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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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愿跳舞-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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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她匆匆下来,心情复杂,唉,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挑这个尴尬时分。
  这时,婴儿父母也上门来领回子女,他们还穿着昨夜的晚装,身上略有酒气,但显然玩得十分高兴,一边付款,一边道谢。
  把孩子紧紧拥怀中之余,又打探新年可否再来一次,张丹把他们名字优先登记。
  「放在你们处真放心,圣诞快乐,上帝保佑你家。」
  「孩子不太顽皮吧,下雪了,是个白色圣诞呢。」
  「许久没玩得这样尽兴,唉,真没想到做了母亲之后什么都得放弃,祝你们圣诞快乐。」
  一家一家的走了。
  关锦蝉关上门,吁出一口气,「我去做早餐。」
  日昇与田雨从厨房捧着咖啡壶出来。
  田雨抬头。
  这才是李可恩呢:湿发拢到脑后,露出小脸大眼,神情冷冷,但盼望的眼神透露丰富感情。
  可恩看着田雨,「你的胡须呢,相貌完全不同,一时没把你认出来。」
  他腼腆笑。
  可恩终于说:「田雨你好。」
  「可恩你好。」
  张丹同日昇说:「我们到厨房帮忙。」
  她把他拉到一角。
  日昇悄悄说:「看可恩神色,这不是普通朋友。」
  他俩到书房看早晨新闻。
  偏厅只剩可恩与田雨两人。
  可恩说:「胡须不见就不像钟馗了。」
  他还是笑。
  可恩说:「事先应该给我一个电话。」
  他答:「预约的话,只怕届时没有勇气上门,一早来敲门,希望你在家,没想到叫你受惊。」
  可恩想张嘴说话,又合拢。
  田雨先主动:「我这次来是公干,同联合国儿童组织商讨适龄儿童失学问题,会议一月二日开始,一共两天。」
  可恩点点头,「住在什么地方?」
  「牧师家。」
  可恩鼓起勇气,「我们这里也有客房,来而不往非礼也,随时欢迎你。」
  「我并没有招呼你。」
  「记得吗,在大同,」可恩微微笑,「我们好像还没有说完话。」
  「我在想,可恩,我仿佛需要向你解释一件事。」
  「呵,是吗,其实我打算最迟在暑假到大同探访同学们。」
  「他们很好,我这里有照片。」
  相中孩子个个健康快乐。
  「石农先生夫人怎样?」
  「哎唷,你看我,颠三倒四,陈航千叮万嘱,叫我问候,你看她近照,腹大便便,你还穿着她给你的毛衣,由此可知没忘记我们。」
  可恩拉紧毛衣衣襟。
  她看着陈航照片,「胖了,胎儿是男是女?」
  「他们不计较。」
  可恩由衷代他俩高兴。
  两人絮絮谈个不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恩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脑海中忽然出现知己两个字,想必就是这个了。
  心中尽有芥蒂,可是不碍她倾诉,她想把年轻一生中每一个细节告诉他。
  这时妈妈来叫:「早餐做好了。」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一共六个人吃早餐,真是前所未有盛况。
  自从李志明离家,大宅冷清孤寂,一间屋不是一个家,到今日才有人声。
  关锦蝉努力招呼客人。
  中年妇女目光凌厉,轻轻一瞄,便知底细,她先看年轻人双手,嗯,这是对半劳动手,略微粗糙,无伤大雅,男子汉应当豪放,细皮白肉反而不妥。
  他五官端正,皮肤情节,没有疮没有疤,这也叫阿姨放心,她见过断眉少年,吓煞人。
  额外分数是明亮双目以及笔挺鼻子,已可打65分,如果学历及事业均上轨道,又添二十分。
  锦蝉不仅挪揄自己:当年她本人挑选对象之际,为什么似亮眼瞎子,为什么做不到目光如炬?
