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到底是您和十三阿哥亲厚,还要替他操心。”蓁蓁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停了一停,她忽然又扑哧一笑说:“反倒是十三阿哥,怎么居然一点不见担心。”
“十三弟骑射俱佳,昨个又蒙姑娘冒险相告,本不用担心。”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这时突然闪了闪继续说,“小王爷那个人不知轻重,我怕殃及他人。万一有个闪失,皇阿玛那里也不好交代。”
“还是贝勒爷思虑周到。”她点点头,再看看他的眼睛,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并不象她原来想的那样阴险、狡诈,令人讨厌。
也许是她的恭维产生了效果,他的面色更加柔和,连眼中似乎都带了丝笑意。他牵着马,开始缓缓朝营地的方向走,边走边不在意地问:“不知八弟对此事有何高见?”
“啊?”蓁蓁正跟在他身边,这时突然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看他,然后又转头看着营地的方向,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和八贝勒提起这事。”
“怎么?”他的脚步也顿了顿,但很快又迈开步子走起来,边走边说,“我以为你一定会告诉八弟。”
她知道他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可是该怎么说呢?难道说要告诉他,她怀疑胤禩也参与了阴谋吗?她沉思了一会才说:“这事本来与八贝勒毫无关系,告诉他反倒让他徒增烦恼。”
他再次停下脚步扫了她一眼,目光中混合了惊奇、迷惑和一点点赞许。蓁蓁回望着他苦笑了一下,知道他一定误解了她的动机。她正在思索说些什么打消他的误解,他却突然冒出了一句:“听说姑娘是八弟从人贩子手上买下的?”
她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跳跃到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一时间不知该做何防备,只好愣愣地点点头。
“姑娘可还记得双亲是何方人士?家在哪里?”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眼光紧紧锁定在她脸上。
“不记得了。”她仍然不解地看着他,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恐慌。不知为什么,四阿哥的目光竟让她想起逗弄老鼠的猫,也是那样狡猾,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不过,我倒是听说个好玩的故事。”他不再紧盯着她,把眼睛转向营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有人居然传说姑娘是河神的女儿,是从八弟府中的池塘里冒出来的。”
“什么?!”他的话象个晴天霹雳在她头顶炸开,她的腿一软,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
还是胤禛及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他有些怀疑地看着她变得惨白的面色,缓缓地问:“你怎么了,苏姑娘?”
“没什么。”她慌张地摇摇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这样的无稽之谈简直太好笑了。”她的笑声一发而不可收拾,笑得居然弯下了腰。可是她居然在自己的笑声中听到了深深的恐惧,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借助于这样的开怀大笑,精明如四阿哥肯定会发现她其实已经紧张得浑身发抖了。
他果然被她的笑声搞迷糊了,微微皱起眉头困惑地看着她。刚刚的那番试探,最初确实如他所预期的那样,可是她的狂笑却搅乱了一切,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么—也许一切真的只是个传言,是那些奴才嘴里的无稽之谈?即使她真的不是河神的女儿,即使她真的是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孤女,他倒是对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正想接着说些什么,才发现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回营地。更凑巧的是,胤禩居然迎面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亦步亦趋的小海子,手中还牵着追风的马缰。
“八弟,也去遛马呀?”他不觉收摄心神,脸上现出笑容。
“还是没有四哥早呀。”胤禩也笑笑,尽管看到他们两个,脸上却未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
看到胤禩,她立刻如看到救星一样松了口气,终于收住笑容直起身子。她几乎想几步冲到他身后躲藏起来。可是想想站在身边的四阿哥,她勉强压下心里的冲动。
“我遛马回来看到苏姑娘,就陪她走回来了。”胤禛似是向他解释什么,紧接着又说,“既然八弟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他说完就点点头,不待他们多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直到他走远,蓁蓁才冲到停留在原地的胤禩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有些惊慌失措地说:“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扶住她的手,似乎被她打断了思绪,有些惊奇地问,“你害怕什么?为什么全身都在抖个不停,脸色也这样难看?”
“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是从荷塘里冒出来的。”她压低声音,急促的话语中透着恐惧。
他有瞬间的愣怔,紧接着转头看看小海子,接过他手中的缰绳,示意他先回去。他一手牵着马,一手紧紧拥着她,沉默地向远离营地的方向走着。
“胤禩,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该怎么办?”她惶急地看着他,继续催促地问。
他安慰地看着她笑了笑,把她扶上马背,然后也翻身上马,才低声问:“你怎么说?”
