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府上的事,多劳格格挂心了。”他微微笑了笑,迎着她的目光淡淡地说。
她也不恼,还是笑着说:“连陪着皇上围猎,你都把她带来了,这姑娘在八贝勒心里的分量倒是着实不轻呢。”
胤禩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把话题围绕住蓁蓁不放究竟有何打算,她脸上那种超出年龄的成熟也让他不由得警惕起来。他沉吟了一会,把身子向后靠靠,突然对常顺吩咐:“常顺,送格格回宜妃娘娘那去吧。告诉娘娘,我受了风寒,要歇息几天,不能陪格格骑马了,而且格格年幼体弱,若是过了病气给她就更糟了。”说完他就拿起手边的书,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岫玉格格看到常顺走到身边,等待送她回去,狠狠咬咬下唇,有些恼恨地瞪了胤禩一眼,一言不发站起来,转身冲出了营帐。
胤禩的身体虽然看似清瘦却并不羸弱,他的高烧第二天竟完全退清,又神采飞扬地骑着追风出现在草原上。更令他欣喜的是,岫玉格格好像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再也不缠着他骑马,反而把目标转回了一向陪她玩的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个。虽然岫玉格格突然的疏远和她突然的接近一样令人百思不解,可是胤禩已无心多加探究。木兰秋狝已快结束,他只想抓紧有限的时间,带蓁蓁多逛逛这美丽的草原。蓁蓁也决没有想到,即将离开围场的这段时间竟成了她最快乐的日子。她和胤禩之间不再横亘着岫玉格格的阴影,每天都可以和他共乘一骑,开开心心驰骋在辽阔旷远的蓝天之下。
傍晚,蓁蓁又爬到小山包上,找到她熟悉的那个老树根。她有些烦闷地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地盯着位于营地正中的那个明黄色的蒙古包。刚刚胤禩围猎回来,兴冲冲地扔下几只狍子、黄羊和山鸡,本想带她一起骑马去七星湖,谁知却被匆匆赶来的大太监李德全拦住,把胤禩带去了皇上的营帐。她在山上坐了一会,还不见胤禩出来,不禁暗暗在心里嘀咕,不知康熙这个老家伙突然招胤禩去商议何事。
她抬头透过密密的枝叶看看天空,暮色竟是越来越浓。如果胤禩再不出来,他们的出游计划只能泡汤了。再把目光转回山下,她颇意外地看到了那天和十三阿哥角力的蒙古小王爷。他只带着一个随从,出了营地鬼鬼祟祟朝着小山包急步而来。看到他们逐渐接近,她不由得向身后的树丛躲了躲,完全隐蔽起来,不想被这两人发现。他们再走几步,竟在离她不远的一片缓坡上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向山下眺望。
过了一会,小王爷那木吉色棱粗豪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大阿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把我诓骗到山上,他自己却迟迟不见人影。”
“小点声,小王爷。”随从惊慌地扭头四处看看,只见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丝毫人影人声,才吐口大气,凑在那木吉色棱耳边说了句什么。
“怕什么,这山上现在连只鸟影子都没有,何况人呢!”小王爷似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可终究还是把声音放低了些。
蓁蓁心中不觉疑窦丛生,屏住呼吸,用手轻轻拨开树丛,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等了一会,踩踏在落叶上的簌簌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袍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他走到他们面前站住,拱拱手低声说:“有劳小王爷久等了。”
“好说,好说。”那木吉色棱也回个礼,立刻眉开眼笑地凑过去说:“不知大阿哥上午狩猎时和我说起的,教训十三阿哥那个混小子的事,可是在和我开玩笑?”
