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陈萍萍真的中了毒?于是有位与陈萍萍打了数十年交道的老人,开始动心,动念。这位老人对陈萍萍一直有份暗中的警惧,不将他杀死,心中绝对不安,而如今的情势又是大妙,所谓趁他病取他命,不趁此时要了陈萍萍的命,老人家觉得对不起自己。
所以种白菜的秦老爷子在离开京都重掌军队,在自己的儿子重新收回京都守备师的权柄之后,所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屠了陈园。
今日之陈园已成荒土。
在范闲眼中,比江南明家园林还要华贵奢侈的陈园,此时已经变成无数处黑灰一片的残墟。那些华美雅致的园林,已经烧成了黑土,那些精致大气的房屋,已经变成了无数半截石墙,四处犹有青烟冒着,只是已经没了那种灼人的温度,看上去异常凄凉。
若范闲看到这一幕,只怕会心痛的要死。破口大骂那些不知道珍惜的家伙。然而由古至今,军队是最不需要艺术审美观的存在,所以当秦家地一枝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陈园之后,理所当然地放了一把火。这把火的原因和八国联军那把火并不相似,八国联军这些强盗以认为东西太多。搬不走。所以干脆烧了也不留给国人。而秦家的军队之所以放火……是因为他们什么东西也没有抢到,什么人都没有抓到!
陈园外那些曾经令范闲心惊胆颤的陷井机关依然存在,秦家的军队死了三百余人,才突进入陈园。然而在陈园之中,他们没有找到一个活人。
迎接他们地是一座空园。传闻中中毒卧床地陈院长不在园中,他那些美貌的侍姬也不在园中,仆妇下人不在园中。所有的人似乎早就已经撤走了,而且撤的异常干净,连陈园墙壁上挂的那些书画,都被取了下来。
陈萍萍喜欢那些书画。
这只由秦家控制地军队,主要由京都守备师构成,领军的乃是秦家二代的一位将军。与秦恒乃是堂兄弟。他气急败坏地看着空荡荡的陈园,想到自己领军来攻。死了这么多人,结果只占了一个空园子。有些忍不住要吐血。
大怒之下。这位秦将军放了一把火。
于熊熊火焰之中,他命快马回报元台大营。而自己却不敢领军而回,因为秦老爷子下了死命令,既然对陈园动了手,那便一定要把陈萍萍杀死,才能回军。
无可奈何,他只好抹了平日里的骄傲,恭谨地向身边那位黑衣人求教。这名黑衣人是老爷子派过来帮他的,在军队攻来的路上,便曾经说过,陈园此时一定空无一人。
其时这位秦将军还有些不信,然而此时却不得不信,在心中叹息,毕竟是监察院里的元老,对于陈萍萍地厉害与算计要清楚的多。
蒙着脸地言若海,骑马站在秦将军的旁边,说道:“既然院长走了,那么将军便要做好心理准备……在短时间内,你不要想着抓到他。”
秦将军一愣。
言若海看了他一眼,讥讽说道:“不要忘记,他是陈萍萍。”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一扯马头,行出了陈园,不忍再看身后陈园里地熊熊烈火一眼,心想这位放火烧了陈园地将军,将来不知道会被院长大人剐成什么形状的人棍。
他是秦家地人,这个秘密看似只有秦家知道,太子和长公主那边并不清楚。然而他是监察院的人,这个秘密真的只有监察院知道,秦家当然不清楚。
京都渐成危困之都,各路郡有奏章入京,京都却没有什么旨意出来。(更新最快的文字站,歪歪书吧,电脑访问手机访问)好在如今这时代信息交流不便,所有人都习惯了慢数拍的节奏,所以京都外围的州郡就算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并没有因为京都的危局,而人心惶惶起来。
至少在眼前这几日,整个庆国除了京都和东山路外,一应如常的太平着。
渭州的清晨与京都的清晨并没有两样,本应在京都处理皇位之事,或者应该在陈园之中治毒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大人,抬眼看了一眼四合院天井上空的那抹天光,皱了皱眉头,开始举起筷子,吃着稀粥与包子。
往常在陈园中,老人家也喜欢吃这两样东西。
当太后的旨意传达到了陈园之后,这位庆国特务老祖宗,便马上吩咐下人准备马车,收拾行李,然后……却没有回京,而是异常快速地……溜了。
范闲和大皇子站在皇城上愁眉苦脸想落跑的事情,没想到他们最亲近的长辈,在这方面比他们做的要干脆利落的多。
一行马车从陈园出来后,便在京都南方的乡野间绕圈子。而车队身后那只秦家的军队,依然锲而不舍地寻找着这只车队的下落,意图一力扑杀。
然而陈萍萍并不着急,车队也没有加速,甚至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行踪,只是勾引着那只军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打转。
车队在京都南转了三个圈,那只军队也跟着转了三个圈,之所以一直没有碰上。除了监察院在京外民间强大的情报系统和匿迹能力,当然是因为那只军队拥有一个很优秀的向导帮手。
言若海带着秦家追杀陈萍萍,用屁股想也能知道,只要陈萍萍不乐意,那么他们永远也追不到。手机阅读尽在Wap.101。nEt
像旅游一样的逃难车队。终于在京都南第一大州渭州地城外某处庄园里停了下来。因为陈萍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陈萍萍在喝粥,他的牙还挺好,也没有靠着墙壁。但坐在他身旁的那几位监察院老人,看着院长的眼神,总觉得他有些无耻。
京都里闹成那样。您的两位子侄正在出生入死,您怎么就忍心自己跑了?
