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携林冲、曼陀公子,手提一盏昏黄的纱灯走了地宫密室。
地宫的密室又轰然关闭了起来,周凤却突然倚倒在一把地宫的石椅上。
周凤的双颊忽然变的绯红如血,一时气血上涌,她口中竟呕出一口血来,周凤用丝绢轻拭去血迹,似是这一切她已在她预料之中。
“我刚才用力太过,怕是不行了!”周凤嘴角轻轻上翘,脸颊上的绯红已经退去,她脸上勉强撑出一抹苍白的笑意。
周凤大口喘息着说道:“我自二十七岁起便被陛下发落到这地宫密室,日日以织锦度日。江宁织局的织娘不过一日勉强可织得一尺,我却一日至少能织三尺,我手织的这三尺云锦到了内闱之中自是供不应求,我也因此能苟活至今日。如今,丝已尽,锦已断,我也是该走的时候了……”
周凤的手指轻轻抚过林冲的脸庞,眼神中现出一丝绝望的哀怨,道:“你的眼睛可真明亮!”
林冲把周凤悬在半空中的手臂放了下来,他竟忍不住垂下泪来。
曼陀公子用左手把周凤那身白色云锦袍子上的衣褶轻轻的抚平,整好。
“这一定是她织的最后一块云锦了,她织了一辈子云锦,只有最后一块穿在自己身上了。”林冲低声道。
曼陀公子看着林冲的眼睛,睛波中流露出一丝绮旎之色,口中柔声道:“她终于还是穿上自己织的云锦了,她走时总该是满足的了。”
曼陀公子低头又将周凤凌乱的头发轻轻的理了理,抬起头看着林冲,轻声问道:“你说,你的生父,他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每个遇到他的女人都变的如此?!”
林冲目光凝视着周凤那苍白如雪的头发,那宛如少艾的脸庞,口中道:“也许,她们年轻时不遇上家父,便都能幸福的过完一生吧。而我呢,我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会过的比现在幸福吧。”
林冲的叹息轻的像一阵春风,曼陀公子不知何时已轻轻的倚在林冲肩头。
皇陵秘道外的一树树杏花开的正好,恰像是刚从红梅中走出的馨香女子悄然换上了宜人的淡装。
三月,清明,雨纷纷。
半湿的墓地上,多少人抛洒了多少伤心的眼泪。
祭台上抬放着一坛上好的杏花村百年沉酿的老汾酒,一套雨过天晴色的汝窑酒杯彰显着祭祀者的品味和身份。
雨珠溅洒在杯中的酒水中,空气中便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酒香与杏花香、雨气揉杂在一起,使这座堂皇的孤坟周围的气氛带有了几丝迷离的诗意。
第73章 祭舞
潮湿的墓地上碧草青青。
白色的绣花鞋在碧草上轻轻的旋转着,洁白的舞袖在风中飞舞。
舞者的脸上带着白孔雀翎毛制成的面具,手中持着白孔雀毛编制的羽扇。
“这是滇国特有的一种祭祀的舞蹈。”曼陀公子向林冲解释道。
“那跳舞的人会是谁呢?”林冲自问道。
“那孤坟里埋的人又是谁呢?”曼陀公子并没有回答林冲的问题。
玉笛声起,悠扬,飘渺。
马蹄声渐近,马背上一个着一身青色布衣的男子正持着玉笛在吹奏。
白衣的舞者的身影已渐行渐远,青衣男子打马向白色舞者追去。
“阿妹,阿妹,是你么?”青衣男子抛下玉笛向白衣舞者问道。
“大王子,你有十五个阿妹,不知你要找的是那一个?”白衣舞者冷冷的问道。
“翡翠,你是翡翠对吗?”青衣男子问道。
“翡翠公主早就死在万愁山,无悔涯下了。”白衣舞者的声音更冰冷。
“翡翠,难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肯原谅阿哥吗?”青衣男子的声调已渐近恳求。
“翡翠姐姐早就死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想她也不会原谅你的。”白衣舞者声调突然变的凄厉起来。
“你是凤凰?”青衣男子试探着问道,白衣女子没有回答。
青衣男子自语道:“十一年前,一场巨变后,国破家亡,十五个公主死的死,被人抢走的抢走,只有翡翠、凤凰、曼陀三个下落不明,以你的年龄,你的舞姿,我可以断定你不是翡翠,那就一定是凤凰了。”
白衣舞者冷笑道:“谁说我是凤凰,我是曼陀!”
