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睫一颤,抿唇不语。
他站起身,绕过她踱到落地的透明幕墙前。
“虽然我很清楚那是为你而建,但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带你回去,因为这些年来你从没真正想过回到我身边……带你回去干什么呢?向你展示我今日的成就?让你知道我实现了当年的诺言?还是借此告诉你,你离开我是大错特错?”他回过身来看她,背光的眼眸淡明暗幽。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了解我内心的矛盾和挣扎,由此当天上掉下一个绝好的机会,让我遇到有家不能归的你时,我毫不犹豫就把握了。”咬咬唇,她终于开口,“你带我回去真的——不是……?”“要是我目的只在于和你做爱,又何必第一天晚上把你送到之后就离开?”唇角不自禁再度弯起,他向她走来,眸光闪熠,“相信我,如果我只是单纯想把你搞上床,不需要等到那一天。”
她白玉凝脂的脸飞上淡淡绯色,也许是躲不及,也许是没再想躲,迟疑间他的手已抚上她柔和的颊线,“别再躲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有人敲门,她慌忙挣开他,一脸带笑的高访走了进来。
她赶紧道,“我先去准备文件。”占南弦摇摇头,“不用了。”“为什么?”高访道,“杨文中已经回去了,今天不会签约。”温暖愣住,有点如惊弓之鸟,“怎么突然变卦了?不会又和我有关吧?”
高访忍俊不禁,“不关你的事,半个小时前有人向大华董事会的每一位成员寄递了一份文件,举报杨文中和代中有佣金交易,大华现在内部大地震,勒令他马上回去交代清楚。”
温暖看看他,再看看占南弦,他脸上含着成竹在胸的浅淡笑意,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会议桌面的水渍上,终于明白了一点什么,拉张椅子颓然坐下,“原来你们故意的。”全世界都以为大华和浅宇会在周一上午十点签约,现在看来,不过是占南弦设的一个局,“你们早知道到会有人暗捅杨文中?”“不是知道,只是判断。”“到底怎么回事?”“南弦预料到整桩生意中必有这么一个人,他既不想让大华和代中顺利合作,一定会选在他们签约之前搞破坏,同时又不想让我们从杨文中被搞下台这件事里获利,所以他最好的破坏时间是在我们签约已成定局之后、又赶在代中未签约之前。”由此他故意布了一个迷阵,先把浅宇的签约时间定在与代中同一天,只比代中提前四五个小时,到了这一天他虚张声势,被蒙在鼓里的杨文中粉墨登场。
这样外人多数会以为浅宇已经和大华如期签约,那个人就算有什么怀疑,也因为时间仓促而无法等得到消息的确认,因为他必须得赶在下午代中签约前揭发这件事。
温暖想了想,“我还是不太明白。”高访解释道,“凭借杨文中个人的能力,他不可能敢独自向代中抽取高额佣金如此之久,由此可以推断,在他背后肯定还联合了董事会里的其他成员,只不过因为他这一派目前当权,事情又一向做得隐秘,所以别人拿他们没办法。”而如无意外,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会让杨文中致命,被辞退自不必说,还极可能官司缠身,这就必然会牵连到大华董事会里的权力更替,其内部想趁机踩着他上位的人绝不会少。
“这和我们签不签约有什么关系?”“当然有,一方面由于我们是和杨文中签约,要是他出了事浅宇可能也会被牵连进去,虽然我们什么都没做,但如果传出去需要接受商业调查,那对公司影响不好。”“这点我可以理解。”“另一方面,杨文中出了这种事,大华不但陷进诚信危机,和代中的关系也肯定从此破裂。
如果我们已经签约,被捆死了在这桩生意里,则大华最终上位的人就有机可乘,他免不了会想方设法把代中吐出来的那一份交给相熟的公司去做,以此来巩固他的地位,而绝不会考虑再交给我们。”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已经签约,那么在已有了浅宇这个合作商的基础上,新的当权人一定会把原来代中的那份交给自己人去做,这样一来,浅宇除了手中已得的这份合约,不可能再有别的渔利——告密者要破坏代中又不让浅宇得利的目的就都达到了。”“没错。
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签,随时可以中途抽身走人,这样情势就微妙了。”
“怎么微妙?”“很简单,我们完全可以向大华提出,要求他们把代中的那一份也交给我们来做,如果他们不答允,大不了这单生意我们不接。”“我明白了。”如果浅宇在此时退出,则大华之前为了筛选合适的合作商以及一次次磋商谈判所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就等于付诸东流,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得再耗费漫长的时间去把流程重来一遍。
另一方面,能帮大华克服技术难关的大公司本来就不多,如果既没代中,又缺浅宇,就算得权者想把生意交给别人去做,也未必能在董事会上获得通过——董事会里只要存在野心勃勃的人,就不可能会让得权者顺利运作。
在这种如战国烽烟各派相持不下的境地,为了保持势力的平衡,反而和任何一派都没有深入往来但资本雄厚实力超群的浅宇,会是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最佳中庸之选。
由此占南弦要想拿下代中的份额,只需保持充分的耐心,等大华内部各不相让的派别明争暗斗到最后,等他们通通认识和接受谁也压制不了谁的事实时,自然而然会达成统一意见,就是同意他开出的条件,把整个案子交给浅宇去做。
