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古老太爷举茶相敬。
易天行一口而尽:“那现在可以说正事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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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园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三三两两的人从山林里走出,当中抓着一个人,那人衣衫破烂,身上似乎有血。
“薛三儿躲到了市里,所以抓回来的有些晚。”古老太爷说道。
易天行想到还在医院躺着的蕾蕾,盯着被拖到楼下的薛三儿,脸上闪过一丝妖异的杀气,胸口处忽然急促地跳动起来,偏在此时脑中又想起了前些夜里手捧颂读的坐禅三味经,一连串的经文忽然在他的耳里响了起来,他闭目良久,脸上重又回复寻常,缓缓说道:“麻烦老人家帮我个忙。”
古老太爷看着他。
“帮我打断他一条腿,然后把他赶出高阳县。”易天行微笑道。
“你不自己动手?复仇的快感……”古老太爷身后影子的尾巴开始轻轻摇。
“不用了。”易天行微微笑道,心中虽没有生出什么祥和之气,却也开始默念经文,习个天高云淡的法门。
古老太爷一笑道:“你闹的满城风雨,只是为了要他一条腿?”
“从开始我就说的清楚,我只要他的一条腿。”
古老太爷又笑了,给楼下的手下打了个手势,薛三儿便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了院门。
易天行看着院中的场景,知道等待薛三儿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欠了古老太爷一个人情,那帮他找“神仙”的事儿说什么也不好推托。
“不推也罢,神仙都是世外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碰到?等我慢慢找他几十年,到时候古老太爷也该变成真的神仙了。”易天行狡黠地一笑。
“在想什么?”古老太爷交待完了事情,慢慢摇着走了回来。
“在想什么?”易天行忽然愣住了,他看着头顶满天繁星,想到自己奇怪的身世,想到自己像妖怪一样的体质,想到今后人间世里还不知会遇上什么样的麻烦,忽然胸中一阵烦闷,发狠道:“什么也不想了,等事情来了再说。”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开口问道:“若您猜的是真事,世上真有上三天,那修行之人肯定讲究个慈悲心。可当外敌来时,万民陷于水深火热之时,这些半神仙们怎么都没出手?蒙古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满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日本人来的时候没看见他们,百姓被居上位者杀的时候没看见他们,百姓们兴高采烈互砍时也没见着他们。您说,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呢?”
古老太爷想了想,叹口气道:“也许修行就是要摒绝七情六欲?”
易天行明白了,带着鄙意笑了笑:“原来上三天真的不是人。”他说的时候把那个人字刻意加了重音,接着叹道:“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那就是有了一大堆混蛋啊。”
……
……
“古爷爷,刚才在书房里,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向我开枪,万一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样,被一枪崩了怎么办?”易天行慢悠悠地问道。
古老太爷这时刚好转过身去倒茶,没有瞧见少年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笑意。
“嗯,这很好解决,如果你被一枪打死了,那就说明你只是个蛮力十足的高中生,而不是我找的有神通的人;既然如此,你死了可以平息县上那么多道上兄弟的怒气,又可以卖薛三儿这混俅一个救命之恩,何乐不为?若这般你就死了,也只能怨你命不好。”他说的很自然,面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
易天行吸了口冷气,这才回过神来,眼前这位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龙头,而不是刚才自己一直错觉的和蔼老爷爷。
“古爷爷。”他甜甜一笑,“刚才我说上三天的人叫什么来着?”
古老太爷不以为意应道:“你说他们不是人是混蛋。”
“其实你们这些混黑道的啊,才真是混蛋哩。”
“这话怎么说的……啊!
老狐狸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一声惨叫。
易天行恨恨地把自己的脚掌从老狐狸的脚上移开。
古老太爷疼地直抽凉气,挥手赶开跑上露台来的保镖,扶着高中生的肩膀低声问道:“娘的,你的脚就像根钢柱,快说,你踩断了我哪根骨头?”
“按我这脚的力气,第一和第二根跖骨……”易天行笑的像刚刚吞了狐狸的饿虎:“都有裂缝。”
第一卷 县城 第二十六章 小塘朝霞
“天晚了,我该回了,古爷爷。”易天行说道。
“嗯。”古老太爷哪愿挽留这小祖宗,跛着脚携着他的手走到院门口处,忽然指着天上的点点繁星道:“我已经老了,但你不一样。你不是凡人,就像那永恒照耀宇宙的星辰一样,你不可能划定一片天空给自己停留。出去吧,外面的世界很广阔,而且你这样一个有神通的家伙留在小县城里,会把这个小县城撑破的。”
古老太爷说的很认真。
“受教了,只是今天被您喊来,呆会儿若平安无事地出去,只怕会被人猜忖些什么。”
“你胡诌一个武林高手的身份来掩饰自身神通,这本来就遮掩不住太久。”
“所以我不想以后再出现薛三儿这种情况。和寻常人发生冲突,被一些明眼人瞧出破绽,上报中科院拎着我去实验怎么办?虽然政府可能还给我发个中尉的肩章,但那种生活毕竟比不上看看书,恋恋爱舒服。”
“那你想如何处理?”
