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可是,山虎上校像铁塔一样,动也不动!
在货船甲板上所有人之中,只有黄娟和原振侠两人,注意到了山虎上校其实并不是真的“一动也不动”,他在断杖疾抡而至之际,下垂着的双手,小指陡然一紧,捏成了拳头。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心中还陡地一凉,因为他知道林文义是无论如何经不起山虎那一拳的!
可是,就在那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山虎一点也没有扬起拳头来的意思,断杖也就在这时,发出了诡异莫名,令人心悸的“扑”地一声响,插进了山虎的左眼之中!
这一下,所有人的都呆住了,林文义也呆住了,他陡然松开了手,断杖是自下而上插上去的,一松手,杖就向下垂,但是插进了山虎的左眼相当深,并没有落下来。
人人都屏住了气息,盯着山虎看,山虎面上的肌肉,形成了可怕的扭曲,血和莫名其妙的不知是什么的液体,再加上他的汗,循着断杖流下来,流到了杖柄上,发出清晰可闻的声响,滴在甲板上,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的声响并不大,可是在许多人来说,却可以称之为一生之中听到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声音!
原振侠一个箭步,掠到了山虎的面前,他先一伸手,用力把呆若木鸡的林文义一下推开去,林文义再也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甲板上。
这时候,他才知道害怕,一倒了下来之后,连滚带爬,向外逃了开去。
山虎一伸手,把断杖自眼中拔了下来,原振侠一看,杖断口处染血的部分,约有三公分,知道未曾伤及脑部,但是左眼受了这样的重伤,一定保不住了,他叫了一声:“拿救伤包来!”
有惊觉得快的人,莫名其妙地发一声喊,奔了开去,山虎也真称得上是凶悍绝伦,拔下了断杖之后,就用一只手,几根手指之力,“啪啪啪”地把断杖又断成了七八截,血自他左眼涌出来,左眼眼眶附近,全因充血,而肿成了可怕的紫黑色,眼中根本没有眼珠,只是一个深洞,汨汨在向外喷着血。
可是他的右眼,还睁得老大,瞪着正在连滚带爬向外逃开去的林文义,一字一字地道:“一只眼换一截腿,够了吧?”
黄娟在这时,鼓起掌来,掌声听来清脆玲珑之极,山虎居然还“谢幕”一样地,向黄娟弯了弯腰。
林文义在甲板上站不起来,除了喘气之外,什么也不能做,山虎却一抑头,满脸血污,如同魔鬼一样笑了起来。
在那刹间,原振侠的思绪,复杂到了极点,他实在无法不承认,不明白山虎上校任由林文义攻击,任由断杖插进他的左眼!
山虎完全有机会避免这种情形的发生的,就算他不愿意还手,只要他随便移动一下,林文义也必然不能得手!
可是他却一动也不动!
他双手紧握着头,那是在那一刹间,他已经立定了心意,任由断杖插进自己的眼中!
为什么?山虎的凶性要是发作起来,什么环境他都不理会,更不会计较什么效果!
为什么?难道真如他所说,他用一只眼睛,去赔偿林文义的一截腿?
那又表示什么?表示他的忏悔?
山虎上校这样穷凶极恶的恶魔,若是对他自己的恶行会忏悔,那真是天方夜谭了!虽然事情已然发生,但原振侠也决不敢相信这一点!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这时,货船上的医务人员,已经抬着担架,飞奔了过来,山虎上校厉声大笑,一抬脚,把担架中旬得直飞向半空,像是一只白色长方形的风筝一样,在半空中飘荡,他向原振侠发出如同活生生自阴间冒出来的鬼魂般的一笑,指着自己还在冒血的眼眼:“原医生,一面替我包札,一面告诉我有关阿英的情形!”
原振侠在那一刹间,激动得身子有点发颤。
为了阿英!
那更不可思议!然而,看来,队季是为了阿英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原振侠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山虎已向医务员喝道:“带路!”
医生员吓得呆了,诺诺连声,却双脚如同钉在甲板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山虎走过去,在他肩头上,轻轻推了一下,把医务员推得一个踉跄,他却像是一个作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黄娟在这时,来到了原振侠的身边,用极低地声音道:“你应该自傲!一个真正的男人,曾屈服在你的面前!”她指的,自然是原振侠曾以极度的机智,和超卓的武术,打败过山虎的那桩事。(那桩惊心动魄的争斗,在《爱神》这个故事中有详细的叙述。)
不过,原振侠不是很同意黄娟的说法。
黄娟的话中,把山虎称作“真正的男人”,无疑,山虎在凶横绝伦之外,也表现了罕有的勇气和忍受痛苦的能耐,甚至于,他用一眼换一脚的行动,也表现了他的某种“公道”的精神,但是原振侠是一个现代社会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他的道德观,和原始森林中的弱肉强食的道德观,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这时,他虽然不明白山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十分震动,但要他承认山虎这种人,在道德观上可以被称为了不起的人,或是“真正的男人”之类,他绝无法接受。他冷笑一声,表示了他的反感,又道:“请别把我和他放在一起比较!”