而这个达成统一意见的时间不会太久,因为浅宇无所谓,但大华本身却拖不起,他们一定会想尽快解决这个事情。
想通这些道理之后,温暖沉默了许久。
朱临路终于还是丢了大华这个客户,占南弦也终于全盘拿下这桩生意。
原来……他是蓄意碰触她的手,在他看到丁小岱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他蓄意借由她们使签约进行不下去……原来,他根本就知道她对他的情绪,知道她对他会有的反应……由此可知,他后来对她所讲的一番说话,其实也是早已打好腹稿。
在他知道自己已将达到拿下大华的目标之后,为了一种她未知的原因,或是她较之平时反常的疏冷让他预料到了她想走人的可能,所以他试图安抚她,用他早就准备好的一番措辞。
似乎不管是生意,还是她的情绪,一切尽在他运筹帷幄中。
忽然便觉意兴阑珊,似乎一下子便对这份工作觉得厌倦,日复日也不知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只觉了无生趣,什么都不想再问,什么都不想再知道。
她从椅子里站起,在高访略微讶异的目光中静静地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她从门外消失,占南弦才收回凝定在她背影上的视线,转而望向厚透的玻璃墙外,良久不动。
第十一章 钥匙,辞职(4)
连日来各大报追踪报道着几桩大新闻。
一是网坛天王罗格费德勒偕世界排名前八的选手到埠参加职网巡回赛年终总决赛。
二是代中公司自爆发出佣金丑闻后,股价大幅爆跌。
整件事原来是因为太子党里一个高级成员的车子被盗,连同车里的手提也丢失不见,有人破解了他的密码,把手提里有用的资料全拿去卖给了相关的公司,其中记录着杨文中每一笔佣金来龙去脉的绝密档案,被卖给了与杨文中向来不和的某个大华董事会成员。
事情被揭露出来后,朱临路宣布引咎辞职,跟随他的太子党精英们也在同日内全部递上辞呈,当天的代中股价再狂跌百分之十。
原本已经被佣金丑闻搞得焦头烂额无法应对各大媒体追踪采访的代中公司,加上紧接而来的高职人员集体辞职、管理层混乱事件,尤其股市里投资者失去信心后无法止泻的大量抛盘,景况之凄已相当于是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而朱临路说到做到,再也没有和温暖联络。
星期五时她给温柔电话,两人无关痛痒地聊了几句,都不提前事。
周六温柔依约过来午饭,吃到一半时,她小心翼翼地道,“七周刊说占南弦在米兰给薄一心订的婚纱已经运了回来。”温暖微微笑了笑,“是,我也看到了。”这是近日里的第三桩大新闻。
价值三百万美金轰动米兰和巴黎时装界,镶嵌有一百颗水晶,一百颗珍珠和一百颗钻石,比当年冷如风为林潇订做的世纪婚纱还更奢华。
温柔看看她,欲言又止。
她起身,“昨天买的芒果不错,我榨果汁给你喝。” 温柔放下筷子,“你真的打算永远也不谈那件事?”她没有回头,无比平静,“都过去了。”“你从英国回来的这么些年,看着你生活得这么自闭有时候很想骂你,话到嘴边却总出不了口,因为我实在没有立场说你什么。”温柔跟着她走进厨房,似铁了心要和她谈个一清二楚。
“你想得太多了。”温暖道,在沧海桑田之后她在世唯一所有,也不过仅剩下温柔而已,手中一刻未停,把芒果剥了皮放进果汁机里,她若无其事,“有没有办法弄到明天晚上费德勒对阵罗迪克的球票?我想去看。”温柔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在无奈中第一千次由着她改变了话题。
“我拿到后叫人送给你。”“谢了。”她把榨好的芒果汁倒出杯子里。
象这种世界顶尖选手的现场秀,外面公开发售和炒卖的门票不过是针对普通观众,最好的观看席早在球员踏上本市前已被内部定购一空,没有一点背景肯定坐不到好位置,更何况象她这样临时起意。
这个时候她是没办法弄到好球票的,但交游广阔的温柔应该有这个能力……如同这每周的陪伴,如果让她为自己付出一点什么可以让她感觉好受一些,又为什么不呢?下午温暖再次提前回浅宇,独自上去办公室。
把抽屉里的白信封取出来,这一周来她都没有机会交出去,自周一起占南弦便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和大华进行密集的谈判,另一方面她从高访偶尔的说话中也隐约猜到了,浅宇似乎在秘密吸纳代中公司的流通股。
而她之所以没有在当天就给他,无非是想把事情处理得负责、成熟和大度一点,不管是什么关系都应好聚好散,没必要赌气或一走了之,所以她等一个心平气和的时机。
成长的悲哀或许就在于,人们再没有机会去表现纯真和幼稚。
好不容易浅宇和大华终于顺利达成共识,而她这一周来也着意把一些工作交给了丁小岱,细心指导她去处理。
要是占南弦回来不太忙,也许今天她就可以解决这个信封。
思绪正飘忽中,听到电梯叮声响起,她迅速把信封放回抽屉里。
梯门一开就见到她略为慌张的样子,占南弦不动声色地走过来。
在他快到她面前时,她从座位里站了起来,“占总。”占南弦看她一眼,这周来她一直这样,刻意把两人的关系打回到相见之初,仿佛他与她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依然还只是当初那个刚刚上来六十六楼时他的秘书。
正当温暖以为他会和以往一样,直接从她身边经过进入他自己的办公室时,他却忽然停下在她跟前,“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社交礼仪可以打足一百分?” 她笑了笑,不明白他为什么无端端谈到这个话题,半垂长睫下不动如山的水色眸光,依旧只停在他的衬衣扣子上。
他的唇角惯常地勾起弧线,“在你们女子必习的礼仪里,是不是有这样一条,如果不想直视对方的眼睛而又不能显得没有礼貌,最佳方法就是在对方说话时看着他的鼻子或嘴巴,是这样?”