“开玩笑?我何必煞有介事地把你叫到这鬼地方来?”大阿哥边说边向四周扫了几眼,看看周围无人,才松了口气继续说,“我知道小王爷那日受了他的气,想必也要报这一箭之仇吧。”
“可不是,那个混小子,竟趁我喝多了让我当众出丑,早就想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小王爷似是想起了那天的插曲,笑容消失,一张大胖脸上小小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是呀,那小子仗着皇阿玛喜欢,是越来越猖狂,我也早觉得该教训教训他。”大阿哥胤眩倨鹗掷矗咚当咴谙掳蜕喜煌D︽蹲牛攀蕴降哪抗庾邢复蛄磕悄炯狻
“听爷这口气,莫不是有了什么好主意?”站在那木吉色棱身边的随从眼光闪了闪,躬着腰谄媚地笑看着胤眩省
“这个嘛—”胤眩绦︽蹲畔掳停垂室饪醋判⊥跻兆×讼旅娴幕啊
那木吉色棱似乎理解了他的隐忧,拍拍胸脯说:“你只要把主意告诉我,别的无须费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真要出了岔子,我一个人担着干系,决不会连累大阿哥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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蓁蓁憋着气,极力向前伸伸头,可是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想到他们凑在一起要陷害胤祥,她不由得一阵心焦。可是转而又想到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决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由得脊背又一阵阵发凉。
这样低声嘀咕几句,大阿哥和小王爷紧紧凑在一起的头终于分开。小王爷抚掌笑着说:“没问题,就看我的吧,保管让这臭小子吃吃苦头。”
“那好,明天就看你的了。”大阿哥满意地颔首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山坡上看看风景。”
那木吉色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带着随从快步朝山下走去。
蓁蓁小心地等了一会,看到大阿哥悠闲地站在山坡上,似乎并不急着离开,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她一直蹲伏在树丛后面,早已腰酸腿麻,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又等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大阿哥伸伸头向山下眺望了一番,看到小王爷两人早已消失不见,才拍拍长衫,缓缓向山下踱去。
看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掩映的树丛中,蓁蓁终于呼出口气,慢慢从隐蔽处站了起来。她伸手揉揉发麻的膝盖,顾不上再想和胤禩去七星湖的事,寻了另一条小路飞奔下山,一直冲到十三阿哥的营帐前面。等不及惊得目瞪口呆的太监先进去通报,她就跟在后面冲进了营帐。当她看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闲闲地围炉而坐,似乎在讨论朝中的什么大事时,有些诧异地收住脚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们。
胤禛和胤祥看到她也俱是一怔,急急收住正在讨论的话。胤祥看到她有些慌张的样子,先站起来不解地问:“苏姑娘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她咽了口唾沫,先躬身请了安,然后看看身边的其他人,支吾地低声说:“是有些事要告诉你,十三阿哥。”
“是八哥让你来的吗?”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胤祥更加好奇。
“不是,不是。”她慌忙摇摇头。
胤祥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用眼光斥退身边的太监,然后看着她低声说:“苏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避讳四哥。”
她看到胤禛也站了起来,走到胤祥身边,目光不停地在她脸上逡巡,仿佛也在猜测她的来意。她又咽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十三阿哥,明天你们出去围猎时,你一定要小心。”
胤祥挑了挑眉毛,眼中流露出极大的兴趣道:“噢?苏姑娘此话何意?倒让胤祥不明白了。”
“这—”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也不知该如何启口。
她正踌躇着,突然听到胤禛说:“莫不是苏姑娘从八弟那里听到了什么?”
“四阿哥,不是!”她猛地冲口而出,被胤禛的误会吓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低头想了一会,她知道无法再继续隐瞒,否则将给胤禩惹来麻烦,于是抬起头先看看胤禛再看看胤祥,极诚恳地说:“是我刚刚在山上偷听到的。那天和十三阿哥摔跤的蒙古小王爷好像一直怀恨在心,打算明天围猎时暗算十三阿哥。我本打算好好听听他们的计划,可是他们的声音实在太低了,我只听到这一点点。”
“那木吉色棱这个混蛋!”胤祥皱起眉头,狠狠地骂了一句,一只手握起拳头重重击在另一只手掌上,“我那天还是手下留情,应该把他打得下不了床才对。”
四阿哥却似乎不为所动,脸上仍保持着平静,只是突然问:“苏姑娘刚刚说他们声音太低,那除了小王爷,还有什么人?”
“这—”蓁蓁有些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才慢慢地说,“是大阿哥。”
“什么?还有大阿哥?”胤祥似乎更吃惊了,愣了一会才突然握了握蓁蓁的手说:“苏姑娘,真要感谢你这个大恩人,帮我逃过一场无妄之灾。”
蓁蓁勉强笑笑,仍有些胆怯地看看胤禛。他还是那样平静,似乎她一点点吐露的消息没有给他带来任何震动,只是带着深思的神情,有些出神地看着她。四阿哥的眼光在她看来还是带着种迫人的寒意,使得她不愿再多逗留。她咬咬下唇,避开四阿哥的注视,看向胤祥说:“十三阿哥,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明天多加小心吧。我先回去了。”
胤祥转头看了胤禛一眼,见他不易察觉地点点头,于是松口气拱拱手说:“苏姑娘,我先在这里谢过了。”说完,他唤来帐外的太监,吩咐送她回自己的营帐。
走出十三阿哥的营帐,蓁蓁发现夜色已完全笼罩下来。她终于松了口气,才开始认真考虑是否应该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把偷听到的事告诉胤祥。也许,也许她应该等胤禩回来先和他商议才对。可是,如果他不想搅到这与他不相干的事件中呢?想到和胤祥的友谊,她不由得摇摇头。即使胤禩反对,她也会把秘密告诉胤祥的。但这样会不会无端给胤禩招来麻烦呢?想到四阿哥的误会和他总是冷冰冰的眼神,她又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样翻来覆去地思索着,她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胤禩的营帐。谢过胤祥派来的太监,她刚想掀开帐帘走进去,看看胤禩有没有回来,里边却有人抢先打起了帘子。小海子掀着帐帘,胤禩和一个穿着宝蓝长袍的人都是满脸笑容地走出来。看到大阿哥竟然出现在胤禩的营帐中,蓁蓁被吓了一跳,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胤禩看到她,笑着拉她到身边问:“你又跑哪去了?刚才从皇阿玛那回来,让我好找。”说完,他又转身看着大阿哥说,“大哥,这是我府上的苏姑娘。”
蓁蓁回过神来,先给大阿哥请个安,然后才回答胤禩:“刚才上山了。”
“噢?姑娘刚从山上下来吗?我刚才也上山了,怎么竟没碰到姑娘?”大阿哥本来对她并没留意,听到她说才从山上下来,似乎突然来了兴趣,紧紧盯着她问。
蓁蓁脑中嗡的一声,立刻意识到自己仓促回答时没有多加考虑,显然已引起了大阿哥的疑心。她在心中飞快地盘算着,立刻装出天真的一笑,指着山上相反的方向说:“我刚才在那边采野果子。大阿哥也上山了吗?倒是真没有留意。”
“原来姑娘是到那边去了,怪不得我没看到。”大阿哥点点头,好像放松下来。他转头又对胤禩说:“八弟请留步吧,我这就去了。”说完就大步离开了胤禩的营帐。
蓁蓁看到他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之中,突然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她急忙伸手扶住胤禩的手臂,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已被汗水濡湿。
胤禩有些奇怪地拉她走进营帐,然后看着她发白的面色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突然又有些紧张地问,“大阿哥找你干什么?”
