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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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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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说得太后频频颔首,连眉眼里全是欣然的笑意,拉着苏颜华的手不住口的道:“苏姑娘心思灵巧,礼数周全,又这么温良谦和,我老太太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罚你?”说着转头对地下众人道:“你们也起来吧。大节下的,你们主子又帮着说了这么多好话,且饶过你们这一回。今后当差做事要多存个小心,都下去吧。”众人忙谢了恩退下去。
  
  苏颜华方放下一颗心来,只听太后又道:“方才我在船上,见你们蹲在岸边不住扒拉荷花,像是在淘什么东西的样子,那是在做什么?”苏颜华便将怀临雀舌之事细细说给太后知道。
  
  太后听罢,笑着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那茶叶是今年新贡,我前天尝了一次,觉着味道实在苦重,就撂在那里了。今儿既知道了这个法子,”转头对锦岚道:“回头你好好向姑娘学学,也照着做来我吃。”苏颜华听了便笑道:“太后可要折杀民女了。不必麻烦这位姑姑,等颜华明日收得了茶,第一个必然是孝敬太后尝的。”太后哈哈一笑,道:“好巧一张嘴,好伶俐的心思,这样奇巧的法子恐怕也只得你这样的人才能想到。”苏颜华只得又笑道:“这并不是颜华想出来的。”太后神色一奇:“难道竟还是别人?”苏颜华道:“回太后,是。这法子是民女幼年在家时,先父大人教给我的。”
  
  太后闻言微微一笑,道“能教出你这样一个女儿来,想必你父亲定是个饱学之士。”苏颜华笑着摇摇头:“太后过誉了,民女的父亲只是一名山野闲人。并且,这个法子也是与他交好的一名故人教给他的。”太后却忽然问:“他叫什么?”
  
  这句话问得又急又快,苏颜华不禁有些诧异。她抬眼瞧了瞧太后脸色,只见她面上含着慈祥的笑意,眼波映着四周的微光频频闪动,十分可亲,自己也不由笑了一笑。太后便又拍着她的手背道:“你越是这么谦让,我竟越想要知道了。你且说说你父亲的名字,看我可认得。”苏颜华只得道:“先父名讳‘潘、年’两字。”
  
  太后眼中似乎有火星噼啪一跳,耀得苏颜华心里只是一激。再看时她却已经神色如常。苏颜华只觉胸间一阵莫名慌乱,脸上暗暗发烧,只得缓缓低下头去。
  
  两人又再闲闲说了一回话,太后见天色快要黑尽了,便爱惜的对苏颜华道:“现下时候也不早了,水边风又大,你劳了这半天神,快回去歇息了吧。”说完又让安排几个妥当人提了灯一路护送。苏颜华早站起来,正要跪下谢恩,太后一个眼神,旁边的锦岚忙伸手搀住,笑着道:“姑娘身上还有伤,请不必拘礼。”苏颜华却挣扎着好歹肃了一肃,方扶着初月的手臂自去了。
  
  只见八宝琉璃灯的光影之中,一队宫人太监簇拥着她的背影在花树丛中忽隐忽现,迤逦而行。渐渐过了解语轩,又转下了浣缨桥,到了芳华门已只剩了几个亮亮的小点,再一闪便消失在门后的黑暗中。锦岚缓缓收回目光,转脸偷瞥一眼太后,见她微垂了头坐在那一团阴郁浓黑的暗影里,阖着眼睛一言不发,只是袖口织金花纹熠熠闪动,仿佛晶莹的泪光。锦岚定睛再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她手上已笼了一串数珠。那数珠原是再普通不过的菩提子,因盘摩的时日长了,渐渐变成细润的浅黄色。她手上细微动作,指尖一捻一扣,那数珠便一粒一粒的,慢慢拨过去。
  
  忽然,那手指轻轻一颤,低沉冷凝的声音一线钻入锦岚耳中:“是她么?”锦岚忙稳住心神,想了想道:“奴婢说不好。”见太后忽然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忙又低低的道:“不过,论年岁,还有那簪子、茶,又是这样的吃法,再加上——”太后皱着眉摇一摇头,她只得停了嘴,微微低下头去。过了半晌方听太后又再开口,语气却已经淡淡的:“我估摸着,皇上的恩旨总出不了这个月,恐怕就在这几天。是或者不是,如今且管不了那么多了,横竖抓着点紧吧。”
  
