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定是你垂怜臣妾的一片苦心,来看臣妾了,是不是,陛下,陛下!”白发女子似是一时乱了心志,对着林冲哭泣不已。
林冲正在不知所措,白发女子已从门后摘下一只琵琶来,琵琶弦上爬满了蛛网灰尘,白发女子用宽大的衣袖掸了掸琵琶弦上灰尘。
琵琶发出铿铿的声音,白发女子眼里现出惊喜的神色。
“陛下,陛下,你听,这琵琶的弦子音还准,让臣妾再给您弹奏一曲。”
林冲听到这个耳聋的白发女子竟然要弹琵琶,脸上不仅一愣,连正在大口咀嚼着面饼的曼陀公子也将半块面饼悬在嘴边。
第69章 妃子泪(二)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弦中有恨何人,弦中有忧谁人谙。
白衣女子的手拨在琵琶弦上,双眉紧蹙,她究竟忧的是何,恨的是谁?
白发女子笋尖似的手指在琵琶弦上拨弄着,任谁都想不出她竟然是一个聋子。
曼陀公子粗通音律,知道这白发女子琵琶上弹的调子是《洞仙歌》,但那哀怨的唱词却不知是何人填。
“暮云楚雨,机杼织不彻。……”(《洞仙歌》,暂只诹出两句,其它留白,后补)
这悲悲切切的曲调,这歌词里痛彻心扉的思念,让曼陀公子听的几乎要落泪了。
可是林冲却在苦笑,林冲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这白发女子琵琶上的曲调、口中鹃啼泣血似的唱词也足以让他感动的落泪。
林冲苦笑的是这白发女子,错把这一腔忧愁怨恨的倾吐对象当成了他。
林冲对这白发女子的“错爱”只能淡淡的敷衍着,他看的出来,如果现在告诉这白发女子,她找错了人,抒错了情,这白发女子的反应一定会比真正的疯子可怕的多。
小屋里静寂了许久,琵琶的余音似在还在屋梁上回绕着。
白发女子站起身来,把手中的琵琶挂在了门后,她看着林冲的眼睛,口里幽幽的说道:“你不是陛下,陛下的眼睛没有你这么明亮,他的眼睛有时像蒙着一层雾,有时又像结着一层冰。我从没见过他的眼睛像你这么明亮过,但我知道,他以前也一定有一双像你这么明亮的眼睛,也许,比你的眼睛看起来都要明亮,都要愉快!”
林冲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白发女子总算明白过来了,他向白发女子喊道:“婆婆!”
林冲“婆婆”二字方脱口,心中便觉此称呼不妥,他慌忙用歉意的眼神看向白发女子,望她莫要心生嗔怪。
白发女子盯着林冲的嘴唇,久久,她脸上浮出一抹哀怨的笑容,轻道:“是啊,我这一头白发,确实够做你的婆婆了。”
“您可以借给我一只灯笼吗?我有个朋友,她还在困地道里。”林冲生怕触到白发女子哀怨的目光,不禁低头说道。
白发女子打开一个低矮木柜,从里面拿出一盏蒙着尘土的灯笼罩,又将桌上的一盏油灯放了进去。
林冲瞅着油灯里浅的近底的清亮灯油,不由皱眉道:“这么少的灯油,怎么够用?!”
白发女子瞅着灯盏里的灯油,脸上浮起一丝慈爱的笑意,眼睛也瞬间明亮了许多,口中道,“不是我夸口,这半盏灯油,能烧十天十夜,怎会不够你用?!”
“这一点灯油能烧十天,这灯里盛的难道是神油不成?!”曼陀公子忍不住笑道。
白发发子瞅了曼陀公子一眼,道:“虽不是神油,却也不比神油差多少,这半盏灯油是从大正皇帝的皇陵里的长明灯里倒出来的,你们说这半盏灯油够不够你们用?”