“我需要一个护身符,至少在县城和省城里没人敢来惹我。”易天行静静说道。
“省城?”
“下周就高考了,我的志原填的是省城大学。”
“嗯……”古老太爷略沉吟了会儿,“放心吧,今夜之后就没人敢撩拔你了,哪怕在省城一样。”
易天行颇感兴趣地看着他,问道:“您准备怎么安排我的身份?”
古老太爷咪着眼笑了,“就说你是我私生子的儿子怎么样?保管没人敢动你。”
“没门,咱俩是各有所求,您还指望我在省城开济寺为你办事儿呢。”易天行滴水不漏,“我想好了,我爷爷死的早,别人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您就委屈下,做我爷爷的师弟,就说您现在的江山,是我爷爷和您二位当年一起打下来的。这样一来我虽然是您侄孙,但又是长支,所以在古家的地位高些也还不会惹人嫌疑。”
他忽然想到坐在皇冠轿车里沉稳无比的古大公子,还有那位在新社会的家中扛着猎枪招摇的古二少爷,赶紧又说道:“不过您最好别瞒着您那两位好孙子,直接就说我不是凡人儿最好。不然我怕别人不来杀我,他二位就会先忍不住。”
古老太爷平静看着他,想到这孩子还在读高中,心思就已经如此缜密,不由生出一份欣赏来。
“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你不要忘了,在省城读大学的话,记得替我多去开济寺瞧瞧。”古老太爷忽然问道:“小子,你成绩怎么样?如果没上分数线,我在教育厅里有个世侄。”
易天行无奈何地叹口气道:“你都认定我是上三天的半仙了,难道半仙还不如人的脑子好使?”
古老太爷摸摸凳下银须,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省城龙蛇混杂,你要小心。”
易天行学着莎剧里的动作,很不优雅地耸耸肩道:“估计我想做的事情应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你到省城不是读书吗?还打算顺手做些什么?如果有好玩的预我一份。”古老太爷来了兴趣。
易天行极认真地说道:“我打算在省城纠集丐帮无袋弟子,开展我的拾破烂宏图大业。”
古老太爷苦笑。
“我是认真的。”易天行微笑道:“在县城里面不好施展,但其实我盼着发财已经盼了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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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分,凉风吹拂着暑气。易天行还呆呆地坐在池塘边上。深夜里他被胖婶从医院里赶了回来,邹蕾蕾的伤情已经稳定了,只是胫骨粉碎性骨折也不知要休养多久,今年的高考只怕成了泡影,但易天行相信这个小妮子能挺过这道精神关卡,自己挑的媳妇儿,自然要相信自己的眼力。薛三儿的事情也处理完了,今天之后估计高阳县城里面,易天行可以横着走路,直着睡觉。虽然古老太爷交待的事情有些虚无缥缈,但好也就好在虚无缥缈四字上,慢慢找着,按佛家的话,那就是得随缘。如果找不着,那是老爷子和自己缘份不够,可不赖自己不用心。
正是因为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他脑子马力又过于强劲以至于把高考看成吃棒棒糖的游戏,所以他才有些无聊,又开始瞎琢磨。主要是古老太爷说的那个上三天有些太玄乎,还真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白听了一夜故事,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了解。
易天行叹口气,把脚泡到池塘里。
这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薛三儿刚被带到古家时,自己险些迸发出来的杀意,心尖微微一颤,坐禅三味经的经文又开始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眼前天边本来是鱼肚白的天空似乎也在这霎时间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光晕。
易天行眼睛一花,忽然看见不知到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大串的古怪字符,在自己眼前飘浮着,字符是那种灿烂到极致的金黄色,衬着淡红的背景,看着煌煌洵烂。
他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好在他早就有些厌烦了的这具强横的肉体,至少给了他一些自保的勇气。稍待了会儿心情稍定,惧意渐去,好奇心一起,他便忍不住开始研究起飘浮在自己眼前这些字符来。
字符很怪,像蚯蚓,又像竹节虫,反正不像易天行会的任何一门语言。
他挠挠脑袋,心想自己仗着记忆力,抱着市图书馆那些厚厚的字典,还是很掌握了几门外语,哪怕是东欧那些小语种自己也没放过,虽然不会说,但总应该认得吧?可还是不认识这种字……他冥思良久,忽然醒悟了过来。
如此生僻的文字,又是自己静坐坐禅三味经时出来的,那自然和佛宗脱不了干系。
梵文?
易天行微微笑了下,知道自己以后的求学路上又会多了一件比较枯燥的科目。这时红红的日头终于从山脚线下挣红着脸挤了出来,满天的朝霞映的池塘上空清灵无比。易天行看着朝霞暗自猜忖,刚才字符的出现,还有那赤红色的背景,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被佛经所困,产生的幻视?
