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清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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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清宫文)-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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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紧紧握住她一只手,贴在脸颊上轻轻摩索着,喃喃地在她耳边低语:“蓁蓁,蓁蓁,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我知道留你在身边会让你受委屈,可是即使是皇子,很多事我也无能为力。所以今后我只有加倍地对你好,只有这样才能补偿你为我受的委屈了。”
  “不要说了,留下来也是我心甘情愿的。”蓁蓁抬起手盖住他的嘴,拦住了他下面还要说的话。她满怀深情地凝视他片刻,突然绽出个纯净的笑容,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然后再看看他说:“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我们还要好好庆祝呢。如果真被搅得败了兴致,不是正遂了岫玉格格的心愿吗。我才不做这样的傻事呢。”
  胤禩的脸上也终于露出开心的笑意,点点头揽着她在炕桌边坐下。桌上,琉璃灯盏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一屋子浓得化不开的春意。
  康熙四十五年的冬天到得格外早,天气也格外冷,仿佛是特意配合蓁蓁跌入谷底、冷得没有一丝暖意的心境。胤禩大婚的日子在即,整个府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只有她一个人是闲闲的,冷冷的,与阖府上下喜庆、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这段时间她连胤禩也很少见到,他似乎也在为迎娶岫玉格格忙得不可开交。每次短暂的相见,她总能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兴奋、迫切的光芒。这光芒更象一池冰水一样冻结了她的心。
  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府里宅院翻新居然连她住的毓景阁都不落下。所有院墙,所有廊柱、窗棂、屋顶和游廊的彩绘都被粉刷一新;门帘、窗纸、被褥、帐子全都换成了喜庆的红色。如果在这屋子里再贴上大红的喜字,她真有把这里当作新房的错觉了。胤禩到底想怎样?迎亲的准备已经触及到她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刺痛会逼得她毫无喘息之地吗?她忽然想起以前岫玉格格象挑战一样说过的要把新房设在这里的话。难道她真的提出了这样无理的要求?难道他竟答允了她的无理要求?
  迎亲这天的天气也是阴沉沉、冷飕飕的,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似乎已经为第一场雪做好了铺垫。一大早,春桃就抱着一床崭新的锦被和一叠大红的、洒着金箔的喜字走进了暖阁。蓁蓁正伏在炕桌上,专心致志帮她描着花样,看到她走进来,皱皱眉头瞄一眼她怀抱的东西,板着面孔问:“这是干什么?”
  春桃有些紧张地把东西放在炕上,抬眼偷窥了她一下才嗫嚅地说:“这是刚才常顺公公把我叫过去,吩咐我拿过来的,他还特意叮嘱我要在院子各处都贴上这些喜字。”
  “好—好。”蓁蓁拿起一张喜字,边端详边冷笑起来,“那你就快去贴吧,毕竟是八阿哥大喜的日子,也让我们沾沾他的喜气。”
  “苏姑娘—”春桃愁眉苦脸地看看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收起冷笑,温和地看看春桃说:“去贴吧,我没事。”
  春桃点点头,拿着那叠喜字走出了暖阁。
