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在一个个屏幕的往下刷,消失。忽然间,屏幕停住了,跳动着,电脑忽然发出了警告:“本文件受到保护,请确定手动删除!”
他没有抬头,然而那冰冷的机械音一直不停地重复,他烦躁的抬起手,在“确定删除”上敲击回车键,忽然,他的手僵硬了——
文件名:2023。11。11
那是他作为“陆沙”这一身份、被从行刑室里救出的那一天……那是永远无法忘却的日期。
也是他与她命运轨道开始交错的一天。那是开始……而今天,则是:结束。
有些颤抖的,戴着手套的手指,点开了那个文件,满屏的字跳了出来——
“2023。11。11。晴。
“今天是我开始在GEAR机构做见习生的日子——我不喜欢GEAR,然而,为了在仕途上向上走,我必须从那里开始起步,为此我甚至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
“‘凯恩主管。’我对父亲说。面对他时,我很倔强,很好强——然而,我心中却是恐惧的。那时候,我看见了那个少年……那个将要被执行死刑处罚的少年。我知道他是一个叛逃的复苏者——这里的实验品之一……他拼命的挣扎,眼睛里面全是恐惧……
“我忽然松了口气:不是我一个人在害怕,不是我一个人啊……我忽然推开门走了进去,对他说:‘我可以救你啊……’“以后,我将会在这里杀很多人吧?那么今天,让我先救一个又如何呢?这里,很寂寞。
“‘如果以后你只听一个人的话,永远不离开我……我就救你啊……’我说。”
…………
是日记。是她十年来、存在电脑绝密数据区的日记。在她下午离任之前,还来不及销毁。
或者,也是不忍心销毁吧。
她从来没有泄漏过哪怕一丝丝的心声,从来都是那样干练而爽利、轻盈的在机构大楼中走过,手中掌握着国家最高的机密和上千人的性命。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她也从来不和人倾诉什么,哪怕是对于他。
雪妮·爱歌。
这个女子,从来都是戴着真假莫辨的面具生活的吧?任何事情,都是经过她严密计划的……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她要让命运沿着她设定的方向顺利的前进。
然而她终究偏离了她设定的方向,所以,她也付出了代价。
屏幕一页页的下滑,岁月一页页的从眼前翻过。那样不动声色平静的日子里,居然有过那么多闪亮的点点滴滴,闪烁在泛黄的记忆中……犹如她的笑靥,渐渐隐没。
从来都以为她那样的女子是冷血的,是天生就属于身居高位、无情的操纵者一群。身为螺子的他从来不问她的想法……既担心对方没有爱意;也不知道如果对方答应了、自己究竟能不能保护对方。
所以那么多年来,他只是尽可能的保护着和他自己一样的超能力孩子们,暗自积累着力量,希望在某一天、能将这个魔鬼般的机构彻底的毁灭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动手实践自己的计划……有时候,在看见她微笑的时候,他甚至想:如果能够永远维持这样…那么,在组织中顺从的活下去,也…不错吧?
这样的最隐秘的愿望,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终于,在她微笑着递给他那封喜贴的时候,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杀了她……在她离开前,自己动手,将这一切都毁掉!
“2033。5。15。多云。
“我没有料到No。205竟真的从陆沙手下逃出去了……那个孩子,那个才十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打倒陆沙?不知如何对外出的父亲交代……这一次的乱子,一定会惊动上层——毕竟,这个叫GEAR的秘密机构,是没有经过议会公议而擅自设立的。
“来到现场时,一眼看见他倒在废墟里、全身是血,我以为他死了……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害怕起来。我竟然开始觉得害怕!
“混帐啊……不是说好了永远不离开我吗?怎么能够翻悔?”
“2033。6。25。阴。
“为了不让陆沙被处分,我对父亲说:那是我的责任。母亲死后、父亲第一次打了我……
“下午,父亲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和贝克家族联姻吧,那是双赢的计划……而且,你不想让最高层给予陆沙身份ID卡,让他成为被承认的人吗?
“我说……好。
“接受过处分的我,已经再也无法升职了——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到了最高位,或许我可以给陆沙真正的自由,然而,已经不现实了。父亲是有这个力量的,然而,他会借给我么?
“我已经没有别的筹码了……既然是双赢的协议,那么,为什么我不答应呢?
“呵呵,我们都是螺子啊!……都是这个冰冷的国家机器上、身不由己的螺子。
“十年来,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木无表情的人内心的想法——陆沙或许是恨我的吧?……算了,无论如何,我希望看见他…走在阳光下。”
“我从来不曾后悔。就如母亲当年。”
雨在淅沥的下着,“唰”的一声,加长型的轿车通过了机构的重重检测,嘎然而止。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双鬓斑白的道格拉斯·凯恩将军。这个GEAR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刚刚结束和贝克国务卿的密谈,由联邦大厦返家。
不知为何,半路上忽然觉得心中不安,于是立刻命令司机将车从回府邸的路上转为去办公室。
刚一下车,就听见了整幢大楼内部响彻的警报声!