林冲曾听父亲林权说过,这大正皇帝一生好求仙问道,壮年时便已将皇陵建好,皇陵里设有一盏长明灯,里面灯油是用人鱼的油膏所制,据说此灯可千年不灭。
不过,林冲也听父亲说过,大正皇帝死后恐人打扰,因此他皇陵藏的非常隐秘,世上恐怕没有人能找到他的陵寝。
林冲好奇的问道:“你又是怎么进入大正皇帝的皇陵取到灯油的?”
白衣女子举灯,厉声笑道:“你们难道真的不知,这里便是大正皇帝的陵寝!”
林冲听到白衣女子的一席话,脸色瞬间大变,曼陀公子也将手中的面饼掉在了地上。
“这里不是皇宫的秘道,这里是大正皇帝的陵寝地宫。”林冲慢慢的在心里消化着这句话。
“这里不是皇宫的秘道,这里是大正皇帝的陵寝地宫。”林冲越想这句话越觉得害怕。
当林冲挑着灯笼来到他们焚烧李文垦尸体的地方时,地上的骨灰早已经冷透了,李燕柔的人也早已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沧海龙吟
白发女子又在织机前一遍遍的投着木梭。
白发女子木梭每一次投掷的方式都不同,似在纺织她的余生,又似在编织她的心事。
林冲和曼陀公子缩在一间狭小的厨房里准备饭食。
厨房里的食材并不丰富,曼陀公子和林冲却都想做出一顿丰盛的饭菜,来给这个生活在地宫中孤寂了半生的老婆婆带来一点惊喜和慰藉。
曼陀公子空有一身好厨艺,但她手上的伤尚未痊愈,林冲的手很健全,却对厨艺几乎是一窍不通,这样的两个人要鼓捣出一桌美食来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这个菜叶要切的再细一些!”曼陀公子看着笨手笨脚的林冲不由的摇头叹息。
“切的粗或细,不都是青菜,还能变出萝卜的味来!”林冲挥着菜刀辩道。
“只有菜丝切的足够细了,才能充分吸收作料的味道。”曼陀公子无奈的笑道,真是恨不得上前夺下林冲手中的刀,自己动手烹饪。
不知何时,白发女子手中的木梭已经停了。
她抬起头来,看见萧珍就站在她面前。
“周凤师姐,许久不见,你风采依然!”萧珍面上露出一抹轻笑。
白发女子放下手中的木梭,抓起自己的一把白发,面上淡淡的笑道:“师妹,我这里不欢迎你!”
萧珍轻笑道:“多少年不见,师姐你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你怎能不听完我的来意便赶我走。你不欢迎珍儿,难道你连师傅留下的琴谱也不欢迎吗?”
白发女子握着白发的手轻轻的颤抖起来,口中喃喃道:“你是说师傅留下的琴谱,你是说《沧海龙吟》的琴谱?!”
萧珍点头道,“不错,就是《沧海龙吟》的曲谱,珍儿知道周凤师姐你做梦都在惦记这份曲谱。”
周凤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她似是回到了年少时,拜师学琴的日子。
在遇到琴师钟琴之前,周凤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虽然她只是个纺织娘的女儿,可是她生的比周围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都要漂亮,她幼时又幸蒙一位盲琴师传授了一手好琴艺。
“祖宗积德,周家今日飞出金凤凰了!”母亲一边给周凤收拾着行囊,一边不住的念叨着。