可惜他这个修行的天才却没有老师。于是想不通问题的他,转而想到马上可以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小县城,去外面看一看,便觉得有些兴奋,怪叫着两声,跳入了池塘里,溅起了满塘水花。
他并不知道这个池塘有什么古怪。
所以当一些淡红色的小光点从暗暗的池水中渐渐游了过来,轻柔地拱绕在他身旁时,他仍然吃了一惊。
然后便感觉到胸口心窝处一阵剧痛!
那些淡红色的小光点不停地向他的胸口处汇聚,然后向他的身体里钻进去。易天行感觉胸口似乎正在被什么生生地撕裂,挤入!
他低头看着这个古怪到了极点的场景,不由吓得肝胆俱丧,连忙用自己坚逾精铁,疾逾劲风的双掌去抓。但那些小红光点似乎无形无质,怎样也抓不住。可无形无质的东西,却又能让他如此疼痛,实在是太过诡异!易天行急火攻心,在水底闷哼一声,食指带着淡淡金光,便用力往胸膛上红点钻进身体处刺去,他要把钻进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全挖出来!
血水一迸,他强悍的肉体终于被自己的手指刺破了。
但那些小红光点却根本挡不住,反而沿着他自己刺破的血口往里挤着,涌入的速度越来越快。
易天行渐渐感觉到了晕眩,身体似乎也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只是在暗暗的塘水间随意浮沉。
……
……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易天行,终于怕了。他暴喝一声,在水中一个翻身,荡的池水一阵翻滚,趁着水流激荡之力,双腿盘了个散莲花座,双手合什,开始祈祷。祈祷的内容是:“好心的佛祖爷爷啊,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去乡下抓泥鳅回来烧豆腐吃了。”他带着颤音说道:“我知道这是报应,但你给点面子,别让我像块豆腐一样地被这些怪东西钻死,这种死法,很丢人的。”
第一卷 县城 第二十七章 初明道性
忧郁的夏月只留下了淡疏钩影挂在天边,赤红如火的朝霞映在小塘上空。静静沉在水底的易天行似乎也被朝霞围绕着,全身由内而外散发着淡淡的金红火苗。而这红苗似乎没有对他的肉身造成什么伤害,反让他极舒适地在水中伸了个懒腰,坚强有力的双臂在水中伸开,却像是火山口落下的滚烫岩浆落进了水里,嗤嗤响声中,与他手臂皮肤接触着的池水都沸腾了起来。易天行身边连串珍珠似的水泡慢慢升起,挤破池水,挣着到仍然保持着水静的水面,再轻轻破开,对着朝阳绽开最后的笑脸。
易天行小时候从农牧局的五层楼上跳下来也没有晕,被一辆汽车硬硬撞上也没有晕,偏偏在自家旁边的小池塘里戏水却晕了。刚才的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很奇怪的境界里,似梦似醒,《坐禅三味经》上的真言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响起。
“从足至发,不净充满发毛爪齿,薄皮厚皮,血肉筋脉骨髓,肝肺心脾肾胃,大肠小肠,屎尿胰唾汗泪,垢土介脓脑胞胆痰水,微肤脂肪脑膜,身中如是种种不净。”
刚才率先在他脑中响起的便是这段经文。这是三味经中的所谓肉身三十六不净。前些日子易天行捧此书读时,直觉恶心欲呕,但知道乃是不净观让人厌患自身的法门,便强背了下来。
不料方才在池水中异象发生之后,这段法门却像是个引子,引着池水中空然而生的红色光点钻入他的体内,再集成一把极小刷子似的,在他的身体内从足至发,细细刷了一遍,任一细微处也未放过,全身三十六不净,似乎都在那一霎那间被抛至九天外——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抛在了这潭池水中,易天行双目精光乱射,早看得清楚暗暗的池底正有些黑絮状的东西正在飘浮,而原先在水塘中悠游自在的鱼虾早就被这些恶毒薰死了过去。
他认为这是佛经起的作用另一例证便是,他现在呆在池水里,不需要呼吸了。
当然不是变成死尸,而是让他觉得有些怪异的,身上泛着金红光的皮肤似乎变成了一种极细密的滤水膜,可以感到当自己一运念,便有无数的鲜活气息从自己的四肢胸腹处的皮肤上输入自己体内。他毕竟从小就当自己是怪物,所以在稍一惊惶后便开始习惯这种呼吸方式,过不多时便掌握地纯熟,更从这种全身的呼吸方式中感到了极大的愉悦感。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易天行飘在水底,双眼睁的大大的,时而将自己手掌放到自己眼前细细观察,只见那朱红色的火苗仍然在自己的手指上像精灵般跳纵,不由呆了。他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不然肯定会被人发现。但总不能老呆在水底吧?好在这小池塘虽然不大,但也是当年被天外飞石砸了个三米的深坑,而这池塘又常年笼罩在他拾回来垃圾臭味中,行人颇少,他躺在坑底被早起的行人发现的可能性极底。
正在发愁该如何灭掉自己身上怪异的火苗,正在发愁以后会不会穿着衣服就烧了衣服,正在发愁以后是不是只能赤身裸体地躲进神农架当野人,易天行忽然想到《禅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