  锦岚闻言心中略作沉吟,试探的道:“这两个月来,奴婢冷眼瞧着,皇上对她,怕是用了十分的真心。太后这么做,皇上若是知道了,他心里——”说着语气一顿。太后道:“会恨我,是吗?”她扬起脸看一眼锦岚,又道:“他对她的心,我焉能看不明白?可越是这样——”又叹一口气,“你也别怪我狠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能冒这个险。”锦岚只得应了个“是。”
  
  太后听她声气当中仿佛十分不忍,自己也愣了半晌,方又闭了眼睛,细细叹了一声道:“唉,这都是命。若真是她,当年我造了孽,如今便应在了她的身上,就当是替我还债。若不是她,等我死了,自然坠阿鼻地狱,受无间之苦,那时候再还给她吧。”锦岚听到这话,不由一咬牙,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顶着,一句话已经冲到了嘴边。她皱了皱眉头,终于渐渐忍下去。
  




四十二章 未料故人归

  过了五月节,天气一下子便晴热起来。这一日下了早朝,因皇帝点了名字,沈墨安便留下来进内 廷答话。太监将他领到乾德宫御书房外静候宣召,里面却早有一个人在恭听圣训。
  
  只听皇帝道:“恭喜将军凯旋而归。”
  
  这原是一句极好的话,可在沈墨安听来,却只觉皇帝语气之中殊无笑意,反而透着森森的冷。他心中一凛——里面的人无论是谁,只怕都要吃些苦头了。正想着,只听屋里有人慌忙接口:“此乃吾皇天佑,非臣下之功。”乃是定国大将军张正彪的声音。
  
  那张正彪自出师以来,只用了短短百日便剿灭了江南叛匪,立下不世之功。还朝路上,各地方官吏蜂拥而贺,一时风头无两,正十分得意,如今这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沈墨安想到这里,面上微微一笑。
  
  房里好一阵静无声息,忽听“啪”的一声脆响,似是什么东西被用力扔在地上。沈墨安同站在门边的周勇贵交换一个眼神,随即听到皇帝缓缓发问:“有人弹劾你讨逆之时骄纵跋扈,不受朝廷节制;还有人说你纵容属下羁押无辜百姓,肆意抢夺财物。你,可有什么说的么?”
  
  “骄纵跋扈,不受朝廷节制”,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张正彪身为主帅,临场权宜随机应变当属稀松平常之事;而“羁押百姓,抢夺财物”,这些罪名在军中也是可大可小,更何况还是属下所为,与他此番立下的战功相比,哪里算得了什么?沈墨安正思索皇帝的用意,里面的张正彪已经沉声道:“臣有罪。臣愚顽障目,治下不严,以致军无纲纪,扰民犯乱。臣请皇上即刻着人严查此事。所涉之人,一经查实,臣绝不姑息。”沈墨安点一点头,想必张正彪也同作此想,故而使出弃车保帅之计。
  
  只听皇帝哼了一声又道:“你从来为人勤勉,勇谋俱佳,治军又严谨,朕当你是本朝典范,加倍的信任你看重你。可是你呢?你出征的时候,朕是怎么嘱咐你的?你又是怎么应承朕的?这些,你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张正彪忙答道:“皇恩浩荡,臣一刻也不敢忘!”皇帝又道:“还敢强言狡辩!你在余庭做了些什么,你以为朕当真不知道么?朕方才所言之事,那都是小的。朕还想着给你留些脸面,哼,若真要朕一件一件说给你听,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皇帝的声气依旧冷凝沉缓,只是越到后面越显得威中辖怒,石破天惊。那张正彪恐怕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屋内人声伴着咚咚的磕头声不绝耳响起:“臣一时糊涂,有负圣上隆恩,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过了一刻,等皇帝再开口却已经换了平和语调,道:“你且先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哪一天想好了,再来见朕吧。”说着一声轻咳,周勇贵立即上前打起帘子。沈墨安也垂首肃立站好,余光所见,张正彪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却行两步退出屋外。只见他伸手拂去额上冷汗,与沈墨安匆匆对视一眼,转身又随着小太监下去了。
  