曼陀公子听到这白衣舞者自称是曼陀公主,口中惊的不由发出“呀”的一声。
青衣男子耳力极为敏锐,断喝道:“谁在暗里鬼鬼祟祟的?!”
曼陀公子拉着林冲走了出来,口中轻笑道:“大王兄,你难道连阿妹也不识得了。”
青衣男子一双俊眼锁在曼陀公子和林冲身上,口中似是不敢置信的道:“翡翠,真的是你吗?”
“你不信我。”曼陀公子脸色一变,拉着林冲转身便要离开。
白衣舞者拦在曼陀公子身前道:“不管你有多么嫉恨他,到了父王坟前,都要祭拜完他老人家再离开。”
曼陀公子脸上堆笑道:“自然要和曼陀妹妹一起祭拜的。”
白衣舞者、曼陀公子、青衣男子走向那座堂皇的孤坟。
青衣男子把祭台上的酒倒了三杯,以酒撒地,朗声道:“滇国灭国十一年,这十一年来,为了复国大业,我们兄妹二十人忍辱负重,伤亡不计其数。十一年前,二公主青鸾忍辱做了镇国将军的小妾,窃取兵符事败后,被镇国将军一掌打死,十年前,藏匿在皇宫里的五公主重明在盗取皇宫布防图时误中陷阱而殒命,九年前,三王子和四王子和七公主、八公主密谋起兵,兵败后被诛杀,至今下落不明……”
“住口,不要再说了。”白衣舞者厉声截断了青衣男子的话头。
青衣男子的话并未打住,他接着说道:“迄今,活在世上的,怕就只剩下我兄妹三人了,为了让死去的兄弟姐妹不白白牺牲了,两位妹妹,也该为滇国的兴复大业做出一些贡献来。”
曼陀公子瞧着青衣男子问道:“只是不知这十一年来,大王兄,你可为滇国的兴复大业做出了什么贡献,说出来,也好让阿妹们膜拜膜拜。”
青衣男子脸色大变道:“我可是滇国的大王子,怎可以身犯险。”
白衣舞者冷笑道:“说的真好听,偏我们就是该死受苦的命,合着该轮着你享福!”
第74章 空城计
青衣男子神色肃然道:“我何尝不希望死去的是我,你们虽然不是和我一母所出,但也是先王留下的骨血,而死去的发明阿妹,她却是我的嫡亲妹子。”
青衣男子说到此处,目中已泣下数行,泪湿青衫。
白衣舞者看着青衣男子愤然道:“难道哭哭涕涕的便能哭出个江山来了?!最见不得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青衣男子用衣襟摸了一把眼泪指着林冲说道:“阿哥只是痛恨自己无能,眼见得仇雠立在眼前,却报不得这国仇家恨?”
白衣舞者上下打量了一眼林冲,问道:“他又是何人?”
青衣男子目中射出痛恨的之光,指着林冲说道:“他便是灭我大滇国的天佑太子的亲生儿子,我让他活着立在父王墓前,是我们兄妹的耻辱。”
青衣男子看向白衣舞者,白衣舞者怒极反笑,将目光落在曼陀公子脸上。
曼陀公子心中一阵着慌,但还是勉强稳住神色,也陪笑道:“这又何劳你们动手,他早已中了我下的毒了,三日内必毒发身亡,化做一滩腥臭的血水。”
林冲心中暗笑,但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惶恐模样道:“你这毒妇,竟然下毒害我!”