  她讪笑自己。
  吃完早餐,可恩轻轻对妈妈说:「我出去一会。」
  什么,可恩居然问过妈妈?锦蝉突然哽咽,可恩十五岁之后不再征询她的意见,今日又自然而然地恢复尊重,锦蝉佯装若无其事,「一起回来吃晚饭。」
  可恩点点头。
  日昇乘机说:「妈妈,我与张丹页出去走走。」
  朱穗英干脆放下盘碗,「唏,圣诞翌日,万物半价,锦蝉,我们也出去逛街购物。」
  锦蝉笑说:「我不需要什么。」
  「我们不是买必需品,来,一起出门。」
  丢下一屋乱糟糟,他们分两架车出门。
  在旅游区分道扬镳,锦蝉与穗英象轧廊会似在唐人街买了菜同鸡煮汤,再挑了若干海鲜。
  天气冷冽,微微飘雪,她们挽着篮子回车。
  忽然一个赤足女子拦住,「好心太太,赏杯咖啡。」
  隆冬,女子穿单衫,头发纠结,体无完肤,全是淤青疤痕针孔。
  往日,锦蝉对这种人避之则吉,会即刻低头绕道而行。
  今日,她想法不同,她伸手入袋,刚好有海鲜档找回来的零碎钞票,她取出放在女子手中。
  「好心太太,新年快乐。」
  女子像幽灵般闪走。
  穗英诧异,「杯水车薪,还不够她一日顶瘾。」
  锦蝉感喟。
  她挽起好友手臂,「我们回家。」
  进了门,还闻到昨夜婴儿气息,耳边仿佛还有他们呜呜哇哇哭泣着。
  穗英笑说:「事先演习,将来带孩儿就是这个模样。」
  「你愿意育孙?」
  穆英充满盼望,「求之不得。」
  锦蝉答:「我也是贱骨头。」
  「亲家不会同我们争吧。」
  「这又不是好差事,谁会同你争?」
  两个中年女子忽然得到盼望。
  自一千年前华裔妇女就有这样的愚忠:婚姻不如意还有子女,他们不称心也不要紧,还有孙儿,一生幸福希望就寄托在亲人身上,很多居然也如愿得偿,后来者更加深切渴望……
  「你看田雨这人怎样?」
  「硬铮铮铁汉。」
  「对可恩来说,他会不会太深沉一点?」
  「两个人都孩子气的话,谁照顾谁呢?」
  锦蝉沉吟:「你说得也对,哎,不知这个人的底细呢,我喜欢日昇,自小看到大。」
  穗英笑,「日昇有什么好,三日两头换女伴,崇尚种族和谐,穿沙龙及穿沙厘的女友都有。」
  锦蝉苦笑。
  「喂,两老快动手收拾地方吧,孩子们就快回来吃晚饭了。」
  不负所望,四人中来了三人。
  锦蝉问:「田雨呢?」
  「他跟牧师去教会厨房帮忙招呼街童吃一顿热饭。」
  张丹恻然,「圣诞也不回家?」
  「有家的不叫街童。」
  张丹说:「真没想到西方先进社会,联合国十年来选为最理想居住城市,也有这样多难题。」
  日昇回应:「真叫你三思可是。」
  关锦蝉问女儿:「可要留菜给田雨?这鸡腿可以做一碗面等他。」
  可恩没有回答。
  她真的累了,喝了半碗汤眼皮都抬不起来,上楼咚一声掉床上。
  日昇与张丹告辞,跟着朱阿姨回家。
  雪越下越大,景色像煞明信片上白色圣诞。
  有人按铃,原来是一位年轻牧师送田雨前来。
  锦蝉力邀两人进来喝碗热汤。
  「你俩还没吃过饭吧?」
  牧师搔搔头,「三百多人吃过了。」
  「街上有那么多流浪儿?」
  「随时随地都有这个数目。」
  关锦蝉招呼两个年轻人。
  王牧师说:「啊,从未吃过这样香的汤面。」
  锦蝉说:「可恩已经睡熟,可要叫她?」
  田雨连忙说:「我明天再来见她,多谢阿姨善待我们。」
  「那里,可恩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年轻王牧师笑,「可恩朋友的朋友,即是我,也因此得福。」
  那么会说话。
  牧师放下名片,「请关女士到我们教会来。」
  锦蝉取出甜品水果。