  蓁蓁又看看那床被子,好奇地放下笔,展开被子端详起来。大红的锦缎被面,上面绣着许多憨态可掬的小娃娃,在喜庆中还透着可爱。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光滑如水的锦缎,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洞房中预示多子多孙的百子被。想到这里,她又情不自禁冷笑起来,只是仍然弄不明白给她房中送来一床百子被有何用意。被子上那些含笑的小娃娃似乎都在嘲弄地看着她,她恨恨地把被子折起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怨怒,跳下地扬声喊着:“春桃,春桃。”
  “姑娘找我什么事?”春桃听到喊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常顺有没有告诉你,我要什么时候从这里搬出去呀?”她站在屋子当中,双手叉腰憋着气问。
  “搬出去?没有呀。为什么要搬出去?”春桃莫名其妙,只把无辜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那这又是贴喜字,又送百子被,难道不是准备把这里当作贝勒爷的洞房吗?”她气结地看着春桃问。
  “不会吧,新房就在静心斋呀,就是主子那进院子东边的跨院。”春桃疑惑地想了一会,又摇摇头接着说,“常顺公公说这是主子特意交代要送过来的,想是要姑娘这里也添些喜庆吧。我知道姑娘这些天心中都不自在,要不我这就把那床被子收起来,兴许也没人注意。”
  “算了,你就摆在床上吧。”蓁蓁突然泄气了,站在那出了会儿神,再深深地叹口气坐回炕桌边,又拿起笔专心地描起花样来。
  一直捱到傍晚,空气中聚积的水汽逐渐厚重,再也无法被承托在空中,汇成点点零星的雪珠滴落下来。蓁蓁站在敞开的窗边,呆呆地望着晶莹的颗粒点点坠落到院中,又在瞬间融化成水,除了留在地上那点点水渍,不复有任何痕迹。
  寂静凄清中突然响起了喧天的爆竹声,随之而来的是前面隐约飘来的逐渐杂沓的人声。迎亲的队伍一定回来了,八福晋进门了。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婚礼进行到什么阶段了?她对清朝的婚俗一无所知。如果结婚的人不是胤禩,她可能会迫不及待地凑到前院,瞪大双眼,把每个细节都看个仔细。可偏偏新郎就是他,那个她深爱的人。她现在只想远远地逃开,逃到无人的荒漠,摆脱在她耳边回响的所有声音。在这瞬间,她突然想到了《红楼梦》,也终于理解了黛玉焚稿,魂归离恨天时的惨痛。虽然她没有林黛玉那样弱不禁风、多愁善感,可是她的心不是也一样在滴血吗?
  春桃不知何时走进了院子,看她正站在窗边吹着冷风发呆,惊叫了一声冲进暖阁。“我的好姑娘,你就算心里想不开,也犯不上作践自己的身体呀。”她边说边急急地把蓁蓁拉回炕桌边坐下,紧紧关上窗子,抓起一条手巾帮她擦拭发丝上的水珠,又心疼地摸摸她冻得冰凉的手说,“姑娘,身体是你自己的,生病了难过谁也替不了。您现在这样子,就是主子看见也会心疼。我这就去给你拿个手炉暖暖手吧。”
  “好春桃,也只有你还惦记着我了。”蓁蓁凄然一笑,拍拍春桃的手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前院的婚礼进行得怎样?”
  “哦,我看新娘子跨过火盆进了洞房就回来了。小海子刚刚交给我一个包袱,说是主子去迎亲前让他交给我的,是给姑娘准备的衣服,让我服侍姑娘换上。”她边说边拿起条案上的一个布包,打开摊在蓁蓁面前。
  包里一件簇新的大红丝缎长袍,绣着双双对对翩翩起舞的彩蝶,如一团火焰在蓁蓁眼前惊心动魄地闪耀着。长袍上,静静地平躺着两朵做工精细逼真的绢制宫花。
  “这—这是什么意思嘛!”蓁蓁还来不及说什么,春桃已经忍不住先嚷起来,“主子到底想干什么!姑娘又不用参加婚礼,送这衣服和宫花不是要故意让人伤心吗。”
  蓁蓁默默无言地看着这布包,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从没有过的、放肆的狂笑。她忍了许久的眼泪,也随着笑声一起滚落下来。笑声逐渐低沉,终于蜕变成悲切的呜咽。她索性伸手掩住脸,放弃了辛苦的伪装,痛快淋漓地哭了起来。过了许久,郁结在心中的委屈和伤痛似乎随着泪水逐渐排出,她的胸口不再象堵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闷,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她抬起头,泪眼蒙胧中看到春桃还站在她身边,也是眼圈发红,象是蕴了一层泪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过手巾擦擦眼泪,又用力吸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对春桃说:“对不起,春桃,把你吓坏了吧。”