白衣舞者目光似是扫到了曼陀公子眼中瞬间闪过的那丝惊悸之色,道:“三日未免太长了些,翡翠姐姐不会是对这小子的父亲余情未了,有意袒护这小子,在此蒙骗我们吧。”
青衣男子也看曼陀公子道:“翡翠阿妹,你是下毒高手,要他立时死,他便立时死,你何不立时让他死在父王墓前,告祭父王的在天之灵。”说话间,青衣男子看向林冲的目光已变的凶残而暴戾。
“你们看那南边来的那人可是发明妹妹。”曼陀公子朝东边的柳林虚指道,暗中已将一把匕首递到林冲手中。
林冲马上会意,忙将匕首横在曼陀公子脖颈之上,作胁迫之状。
青衣男子和白衣舞者把柳林看尽,没有找到发明公主,回头便见林冲正将一把匕首横在曼陀公子脖颈上。
青衣男子看向白衣舞者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我们今日万不可将那小子放走。”
白衣舞者看向曼陀公子,口中叹息道:“翡翠姐姐,不想几年不见,你变的这么没用。既然你这么没用,不如……”
曼陀公子看着白衣舞者,笑道:“果然是姐妹情似海,名利轻似舟。”
“人生若苦海,淹死多少愁。”一个轻佻的声音从天而降,一个灰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坐在柳稍轻笑着。
“大哥!”林冲冲那灰衫男子叫道。
灰衫男子看着林冲笑道:“二弟,他们姐妹情似海深,可惜现在已到那海枯石烂的时候,这海里怕是剩不得一滴水了。大哥我最看不得这般虚情假意,而且大哥我看不惯的事情便一定要管上一管。”
林冲看向朱承继笑道:“不知大哥你要如何管呢?”
朱承继笑道:“大哥我刚从天处天带了十万精兵良将,便让他们一家地下团聚可好?”
朱承继话语未尽,白衣舞者早已跃起远走,青衣男子也已打马而去,全顾不得身上的青衫溅得一身泥浆水点。
朱承继从柳树上跃下,拍拍心口道:“总算唬走了他们。”
“大哥并未从天外天搬来救兵?”林冲问道。
朱承继轻咳了两声道:“哪里来的救兵,我不过是急中生智,棋行险招,给他们唱了一出空城计罢了。”
曼陀公子看着朱承继苍白的脸色问道,“朱大哥,你受伤了?”
朱承继咬牙道:“不碍事,那日在地道中腿上中了毒镖,毒这几日我已解尽了,只是创口还没长好。”
林冲此时才知朱承继坐在柳枝上,不过是因为他的腿伤未愈,生怕站在地上露出纰漏来。
天已向晚,林冲、曼陀公子和朱承继搀扶向远处走去。
第75章 情字何解
护国寺,笼罩在一片暮色之中。
桔色的灯光映照着大佛的金面上,大佛笑的慈祥而又悲辛。
林冲一行三人决心借宿在寺院中,他们到来的时间很巧,正赶上寺院的众僧用膳。
用完了斋饭,曼陀公子向佛前虔诚的叩拜了一番,顺手从签筒里摇出一只竹签来。
曼陀公子从地上捡起摇落的竹签,轻声念着签语:“卦中多恍惚,情字暗里磨,恩深成怨去,欢乐已无多”
曼陀公子把签子,递到主持大德法师手中问道:“请问大师,不知此签何解?”
大德法师把袈裟一抖,将签子抛到地上,拂袖道:“无解!”,语声毕,大德法师已飘然而去。
一个路过的着青色僧袍的小沙弥将落在地上的竹签捡起用袖子轻轻拭了拭,递到曼陀公子手中解释道:“师傅他老人家是不管解签的,明日早起,寺院门口会有一个解签的先生摆的摊子,施主不妨等明日再请他解签。”
曼陀公子接过竹签苦笑道:“那我岂非要想着这签语,一夜不得安宁了。”
小沙弥合掌道:“女施主所向佛祖求问的事,又岂是一日萦怀?!”
