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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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相思一寸灰-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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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却缓缓走到他身前,蹲下来,轻柔的将他揽在臂弯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心。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里面渐渐朦起一层稀薄的雾,又有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坚定的,仿佛至关重要。他虽然不懂,却足以心安。她叹一口气,好歹出言安慰他,声音却是细的、颤的,和下颌一起微微抖动。她说:“好孩子,可苦了你了。”就只这一句话,便让他由心中生生喘出一口气,一声啼哭,落下泪来。大雨也瞬息而至,满城酣畅,尽散阴霾。
  
  皇帝抬起眼来,稍稳了稳心神,脸上已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气象。他轻轻咳了一声,周勇贵便打起帘子进来。皇帝问:“什么时辰了?”周勇贵忙答道:“回皇上,已经卯初一刻了。”皇帝唔了一声从榻上站起来,从容不迫的道:“伺候更衣吧。”
  
  大驾卯正初刻离开乾德宫,四围雨声渐起,及至乾元殿时视朝时,终成淋漓之势,转眼便下了三四日,等天气再晴起来,已经是快到五月节的时候。
  
  宫里过节向有份例,这一日内需供应司进呈的节例单子上,除了惯常的麝香珠串、绛纱香囊、巾帕等物,还另有五色方胜、香扇、罗绮等等不一而足。初月在宫里年长日久,又一向服侍皇帝起居,总算是有些个识见的,看了例单上的名目也不禁有些讶然,转头对小太监道:“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那小太监惯常在各宫里行走,为人极是伶俐,见初月问,忙陪笑道:“这里面的缘故,说出来也不怕姐姐你笑话。一来,这一位主子位份没定,宫里本没有成例可循。二来么,又不知道主子的性情喜好,哪里敢胡乱造次?”说着竟叹了一声:“嗨,咱们大人为了这事,那叫一个为难,生怕弄不好委屈了主子。又不敢向皇上请旨,只好大着胆子预备了这些个。若真要论常例,竟有一多半是咱们大人自己找补的银子。这里面若还有什么不周到不顺心的,姑娘好歹替咱们大人担待两句,咱们内需司上上下下都感激不尽呢。”
  
  他抬头看看四下无人,又推过来一个小小的十镶锦盒,凑近一步低声道:“这是咱们大人单送给姐姐的节礼,还请姐姐千万不要推辞。”
  
  初月闻言也轻声一笑,把头偏了偏道:“司监大人也太客气了些。哪里就至于这样呢。咱们姑娘的心性最是开朗豁达的,若不是此刻她正睡着,我领你进去亲自向她回话也都是不打紧的。劳烦你回去同司监大人说,请他尽管放心。”一面走到临窗的金镶玉八宝橱柜边,起出一个黄花梨官箱来。那小太监眼明心细,早知道是要拿银子打赏,忙行礼道:“姐姐使不得。来的时候大人嘱咐过,万万不敢受主子和姐姐的赏,不然回去定要罚我呢。”
  
  两人又是一番谦让,只听外面小宫女的声音道:“初月姐姐。”又打起帘子进来,笑道:“方才姑娘已经醒了,说这就走呢。眼下传星姐姐正服侍姑娘洗漱整装,特让小的来回您的话。”初月道:“知道了,你且先去吧。”说着连忙打发了小太监,转身往暖阁里来。
  






四十章 风荷思同心

  这一边苏颜华已经换得了衣裳,正端坐在镜匣前让传星梳头,见初月打起帘子走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小宫女,手上捧了甜白釉的僧帽壶并沐盆、巾帕等物,便笑道:“方才刚洗过脸,如今又要再洗,我哪里就脏成这样?”初月听了倒还没有怎样,身后的传星却掌不住哧的一笑,道:“姑娘误会了,这是符水。过了五月节,四外蛇虫毒蚁便多起来,宫里规矩,让化了五毒符在水里,洗手洗眼,可保百毒不侵。”苏颜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倒让你们笑话了。”
  
  初月一面打发人将水倒在沐盆里,又打湿了巾帕为苏颜华净手,一面笑道:“怨不得姑娘不知道,姑娘进宫这才多会子。想咱们头里才进来的时候,更有人喝这个解渴的,那才真是笑话呢。”说着又取过来一张干净帕子,捧给苏颜华拭眼睛,想了想道:“才刚内需供应司的曹公公打发人来送了五月节的节礼。我看姑娘好睡,也没有来回就自作主张收下了。姑娘这会子可想要看看么?”
  