围着陈萍萍早餐桌坐着地有三个人,一位是在陈园里服侍他数十年地老仆人,一位是当年范闲曾经在监察院天牢里见过的七处前任主办,那个光头,还有一位则是与王启年齐名的监察院双翼之一,宗追。
庄园的后方隐约传来妙龄姬妾们起床后洗漱玩笑的声音,这些女子并不知道自己这行人是在逃难。
三名监察院元老地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宗追抿了抿嘴,湿润了一下因紧张而干渴的双唇。说道:“追兵已经近了,院长……还是做些打算吧。”
“马上他们就要调兵而回。这个事情不着急。”陈萍萍放下筷子。好整以瑕地擦了擦嘴,说道:“你们出去安排一下。”
“是。”宗追和那位光头七处主办领命而去。
院中只剩下陈萍萍与那位老仆人二人。便在此时陈萍萍忽然咳了起来。咳的很难受,老人的脸变得血红,迅即又变成惨白,唇角渗出了一丝血丝。
老仆人哭着说道:“老爷,得把费大人喊回来,不然这毒怎么办?”
原来陈萍萍竟是真的中毒了!他坐在轮椅上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毒不死人,只是有些难受罢了。”里有些危险,难道您就真的不担心小范大人?”老仆人看了陈萍萍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陈萍萍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忽然变得更多了起来,半晌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如何能不担心?不过即便事败,想来他也能活着,只要活着,一切都成。”
老仆人心想,事涉皇位之争,如果小范大人真的败了,如何能活下来?而且如果让太子真地继承大统,只怕自己这一行车队,在这茫茫庆国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栖身之所。
老仆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大喜过望说道:“对,还有范尚书和靖王爷一直没出手。”
这些天来,陈萍萍时常与手下那些老家伙商议京都局势,老仆人一直在旁听着,对于京都实力对比,也算是有个极为清楚地认识。如果十三城门司真的失守,叶秦两家地大军入京,监察院哪里抵挡地住?除非是范建和靖王爷手中有可以翻天的力量,陈院长才敢安然坐于轮椅之中,不替范闲担心。
“靖王和老秦头一样,只会对着土地发脾气。”陈萍萍微嘲说道:“范建此生胜在隐忍,却也败在隐忍之一,他手头哪里有足够改变时局地力量?怕宫里疑他,这些年来,咱们的范尚书可是隐忍的够呛,这下好,把他自己也隐忍了进去。”
说完这句话,陈萍萍沉默了起来,他知道范建最强大的力量在哪里,可问题是陛下此行祭天,竟是把那批人一个不剩的带走了,还不知道那些人里有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啪啪啪啪,几只白色的鸽子顺着晨光的方向飞入了庭落之中,老仆人上前捉住一只,捧到了陈萍萍的身前。
陈萍萍解开鸽脚上的细筒,看着上面的文字,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半晌后召来监察院的下属,沉声命令道:“依前日令,全员行动,继续封锁东山路的任何消息,朝廷前往接灵的队伍已经快要到了。”
“是。”萍萍才从一种失神的状态里醒了过来。直到如今,这位庆国最厉害的阴谋家,终于感到了一丝无力,也许是毒药的力量,也许是苍老地力量。让他感到了一丝疲惫与……淡淡的失望。
“范闲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不知道是安慰老仆人还是安慰自己。陈萍萍平静说道:“至少我替这小子引了六千大军,他的压力会少很多。”
“要知道,要让一个人死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陈萍萍推着轮椅往后院里走,老仆人赶紧推着。行过一个花坛时。看着坛中秋初里瑟瑟发抖地小白花,陈萍萍面色不变,却是停了下来,观看良久,然而缓缓佝下身去,摘了一朵,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地耳上。
老仆人笑了笑,推着他进了后院一座厢房。进厢房的时候。陈萍萍忽然对他说道:“范闲如果知道自己当爹了,一定会更学会珍惜自己的生命。”
厢房里光线并不是太明亮。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正满脸怜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这名满脸母性光泽地女子,正是那位在京都郊外范氏庄园失踪的思思。那她怀中的婴儿…陈萍萍推着轮椅上前,满脸疼爱地从她手中接过初生不久的婴儿,看着婴儿脸上的红晕和紧闭的双眼,弹着唇中的舌头,咕咕叫了两声,逗弄道:“小丫头真乖,你爹看见了,一定特别喜欢。”
思思甜蜜笑着望着这一幕,忽然看见了陈萍萍额角上的那朵小白花,好奇问道:“院长大人,怎么插朵花?”
