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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清宫文） 作者：龙胆花
引子
什刹海岸边一棵老垂柳下，苏蓁蓁垂头丧气地坐在这里，心不在焉地望着眼前绿得有些浑浊的湖水。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霉的人吗？高考落榜加失恋，两个巨大的失意把她原本美好的小世界砸得粉碎。自从落榜的确切消息传来，父母阴沉的脸色就没有转晴过。本来，她还期望能从江诗钧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岂知等到的竟是昨天他约她出来宣布分手的消息。本来嘛，他已经被复旦大学录取，假期一过就要赴沪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何必在这里留什么羁绊呢。中学生的早恋，谁都不会把它当真吧。她现在真应了古人的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想想在未来若干日子里，她不仅要心怀愧疚的面对父母无声的指责，还要独自咀嚼失恋的苦痛，这种悲惨的生活她一天也不想多过下去。
怎么办？从这里跳下去，跳下去就一切烦恼都消失了。心底一个小声音一直在提醒她，就是在这个声音的蛊惑下，她才一大早就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跑到了这个鬼地方。可是真的站在这岸边，她的勇气、冲动又一点点消失了。就这样跳下去吗？轻易地结束自己生命？一直开朗、乐观的苏蓁蓁不应该这样逃避呀。所以，不知所措的她索性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坐下来，象哈姆雷特一样思考起生或死的问题。早晨的湖边一片宁静，耳边不时飘来清脆的鸟鸣和单调的蝉声，有时还伴随着晨练老人们的互相问候。一个人坐在这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凉爽的微风，没有夏天恼人的燠热，她的心居然从一阵阵混乱的波动中沉入祥和的平静。
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唱了起来，她掏出来看了看，是家里的号码，无奈地叹口气，接通了电话。
“蓁蓁，你跑到哪里去了？”妈妈急促又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妈，我在什刹海呢。”她简短地回答，不想解释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偷跑到什刹海。
“你还有心思去玩！”妈妈训斥的声音立刻象连珠炮一样一泻千里，“还不在家里老老实实看书，准备复读。”
“你们难道不能接受我一次失误吗？辛苦了一年，我都不能休整一下吗？难道我落榜了就要从今以后夹起尾巴做人吗？从知道我落榜那天开始，你们有给我看过好脸色吗？”积累了多天的委屈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出来。
“自己不努力，还要怪到我们头上。”即使听声音，她也知道妈妈现在一定火冒三丈， “你不要罗嗦，赶快回来念书。”
“你们这样逼我，这种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她本已平静的心被妈妈的怒火撩拨起来，再次变得慌张混乱，终于口不择言地大喊一声，“我死了你们就满意了吧！”
“你还敢用死来威胁我！死给我看看呀！”
在盛怒之下，妈妈的声音是如此尖酸、冷酷，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17年来一直最疼爱她的人。绝望，彻底的绝望。她扬起手，用力把电话向湖水中摔去，然后想也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水中。
第 2 章
一间敞亮通透的书房，四周的木窗扇全部大开着。窗外伫立的几棵老槐树，带来一屋子浓浓的绿意。浓荫下一阵阵微风吹入，减退了不少暑气。书房内，朝南的窗下横放着一张紫檀书桌，桌角上一只铜香炉冒出袅袅轻烟，淡淡的檀香弥漫在空气中。房中的其他几面沿墙摆放着高大的木书架，整齐的排列着一层层线装书。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颀长青年正专注地站在桌前，手提一只狼毫小楷，运笔如飞。旁边一个穿短衣的老仆人，眼睛微微闭起，磨墨的手早已停住不动，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青年终于重重顿下最后一笔，然后缓缓嘘了口气，提起笔来，不停地上下打量宣纸上有些柔媚的字迹。他看了好一会，皱起眉头扔下笔，不满地摇了摇头。回头一看，才发现身边老仆瞌睡的可笑样子，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常顺，你又在我写字的时候睡着了。”青年故意装出恼怒的口吻，可是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却泄漏了他的秘密。
老仆被他的笑声惊醒，立刻躬下身来诚惶诚恐地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贝勒爷息怒。我这就接着磨墨，不会耽误您写字。”
“写字，写字，天天写还不是一堆废纸。”年轻人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恨恨地抓起眼前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在脚边。