“母亲,你不要再到处胡说了,不过是拜钟琴师傅学琴,哪里就成凤凰了。”周凤口中轻笑着。
“我哪里就胡说了,钟琴师傅可是从不轻易收徒的,他的几个入室弟子都是万中挑一的人中龙凤,你能被他选中,自然就是成小凤凰了。”母亲不服气的说道。
在给钟琴磕头拜师时,周凤还自信的认为,幸运会一直伴随着她。
周凤听过钟琴的几个弟子抚琴,她自信如果能得到钟琴的悉心指点,她一定会成为他众弟子中最拔尖儿的一个。
钟琴对周凤也是皆尽心力的培养,但却不倾囊相授。
周凤一直想学习钟琴的那首《沧海龙吟》,可是钟琴却挑了萧珍来传授这首曲子。
周凤心里暗自不服,她想萧珍琴艺虽好,但和她相比却还是差了一截的。
于是周凤便偷偷藏在琴室里听师傅传授萧珍《沧海龙吟》。
凤凤私下里偷偷练习,直到她自信比萧珍弹的还要好上几分,她便当着师傅的面,弹了半首偷师学来的《沧海龙吟》。
钟琴抚着颔下短须看着周凤轻笑了起来,钟琴笑的很奇怪,笑完了,他便问周凤:“凤儿,你想不想听听《沧海龙吟》的后半曲。”
周凤点点头,钟琴的手指已抚上了琴弦。
刹那间琴室内风雷骤动,江风夜雨中,鲛泣龙吟……
“凤儿,为师很欣赏你的琴艺,所以为师愿意把这首《沧海龙吟》弹一遍给你听。但是,我今天也要告诉你,为师是不会把这首曲子传给你的。”一曲完毕,钟琴的手指从琴弦上抬起对周凤说道。
“为什么师傅不能把《沧海龙吟》传给我?”周凤不解的问道。
“因为,”钟琴看着周凤苦笑道,“因为你只是一个纺织娘的女儿,《沧海龙吟》是为师的成品之作,它绝不能传给一个纺织娘的女儿。”
“而萧珍,她是御史的女儿,所以您选择传给她。可是我不服,师傅,您看重的本应是弟子的琴艺,怎么能以身世来断定《沧海龙吟》的传人呢!”周凤奋然而起,用一双泪眼看着钟琴,她并非不知,师傅说不传于她,自然永远也不会传于她了。
“唉!”钟琴轻叹了一声,“为师早知说服不了你,所以为师便只好出此下策了。”
周凤愣在原地,她只看见师傅的嘴唇在动,却再听不到师傅说什么了。
原来师傅在那半首《沧海龙吟》里揉杂了另一种诡异的音律,而这种音律,却能让听者失聪。
“沧海月明波不静,有鲛听弦泣泪深,潜于深渊百十载,腹有明珠人未识。
沧海风动涛暗涌,有鳌听弦独徘徊,断足为柱顶天地,苍生苦难久萦怀。
沧海潮起风雷动,有龙听弦暗沉吟,困于深潭待风云,一朝兴起九州鸣。
世事不明废经纶,黑白颠倒呈混沌,披发行吟唱阳春。白雪犹记道义存。”
周凤的吟唱在小屋在响彻。
萧珍听罢轻叹一声,道:“当年师傅真是偏执,你只听过一遍《沧海龙吟》,却比我弹了二十年理解的都要深!”
第71章 烛影幢幢
周凤手指已经停止了颤抖,她的眼神仍飘渺的像天边的云。
“你总不会是特来给我送曲谱的吧?!”周凤用手指轻轻梳拢着自己的一头雪发。
“你不要跟我弯弯绕绕的,我没时间和你兜圈子!”周凤的手又摸上了木梭,人已坐在了织机前。
萧珍从袖中掏出一卷白绫写成的曲谱,她看向周凤道:“这就是《沧海龙吟》的曲谱了,你只需做一件事,这曲谱便是你的了。”
萧珍走到周凤的织机前,轻轻的动了动嘴唇。
小屋内静寂的没有任何声音,周凤却读懂了萧珍的唇语,萧珍和她说:“拿天佑太子的儿子来换,要活的!”
周凤轻轻的摇摇头,唇角浮起一抹轻笑。
萧珍神色转怒,只见周凤转而又缓缓的点了点头,口中只道出一个字来,“好!”