“上次我一抱这孩子她便哭,看来是我长地太难看,今日别朵花……看看,她果然不哭了。”
陈萍萍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菊花,那种疼爱之色是如何也做不得虚假,只怕他是真将怀中地小丫头,当成了自己的孙女一般喜欢。
初初生产不久地思思,体力并不怎么好,望着陈萍萍忽然难过说道:“只是……也不知道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被陈萍萍接走地时候,思思也是吓了一跳,生产时婉儿和范府中的熟人都不在身边,有地只是陈萍萍安排的接生嬷嬷,这位姑娘家的心神着实受了很大折磨。
不过她知道陈院长一定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在府外生产,不自禁地竟想到了某些大户人家的秘密中去,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再过些天,范闲就回来了。”陈萍萍笑着安慰道:“产妇最紧要便是心情愉快,所以他才请我带着你出来走走。”
这个理由明显有些牵强,但思思生孩子后脑子明显不大好使,竟信了。
“你先歇歇。”陈萍萍竟是欢喜地一刻也不肯放开那个小女婴,对思思说道:“我抱孩子出去走走。思思说道:“可不能吹风。”
陈萍萍很乖地点了点头,在一个母亲的面前,抢人家的小孩子玩,总要乖一些。弄着女婴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对房间里的那个人说道:“给你瞧瞧,范闲的女儿。”
那人被捆的死死的,一脸的不安伤心,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喜悦起来,说道:“院长,小姐取了名字没有?”
他忽然看见陈萍萍发边的那朵小白花,灵机一动说道:“就叫范小花,大人他肯定喜欢。”
取名大有捧哏之风的这位,自然便是范闲亲信王启年,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从大东山上逃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被陈萍萍绑在房中!
陈萍萍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狗屁东西。”
王启年明显瘦了一大截,看来从大东山逃出生天后,不知在路上经受了多少折磨,他看着院长怀中抱着的小女婴,喜悦之余,忽然想到自己在京中的家人女儿,想到正处在风暴中心的范闲,不知怎的,鼻头一酸,说道:“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女儿。”
他哭丧着脸说道:“这究竟是什么事儿,怎么也想不明白。”
陈萍萍一脸平静,说道:“我也不明白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京都里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范闲站在皇城墙上,看着东边初升的朝阳,那红通通的一大片天穹,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直到此时,还没有找到婉儿和大宝的下落,好在靖王府那边传来回音,父亲和柳姨娘均自安好,正在往皇宫的方向过来。
屈指算来,思思的生产期也到了,不知道离奇失踪的丫头,如今好不好,孩子是男还是女呢?
在所有的亲人当中,他最不担心的反而是临产的思思,因为既然府里默认了此事,接走思思的不可能是别人,一定是陈园里那位孤老到死的老跛子。
他此时担心的是言冰云。言冰云入了城门司,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而且监察院负责回报消息的人也没有踪影。这一切预示着出了问题。范闲通知了大皇子开始做安排,只是有些纳闷为什么言冰云没有发出令箭。
朝阳跃出地平线,范闲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感觉到人世间有些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这些美好当然不存在京都内。京都危矣,所以范闲必须自我安慰——在最危险的时候,一定有人会骑着五色的彩云来打救自己。
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请君入瓮
袁宏道挣扎着醒了过来,后脑勺里一阵剧痛,他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环境之中,常年潜伏在敌对势力里的生涯,让他习惯了无时无刻的沉默。
和王启年一样,这位监察院的官员其实心中也有无数疑惑。半年前陛下对长公主殿下第一次动手,袁宏道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监察院之所以能够在半个时辰内就把长公主那些明面上的势力一扫而空,依靠的正是这位所谓的信阳第一谋士。
令袁宏道这半年里一直不解的是——在那次行动后,自己本来应该脱离无间道的生涯,依据院务条令,选择一个山青水秀之地光荣的退休,可是从别院逃出来后,在那个小院子里,言若海让他回信阳。
回信阳!
长公主的信阳谋士侥幸逃脱了监察院的追杀,按理讲应该是要回信阳。可是袁宏道却从监察院的这个指令中嗅出了别的味道。
如果那一夜雷雨之后,长公主注定垮台,永世被幽,那陈院长还喊自己回信阳做什么?
朝廷……究竟在想什么?自己回信阳又要做什么?袁宏道在那几个月里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当长公主轻松自如地透过别院的侍卫,向信阳传递了自己的计划,并且逐步将信阳的班底转移到京都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一些。
监察院从行动地一开始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