黄娟立时回了一句,黄娟的回话,是原振侠绝对想不到的,黄娟竟然说:“是的,我错了,可以说,你比不上他!”原振侠一怔间,黄娟已经翩然转身,走了开去,经过倒在甲板的林文义身边,理也不理一下。林文义倒在甲板上,竟没有人去扶他起来!
原振侠在刹那之间,心绪极乱,反倒是山虎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一样,发出了一连几下苦笑!
在医务室中,花了半小时左右,才从山虎的左眼中,取出了若干断刺,再替他包札好,告诉山虎:“你左眼无法再看到东西了!”
山虎居然有几分幽默感:“这算是做海盗的报应吧!传统的海盗,不是大多数是单眼的么?”
原振侠绝不客气地道:“一点也不好笑!”
山虎自裤袋中摸出扁酒瓶来,一口气喝了半瓶,才道:“告诉我阿英的情形!”
原振侠点头:“好,到你的舱室去,一面走,一面告诉你,整件事,超乎你知识范围之外,你听着就是,别乱发问,因为问了我也回答不出。”
山虎伸手在左眼包札的绷带上按了一下,站起来,向外就走,他可能有点心神恍惚,离开的时候,头一下子撞在门框上——他身形太高大,船上的每一扇门,他在经过的时候,都得低下头才能经过。
到了山虎的舱房,原来货船上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只见有八箱酒叠着。
山虎立时取起了一瓶来,原振侠冷笑道:“一只眼当然可以抵一条腿,如果你想藉此赎罪的话,那你个子虽大,也不够切割。”
山虎呆了一呆:“赎罪,谁想赎罪?什么叫赎罪?哈哈!”
山虎简直笑得有点前仰后合,原振侠喝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山虎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阿英!阿英不是会到船上来么?我什么也不缺,林文义少了一截腿,在那种情形下,阿英如果爱我,不爱林文义,那就不公平,我不是一个讲公平的人,可是在阿英这件事上,我不要阿英的选择有什么外来因素的影响。”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直响,一时之间,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山虎把刚才那番话,一字不易地又说了一遍,原振侠仍然有被噎住了的感觉,挥着手,好一会才讲得出话来:“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如果阿英在货船上出现,她……会……选择爱你?”
山虎点头:“是,为什么不?”
原振侠想骂山虎,可是太多的詈骂的言语,堵塞住了他的咽喉,反倒令得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只是叹了一声:“好,我把‘阿英会到货船上来’的情形,向你约略解释一下。”
山虎用力挥一下手,在绷带外的半边脸,肌肉跳动着:“我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他……是出现在电脑的荧光屏上,可是又像是真人一样!”
原振侠怔了一怔,山虎的说法,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却也十分形象化。她是出现在荧光屏上的,可是却像“真人一样”!像真人一样的意思就是,你看到她,她也看得到你,而且甚至可以碰摸得到她!
原振侠还没有再说什么,山虎显得十分兴奋:“康比博士说了,他可以有办法,把她从电脑中弄出来,那她……就是到了货船上了,她……会见到我,自然她会有所选择……”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康比博士,这一切,自然是康比博士对山虎说的了,他觉得有责任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所以在想了一想之后,他道:“阿英……嗯……你是在那么恶劣的情形之下,侵占了阿英的……”
他已经尽量使自己语气温和,而且措词也不那么激烈,可是一开口,想起山虎上校那种凶残已极的海盗行径,他仍然不免怒气上冲,闷哼了一声:“你强奸了阿英,并且又要把她杀死,你以为阿英见到了你会怎样?她现在专门在海中对付海盗,我看你要为你自己的性命,多作点打算才好……”山虎上校听得原振侠这样讲,低下了头。
山虎道:“开始,或者……肯定是我不对,可是后来,我却……并没有做错什么……”
原振侠更是发怒:“用你海盗的逻辑解释一下!”
山虎的面肉,已激烈地跳动了几下:“我是强奸了她,可是……可是几天之后,她曾缩在我的怀里,说她快乐得全身发抖,说她从来也不知道,作为一个女人,可以有那样的快乐,那简直不是人才能有的快乐。我也告诉她,绝不要以为凡是男人都能使她那么快乐,绝对不是!一万个男人之中,未必有一个能给她那样的快乐,而我能,因为我是万中无一的男人,是男人中的男人!”
原振侠已听得不由自主扬起手来,他想要暴喝一声,说自己一生之中,从来未曾听过那么厚颜无耻的话过,可是一转眼间,他扬起的手,却垂了下来。
虽然他心中仍然充满了无名怒火,可是他却知道,山虎是不会捏造出这一番话出来的,一定是阿英真正曾那样说过!