曼陀公子坐在圆形的饭桌前坐阵指挥,林冲在小厨房和饭桌间来回穿梭着。
“这碟樱桃肉要和糖醋白菜挨在一起放,还有那个菱形的碟子用来盛……”林冲虽在点头,心里却终不明白为何连给菜装盘摆桌都要有那么多讲究,能填饱肚子的毕竟只是饭菜,而不是讲究,于是他便有意无意的频频出错,直把曼陀公子恼的不愿再干预他。
十几样菜终于在小圆桌上摆好了,曼陀公子端详了一遍,倒也算差强人意。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该多点一盏灯照的亮堂堂的才是。”周凤走了出来,身着一身白色的云纹锦缎的素袍,满头雪发也用两根赤金的彩凤步摇绾了起来。
曼陀公子忍不住多瞧了周凤两眼,口中轻笑道:“婆婆这么一收拾,我都要尽管叫您姐姐了。”
周凤脸上浮起羞赧之色道,“恭逢盛宴,我自该盛装以待。”
林冲把另一盏灯点了起来,置于周凤面前,周凤却起身将灯台推到了曼陀公子面前,轻笑道:“东坡居士说过,故烧高烛照红妆,我老婆子一头白发,禁不起照了!”
曼陀公子看着眼前的灯烛,转头向林冲笑道:“只是这高烛照的红妆,却也不是我。”
林冲已将一只筷子打向屋梁,口中道:“姨娘,你爬的这么高,不嫌高烛照的晃眼么?!”
萧珍从屋梁上跃了下来,扫了周凤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成了一伙了?”
周凤轻笑道:“我什么也没说,你躲在梁上总看的见的。”
萧珍不解道:“那他们如何知道我在藏在梁上的,人总是不习惯抬头看的,你不说,他们如何能知道?!”
周凤没有开口,曼陀公子却笑道:“只因我们点了盏高高的灯台,灯台便把梁上的影子都打在了墙壁上,我们本想好好吃饭,只是硕大的影子晃在眼前,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萧珍怒目视向周凤道:“到底还是你卖了我!”。
萧珍指着林冲继续向周凤说道:“你本该恨这个孩子的,他可是天佑太子和别人生下的孽种,而生他的那个女人,本是你我共同憎恨的。”
周凤看了萧珍一眼幽幽的道:“天佑太子他只爱过我三天,也许这三天,他爱的也不全是我,可我却爱了他一辈子,难道为此我便要恨他,不!我现在仍爱着他,所以爱屋及乌,他的孩子,我也是爱的。萧珍,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大爱,所以即使师父他把《沧海龙吟》的曲谱传给了你,你也永远弹不出真正的《沧海龙吟》。”
“你就是个疯子,你活该被天佑太子扔在冷宫里二十多年。我告诉你,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从来都没有!”萧珍冷笑道,她双镯中的暴雨梨花针已打了出去。
曼陀公子的折扇挥在手中,银针落处,她感觉右臂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
林冲一把将面前的圆桌掀翻,将周凤和曼陀公子遮在桌后。
地上一片狼藉,萧珍的第二拨暗器又打了出来。
第72章 凤凰去锦
不知何时,周凤又坐在木织机前,她的手紧紧的握着木梭。
“呵呵,周凤师姐,你临死前也放不下你的织机么,带着走也好,带着走也好,到了那边,好继续为天佑太子的女人织云锦,一日织三尺,三尺正好给一个美人做一身衣裳!”萧珍一面大笑,一面又将另一拨暗器打了出来。
“乱红纷飞”中的银针箭雨扑面而来。
周凤目色中没有愤怒,更无一丝慌乱,她抬起手臂,把手中的木梭划向正在纺织中的锦缎,一把鱼形的木梭用在周凤手上,此时竟快如一把利刃。
锦缎从中间裂开,清脆的裂帛声中,木织机上的千万条丝线崩如银虹,似是突然生出了几百双手脚似的,根根向萧珍缚去。
萧珍打出的一半暗器钉在裂开的锦缎上,如同钉子被用力钉在墙上,竟然纹丝不动的落住了。
萧珍的四肢被千万条彩色丝线缚住,她拼命的挣扎着,但一时间这千万条丝线竟如同牛筋,她用尽内力也崩不开浑身的束缚。
周凤用木梭向小屋的墙壁的灯槽处一掷,小屋的墙壁上粉灰剥落,尘土飞扬中竟现出一扇豁然洞开的石门。
林冲心里暗道,原来那墙壁上的搁灯槽竟是通往某间地宫密师的机关锁钥。
周凤携林冲、曼陀公子,手提一盏昏黄的纱灯走了地宫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