  春桃也伸手擦擦眼角,强笑着说:“姑娘,哭出来就好了,憋在心里反容易憋出病来。我去给您打盆热水来,把脸洗一洗。”她说完就掀起门帘走出暖阁。
  蓁蓁洗过脸,对镜照照,除了略微红肿的双眼,已经看不出任何痛哭的痕迹。她拿起包中的长袍,抖落开来,仔细欣赏了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说:“春桃,帮我换上吧。这么漂亮的衣服,可惜我以后恐怕也再没机会穿了。”
  春桃点点头,手脚麻利地帮她换好长袍。看到蓁蓁坐在镜前,举起木梳递到她手中,她又乖巧地拆散蓁蓁的发辫,重新帮她梳头,然后把宫花给她簪在鬓边。
  蓁蓁的衣服一向素淡,第一次穿上如此艳丽张扬的红色丝袍,她突然发现自己白皙的面庞被这一团火红映衬得更加姣妍,竟流露出一种新奇的近乎妖艳的美丽。春桃在镜中望着她,忍不住低声啧啧赞叹:“姑娘穿起这衣服来真好看。可惜您命薄,如果出生在官宦人家,凭姑娘的人品相貌,做堂堂的八福晋也绰绰有余,怎还能轮得到那只母老虎。”
  蓁蓁看看她,牵动嘴角露出了笑容,似是自嘲,也似是无奈。她对着镜中出神地凝视一刻,终于低声说:“春桃,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也下去吧。要是想凑热闹,就到前院去看看婚礼。”
  春桃似乎想反驳她,可是看到她坚决的眼神,就不再开口多说什么,乖乖地离开了暖阁。
  蓁蓁象个凝铸的化石一样呆坐在镜前,耳朵还在竭力搜寻前院传来的声浪。似乎过了许久,一切终于沉寂下来。众人想必是闹过洞房,各自散了吧。她忽然又笑了起来,可是镜中的笑脸却比哭还难看。刚刚还是平静的心又刺痛起来,象是被小虫啃噬着。
  突然门帘一阵悉索响动,她惊觉地扭回头,无比讶异地看到胤禩竟然站在门边。同样是崭新的大红长袍,虽然喝过酒的脸更加苍白,可是也难以遮盖他浑身上下散发的光彩。他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凝视着盛装的蓁蓁,胸膛急促地起伏,眼中的光芒熠熠灼人。
  “胤禩——”她喃喃地低语一声,心中有些迷惑,但更多的还是酸楚,“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到我这浪费时间干什么?”
  “你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吗?”他扫了一眼暖阁,快步走到她身边,“我做了这些准备你都猜不到我要干什么?”
  她惶惑地摇摇头。
  “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呀。可是在我心中,今天我的新娘不是岫玉格格,是你,蓁蓁。”他伸手扳过她身子,让她面对自己,激动地看着她说,“我说过的,既然我不能用众人认可的方式正大光明地娶你,那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娶你。你会嫌这样的婚礼太简陋,太委屈你了吗?”
  她被动地看着他,心中被搅得一片混乱,似乎根本没听懂他的话,眼中充满了困惑。“可是岫玉格格,你就这样撇下她一个人不管吗?”
  “今天不管,这一刻不管。我不是已经把她娶进门了吗?”他固执任性地甩甩头,“今晚,只有你才是我的新娘,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他停了一刻,突然用力拉起她来,拽着她的手向外走,边走边说:“虽然这里没有喜娘,没有闹洞房的贺客,可是我们有天地为证,还有比这更长久、更永恒的证人吗?”他把她拽到院子里,不顾正在飞飘的雪片和地上一层薄薄的积雪,一下子跪了下来。
  蓁蓁象个木偶一样任由他牵引着,也在他身边跪下。她的心中、脑中仍然一片混乱,模糊中似乎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她的婚礼,这竟是她的婚礼。她看到胤禩抬头望着夜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无比虔诚、无比认真地说:“天地为证,胤禩今天娶蓁蓁姑娘为妻,愿终生不离不弃,如违誓言,纵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说完,他又拉着她弯下身,深深地行了三个叩拜之礼,这才拉起她来重新走进暖阁。
  直到胤禩握着她的双手在火盆边烘烤着,她还是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恍如梦境一样不真实。抬头看看身边的胤禩,正带着无法抑制的璀璨笑容凝注着她。“这真的是我们的婚礼吗?”她突然用力捏捏他的手掌,有些怀疑,又有些惊喜地低声问。