  沈墨安细细玩味他的眼神,只觉得那目光中寒凛之气仍未散尽,想是吓得不轻。待及转念再一想,又仿佛杂着一丝恨意——他的心下忽然一突——历朝以来,皇帝召见大臣都是单独奏对,最忌讳有闲杂人在旁侧听,连太监都要防备,只留最亲信的在门外伺候,兼做警示,而皇帝今日此举——正想着,皇帝已经在叫:“墨安。”他只得应了个“在”字,拱手走进屋去。迎面却见地上扔着一道明黄奏帖,也不敢去捡,只行礼如仪。
  
  皇帝见他一脸谨慎神色,便一抬手示意他近前来,笑吟吟的道:“我不过使了个诈,怎么连你也吓着了?”沈墨安忙也笑了笑道:“非是皇上使诈,是他自己心中有鬼。”皇帝笑笑,将正看着的奏帖往案头一扔,轻松的靠在椅背上,又道:“他回京路上太过招摇,朕只是想给他个教训罢了。如今看来,果然有些首尾。过两天且看他奏帖上都写些什么。”沈墨安却又笑道:“被皇上这么一吓唬,他今儿晚上还能睡么?”皇帝闻言点一点头,略作思索便又道:“你打发几个妥当的人,在他宅子周围瞧着。什么人来了,什么时候走的,一并说给朕听。”沈墨安自然朗声应是。
  
  皇帝这才又捡起案上的奏帖,看了两页方沉声问:“这两天他可说了些什么?”沈墨安见话入正题,便沉了脸躬身道:“回皇上,那人每日只管吃睡,见了我们一言不发。”皇帝点点头,又问:“那正丰楼呢?”沈墨安回道:“臣昨儿领了旨便赶着去了,果然是蒋七出来见的臣。至于想要见皇上的人,他不肯多说,只是一再催促要快。还说再耽搁下去,就要晚了。”皇帝嗯了一声,沉吟不语。
  
  静了片刻,沈墨安见皇帝神色如常端起茶来喝,便更低下一分声气小心翼翼的道:“启禀皇上,还有一件事。”皇帝瞧他一眼,道:“说吧。”沈墨安便又道:“回皇上,蒋七和臣言谈之中,还问起过苏小姐。”
  
  此言一出,只见皇帝眉头一蹙,猛地抬起头来,问:“他说了些什么?”沈墨安颇显为难的道:“皇上,蒋七乃是江湖武夫,愚蒙无礼,言语之中颇多僭越不敬之处。”皇帝看他一眼,淡淡的道:“墨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起来?你只管直说,朕恕你无罪。”沈墨安只得拱了拱手道:“是。回皇上,蒋七问臣,上回和皇上一道去正丰楼的女子是不是姓苏。”说着瞧一瞧皇帝脸色,一面又试探的道:“还问皇上,问皇上与苏小姐是不是——已经——”皇帝打断道:“你怎么说的?”
  
  沈墨安道:“臣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事关重大不敢妄言,便推说此乃后宫之事,臣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偶听人言,好像是姓景。”皇帝道:“扮作男装也能认得出来,可见那蒋七所知甚详。你用这话诓他,”说着一摇头,“他绝不会相信。”沈墨安连忙道:“皇上圣明。后来臣假作无心套问他缘由,他果然有些警觉,含糊其辞的说苏小姐看起来十分面善,与他一位旧识的女儿颇为相似。其他的,臣怕他生疑也就没有再问。”
  