  牧师感喟:「街童对我说,他们有三个愿望,均与名利与成就无关,一是天天有热饭吃,二是有干净衣服穿,三是获得尊重。」
  锦蝉恻然。
  他们大抵不知道,一步之差,可恩就会朝那条路走,剃刀边沿,可恩被救了回来。
  这时,田雨咳嗽一声。
  王牧师醒悟,「呵,对,田雨有话说。」
  锦蝉奇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关阿姨。」田雨开口:「我想得到你同意,我可否与可恩做朋友。」
  锦蝉感动了,特地带了牧师上来作保人,正式征求阿姨统一。
  他口中「做朋友」即是外国人口中的约会吧。
  她这样答:「可恩尚未定性。」
  牧师加一句:「我会管教田雨。」
  关阿姨笑了,「年轻人正常社交,我没有反对之理。」
  田雨松口气,如释重负。
  这时,王牧师向田雨使了一个眼色,「田雨,你好像还有话要说。」
  锦蝉暗暗叫一声糟糕,莫非他有案底,一颗心直沉下去。
  田雨嗫嚅说:「我离过一次婚。」
  锦蝉一听,反而轻松了,她看着田雨,难得这人愿意坦白,倒底离婚不是稀罕事,她也离过婚。
  锦蝉问她:「有子女吗?」
  田雨摇头,「没有孩子。」
  锦蝉心想:那又好得多。
  但是对田雨印象稍微打了折扣,对婚姻草率,一次之后难免还有二次,渐渐成为结婚专家。
  是,关锦蝉也离过婚,没有道理只准她离婚,可是每宗个案不同,当事人总觉得他本身情有可原。
  王牧师这时说:「田雨的事我知道一二,他俩志向完全不同,摩擦渐多,生活痛苦,只得毅然分手。」
  锦蝉想起,「可恩不是第三者吧?」
  田雨说:「分居年余,我才在大同认识可恩。」
  「你同可恩又什么地方投缘?」
  田雨这样说:「她有一颗皎洁的心。」
  关锦蝉感动鼻酸,有人这样赞美她的可恩,世上除出她的父母,原来还有第三个欣赏可恩的人。
  王牧师轻轻说:「田雨,请说得具体一点,那样虚无飘渺的形容很难听懂。」
  没想到那秀丽的中年太太摆摆手,「我明白。」
  牧师诧异。
  关锦蝉说:「田雨,欢迎你来我家。」
  两个年轻人放心,他们站起来告辞。
  「时间不早了。」
  推门出去一看,大雪纷飞,足足尺余深,深夜铲雪车没出动,牧师开的又是老爷车。
  锦蝉取出车匙,「用我的吉普车吧。」
  两人道谢而去。
  锦蝉关上门,上楼去看女儿。
  可恩小小面孔一半露在被褥外,单纯地仍然似十一二岁模样,她轻轻抚摸女儿头发。
  锦蝉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原来是朱穗英。
  她说:「大假人人休息,我无处可去,每逢佳节,特别凄苦。」
  锦蝉笑:「还有我陪你呢。」
  「日昇回学校去帮张丹做功课,」穆英寂寥,「可恩在家吗?」
  「一睡醒必定出去,你我同病相怜。」
  她俩大笑起来。
  「华文报社请人呢,你有无兴趣采访社团消息?」
  「华文报章此类新闻实在太多。」
  穗英说,「如果有条理地当义务报告」
  「穗姨早。」
  可恩起来了,已经梳洗,穿上运动衫裤。
  「穗姨一整晚都在这里?昨夜我听见有人谈话。」
  穗英问:「你一早就出去?」
  话也没说完,可恩在等的人已经来了。
  锦蝉想:呵,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什么都从头说起,有人爱听,有人愿意借出双耳,何乐而不为,渐渐说的话不再有人要听,配偶知道她想发牢骚,立刻避开,她在楼上,他退到楼下,她在地库,他又走到书房,或是索性上街去竟日不返。
  她知难而退,把话藏心里,一颗心变得似铁般硬,铅般重,真是,有人愿意听,为什么不说?