看着远去的小沙弥,曼陀公子叹息一声,想这沙门中打机锋的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一个小沙弥立在远处,看着曼陀公子笑道:“方丈师傅不给女施主解签,是方丈师傅心怀慈悲之心,不想夺了那在寺门口摆摊解签的先生的口食。”
小沙弥说着凑近曼陀公子耳边,低声道:“但是只要施主出一钱银子,我可以帮施主解签。”
曼陀公子抚掌轻笑道:“难道小和尚没有慈悲之心,要夺那解卦先生的口食。”
小沙弥合掌念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众生平等,大师傅不忍夺解卦先生的口食,小和尚也不忍女施主为这签语一夜不得安宁。”
曼陀公子掏出一两银子道:“你不妨解给我听听,解的好,这一两银子便都归你了。”
小沙弥盯着曼陀公子手中的一两银子,两眼放光道:“不知女施主所问何事?”
曼陀公子将银子颠在手中道:“问情。”
小沙弥轻笑道:“女施主这只签若问别的,可就就是下下签,可是问情,却是支上好的签。”
曼陀公子绕有兴趣的看着小沙弥问道:“这签中苦语甚多,究竟好在何处了。”
小沙弥合掌轻笑道:“情路多坎坷,拿不起的便须放下,放得下便是大欢喜!”
小沙弥的手已经伸了出来,曼陀公子极不情愿的把这一两银子放到小沙弥手中。
小沙弥已经走远了,曼陀公子还在盯着竹签上的几个字,心中慢慢琢磨着小沙弥的几句话。
不觉另一个小沙弥已站到了她跟前,小沙弥向曼陀公子问道:“刚才无德是不是骗走了女施主一两银子。”
曼陀公子道:“那位小师傅帮我解了签子,我便给了他一两银子。”
小沙弥道:“施主上当了,无德根本不是本寺的和尚,而且,他连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能为女施主解签呢。”
曼陀公子听了此话,心中甚是气恼。
林冲却看着曼陀公子笑道:“你问的是一个情字,无德解的也是一个情字,他也算不得骗你。”
大德方丈走了,出来双掌合什呵呵笑道:“林施主此言甚是,无德虽然不识字,但未必就不明白佛祖的旨思。这位女施主求的是一个“解”,若是无德话能让女施主打开心结,那便是最好的“解语”了。”
第76章 灯花堪剪
灯花堪剪,却无人来剪。
“闲敲棋子落灯花”,这本事一状雅事,“有约不来夜过半”,再加上前面这一句,这雅事便变成了一种对时间的消磨。
林冲正在灯前的桌子上下围棋,左手和右手下。
通常一个下棋人用左手和右手下棋时,是因为找不到相当的对手。
找不到相当对手也有两种情况,一是,没人看的上你的棋艺,二是,你看不上任何人的棋艺,但凡遇到这两种情况的下棋者通常者是孤独的。
朱承继看着曼陀公子手中执着的竹签,似笑非笑的说道:“杀手可不是一个有前途的好职业。”
曼陀公子抬头看着燃的噼啪的灯花,望着朱承继的额头轻笑道:“起事也不算一个有前途的好职业。”
朱承继也笑了,他拿起剪刀将噼啪着的灯花剪去了分叉,道:“记得小时候,你说过,你一辈子都不放下画笔,你长大后要做一名滇国最有才气的画家。”
曼陀公子望着灯下一双纤细的玉手,转而轻叹道:“可惜,我这双手现在沾染了太多的血腥。”
朱承继放下剪刀说道:“我起事是迫不得已,你呢,你现在为什么不再拿起画笔。”
曼陀公子思量了一会儿,注视着朱承继的眼睛柔柔的道:“那,我明日便金盆洗手。”
朱承继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按在桌上,道:“我这一锭金,便买你金盆洗手后的第一幅画。”
曼陀公子将金子从桌上搂到手中,道:“谢谢你,朱大哥。”
朱承继皱眉道:“你几时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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