阿英是一个生理上完全成熟了的女性,又在热带地区发育成长,会不会在生理上,可能和山虎这样强壮的男性,产生了十分和谐的配合,而使她在肉体上有了这样的感受?
乍一听起来,那是十分荒谬的!
一个残暴的海盗,和一个被海盗掠走了任由摆布的女性……两者之间,怎能产生什么和谐与配合?
但是撇开了一切其他因素不提,单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论,又绝对有可能在生理上产生极度的配合!而男女在生理上配合而产生的欢乐,又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是不受任何因素影响的!
这样想来,虽然荒谬,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原振侠扬了起来的手,因此并没有掴向山虎,只是无义地挥动了一下:“那么,她……为什么,还要冒险,冒着被你杀死的危险,去找林文义?”
山虎的神情,居然有些惘然,他一只眼眨动着:“我不知道,或许,她想……她不相信我的话,以为个个男人都向我一样强壮,或许……”
原振侠陡然又挥了一下手,打断了山虎的话头,因为他陡然想起了一些事!
他了解的阿英、林文义之间的一切,全是林文义说的。
林文义的话,是不是百分之一百可靠呢?原振侠以前没有怀疑过这一点,现在才想到,整件事有可能完全不同!
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不禁用充满了疑惑的神情,望定了山虎,山虎也用独眼,目光灼灼地回望着他。
这时,原振侠对这个凶神恶煞,已经有了从另一个角度来打量他的看法。
至少,他在林文义用断杖戮向他眼睛的时候,他完全可以避开而没有避开,原因,他已经说了,虽然听来令人极度骇异,但是世上决不会有人把自己的眼睛拿来开玩笑,所以那证明他心中真是这样想。
而且,在断杖戮进了他的眼,他受的创伤极重,而他却没有发出半声呻吟,自始至终,若无其事,单是这分对痛苦的忍受能力,也无法不叫人佩服。
这也使原振侠想到,上次能够在赤手空拳的搏击中,居然赢了这个凶煞,那多少有一点幸运的成份在内!
或许是由于曾赢过他,令他敬服,所以他愿意说出心中所想的话来,还是他对阿英,真有一分异样的感情,所以才特别兴奋,要向人讲出心中所想的?
原振侠不是十分能确定,但是山虎想打人倾诉他心中的想法的那种神态,却是一看就可以看出来的,而像山虎那样的大汉,可能一辈子,有任何问题发生,都是靠拳头和武力解决的,从来也未曾和别人好好倾谈过,所以他这时,做着无意义的手势,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原振侠找到了酒,还未及取杯子,山虎已一伸手,把酒抢了过去,大拇指一顶,就把未曾开过的瓶塞顶了出来,凑在口中,咕咕嘟嘟,连喝了三四口,抹着嘴唇,独眼仍然盯着原振侠:
“你看我有多少希望?”
这一句问话,问得实在有点无头无脑,可是原振侠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是说:阿英如果到了货船上,选择他而不爱林文义的机会是多少!
如果没有刚才的一番思索,原振侠一定会回答:你的希望是零!
但现在情形,多少有点不同,所以原振侠的回答是:“那要看你……在炮艇上对阿英究竟做了些什么,要看她在那时,怎么对你。”
山虎吞了一口口水,旋转着酒瓶,口唇掀动着,又用独眼盯着原振侠,像是全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他又不断喝着酒,直到一瓶喝酒完,他才用力捏着酒瓶,手指如同铁钳,酒瓶在他手掌之中成了碎片,他才道:“我一见到阿英,在三十秒钟之内,就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就是我要的女人,只有她才配得上我,也只有我才配得到她!”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山虎。在那时,他的思绪十分乱,他忽然想到,要了解一个人,是多么困难,要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也是多么困难!
山虎又叹了一口气,挪动了一下身子,他这时候的动作,和他巨大的身型、凶恶的外型,都不是十分相衬,尤其他一开口,所说的话,更令得原振侠吃惊:“我知道……对她这样的女人……不应该用……对别的女人一样的方法,可是我不懂,尤其当林文义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之后,我更怕失去了她,所以我就急急占有了她……真想不到,她竟然还是处女……”
山虎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脸上的疤痕,闪着一种夺目的可怕的红色:“你或许不相信,我睡过的女人不知多少,可是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是处女……”
原振侠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他只好发出几下干涩的笑声,既不否定山虎所说的话,也绝不表示对山虎的话同意。
山虎在接下来的叙述中,所说的话,像是呓语一样:“她……真是……唉……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到有了她,才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真是没有人能相信,若说我不爱她,天会打雷把我打死……”
原振侠直到这里,才冷冷地接了一句:“天有一千个理由,会把你打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