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要不引人注目,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连月岛的孩子们也应该听到传闻了, 回月岛之后,不知道又会听到什么。当初我不知道你父亲的名字居然是如此沉重。”
然而,却传来了令人意外的回答:
“这我早就料到了。”
“你既然猜到会是这样,还故意教我用那个名字?”
“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你得冠军之后,也是会引人注目的。”
“冠军……”
如今已经不能随随便便打败仗了。因为,如果输了,就会有辱伊利欧斯祭司之名。可是伊索蕾过了片刻之后,露出微笑,说道:
“你说觉得沉重,是吧?可是你已经背负了许多人的名字了。你出生的家族、失去的 哥哥、月岛取的名字、伊斯德——不对,是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的名字……我知道你不是那 种会丢下他们名誉就走的人。人是无法脱离其他人去过自己生活的。我反而认为这些名字会 带给你一股超越本身能力的力量。过去的名字慢慢与新的名字交替。我只是暂时借给你 名字而已。那个名字的含意是'名誉',你必须正面突破,去抓住名誉。”
“我可能带不走名誉。”
伊索蕾微笑着回答:
“要不要我再讲个更严重的事给你听?可别忘记,现在你的名字还关系到对你下赌注的人哦! ”
波里斯先低了一下头,又再抬起,说道:
“那个名叫路西安的男孩,我以前见过他。”
伊索蕾有些睁大了眼睛。
“你们认识?在到月岛之前?”
“我只是短暂和他讲过几句话。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所以应该不会记得我。如果他还是 我以前看到的那种本性,看到我,应该不会装作不认识。总之,我实在搞不懂他怎么会 下注赌我。”
伊索蕾并没有告诉他有关于赌盘达到最高潮的预赛前一晚,她曾和路西安讲过话,而是如此说道:
“你能确信别人真正是什么本性,可真是令人惊讶。”“我并不十分确信。”
“只不过是讲几句话的人,可是他的模样似乎给你很深的印象。”
“这个,或许是吧。”
波里斯想到那次见面,表情变得没那么高兴。当时他很羡慕路西安没有距离感的开朗 性格,所以,用这种方式再次碰面,其实并不怎么令他欣喜。因而,他一点儿也不想说出当 时见面的事来表明自己的心情。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注意你的打斗。其他人的状况我也在注意。你得冠军的胜算很大。但奇怪的是,你在比赛当中有时会出现像是惊讶的动作,因而错失了好机会。是什么原因? ”
波里斯摇了摇头,回答:
“该怎么说呢,像是有种不属于我的实力进到了我体内。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我也不知道,但是在瞬间就发挥出来,然后又消失不见。感觉如同在危机的瞬间,突然跑出来帮我 ,然后又再销声匿迹。这到底是什么呢?”
伊索蕾想了一下,疑惑地说:
“会不会是你超越了底格里斯的某个阶段?”
“底格里斯?我又没学过。”
“我是不太清楚,但是听说在底格里斯初期,有个界线,是光用练习数量也无法超 越的,在超越那个界线之前,会不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
波里斯讶异地瞪大了眼,此时伊索蕾起身调节壁炉的火势。即使是长久没人使用,但 毕竟现在是七月,不需要让房间温度太高。接着,她拿了一个装着水的水壶,摇晃几下,就 挂上壁炉上的挂钩。
“事情真相你必须问伊斯德先生才会知道,不过,我们固有的两种剑术都是从古代王国传下来的,所以奇怪的地方很多。譬如说,飓尔莱有种技法,不过那是必须到达非常高段 才有办法使出的,就是自杀的同时,可以杀死对方的稀罕技法。”
“是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对手,同时移入对手致命处的意思吗?”
“不,不是这样。”
伊索蕾摇了摇头,接着说:
“就是如同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一样,自己的内息与敌人的内息结合在一起,同步并行。这样说似乎有矛盾,但战到最后,即使是一滴的力气,剩得多的就是赢家,而结论是两 个人都会死去。因为,这个技法必须倾出大约三分之一的内息,不管胜负,任何一方都会无 法存活,所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死亡技法。”
伊索蕾说完之后,沉浸于思索之中。波里斯没花脑筋去思考这番话,而想着自 己的变化。动作变得轻盈是在月岛时就有的事,但自己的身体想都没想就能做出反射性反击 ,这是怎么一回事就不得而知了。彷佛像是恢复失去的记忆一样,每到危机时刻, 就 会刹那间作出回应,这些动作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底格里斯派剑法,就跟依照本能行动的猛虎一样,自然而然功夫与身体合而为一。 伊斯德先生认定你是他唯一的学生,他是教你什么其他的剑术的。”
终于,波里斯肯定了她的说法。也应该说他是不得不肯定。
“回去之后我一定要问个清楚,不过,现在我只能同意你的说法。事实上,我一直在担心,这一切会不会是冬霜剑的影响?”