  “当然,等一会行了合卺礼,你就真真正正是属于我的新娘了。”
  他的话音刚落,春桃用托盘托着一个酒壶、两只瓷杯走进来,脸上也有掩藏不住的兴奋之色。她放下杯盘,弯腰向他们深深行了一礼才激动得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奴才给主子、给姑娘道喜了,请主子恕奴才偷听之罪。只是,主子既有这个打算,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家姑娘,害姑娘白白伤心。”
  胤禩轻轻地、有些调皮地笑了起来,挥挥手示意春桃下去,等她离开暖阁才望着蓁蓁说:“我以为你会猜到呢,谁知你竟这样笨。”
  她红了脸转过身背对着他,气鼓鼓地说:“你白捉弄了人,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他清脆的笑声又响了起来,边笑边倒满两杯酒举到她面前。他就这样带着期待的笑容看着她,那痴迷的目光看得她全身象火烧一样燥热。她沉迷、回旋在他温柔如水的目光中,眼光竟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漆黑的双眸,在不知不觉中抬起手臂,和他的手臂交叠在一起。带着辛辣和醇香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流下,带来一丝泛着酸楚的温暖。他们的目光彼此纠缠着、追逐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彻底沉浸在对方的眼波中。
  胤禩突然长叹一声,猛地把她横抱起来。她把头紧埋在他胸前,有一丝期待,有一丝渴望,可是还有一丝掩不住的酸楚。她就这样全身颤抖着被他抱到床上,簇新的百子被抖落开来,温柔地覆盖住一切。高高的床柱两边大红的帐幔垂落下来,掩住了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清晨,胤禩脸上、眼中都充盈着满足幸福的笑意,踏出毓景阁走入雪后初霁的花园。一轮喷薄而出的朝阳已经升过院墙,融融地映照着覆盖了一层薄薄积雪的世界。空气虽然冷冽得有些刺骨,可是经过雨雪的洗涤变得分外纯净,竟隐约带着一丝清甜。他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直到胸腔里完全鼓胀着这冷冷的、甜甜的空气。轻轻摇摇头,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再回头恋恋地看一眼那紧闭的院门,他才踏上仍覆着薄雪的小路,嘴边还挂着那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快走出花园时,皑皑的雪地上忽然出现了点点殷红。他有些心惊地顿住脚步,定睛细看,不觉松了一口气。洒在雪中的殷红,只是昨晚燃放鞭炮后残留的碎纸片,也许是被风吹进了花园。这些昨晚热闹后的残迹一下子把他刻意忽略的另一场婚礼又拉回眼前,他的心情瞬间变得不复轻松。
  他刚刚走进书房,常顺就紧跟了进来,放下一盅茶,马上凑到他身边,朝静心斋的方向努努嘴低声说:“主子,您昨个的乱子可惹大了。我今早听莲儿说,那边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您还不快过去看看。”
  胤禩皱皱眉头,没有答腔。刚刚离开昨夜的温柔旖旎,他的身心都是软弱毫无防备的,还没有来得及用那层密实的硬壳把自己牢牢包围起来。没有做好恶战一场的准备,他此时不能也不愿去面对凶悍的岫玉格格。
  一直拖延到早饭后,他自觉柔软的心已经重新坚硬起来,才穿过一道月洞门,走进岫玉格格住的静心斋。刚掀起门帘踏进房中,嗖的一声不知什么向他劈面砸来。他还来不及看清这一切,情急之下向旁边猛跨一步,躲过了砸来的东西。哐啷一声脆响,一个瓷瓶在他身旁的门框上撞得粉碎,碎片纷纷跌下,就落在他靴边。
  这一阵脆响之后,一切又沉寂下来。胤禩抬头向四周扫了一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还是洞房,分明象一个刚刚遭过洗劫的战场。桌椅条案纷纷倾倒在地;能砸碎的瓷器玉器,统统摔在地上,散落的碎片遍布各处;枕头、被子、帐幔也全部被扯下来抛在地上。床边散落着许多红稠碎片,似乎是被剪碎的大红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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