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的人。
他是某个人的哥哥。
那种绝望,那种烦闷与痛苦,波里斯怎么会不知道?他曾经在心中不断地重复,希望不 曾失去过哥哥;他重复了数十遍、数百遍,这些事他都还记忆犹新。在原野里的那几天, 每次睁开眼睛醒来时,总希望所有一切都是梦,当时他想要紧抓住哥哥也不行,而且无计 可施,哥哥就这样在他面前慢慢倒下……
“啊!”
路易詹既已知道对方的弱点,他不放过好机会,打算好好利用这弱点。于是,只要 一感觉对方的剑停下来,他就开始猛烈反击。当两人又再远远地相距时,波里斯的手腕、左 上臂、还有大腿内侧,都受了伤。到处流淌的鲜血一直刺激着波里斯的神经。而群众像是欢 呼又像是忧虑的声音也不断刺进他耳中。看着再度发动攻势的路易詹,他无法很快转为防御 ,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些原因。
“啊!”
好不容易头转过去了,但是波里斯的脸颊却被划出长长的一道,鲜血一滴一滴掉落 下来。刚才如果没有避开,差点就有生命危险。尽管如此,他还是把想要反击的动作给压抑 住了,改为平实的防御动作。可是用袖子擦拭脸颊一看,袖子都染红了,他心中不禁感到烦 闷。该怎么做才好?再这样下去,约定的事能够做到吗?
芬迪奈公爵一直坐在特别席上,目不转睛看着,此时他歪斜着头思索了一下之后,像是在讲 给一名少女听,喃喃说道:
“昨晚小猫的吵闹声都已经那么大了,今晚会怎么样啊?”
伊索蕾坐在公爵脚边的一张小椅子上。公爵说她既然要求保护,就指示不要离开他的视线,才会让她坐在那里。而克萝爱则是坐在可以俯视伊索蕾背影的位子,有好几次,她都一直盯着伊索蕾背上的双剑。
至于伊索蕾,她目不转睛看着的地方,有个固执的黑青发少年在那里。伊索蕾非常清楚他到底在执着什么。虽然她心里也焦急,但是她无可否认,这是他的一部分。因为有些事无法轻易被忘怀,现在仍然与他同在。他是被攫住的人,所有记忆与名字紧紧被攫住的人。
剑尖交锋、抵挡、挥甩、碰击。如果形容波里斯的出剑方式是慢条斯理,那路易詹可说是急迫躁进。有好几次路易詹都攻击成功,而且自己也没受任何伤,但胜负就是迟迟未见分晓。仿佛像是在刺岩壁一样,刺到手都发疼。不过,也许这只是心里的感觉而已。路易詹又 重新握好他的剑,挥出无法掩饰不安的一剑,画出了一道横线。
“你在犹豫什么啊?”
波里斯听到对方不悦的说话声。虽然占尽优势,但对方似乎一点儿也不高兴。
“干嘛这样踌躇?难道你是看不起我?你怕如果尽力发挥,我会被你杀死?”
霍地一声,剑掠过波里斯肩膀内侧。虽然这一瞬间相当危险,他却什么想法也没有。
“你不要太看不起人!我可是向来都赢得很光荣!”
“输也有输得很光荣的吗?”
波里斯的剑伸了出去,在半空中画出快线,掠过对方身体。路易詹的脖子短暂地颤抖了片刻。他对波里斯说:
“你……”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路易詹完全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为何如此拖延比赛,也不知道他想逃避的是什么。难道路易詹以为他是在嘲笑他?为了光荣比赛,他是在努力压抑那股真相不明的不祥力量,不,不是这样的!
锵!锵!锵!锵!
“不要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路易詹一面涨红脸孔,一面说道。这次他在剑上施了很大的力气。下午三点过后,从大地开始慢慢升起的地热,让靴子里的脚都热烫起来。路易詹全身是汗。他们两个明明不认识 ,可是开始因为米斯特利亚这个名宇的关系,而特别在意他,如今则是因为对方故意 隐藏实力而感到不悦,所以,路易詹认为自己一定要赢才行。他想用自己的实力把这横塞着 的郁闷给破除掉。路易詹大叫:
“你……”
而波里斯也是,连脸颊也流着鲜血和汗水。有好几次,他才擦拭掉凝结在眼角的汗水,可是眼睛前方却又再滴下汗水。他一直抑制住瞬间要爆发出来的速剑。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他也同样地,想用自己的实力来打破这令人郁闷的僵局。
因为接受了芬迪奈公爵的阴险计划,他才会这样。
因为必须毁掉他并不憎恨的人的未来,他才会这样。
因为,在做这种天大的事情时……是不能使用那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即使是用自己的实力,也一辈子难以洗刷那种惭愧,更何况是用那种力量;所以,他想维持最低限度的礼仪,想正正当当地赢战,想给对方机会。
他想让路易詹自己败退,给他保住右手的机会。他的未来,就让别人用正当的实力来毁掉吧。这是因为,这是因为,因为这个人有个……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伊索蕾一面送出别人听不到的耳语,一面闭起眼睛。两剑互击的声音像是远处的回音那样,传到了他耳中。
“出招啊,我叫你快出招!”