  半晌,他俩推门进来,「妈妈,我们到图书馆去,不回来吃午饭。」
  锦蝉扬扬手,「去吧。」
  穗英站起来,「我们去游泳。」
  「什么?」
  「社区中心新建暖水泳池用臭氧消毒,不知多先进,一试为快,喂,你我一定要自得其乐,苦中作乐,千万不可窝在家中伤春悲秋。」
  「哎,湿漉漉又要洗头」
  「照去不误。」
  她拉着老友出门。
  那一边,可恩把车子驶到公园观景点停下。
  他们走到长凳坐下。
  可恩问田雨:「你想说什么?」
  「我在美国东岸找到工作,将为移民部工作。」
  可恩呵一声,不用走半个地球去探访他了。
  可恩深觉幸运,又不想露出这份欣喜之色,不自觉说:「Oh really。」
  田雨笑了,可恩教他用过这言不由衷的两个字。
  「放假我会来探访你。」
  「可恩,能否转校?」
  可恩为难,「我不舍得母亲。」
  「我明白,你考虑一下。 」
  「我比别人特别亏欠妈妈,我想伴她度过这两年,毕业后往东还是往西就难说了,需看何时有粮草。」
  田雨看着她,「口角忽然像大人了。」
  可恩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这时,有一对年轻游客走近,一看就知道是东洋人,打扮得一丝不苟,是对情侣,正在闹意见。他们坐在隔壁一张长凳上低声争执。
  虽听不清楚,也知道不过是为着芝麻绿豆事。
  「为什么嫌我破费?」
  「买那么多,怎么抬回家?」
  「又不用你操劳。」
  「行李超重。」
  「不用你管。」
  可恩笑起来。
  两人不好意思,走到远处去继续争吵。
  东洋人问题不大,可恩觉得她与田雨有障碍。
  可恩说:「不如你在西岸找工作。」
  田雨意外,「全球经济环境欠佳,我又不是顶尖科学人才,工作不好找。」
  「那么,继续进修。」
  「不,」他摇头,「我不做职业学生。」
  一连串不,叫可恩低头,半晌她按住他的手,「我们别学日本人,我们不吵架。」
  两人去吃早餐,可恩把他带到一家松饼店,一推开门,已经香得发晕,在小圆台坐下,各自叫了咖啡,可恩在饼上大浇枫树糖浆,她勺了一羹送到田雨口中,田雨以为腻得无法下咽,可是偏偏清甜可口,他吃了许多,骇笑说:「真不能天天吃,会变胖子。」
  可恩笑:「妈妈怎么讲?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田雨伸出手去,「可恩,我愿意等你。」
  「是因为我有个好妈妈?」
  「因为你年轻。」
  「我比别的同龄女幼稚,你看张丹,比我懂事。」
  「各有各优点。」
  「毕业后我会跟着你走。」
  「这是诺言,你需紧记。」
  过两日,田雨到东岸去了。
  关锦蝉观察了几日,见女儿仍然上学放学,并无异象,才算放心。一次外出,她感慨地对穗英说:「现在好像也会考虑到母亲的感受了。」
  「恭喜你。」
  锦蝉抬头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来这里?」
  「这是一位老太太家居,她教授夏威夷土风舞,我带你来跳草裙舞呢,既是运动,又是消遣。」
  「我不跳。」锦蝉抗拒,「成何体统。」
  「你再说一个不字,我丢下你不理。」
  「跳草裙舞?」
  「是,需扭腰颤臀,款摆双臂,兼送秋波,都是你急要学习的基本功。」
  锦蝉沉默一会,「你说得对,我情愿跳舞。」
  她伸手去按门铃。
  假期之后,张丹像开了窍,功课突飞猛进,她对可恩说:「都是日昇功劳,他帮我补习。」
  可恩一本正经说:「在我们这里,男同学若放时间心血帮你做功课,你得报答他,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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