“我?我只是一口咬定这是无稽之谈,然后就吓得狂笑不止。”她心有余悸地看着他,被他拥在怀中似乎有种安定的力量,她已经不再象刚才那样恐惧。
“那就行了。”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猛地在追风臀上抽了几鞭。那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飞奔起来。他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呢。等回了京城我会好好审那三个奴才,看是谁把秘密泄露出去的。”
胤禩的安慰和镇静似乎暂时抚平了她的惊惧,她轻轻地靠在他怀中,舒了一口气。这一瞬间,她真希望追风能带着他们离开,永远离开这个充满了纷争、充满了阴谋的鬼地方。
蓁蓁满腔心事地目送胤禩如往日一般跨上追风随其他人一起去围猎了,他看上去倒是兴致勃勃,没有丝毫异常。她心中的安宁和镇定似乎也被他同时带走,又变得心神不宁起来。开始困扰她的还仅仅是陷害十三阿哥的阴谋,现在居然又添上身世被四阿哥洞悉的危机。这次远涉草原的围猎,绝非她期盼中那样轻松愉快。她现在就象坐在无依无靠的小舢板上在暴风雨前的海面上飘荡,一会被抛上浪尖,一会又跌入谷底。惊心动魄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纷至沓来,几乎让她怀疑自己的承受能力。以前在胤禩府中,在他的庇护下远离所有纷争,她的生活虽然单调却简单愉快,远远不似如今这样让她时刻提心吊胆。难道这就是胤禩从小长大的环境?这些年来他要如何修炼才能对这一切应付自如?她突然对这一切无比痛恨起来,和这痛恨一样强烈的,则是对他深深的怜惜和同情。
她就一直魂不守舍地、安静地躲在蒙古包中,再也无心去四处游逛,焦灼地等待他们回来,同时暗暗在心里祈祷不要发生任何意外。等待中的时间总是显得分外煎熬,太阳投射在蒙古包中的光影移动得如此缓慢,如果不是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一切都象静止了一样。春桃虽然感觉出她与平日有些不同,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猜透她的隐忧。看到蓁蓁一直这样恹恹的、闷闷的,她忙完了手边的活就自己溜出去玩了。
接近晌午时,营帐外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蓁蓁猜想围猎的一行人已经返回,急忙站起身来想到帐外探看一番。她正要踏出去,几乎和急匆匆冲进来的小海子撞个满怀。看到小海子脸涨得通红,跑得满头是汗,她心里顿时升起种不祥的预感,心也紧张得狂跳起来。她咽下口唾沫润润发干的喉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问:“小海子,你这么火烧眉毛似的,有什么急事?”
“苏姑娘,不好了。”小海子一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抹着头上的汗飞快地说,“主子为救十四爷受伤了,被野狼咬伤了!”
“什么?”她怔忡地看了他几秒钟,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脑海中乱成一团。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虽然她一直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却从没想过竟会发生在胤禩身上。无论他是否参与了那个阴谋,受伤的人也不应该是他呀。难道他受伤和蒙古小王爷设计的圈套毫无关系,完全是个不幸的巧合?
“姑娘,快去看看主子吧,现在太医正给他治伤呢。”看到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小海子催促地推着她向外走。
“好好,我这就和你过去。”她点点头,跟着小海子脚步匆匆地赶到胤禩的营帐。
蓁蓁刚冲进他的营帐,就有些尴尬地刹住脚步。胤禩上身赤裸坐在毯子上,胸前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右边锁骨的下方还透出点点殷红的鲜血。一个胡须长长的老太医正按住他的右臂在清洗伤口,常顺则端着个水盆在一边帮忙。她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一时不知是否该退出去。
她正犹豫着,胤禩已经抬起头来。看到是她,他到没有任何不自在,分外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抬起左手向她招了招说:“过来吧,蓁蓁。”
她不再犹豫,点点头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担心地看着他放在矮几上的受伤的手臂。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右肩斜划下来,撕裂开的肌肉向外翻卷着,血还在不停地向外涌。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血,蓁蓁顿时感到全身肌肉一阵紧张。她掉转目光,不敢再看伤口,可是却一下子看到了常顺手里的水盆和里面一盆殷红的血水。她的胃里如翻江倒海般搅动着,急忙用手掩住嘴,压下冒出的一股酸水。
她放在矮几下的另一只手突然被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掌湿湿的、凉凉的,满是汗水。她惊奇地回头望望他,立刻看到他温和的笑容和那似乎给人一种安定力量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回他一个微笑,恶心作呕的感觉慢慢消失。
他看了一眼正在清洗的伤口,然后微微皱皱眉平稳地说:“刚才九弟、十弟和十四弟都在这里,我嫌他们人多反而在这里碍手碍脚,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了。”
“你的伤——”她忧虑地望着他,手指在他掌中轻轻划着。
“不严重。”他不在意地摇摇头,然后又看着太医问了一句,“是吧,王太医。”
老太医摇摇头,边忙碌着边低头说:“八贝勒还是要小心些,这伤虽然没伤筋动骨,可也够深的了,而且血也流了不少。我虽洗净了伤口,可难保不会发烧,只要热度不是太高,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她又看看胤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十四阿哥呢?伤得厉害吗?”