  皇帝点点头,脸色愈发凝重,起身走到旁边凉榻上坐下,又想了想方缓缓的问:“此事,你怎么看?”沈墨安道:“回皇上,昨儿个臣一夜反复揣摩蒋七的神情语气。依臣愚见,蒋七问臣这些话,未必是真想知道苏小姐身份,倒像是有什么事,想讲但又许多顾忌,欲言又止。”皇帝闻言反倒有些释然,面上微微一笑:“故布疑阵。他们弄这么多古怪头绪,无非是想纷乱咱们君臣的心神。不必理会他,若往后他再问起此事,你不妨把实情告诉他们。朕倒要好好瞧瞧,他们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哪一味药。”不待沈墨安答话,又低声道:“你去告诉蒋七,就说朕的话,宫外行事不便,若真想朕为他们做主,让他们到宫里来。”又道:“此事机密,切不可说给旁人知道。”
  
  沈墨安听说要让蒋七等人进宫,不禁生出一丝疑虑,因不知那人对皇帝说了些什么,不敢谏劝,只得恭敬的回道:“臣遵旨。”皇帝笑道:“墨安放心去吧。朕自有安排。”说着掏出怀中金表瞧了瞧,一扬脸:“起驾。”
  
  周勇贵听到声音连忙走进来,陪笑道:“皇上,眼看已经过了午初一刻——”皇帝却不理他,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袖道:“去寿安宫,朕要陪太后用午膳。”周勇贵等自去安排停当。
  
  少时母子两人用过了午膳,下面早又奉上茶来。
  
  太后揭开茶碗盖子,还没喝先就笑了,一面瞧着皇帝啧啧的道:“能得皇帝的欢心,果然不是平凡女子。连个吃食都精致得让人眼红。”皇帝微微一怔,只觉一脉清浅的香气萦绕在面前。他虽然心里压着许多事,此时却仍免不了会心一笑。顺手将茶碗凑在嘴边浅尝一口,茶汤里涩苦的味道只轻轻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觉,只剩下绵延的荷花甘甜,淡淡的,仿佛翻涌的往事,触动心绪,久久不息。
  
  太后放下茶碗,笑道:“如今皇帝也难得来寿安宫走一趟,今儿是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皇帝忙道:“太后这话,说得儿子真是无地自容。”说着就要站起来赔罪。太后赶紧伸手一把按住,笑道:“我不过说个笑话,皇帝倒当真了。皇帝事多繁忙,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以国事为重,我倒更喜欢些。”说着将榻凳上放的数珠慢慢挽在手里,不紧不慢的道:“这两天哪,你没有来,苏姑娘倒是常来陪我。咱们说一回话,又到园子里逛逛,还更清净自在。”
  
  皇帝见说到她,不由自主笑道:“怪不得她这一向常对儿子说,太后慈善和气,赏赐又极大方,巴不得时时过来陪您。儿子冷眼瞧着,在她心里啊,”说着转脸一哼,“儿子只怕是要排到后头去了。”太后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指着皇帝道:“说我慈善和气我倒是信的,赏赐的话呀,只怕是皇上你心疼她每日白白的过来陪我,故意说给我听的吧?”说得两人都是一笑。
  
  方笑过,太后却忽然郑重其事起来。看皇帝一眼,微微紧着眉头道:“这样的玲珑姑娘,你喜欢我喜欢,都不奇怪。可这宫里——”太后摇着头叹了口气:“不是我说些个晦气的话,你对她好得,”说着一顿,“未免也太着痕迹。”






四十三章 天子情何问

  皇帝微微一笑,低头将手中茶碗盖子揭起一道细缝,又忽的一松,那盖子便落下去,碰到茶碗边缘,发出叮的脆响。皇帝道:“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儿子十分明白。只不过,”顿了一顿,“这是儿子刻意而为。”
  
  太后闻言只是一愣,皇帝却已经又道:“宫里惯常捧高踩低,她若没有个依傍,定然要受许多委屈。儿子这么做,就是要让宫里人人都知道,儿子着实的看重她,让他们都心存忌惮,不敢轻易得罪她。”太后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心存忌惮的人自然是有,可也免不了有人心存嫉妒。”
  
  皇帝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僵了一下,伸手将茶碗放在榻凳上,垂下目光轻轻的咬了咬唇。他身侧正有一排连窗,镶着内官监新供奉的水晶玻璃。午后的阳光直直的透进来,无遮无拦照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是亮的。簇新的过肩通袖龙遥郏恋僭莆疲鹆扇疲朴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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