“贝勒爷，”常顺诧异地抬起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皇上不是说您的字不够刚劲，着意您勤练习吗。”
“知道了。”年轻人又皱了皱眉头，“我这不是天天在练吗。我已经请九弟帮忙多临几帖了，皇阿玛真要问起来，总能搪塞得过去。”
从小主人还是个孩子起就在他身边服侍，多年下来，常顺早已熟知他的脾气。主人一向温和有礼，对下人也从不严苛，很少大声斥责、打骂，皱起眉头就已经是他不高兴的表示了。因此，他很识时务地低下头，不敢再多嘴了。
年轻人做了几个深呼吸，似乎想借此摆脱自己的不快。然后他转身把笔架在一方端砚上，正想开口说什么，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八贝勒，不好了，不好了。”小丫鬟请安之后，立刻结结巴巴地开口了，眼中流露出一阵惊惧。
“春桃，什么事这么蝎蝎蛰蛰的。”年轻人似乎丝毫不受影响，面色平静如常，只是带着探询的目光看着正在急促喘息的丫鬟。
“贝勒爷，刚才莲儿姐姐让我到花园里去采点凤仙花，结果我看到那边池子里漂着一个溺水的女孩。”春桃垂着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哦？”八贝勒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声音也低沉了下去，“这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这么大胆。”
“爷，怪就怪在这了，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而且—”她抬眼偷偷看了看主人，似乎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而且什么？快说呀！”他紧盯着丫鬟催促着。
“她的装扮也怪怪的，奴婢从来没见过。”春桃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还带着轻微的颤抖，“所以我没敢声张，直接来报告爷了。”
“哦！”八贝勒沉吟了一会，转头看着老仆，目光灼灼，“常顺，走，我们看看去。”
三人走出书房，穿过长长的蜿蜒的回廊，越过弯弯的月洞门，进入花木扶疏的园中。年轻人的脚步没有停留，直奔荷塘而去。站在塘边，他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呆住不动了。
池塘中，田田的荷叶掩映下，确实漂浮着一个女孩。她的双眼紧闭着，脸色虽然苍白却很安详，不似他曾经看过的溺水者一样浮肿、可怕，仿佛正躺在这水面上沉睡。看她的装束，确实也让他大吃一惊，莫怪春桃要这样慌张惊疑。她身上一件怪模怪样的裙子已完全被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凸现出少女刚刚发育的玲珑曲线，白皙的臂膀和小腿则完全暴露在外面。同样一双怪模怪样的鞋子，仅仅几条细带，完全包裹不住她纤巧的玉足。
这样一幅景象对一个刚刚19岁的青年来说确实充满了诱惑，他的心情不自禁地狂跳起来。别过眼光，他努力收摄心神，尽量保持平静的口吻对站在旁边，同样目瞪口呆地常顺说：“常顺，再找个可靠的人来，把她弄上岸，抬到后院空着的毓景阁去。”
“是。”常顺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春桃，你去找一套平常的衣裳，等一会给她换上。”他又转向惊恐的小丫头，挥挥手示意她离开，但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今天这件事，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他淡淡的话语中似乎隐含着巨大的压力，春桃哆嗦了一下，低头说了声是就如蒙大赦般地跑开了。
常顺很快带着他的贴身小厮小海子赶来了。在八贝勒的监督下，两个人费力地把女孩捞上岸，又一路抬到了毓景阁。
看到主人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出神地盯着躺在软塌上的女孩，常顺擦了擦脸上的汗，走上前去小声说：“主子，要不要请人来看看这位姑娘？”
年轻人上前一步，握住了她垂在身边的手，柔软、温暖，没有死人的僵硬冰冷。他放开手，又转而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平稳低沉。“她不象是溺水，倒好象是在熟睡一样。”他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个女孩。
“是呀，怪就怪在这里。您想呀，一个女孩，穿着如此不正经，是如何跑到我们的花园里去的？而且，在塘里漂着，她居然不死，难不成是从水里冒出来的妖怪？这事呀，太蹊跷。”常顺有些畏惧地看着这个女孩接着说。
年轻人沉吟了一会，蹙起的眉峰舒展开来，似是拿定了主意。“先不要找太医院的人来，我想她也许是昏过去了，等她醒过来，一切就能搞清楚了。”
他回过头看了看，发现春桃已经拿着衣服匆匆赶来，满意地点点头说，“春桃，给她换上衣服，然后你就在这里守着，她一醒过来立刻告诉我。”
看到小丫头畏缩地点点头，似乎被常顺一句妖怪吓坏了，可是又不敢违逆主子的吩咐。他似乎有些开心，眼底泛起了细微的笑意。这会是个妖怪吗？一定不会。无论她是什么人，这事情一定会很有趣。
他不再多想，转身准备离开。常顺紧跟在他身后，突然又低声问：“主子，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良主子？”
“不要。”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额娘刚被封了妃子，这些天正开心呢，我不想让她心烦。”他边说边走出了毓景阁。