“没事,他就是从马上跌下来时擦破了点皮,别的没什么。”他吸了口气,握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汇聚在一起,变成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这时才发现太医已经清理好伤口,正拿着一个小瓷瓶,在伤口上均匀地撒着淡黄色的粉末。这难道就是古时止血的金创药?她又看看他没有血色的面颊和微微翕动的双唇,知道疼痛一定是加剧了。想到聊天也许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她拽下别在衣襟上的手绢,一边帮他擦汗一边说:“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吃力的吸着气说:“今儿的事真是很蹊跷。十三弟和十四弟追着一匹狼跑了好远,一直赶到一片林子边上。十三弟跑在前面,本要追进林子,却突然掉转马头,擦着林子边跑过去,好像是不愿多追了。十四弟冲进林子,没跑几步竟撞上了捕兽的夹子,马蹄被夹住,把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我就跟在他后边,刚要过去帮忙,不知从哪奔出来一群野狼。这群狼象是饿了多日,个个凶狠无比。我们被群狼围住,那些随行的人还都被甩在后边,只好勉力支撑,一直撑到大队人马赶来,才算给我们解了困。”
她疑惑地看看他,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看他的伤口,她也可以猜到当时的人狼恶战决不会轻松。如此看来,那捕兽夹和野狼必定是大阿哥他们布下的圈套,胤禩肯定并不知情。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一阵轻松,可是和这轻松混杂在一起的,还有深深的愧疚和懊悔。如果她不是怀疑胤禩,必定会告诉他偷听到的阴谋,那他也许就根本不会受伤。
好在这时王太医已上完药,示意她抬起胤禩的手臂,协助包扎伤口。她顾不上再多想什么,轻轻地抬起他汗湿的手臂,看着伤口被层层包裹好,再也看不到原来恶行恶状的样子,只剩渗出的斑斑血迹。
王太医嘘出口气,开完了口服的药方,必恭必敬地退了出去。常顺也跟出营帐,吩咐小海子去煎药,然后提回了备好的午膳。蓁蓁已经帮胤禩穿好了贴身的内衣,他靠在几个堆叠起的绣墩上,有些疲倦地看看常顺摆在矮几上的粥饭,挥挥手低声说:“下去吧,常顺,有苏姑娘在这,你也去吃饭吧。”
看到常顺退出营帐,蓁蓁拿起一只瓷碗,看看他问:“你想吃什么?我盛来给你。”
“你先吃吧,我什么都不想吃。”他想了想又说,“还是给我倒杯茶吧,口渴得很。”
“不吃东西怎么行,你要是口渴,我先给你盛碗粥吧。”她盛出一碗鸡粥,温柔却执拗地看着他,不容他拒绝。
“那——你来喂我吃。”他紧盯着她拉长了声音说,充满倦意的眼中突然又闪出了少见的那种坏坏的调侃目光。
她涨红了脸刚想回他一句,猛地想起他受伤的右臂,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舀起一勺粥送到他嘴边。他轻笑一声,张开嘴吞下她喂的粥,凝视她的眼中不再是戏谑的神情,只剩那轻泓一般醉人的温柔。她脸上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不敢再和他对视,只把目光停留在他嘴边,急急地把粥一勺勺送过去。
就这样吃了大半碗粥,他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没想到笑声又牵动了胸前的伤口,哎呦哎呦轻唤两声,才极力忍着笑说:“蓁蓁,你这样喂饭,我要被你噎死了。”
“你还笑,活该疼死你!”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把碗放在几案上,瞥了他一眼,突然醒悟似的说:“又被你骗了,你的左手不是还好好的嘛,用筷子可能有些困难,拿勺子总没问题吧。”她指了指剩下的小半碗粥,故意装出凶巴巴的样子说:“自己把这些粥吃掉。”
他喘息着咳了两声,抬起手轻抚抚胸口,向后靠了靠,带着个好玩又有些宠爱的目光看着她说:“我也吃不下了,你快吃吧,一会饭都凉了。”
她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会,终于抵不住辘辘饥肠的抗议,匆匆扒了一碗饭。放下饭碗,她才发现他居然一直在出神地看着她,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笑容也早就消失了。
“你怎么了?伤口疼得厉害吗?”看到他一直紧咬着牙在轻轻吸气,她有些担忧地凑到他身边。
他勉强笑着点点头说:“刚刚和你说笑着岔过去,还不觉得怎样,现在伤口竟是火辣辣的疼。”
“我去问问常顺药熬好没有,若是好了,你喝了药躺下休息吧。”她扶着几案,准备站起身来到帐外看看。
她刚站起来,他却一把扯住她的手,竟有些不舍地看着她说:“你再坐会陪陪我。”
她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到他身边。两人沉默了一会,他才有些失神地边摩娑着她柔滑温暖的掌心,边喃喃地自言自语地说:“这皇家围场里怎么跑出了猎人的捕兽夹子呢?而且这群野狼也冒出来的太突然了。”
她看着他越锁越紧的眉头,用力咬咬下唇,象是终于下定决心,有些胆怯地看着他说:“胤禩,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唔—什么?”他开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似乎没有留意她说的话。过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