“冬霜剑的影响?你说得具体一点。”
“以前我也经感受到。冬霜剑喜欢快速胜利和鲜血。虽然我不愿那么做,但总是 会被牵引,做出更加凶猛的攻击。剑会自动伸向我意图的范围以外,就算对方仅只是在 威胁 我,剑也会给对方致命一击。而今天也是……我是在快要杀进对方喉咙之前,才停手 的。原本只要把剑指向要害就能分胜负了,但我的手却想要再往前伸,我是好不容易才制止 住手的动作的。”
“离开月岛之后,你不是没用过冬霜剑吗?”
“这跟用没用无关联。我早已进入了冬霜剑的认知范围内,我一直觉得它无时无刻都 在对我做出要求。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万一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伊索蕾拿出从岛上带来的无味茶叶,在两个杯子里各放了一些,泡好之后,她低头 俯视着半躺在床上的他。
“你的剑,是你的东西。你去对抗这些事是非常合理的。它又能怎么样?如果想要硬把你拉到不想去的路上,就用你的力量拉回来,往相反方向去。如果它不听话,就踩它 ,用它的血来还你的血。”
一字一句,语气鲜明,她的个人风格就是这么强烈。伊索蕾总是这么说话。这也不是她 的新见解,这是她从自己生命中体验来的看法。如果不容屈服、原谅、和解,那就只有 战斗一途。
波里斯清楚,伊索蕾不是那种慈爱型的女性,她不会去爱护包容受伤的人,让他好好休息,反之,她会要那些让人受伤的人付出代价,她是战士。她不会紧抓住被砍的脖子哀痛 ,而会伸出剑来进行报复。她不仅是战士,也是月女王的淑女、剑的女儿。 她不认为忍耐着让事情过去是件美德,她会为了惩罚不怕弄脏自己的手。
因此,她也不是任何人的安息处所。波里斯和她一起奔走过荒野,他知道她不会要他留在安全的地方等她。反倒是自己的内心比她还要软弱。自己虽然已满身是伤,但伤口越多, 反而待人越是柔软。她却是没穿盔甲的战士,用伤口来让自己变强。
伊索蕾仿佛像是一个表面亮丽的盾牌,有着无法轻易抹去的伤痕,能够抹去她伤痕的 方法,就只有陪她一起奔驰,彼此背对着背,去对抗敌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这里。 因为他知道,自己背负的许多名字之中,也有着她的名字……
他醒悟到,为了如同钢铁刀刃表面那般美丽的她,为了她的名,自己必须在这场大赛里持剑争光。
61、城堡之夜
波里斯他们五个准决赛出战者不仅可以在城堡的一楼与二楼随意 走动,而且在地 下楼还备有一间宽敞的练习室,供他们自由使用。波里斯本没想去练习室,但由于好久没进 贵族城堡,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所以他想趁机到房外去透透气,就出了房间。
走在走道上,经过好几幅肖像画。他们全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如果是半身像,大多腰上都系着剑。连女人之中也有好几个不是盛装,而是英挺的猎装打扮。不过她们之中没多少特别出众的美人。
相较于给人美丽印象的培诺尔城堡,芬迪奈城堡“骑士之喜悦”给予他非常不一样的感 觉。这里给人久远、坚固、强毅的印象。但偶尔还是会遇到与整座城堡气氛不合的地方,如 以 美丽的装饰品布置得美轮美奂。特别是二楼的小露台以及三张华丽的椅子,就给人这 种感觉。在藤蔓垂挂的大理石栏杆内,铺有像是从室内装潢非常发达的海肯进口来 的昂贵五色磁砖。那里像是为领主家人准备的地方,可是波里斯看了却觉得有些讶异。芬 迪奈公爵有两个孩子,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一家四口才对。
不管这个问题,波里斯慢慢下到一楼,再来到地下楼。在地下楼,可以进入的地方只有 练习室。其他地方好像是作为军事上的用途,不让客人出入。
他来到练习室入口时,听到里面有人讲话,便停下脚步。一开始,他感到很疑惑,能够进到这里的五人之中怎么会有人能够如此亲切地交谈。可他立刻察觉到,原来在里面的是一 对兄弟。
“来,再看一次哥哥的动作。剑伸出去时,必须集中精神的地方不是这里……”
清晰的说话声爽朗响起。看来练习室的空间应是很大的。
“看到没有?如果手臂太过用力,就不行了。会无法很快反应,而且敌人也会完全掌握住你的方向。”
“可是,如果我不用力,我就没办法拿剑了呀!”
接着,传来了两人好像是面对面的笑声。其中一个是语带天真的年幼男孩。顶多只有十 二到十三岁吧。
“我们米尔希什么时候才有办法跟哥哥正式打斗啊?”
里面传来哥哥将弟弟身体一下子举高的那种声音,也传来小孩子带笑的回答:
“我才不跟哥哥你打斗哩,跟你这样玩才比较有趣!”
“不行。你得学着能够保护自己才行。爸爸希望你和我两个人,都成为优秀的剑士。就像爸爸和叔叔他们一样。”
“可是,哥哥,你的实力等于是两个人加起来的实力,已经那么厉害了,我不学也没关系吧。你来保护我,不就行了?”
