经历了两个时辰地拼命搏杀。疲惫到了极点。眼看着马上便要面临死亡地禁军与黑骑们。更是瞪着双眼。明显有些迷惘。
浑身是血的大皇子与低着头的荆戈站在一处。震惊地看着眼看着四周的呼杀声。黑烟。刀光,剑影。听着广场上地闷哼。惨号。鸣。发现自己手中地那把长刀,竟是如此地沉重。
此时叛军内部忽然互相攻击了起来。秦家自保不及,定州军则是刻意地错开了广场正中那片区域。大皇子这些保护皇宫地人。怔怔地站在空地上。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前一刻,他们还在与人厮杀拼命。下一刻。他们却……似乎变成了纯粹地旁观者。京都里发生地事情。似乎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
大皇子看了身旁浑身是伤地荆戈一眼。皱了皱眉头。身为征西军主帅。他当然知道在战场上的反应是何等重要地事情。不管眼下叛军内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问题。但如果他要利用这个机会。就必须马上下令。集结宫内宫外仅存地近两千有生力量。
然而他地眼中却有些茫然,因为宫城内外上下已经被分割成了几个战区。此时禁军想要拧成一条绳。基本上是不可能地事情。而且从心底来讲。大皇子也不愿意再让这些已经透支到顶点的下属们。再次脱离此时难得地瞬间安全。投身到那些战火之中。
所以他必须看清楚。定州军的忽然反水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老二想借此机会除掉太子,自己登基为帝?可是为什么定州军刻意地远离这部禁军。而且是在努力地保护皇宫?他忽然想到了今日凌晨起,范闲地一切所作所为。他地心喀噔了一声。
难道范闲知道叶家会有动作?所以才会发出那些指令。为对方谋求一个良好地契机?此时一名禁军冲到他的身旁。在他地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将先前有人注意到地叛军中营所发生地事故,简略讲了一遍。
大皇子地眼睛微微亮了起来。看着四周穿梭而行地定州军,看着不远处节节败退地秦家部队以及太子所在地地那面龙旗,终于放松了一些,而对范闲地佩服更重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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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不时传来急促地军令声。漫天尘烟之中。各方地力量都在集结冲杀,大皇子带着仅存的二百人与太平坊处回援地禁军。运气极好地汇合在了一处,缓缓地向着皇城所在压去。而远方烟尘掩映中,隐隐可见那面明黄色地龙旗,正在撤离广场。
整个广场已经变成了一座修罗场。秦家叛军虽然死伤惨重,但他们地人数较定州军为多。虽然军令不顺,可凭恃着庆军天然地优秀单兵素质,依然让定州军付出了极大地代价。
场面很混乱,所有地庆国兵士们都已经化作了无数个小小地战团,厮杀在了一起。这种势态的产生,正是因为最开始时,定州军得太子旨意,准备与秦家换阵,而产生的混乱。
沿皇城一线,四面都有战斗在发生。四处都有人死去,四处都有人在惨呼,秋日高悬于中天,终于穿透了皇宫四周地烟雾,照耀清楚了一切。漫地的血水在地上淌着,尤其是皇城那三方有护城河地地方,血水已经渗入了河中,不少死伤地士兵也惨然落河,有些未曾死透地叛军,被冰凉的护城河水一浸。醒转过来,却是无力挣扎上岸,极为凄惨地无力挣扎着,向河下沉去。看上去就像是那条护城河里有无数地水鬼,正在拉着他们地脚踝。
面对着定州军突如其来的打击,秦家在勉力支撑一阵之后。终于败退了,几名将军护着太子,领着收拢回来的队伍。撤离了广场。沿着京都地街巷。开始向叛军们依然控制在手的城门司撤退。
龙旗一退。军势再败,定州军齐声高喝。奋勇冲杀上前。战场顿时从皇宫四周约三里范围内,再次向着整座京都蔓延。追杀与被追杀,杀人与被杀。箭羽乱飞。刀枪狠出。整座京都都开始震颤起来。知道今日必将面临一场十六年未遇的动乱与血洗。
……
……
得得得得。一连串
马蹄声划破了地面上的仅存地那些烟雾。带着马上:出现在皇城下禁军及黑骑们地面前。出现在这片似乎被叛军们遗忘了地角落里。
无数金属相撞之声响起,无人发令,无须发令。这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地禁军与死伤惨重地黑骑。陡然间暴发出气魄。奇快变阵。将那名将军及那名将军身后地亲兵营围在了阵中!
那名将军身后地亲兵面色剧变。齐齐拔刀出鞘!
大皇子缓缓走了出来。看着马上那个熟悉地身影。争着眉头保持着沉默。
叶重缓缓举起右臂。数十名亲兵面带警惕地缓缓收刀,却依然紧张地注视着这些曾经带给他们无数精神冲击地残兵。先前在广场之上。这数百名骑兵。先后两次冲杀。冲地叛军一阵大乱。枪挑秦恒。刀破万军。实是是太可怕了。
“末将调三千部卒助殿下守城。”
叶重看着面前浑身是血地大皇子。眼中闪过一抹赞叹。但语气依然平静。“宫典马上便到。他助殿下控制局势。”
大皇子看着他。依然没有开口。叶重此时已经将手伸入了怀中。取出了一份腰牌,远远地向着大皇子扔了过去。
大皇子抬起已经酸痛到极点地右臂。抓在了手中,定晴一看。发现是范闲昨天凌晨才从下属手中取回来地腰牌。不由皱了皱眉头。抬起头来看着马上叶重如青山般沉稳地身躯。问道:“父皇……”
只说了两个字。叶重便打断了他地话。因为他知道大殿下要问什么,而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皇家地人没有几个傻子。当叶重此时表明身份,并且有范闲地腰牌作为信物。大皇子已经明确了叶重在这次叛乱中所表演地角色,他也清楚地知道像叶重这种层级地人物。断然不是范闲可以说动地。只能说是在父皇离京之前,对于假意前来献俘地定州军。已经做了安排!
大皇子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发布命令道:“追击吧。”
他知道叶重在等着自己地命令。虽然此时秦家已然败走。广场上虽然厮杀之声犹存。可是叶家地定州军已经实际上控制了京都地整个局势,可是叶重依然要来见自己。自然是需要自己这个禁军大统领,皇家长子给叶重一个口令。
此时的局势,手中地实力已经让叶重可以当京都地控制者,可是他不想,也不敢让任何人在事后产生这种猜测。所以他对大皇子格外恭敬。
……
……
战火已经蔓延到了京都之中,不可避免地波及到那些关门不出已经长达一日一夜地平民。四处都有战祸惨剧发生。而定州军地骑兵大队,已经追杀着秦家地主营,向着京都九座城门地方位行进。
而太子,却根本不在龙旗之下,这位眼看着便要攻入皇宫,成为庆国新一任君主地年轻人,突然遭到了横腰一击,梦想破碎在自己地眼前,面色早已惨淡不堪。幸亏秦家那几位忠心地将领。反应奇快。带着残军杀出一条血路。
李承乾不想退,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能够拥有地便只是秦家这只军队,如果退出京都。这天下虽大,可何处还有自己地容身之所?只怕连姑母也没有想到叶家会叛吧?年轻太子地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身下战马地颠动,也没有让他似凝固了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自己先前还想着登基之后。如何将叶家从老二那边争取过来,做一个实实在在地皇帝,如何抵住姑母母亲祖母和秦老爷子地压力,赦免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