“主管您回来了?太好了!”有警卫部人员,立刻冲到了他面前,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出乱子了?”凯恩主管的眼色冷了下来,有莫名的不祥的感觉。
“No。333叛逃!而且、而且中央电脑出现了严重的故障,根本无法维持整个机构的正常运行!”警卫部人员急得满头大汗——因为空调系统也无法运行,大楼里的温度迅速上升了起来。
“雪妮主管呢?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不出来指挥?她真以为要离任,就甩手什么也不管了?!”凯恩主管的眼色很严厉,有如他一向对下属的语气。
一提起副主管,警卫部人员眼中的迷惑更深,抓了抓头发,迟疑:“这个……雪妮主管一直没有出现啊!真是奇怪——27楼的副主管办公室一切对外联络都切断了!我们都以为雪妮主管已经按时下班离去了呢……”
老将军的脸色一时间苍白,抓着手杖的手开始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忽然,他推开了周围的警卫和下属,向着楼梯疾走过去,不自禁的,嘴里叫着一个名字:“爱歌……保佑雪妮不要出事啊……爱歌!”
跌跌撞撞的爬上了27层,老人已经是气喘吁吁,然而,一进入走廊,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是谁的血、谁的血流在这个只有两位主管办公的楼层?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然而,白发萧萧的老人眼睛里有坚定的神色。
他绝对不相信自己那样优秀的下属、那样干练的女儿,会在离任的前一刻出现什么意外——雪妮·爱歌,他道格拉斯·凯恩的女儿,天生就是应该一直走到权力顶峰的那种人!
如何……如何会在这个位置上,永远的止步。
他只希望流在这里的血,是另外任何一个人的……哪怕是这个国家的总统。
站在副主管办公室外,对着虚掩的门,一生铁血冷漠的老将军竟然无力抬手推开——
“吱……”许久,门轻轻的被推开,然后,凯恩主管的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那是她流的血。
他的女儿如同睡着了一般,静静依偎在黑发男子的怀中,血从背后一直流下来,顺着长长的金发滴到了地上,蔓延开来。
“混帐!放开我女儿!”在看见复苏者抱着流着血的雪妮时,想也不想,老将军迅速从手杖中抽出了手枪,离子枪的光束在办公室内闪过。他完全忘了,眼前这个叫陆沙的男子,虽然是GEAR机构中的教官,却是一个超能力者,根本不惧任何枪械。
光束在离陆沙身侧还有两米的时候就停滞了,仿佛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墙壁。
“混帐!你、你杀了雪妮吗?”开了第一枪后,看清了女儿背心上的刀柄,凯恩主管狂怒了起来,一反平日对于她的淡漠,对着那个杀死他女儿的复苏者、一连串的扣动了扳机。
仿佛是连反应都变得迟钝,在下意识的阻挡了袭击后,一直垂着头坐在电脑前的陆沙才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似乎终于明白了老将军狂怒的原因,黑发的男子忽然淡淡笑了:“凯恩主管……你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身侧无形的护壁已经撤去,最后一发光束穿过了障碍,击中了陆沙的肩头,对穿而过,血汹涌喷出,染红了怀中沉睡女子的金发。
然而,似乎丝毫不感到痛苦,那个复苏者反而有些轻松的笑了起来,对老将军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求什么:“我等了你很久了……请杀了我吧。”
凯恩主管呆住,这个复苏者脸上虽然是平静的微笑,然而深蓝色的眼睛里,却有疯狂而炽热的执着与迷乱——看见这个年轻人脸上令人恐惧的神色,连经历过无数风波的老将军都呆住了……
“是我杀了她。你是雪妮的父亲……杀了我吧。”黑发的男子淡淡的对着老将军微笑着,将怀中抱着的女子身体放低,回手穿过雪妮垂落的长发,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是复苏者……一般的伤是死不了的。请务必直接射击心脏——不用担心,我不会反抗的……”
老人呆住,怔怔的看着这个抱着女儿尸体的复苏者。
——究竟,这个螺子和雪妮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往?一切都是静悄悄发生的吧?他这个父亲、这个主管,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是从何时开始。
“凯恩主管!出什么事情了?No。333在里面吗?”听到了枪响,外面搜索的警卫人员迅速跑动了过来,在门外急促的问,同时准备踢开阖上的门。
“我不想死在别人手上……快杀了我!”听见门外的动静,陆沙的眼睛里终于有闪亮的冷光闪过,一挥手,无形的能量波将虚掩的门重重合上,他对着站在面前的老将军低低要求。
“没有事!这里没有事!统统给我出去!”外面的敲击声和走动声越来越急促,陡然间,凯恩主管大喝了一声,镇住了外面所有人,一时间,楼层里又鸦雀无声。
凯恩主管吸了口气,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激动,平缓了一下口吻,吩咐:“去查那个No。333的下落,我和雪妮副主管有要事商量!”