“我也正在纳闷呢。他到我这来漫无边际地闲聊几句,不知有何用意。”胤禩也蹙起眉头看着她,想了一会才说,“想是来探探口风,看皇阿玛叫我去商议何事。”
她有些胆怯又有些怀疑地看看胤禩。他说的是真话吗?还是在掩饰什么?大阿哥真的只是来探口风吗?难道胤禩不是参与陷害十三阿哥的同谋?哎呀,自己是怎么了!难道在清朝待久了,心思也变得这样复杂了?她不敢再深想下去,用力甩甩头,想甩掉那个已潜入她心中的阴影。
一片松树、桦树混杂的密林,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和松针,踩上去软绵绵地沙沙作响。蓁蓁躲藏在树丛深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骑马驰入林中的胤祥。一只梅花鹿在他前面不远处灵活地左右躲闪着,企图甩脱他的追逐。鹿与马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胤祥终于抬起双臂拉圆了手上的弓。正在他全神贯注瞄准的时候,一个身影,蓁蓁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同样拉满了弓,瞄准的却是胤祥胯下的坐骑。
蓁蓁觉得自己惊呼了一声,立刻紧张地捂住嘴巴,怕被两人发现。可是他们为什么全都没有听到?胤禩手中的箭突然飞了出去,准准扎入马臀中。那匹马遭到突袭,在飞驰中突然收住脚步,一声长嘶摔倒在地。没有任何防备的胤祥一下子从马上飞了出去,然后又重重地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甚至掀起了满地枯黄的落叶。这场景象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在蓁蓁眼前闪过,在她惊得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胤禩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狂放、冷酷的笑声在林中回荡,逐渐变成雷霆般的轰鸣,震得她头脑发昏,无处可逃。
蓁蓁大叫一声,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树林、胤禩和胤祥全都消失不见了,触目所及的,是在晨曦微光中蒙胧所见的熟悉的蒙古包。耳边再也听不到轰鸣的笑声,只有春桃平稳有节奏的呼吸。噩梦,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蓁蓁松了口气,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吓出一身冷汗。她拉好被子重新躺下,可是却再也无法入睡。刚刚的梦暗示了什么?难道是暗示她从昨晚开始就藏在心中的隐忧吗?她为什么要这样怀疑胤禩?难道她不应该相信她喜欢的人吗?可是,他们是皇族,皇宫是到处孕育着血腥和背叛的地方,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她想得头都疼了,终于翻身起床,决定趁大家还在沉睡,到草原上去透透气。在那一片旷远辽阔之中,也许她会忘记心中的烦恼。
营地中,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轮值守夜的士兵在各处悄悄打着瞌睡。蓁蓁轻手轻脚地绕过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溜出营地,慢慢走进漫无边际的草原。已经泛白的天边带着抹绯红,远远笼罩在一片起伏的小山黑怴怴的剪影上。她随手掐下一支狗尾草,用柔软的长毛毛不停在脸上扫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突然,天边出现了一个纵马飞驰的身影。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可是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人。她有些警惕地站住脚步,紧盯着那一人一马逐渐接近。她先看出了那是一匹白马,继而又看出了那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居然是——四阿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在她周围只有没膝的蒿草,连一棵大树都没有,她能躲到哪里去呢。而且,四阿哥显然也看到了她,因为他稍稍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径直向她奔了过来。
蓁蓁深吸口气,握紧双手,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一直驰到她面前,勒住缰绳,跳下马来。“给四贝勒请安,贝勒爷吉祥。”她低声却清晰地说着,弯身请了安。
“苏姑娘好早啊。”他淡淡地笑着点个头,细长的眼中竟然透出了些许温和的目光,不再象以往一样让她遍体生寒。
“贝勒爷更早啊。”她也笑着回了一句,猜不透他的话有没有更深的含义。
“是啊,睡不着了,总惦记着姑娘昨个说的事。”他抬起手中的鞭子,在蒿草上轻轻抽动着,“所以起来骑马兜了一圈,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是嘛,到底是您和十三阿哥亲厚,还要替他操心。”蓁蓁敛起笑容,正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