从上午一直到掌灯时分，小丫鬟春桃一直老老实实、战战兢兢地守在这个不知是人是妖，一直昏睡的女孩身边。换上了一套莲儿姐姐的衣服，她看上去不再那么怪异，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了。白皙的皮肤光滑细腻；两道弯弯的长眉稍嫌粗重，增添了一丝男儿的英气；小小的红唇略向上挑起，象是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头发，被一串怪怪的珠串高高束起，既不是小姑娘常扎的辫子，也不是已婚妇人的发髻，象一条马尾巴一样垂在脑后，怪难看的。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房中的一切都逐渐隐于黑暗中。春桃急急地点起灯来，昏黄的灯光使黑洞洞的屋子显得不再那么可怕。她两手托着腮，无奈地望着仍在昏睡的女孩。她什么时候能醒呢。为了看着她，她已经饿了中饭一顿，难道晚饭也无望了吗？贝勒爷不愿让人知道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所以就不会打发人来给她送饭吗？还是大家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肚子咕咕的叫声已经提醒了她无数次，她无奈地咽了下口水，想压下满腔饥火。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春桃吓得几乎从小凳子上跳起来。妖怪要醒了吗？她直直地盯着躺在面前的女孩。那个女孩仍然一动不动的平躺着，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那自己听到的呻吟又是什么呢？她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虽然夏夜闷热不减，背上已经吓出了冷汗。她不错眼珠地死瞪着这个女孩，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突然，软塌上躺的女孩好像动了动。她猛地瞪大双眼，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错，她真的在动，胳膊向上扬了扬，然后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过了一会，她的眼睛也慢慢张开了，先是细细的眯着，在对上了她的目光之后，这双眼睛猛地张大了，里面溢满了诧异的目光。
“太好了，妖—不—神仙姐姐，你总算醒了。”看到她要撑着软塌坐起来，春桃惊慌得转头要跑，几乎从凳子上直跌过去。她总算够聪明，及时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妖怪咽了回去，叫声神仙，她总不会迁怒于她吧。“我去告诉贝勒爷，我这就去告诉贝勒爷。”她结结巴巴地说着，飞快地逃了出去。
苏蓁蓁重重地喘着粗气，双手撑在床边，终于坐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她几乎栽到床下，立刻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抓住床边。等眩晕的感觉消失，她再次张开双眼，终于看清了房中的一切。
这是哪？她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看四周。自己正坐在一张铺着席子的软塌上，对面的墙边是紫檀木的多宝格，上面摆放着一些瓷器和玉器的装饰。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再看象身后，密密的珠串帘幕隔开了另一个房间，隐约看到四周垂着床帐的大床。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鬼地方？她明明记得自己跃入什刹海清凉的湖水中，怎么醒来却到了这里？是有人救了她吗？她看向一张小桌上的油灯。不可能，现在哪个北京人家里还会用这老古董。难道？难道她已经到了阴间？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哎，刚才明明看到一个女孩，可是居然象见了鬼一样跑走了，害她只能在这里一个人胡思乱想。否则抓住她问问，一切还不迎刃而解吗。
想到这里，她决定下床找找刚才跑掉的女孩，把一切问个清楚明白。就在她翻身下床的刹那，才发现了更让人恐怖的事情。这不是她自己的衣服和鞋袜，甚至不是她这个时代的衣服和鞋袜。当看到明明是清朝女人才会穿的花盆底鞋子以后，她更加确定有人在恶意开她玩笑。
正当她坐在那犹豫是不是要穿上这奇怪的鞋子时，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年轻男人冲进房间，后面紧跟着刚才跑掉的女孩。
看到那男人果然留着清朝男人都有的长辫子后，苏蓁蓁居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们也太搞笑了吧，居然装得有模有样。老实说，到底谁想开我玩笑，装神弄鬼地做出一副清朝的样子，是不是把我拖到了哪个影城。”
这个男人开始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继而有些气恼地涨红了脸，“什么开玩笑，这就是大清朝。”
“你别嘴硬，看我来拆穿你。”她蹦下软塌，没有穿鞋，只套着白布袜走在方砖地上，几步冲到他身边，一手拉住他的辫子猛拽，想把这假发扯下来。
“哎呦，哎呦，”一阵叫声传来，那男人疼得龇牙咧嘴，开始不停地吸气。可是这长辫子，竟象牢牢地长在他头上，没有移动分毫。
苏蓁蓁停住手，傻傻地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你的辫子是真的？”她有些惊恐有些怀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