打发走了手下,在宽广的近乎空荡的办公室内,凯恩主管俯下头来,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女儿脸上最后的笑容,同时,看见了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的日记。
那日,在看见女儿为了保住这个螺子、竟不惜自己承担引起暴乱的全部责任时,他就知道——必须要采取措施了!
无论如何,即使雪妮一直恨他,甚至不愿继承“凯恩”这个姓氏。他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连公民权都没有的复苏者、放弃那样辉煌的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
深思熟虑后,他提出了政治婚姻的建议——以这个螺子的自由为附加条件。女儿那样平静迅速的回答,让作为父亲和上司的他再一次的认为:他的女儿、雪妮·爱歌,是一个如同自己一样的冷血者,是同样能够牺牲一切去攫取权力的人。
在无可阻挡的诱惑面前,女儿一定会如同他一样,舍弃掉一切去追逐自己的野心和目标——就宛如二十年前,他对待他的妻子一样……
然而,看见此刻雪妮脸上凝固的笑容,老将军的手颤抖了。
——爱歌当年脸上的神色,不也是如此吗?
二十年前,作为极端激进的基因优劣论者,为了赢得党派领袖的青睐,他身先示卒的将基因有缺陷的妻子赶出了门,圈入劣等人居住的约克区。
年轻时的灿烂辉煌终究成为过去,在权力的高峰上,寂寞回顾往事的将军白发暗生。某一日终于开始悔恨当年的无情和冷漠,微服来到了那个贫穷肮脏的街区看望昔日的恋人。
“道格拉斯……对于当年嫁给你,我一直、一直不曾后悔啊……”
瘟疫蔓延在约克区,在临终的恍惚中,瘦骨如柴的爱歌在病榻上抓住了他的手,接受了丈夫的忏悔,微笑着,断断续续说。
当年,他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闪耀夺目,他是那样的真切的爱恋着同窗的罗洁·爱歌,那个羞涩拘谨的平民少女……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那一刻,她依然还是会被他吸引,依然还是会牵着那个人的手,走到神坛前面,说:我愿意。
道格拉斯·凯恩,你是否愿意以罗洁·爱歌为妻,无论贫贱,疾病,灾祸,都不离不弃?
是的。我愿意。
但是……终究还是他,率先毫不留情的背叛了当日的诺言。
然而即使是这样,爱歌还是对他说,她不曾后悔……最后她脸上那样的微笑,明澈平静得让他无地自容,至今一想起来仍然痛心疾首——
时至今日,转头之间,却在女儿苍白的脸上看见了几乎同样的表情!
雪妮……你也不曾后悔吗?
对于可以攀登到权力顶峰的你来说,即使是为了一个没有人权的复苏者、而落到现在这样的结局,也始终不曾后悔吗?
你甚至无法确定这个人爱不爱你吧?所以才那样迅速的答应了订婚的事情……然而在这个螺子杀你的时候,你才真正确定了他的想法,所以…你才会那样微笑吗?我的女儿啊……
一直以为这样冷静干练的你、是完全遗传了我的头脑和手腕;而自以为洞彻一切的我却从来没有看到,你的内心、却是和你母亲当年一摸一样呢……雪妮,傻孩子啊。
如果你早一点让爹知道……如果早一些知道的话……
现在,算不算太晚了呢?
道格拉斯·凯恩将军忽然抬起了头,从怀中抽出了一个皮夹,放到了女儿怀中,对那个眼神空洞茫然看着他的年轻人、简短的说了一句:“快走!”
“走?”黑发的年轻人笑了一下,低下了头去,“……杀了我吧。”
“嘭!”将军的拳头忽然用力的敲在了办公桌上,震得四壁回响,凯恩主管一把揪住了陆沙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几乎是咆哮般的大骂:
“混帐!你是真的要我女儿死吗?!”
“以现在的医学技术,几乎可以完成整个身体的移植!”
“不过,心脏停跳3小时后就出现脑死亡——你不快去找医生动手术,她就真的死定了啊!”
“真想揍你!居然就呆在这里等死……不开窍的傻瓜,真不知道雪妮看上你什么!”
陆沙蓦然抬头,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焕发出了奇异的亮光!身子忽然有些颤抖,戴着手套的手用力的抱紧了怀中冰冷的躯体,喃喃自语:“对…可以移植啊……怎么、怎么没有想到?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狂喜的,复苏者抓住了老将军的肩膀,用力的几乎捏碎骨头。然而,凯恩主管反而笑了起来,一向严厉的眼睛里有温和的光芒,看着他女儿所爱的人:“只要脑部还没有因缺氧而死,在医学上就不算死亡!真是笨啊……还不快走?”
“那个皮夹里面,有我一个医学界好友·穆勒博士的地址……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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