他此言一出,她不得不尴尬地微微侧了侧首,将目光从他颌下调离。
“整整一周不看我一眼,除了公事外不和我说一句话,真有你的。”他的说话隐隐含笑,似乎她的如立针毡让他心情愉悦,然后渐化成亲昵的微微低喃,“还是那么要强。”
在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前桌上手机如同救命般及时响起,她迅速退开,接通电话,“Hello……好,我马上下来,谢谢。”挂了后匆匆对他道,“我下楼一趟。” 望着她几乎是夺路而逃的背影,无人看到他的眸色再次变得幽深无底,仿佛交织着万千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情绪,两簇暗黑浓得看不见尽头。
直到她的身影在视程里消失,他才收回追远的目光,转身时眼风不经意掠过桌下微开一线的抽屉,来时电梯开处她那一瞬的慌张闪入脑海,他轻轻把它拉开。
温暖在一楼大堂收取了温柔叫人送来的球票,一看座位是包厢里的第四排,不得不感叹温柔果然能力非凡。
返回办公室后,她开始准备占南弦处理完电邮就要批阅的文件。
那个将深沉发挥到极限的男人,确然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她记忆中的占南弦,如今的他只是随便地往她面前一站,周遭便形成压迫的气场。
和他待在一起不但随时会被识破最深的心事,他全身散发出来的魅力,也越来让她越觉得难以适从,尤其当他打定主意要让她对他的存在无法忽视时,应付他便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即使只是短短几分钟,也已足够令她深感辛苦。
这份工作,早已失去最初的平静轻松。
她拿出抽屉里的辞职信,和文件一起捧起敲门进去,放在他的桌面。
“这些文件都需要你批复。” 他头也不抬,“你过来,我没明白这封邮件在讲什么。”她走到他身侧,俯首看向屏幕,下一瞬强力骤然袭来令她跌入他怀内,他在电闪间将她转身,柔软唇瓣压了下来,她极力挣扎,躲避着他如雨点般落下的星吻,“不要!你放开我!”
他猛然将她横腰压在桌面,“我也想放。”扣紧她十指如愿吮上她的唇,与她深深纠缠,他火一样吟喘,“可是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多久。”不管她如何挣扎也避不他的热吻,他的体热隔着衣物依然将她烫得无力,抗争的意志被一点点吻成了柔弱放弃,最终在他渐悄变得温柔时心神全然涣散。
长久之后,直到在两人相视喘气中结束,虚软的她仍然无法明白。
这抵挡不得一次次服从他的故伎重施到底是因为什么……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而她那么那么害怕地令思绪戈然止住,不能容许自己再想深下去,那个禁锢在破碎往事中的心念,绝不是此时她可以伸手碰触。
“明天有时间吗?”他轻声问。
明明内心恼怨不已,然而从她唇间流淌出来的声音却因微颤而近似赌气般嘤咛嗔怨,“我有事。” 他浅浅笑了笑,不再言语。
第十二章 宿夜,新闻(1)
星期天一整天,温暖都在揣测占南弦到底有没有看到她的辞职信。
在那样亲密的行为之后,她原本聚集的勇气最后消失无踪,再无法开口告诉他,那堆文件里夹着一个白信封,潜意识里她隐隐觉得,如果她真的向他提出,可能会再度惹起他的脾气。
时至如今她已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点点怕他,或者确切地说,在他曾经把她宠翻天的从前她已怕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只怕他,每一次做错事后站在他面前,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她,她已然觉得心虚。
此刻她的感觉就是,仿似自己做了一件明知是错的事,一方面她渴望知道另一方面她又不敢想象他的反应,人陷进矛盾的煎熬。
欠他太多,无法偿还,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对他的愧悔有多深,所以在仅有的可以相处的时间里,她几乎是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