作哥哥的没有回答他。而是传来这样的说话:
“你看,我又把头发给摇乱了!”
然后又是一阵笑声。波里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这么久偷听他们讲话。进去也行,离开也行。可是他却没有移动脚步。
“米尔希,好了,我们走吧。这里又不是我一个人使用的地方。要是其他出战者来了,看到我们又笑又闹的,会以为我们占用了整个地方,这样就失礼了。”
“不……我想再跟哥哥在这里呆一会儿……回家之后,你又会只顾着跟爸爸练习,连跟我玩的时间也没有。”
“好吧,我答应跟你玩的。”
这仿佛像是一个幻觉。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在重演一般。
“真的吗?那我就相信你。还有,明天你一定会得到冠军的,对不对?”“当然,我会尽全力得冠军。”
波里斯差点就忘了,他们是谁呢……?能够进到这里的,如果不是芬迪奈家的孩子, 就是五个出战者了。
“为了明天要赢,我还得再练一会儿,明天会有个难缠的对手的。”
“可是哥哥你还是会赢的!因为,你实力非常非常强,而且已经得过四次冠军了!而且, 爸爸是我们国家最厉害的!所以说,你当然最有可能会赢!”
“所有事情都是要遇到了才会知道结果,事前不可以过度自信。虽然爸爸是很厉害,但我还差得远呢!”
此时,波里斯下定了决心。他转身,再走上通往一楼的阶梯。好不容易才镇定住激烈跳 动的心脏时,他已经站在自己房门前了。
他像是背诵咒语一样反覆想着。他们是他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只同样是一对兄弟而 已。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共通点和我是不一样的。只不过是几句话……类似罢了,这是…… ……任何兄弟之间都会有的对话。
开门进到房里,他发现房里除了伊索蕾,还有一名陌生的侍女。侍女拿了两套衣服,要他们穿这服装去参加晚宴。
伊索蕾也没摊开仔细看看为她准备的衣服,就说: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奢华的衣服。”
波里斯为了平缓心情,就紧闭着嘴,拿起衣服摊开来看。这件衣服比他在培诺 尔城堡穿的要朴素,他觉得很好。或许是因为考虑到他们是平民,所以才没有准备那种华 丽的衣服给他们吧。但在从小就住在月岛的伊索蕾眼中,却已经觉得那是非常奢华的衣 服了。
“我会穿我带来的衣服,所以,你都拿出去吧。”
“不行。穿那种服装不能参加公爵大人的晚宴。”
侍女冷淡地回答之后,瞄了一眼衣服,说道:
“小姐您穿起来应该会很合适的,为什么您不穿呢?即使是平民,到了公爵大人的城堡, 再怎么样也不能太不尊重吧。如果您不肯穿,我会报告上面,说您不参加。”
结果却是令人意外的回答:
“好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你们叫我们参加晚宴的,我们并没有请求。”
“好吧,那我都拿走。我会送一份餐点到这里来。”
波里斯举起手制止她。
“等一下,请留下衣服。我再试试跟她说说看。”
侍女看了一眼波里斯,又再看了一下伊索蕾的表情,耸了耸肩,说:
“晚宴在七点正开始,我会早一点来接两位,请提早准备好。”
她这句话虽然很有礼貌,但语气却相当僵硬。侍女离开房间,房门被关上之后,伊索蕾闭上眼睛,又再睁开,静静地说:
“好,你说说看啊。”
波里斯摇了摇头。然后拿起伊索蕾的衣服,前后打量。这不是伊索蕾常穿的那种白色衣裳,是有些看不习惯。但是淡蓝色的亮缎裙上,有俐落大方的打褶,后面有一条银白 色 带子,这件优雅的洋装似乎会非常适合她。而且比起贵族们通常在晚宴时穿的衣服,这其 实已经是朴素了许多。
然而,波里斯没有跟她提这些事。伊索蕾不是大陆人,她认为奢华,那就是奢华。
“我尊重你的意见。我不会硬劝你做什么事。可是,我不希望你一个人在这里,而我自己去参加晚宴。”
伊索蕾坐着抬头看了一眼波里斯,转过头去想了好一阵子。然后她开口说道:
“如果连你也不去,可能会有问题,但事实上,让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你到目前为止经历了不少事情,但真的在任何情况下你都能一个人处理得很好吗?”
波里斯微笑地说:
“不。还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承担得了的,过去绝大多事我都是用逃跑来解决。如果跟你在一起,应该对我有帮助。”
两人都还是未满二十岁的少年与少女。贵族的宴会里,通常会有一大堆搬弄心术的事,所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而且,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进入晚宴会场之前,伊索蕾轻轻微笑,低声耳语着: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般固执。”
波里斯听了,马上低下头来。其实他是想要掩藏住自己的表情。每当他看到因为穿着晚宴服而感到不自在的伊索蕾,就忍不住想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