路易詹一面说道,一面又在波里斯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伤口。他接着挥向对方手肘,又在腰部加挥了一剑。每看到对方犹豫,他就更加愤怒,可是即使如此,敌手却都只是后退而已。不过,敌手的脸上也是汗流如雨。虽然路易詹已经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可是看 来紧张的人似乎并不只有他。
“看着我!”
突然间,路易詹一面喊着,一面挥剑过来,把波里斯的剑往上拨,很快推出去。然后突然像是松手撤剑,同时用很大的力气踢向波里斯的膝盖。一确定对方弯下双腿,他又再踢,还用左手推对方的肩膀,让他倒下。
“结束了!”
然而,跌倒在地的波里斯并没有立刻想要站起来,而是马上挥出下插着的剑,斜斜地挥出,就这样,剑直指着路易詹。
远远地,不,应该说比他所想还要接近的地方,波里斯看到了路易詹炽热的眼神。只要手肘稍微推一下,剑尖就可以抵到彼此喉咙。两人以这种姿势暂时停了一下。并不是因为互 相制衡,也不是因为危险,两人只是因为想停而停下来。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啊?”
路易詹并不是笨蛋。
“为何玩弄我?我又不怕输。拿出你的实力啊!”
“如果我拿出实力,就会完全毁了你的未来……怎么办?”
“你说什么?”
其实这对波里斯而言,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因为他越来越无法分辨出自己本来的实力以及不知从何冒出的陌生力量。如果想压抑一边,另一边也会无法发挥。
“我只是想和你正正当当打一战。不要对我做出其他的侮辱!”
波里斯慢慢地起身。剑尖微微晃了一下,但两人都无法划到彼此喉咙。连群众也屏息以待,全都安静地沉默着。
场外,芬迪奈公爵正想着昨晚半夜的事。达成协议时,他点了点头,送两个人出去之后, 当时他低声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要成功,否则就彻底失败。如果你顺利达成了,我当你 是忠实的狗。而如果失败了……”
此时,路易詹像是看出波里斯的心情似地,大声喊道:
“你该做的,是跟我本人正当打一战!别管其他什么正当性!”
一阵夹带热气的风吹过两人互指对方的剑尖之间。波里斯瞬间下定了决心。他自己无法区别欺瞒与宽容、同情与雅量,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很清楚。现在的他并不只是要对自己的性命负责。相信着他的伊索蕾,期待他获胜的奈武普利温,许多的名誉, 难道自己的一段过去会比这些重要?
可是那段难以抹灭的过去。记忆中的奇瓦契司,一个珍爱弟弟的哥哥,跟随哥哥的 弟弟,那种当弟弟的心情,他实在是太了解了。
愚蠢的多愁善感!他不应该这样才对!
唰啦!
然后,两剑又再交缠的时候,路易詹就经历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又一次,像绳网那样,到处打结交缠的剑,在起舞着。在路易詹发觉之前,手腕就已被刺,手肘流出的血像花叶般点点滴滴落在泥地上。而且他的头部也都受到了威胁。原以为剑就要被抽离退开来,但却 又凶猛地朝他右臂挥来。仿佛像是被老虎咬下那样……然后,剑就松手落地了。
对手又再接近过来。路易詹想要闭眼,可是他做不到。远远地,群众在呼喊着。仪典官、支持他的群众、父亲与家人都在呼喊着。他看到波里斯的剑又再朝着自己的右臂接近。
然后……
几近尖叫的高喊声在耳边回荡不已。
在夜晚来临之前,芬迪奈城堡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像是主人要出门那样,门完全升 上去之后,卫兵们全都示礼表达最大敬意。看热闹的群众正像潮水般退去,赛场上留下了一 大堆残余物,还未清理干净,在那里,驶出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奔驰而去。
64、终被追到
“因为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存有一份特别的感情。”
“什么意思啊?萝兹妮斯把我当成是哥哥,而且是暂时的假哥哥,只有那份情谊而已。”“或许是吧。我指的情感就跟这差不多。虽然你是她的哥哥,但只是短暂一段时间,终究不是真的哥哥,所以你算是她小时候所亲近的外人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
两人正走在逐渐变得寒冷的土地上。他们是在九月初通过罗森柏格关口的,一离开山区之后,突然就开始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候。
“这是少女们的幻想情结。反而是与她亲近的家人,她不会特别注意。要不然,她会认 为亲兄弟姐妹会威胁到她的地位,而起了嫉妒心。可是那种处于模糊地位的人,根本不是 她的竞争者,只能算是她的玩伴,所以她反而会关心对方,甚至打开心防。”
“呵,怎么说得好像是你的经验呢?”
其实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伊索蕾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不过,她立刻又放松下来,说道:
“总而言之,我猜得出来她想隐瞒什么。你看,那个小姐一知道有袭击的事,就来找你,可见她父亲与康菲勒子爵的谈话内容她都偷听到了。依那伯爵的性格判断,他不可能没对子爵提出任何提议,而那是什么提议,她却始终不肯说出来。那会是什么提议呢?当然只有一种 可能。”
“是什么呢?”
“就是她的婚事啊。”
波里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正确地说来,应该是说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很讶异伊索蕾怎么会猜到是这种事。
“我猜是这样,培诺尔伯爵想要得到冬霜剑,但他又怕如果一个人策动袭击,以后一 定会东窗事发。而且那里不是在原野之中,而是在芬迪奈公爵的城堡里,所以很难保证事情 不被揭发。好好的一个贵族伯爵怎么会去袭击跟他没什么恩怨的少年呢,那么人们就会产生 疑问,到时候冬霜剑的事,不就被人知道了?他又不想有人跟他竞争,所以才会把毫无关系 的康菲勒子爵给扯进来,制造出一个藉口,说是要帮助康菲勒子爵,才去袭击平民少年。如 此一说,不但话说得过去,而且还相当合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罪。当然啦,芬迪 奈公爵会生气,但适当安抚一下,就一定可以小事化无的。可是子爵当然也不笨,他一定 会奇 怪伯爵为何要突然站出来帮他。为此,伯爵就有必要提出自己的要求,编造一个适当的提议 。”
“所以那个提议就是……'我来帮你,事成之后,你儿子和我女儿结婚,你觉得如何',你觉得是这样子吗?”
“嗯,没错。从你跟我说的故事听来,伯爵似乎从前就常出卖自己的女儿。”
的确,最初认识伯爵时,他就说什么自己赌输了,萝兹妮斯必须跟白痴少年结婚,请求他帮忙,企图让他上当。而这一次也是,说是要促成萝兹妮斯的婚事,其实他只是要巧 妙隐瞒冬霜剑的事。由这两件事看,他的确是个非常狡猾的人。
“可是,这些事你是怎么猜到的?你怎么有把握是正确的?”
“我是从培诺尔伯爵所能编出的最佳谎言去反推的。这样,一切就会变得明朗起来。 ”“康菲勒子爵为什么不直接袭击呢?何必要那么复杂,去接受培诺尔伯爵的提议?”
“首先,如果牵连到两个贵族,在芬迪奈公爵那边会比较好说话,而更重要的是…… 他带来的人在前一晚袭击过一次了,很多人受了伤,他当然需要新的人手了。再 说,要一次带十几个士兵进芬迪奈公爵的城堡,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就得与别人合 谋!”
“这么说来,是你让那些第一次来袭击的人受伤的?”
伊索蕾只是露出微笑。在他们身旁,灰色群山慢慢地擦身而过。
越是听她讲,越是好奇她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怪异的知识。她从没来过大陆,可对大陆的事却了若指掌?甚至比他这个曾是领主儿子的贵族,还要反应机灵。她除了偶尔从那些来 过大陆的巡礼者口中听过大陆的事之外,应该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了解情况。
“总之,你是做了个大胆的赌注。万一萝兹妮斯不接受我们的请求,或者就算她接受了,克萝爱小姐却拒绝,你会怎么办?”
“萝兹妮斯小姐那部分,确实可以说是靠运气,至于克萝爱小姐……在晚宴上,我看公爵对自己女儿非常珍爱信赖。听说公爵还有个前妻生的儿子,俗话说,长大的儿子呆在身 边会一个头两个大。他的女儿似乎比较得他疼爱,而且我手上也不是没有王牌。”
“啊,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你父亲对公爵大人有什么大恩呢?”
伊索蕾微笑着说:
“这是秘密,是我爸爸的事。”
九月的阳光底下,她的几根白色发丝显得格外亮白。他们原本是跟公爵的人同行的,在两天前,才又开始变成两个人旅行,所以现在还有着许多的话题。银色精英赛结束之后,当天傍晚,授奖典礼一结束,他们婉拒了晚会,就匆匆忙忙乘着公爵准备的马车离开,到今天 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芬迪奈公爵令人无法理解的宽容与好意,至今仍然还是个谜。他不但按照约定,借给他们马车,让他们得以安全离开芬迪奈领地,而且在到达领地边界时,还有另一 辆马车等着,令他们吓了一大跳。不太信任他人的波里斯对于马车上的人的身分更是感到 既怀疑和惊讶,里面出来的竟是未曾谋面的公爵儿子——乔尔治亚。达。芬迪奈。
乔尔治亚和波里斯头脑想像中的公子有完全不同的模样。首先是外貌和说话腔调和克萝 爱的高尚与优雅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个瘦高的年轻人散着一头几乎长过后颈的黑色长卷发,还潇洒地在下巴留有胡须,他 很爱开玩笑,不拘小节,相当随意。不过,看到公爵马车上随行的仆人们全都在他面前 慌张地鞠躬行礼,可见他的身分不假。
随后,乔尔治亚表示,到罗森柏格关口之前,他们可以一起同行。他说他原本就有事要到那里,可以顺道载他们。
波里斯本想问这一切是不是公爵的指示,不过乔尔治亚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话题。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很乐观开朗,但跟他同行后,波里斯感觉他有爱钻牛角尖的固执一面。初看 他像是率性不羁的样子,其实有些故意夸张表现。可话说回来,他完全没有贵族 的架子,和他一起旅行,确实是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