  苏颜华一向在这些器物上并不用心,只是见初月一番好意不忍拂了她的,便笑着点点头道:“这倒也好。”初月听她这样说,忙自袖袋内掏出例单呈给她看。苏颜华接过来略扫一眼,忽见上头有“怀临雀舌”几个字,便指着问:“这个在哪儿?拿给我瞧瞧。”初月听了忙着人去找。
  
  不多时便有小宫女捧了托盘进来。只见盘上立着两个瓷罐,高不过半尺,巴掌大小,通体孔雀绿的颜色,只罐盖边缘施一圈金灿灿的釉彩,十分漂亮。
  
  初月此时早迎了上去,先将盖子打开放在一边,又用竹舀子挖出一些,盛在小瓷碟子里拿给苏颜华。瓷碟还未上手,那清香一脉早顺风飘散过来。苏颜华心中一喜——果然是从前在永定家中常吃的茶。只不过这是皇家贡品,品级自然更在民用之上。初月见苏颜华面色甚为喜悦,先笑了笑方道:“姑娘若是喜欢,奴婢这就让他们下去沏。”
  
  苏颜华却摇一摇头,道:“不急。这个茶吃法原有些特别。且先放一放再说吧。”顺手将碟子往她手上一递。初月忙接过来,却又问:“不知是个什么特别的吃法?姑娘好歹说说,赶明儿奴婢们也好伺候姑娘吃。”
  
  苏颜华见她问得恳切,只得笑笑又道:“这个茶回味清甘,香气悠长,原是极好的。不过,坏在起先味苦涩重,三四遍也未必能够去尽,须得用一个别的法子。咱们家向来是用纱袋子将茶叶包好,趁黄昏荷花含苞的时候,放在花芯里过上一夜,让夜露慢慢浸润透了,等早上荷花刚一开便收回来,再用小珠滚水冲泡。这样一来,不仅去尽了苦味,更能添上荷花的清香,一举两得。只不过,如今才五月初天气,哪里去寻荷花呢。所以我才说了且先放一放的话。”
  
  不想旁边正收拾东西的传星却笑起来,道:“姑娘有所不知。宫里边若说别的也还罢了,至于荷花么,此时御花园的芙蓉浦里,怕早开遍了。”苏颜华奇道:“真的?”转头问传星:“这为什么?”传星便又道:“太后她老人家喜欢荷花呗,司苑局的太监们还不上赶着奉承。比起外面,宫里要早开个把月呢。”
  
  初月听传星连珠炮似的说话,渐渐语涉太后,忙咳了一下子,见那两人都转头来看,便笑道:“好巧的法子,既然姑娘喜欢,咱们不如今儿就做起来。姑娘,你说呢?”苏颜华忙摆手道:“这法子太琐碎,我也就是说说,不当真的。”
  
  恰好此时下面斟了茶,初月端起茶盏放在苏颜华手边,又笑道:“大节下的,左右也没什么事,”话犹未完,传星已经抢着道:“可不是么。”说着竟认真的打算起来:“咱们这儿,针线自不必说了,又有初月姐姐一双巧手,回头到库里支些个纱一裁,做几个小袋子出来,等到太阳快下去时,让她们去御花园往花芯里一放,明儿个收回来就能吃了。”初月闻言眼波一闪,道:“可巧了,方才内需司送来的节礼里头就有上好的霞影纱呢。”
  
  见她们一团热情的谋划,倒勾得苏颜华也起了兴致,也顾不得手里正握着茶碗盖子,指着两人笑道:“要我说,待会到御花园放茶叶,也不用他们,只咱们几个一同去,更好。我进宫这么久,每日出入就只在这院里,怪憋闷的。这一趟就只当去散心。”说着喝一口茶。
  
  初月、传星两人却变了脸色,匆匆对望一眼。好在初月颇有些急智,旋即劝道:“姑娘身体尚未复原,大热天的走这一趟,只怕是要累着了。再说,水边湿气也重,”见苏颜华神色稍有些黯淡,忙又改口道:“姑娘若实在想去,不如回明了皇上,请皇上安排太医随时候命,方是个万全之策。姑娘以为呢?”
  
  正说着,忽见帘子被人一挑,皇帝已经踱进来。初月、传星忙矮身行礼。苏颜华也站起来,皇帝却对她做个眼色摇摇头,只沉声对那两人道:“初月,你倒是当的好差事,一面撺掇了你们主子,回头却赖在朕的头上。”初月一惊,忙跪下去道:“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传星见状也只得在旁边跪了。
  
  皇帝在苏颜华对面榻上坐定,又让苏颜华也坐下来,方冷冷的道:“今儿是过节,也就算了,自各儿下去好好想想,若再有一次,典刑司郑乔可清闲得很呢。”地下两人连忙磕头称是。皇帝微微一笑,换了平和的口气又道:“你们主子待你们慈善宽厚,你们就更要十二分用心的伺候着。别为了一线私心就胡来,仔细掉了脑袋。都下去吧。”两人听了忙又伏下去磕了个头,方起来慢慢退出去。
  
  苏颜华很是不安,转过头去看皇帝。皇帝却靠着扶手和颜悦色的道:“吓着了?”苏颜华怔了一怔,复又抿嘴一笑,摇摇头道:“也不全是——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子……”那话音越到后面,越发低沉下去。皇帝唇边一凝,脸上便仿佛划过一丝苦笑,道:“你怕么?我是皇帝。”苏颜华咬一咬嘴唇,低声道:“你想听实话?”皇帝也低声道:“这个当然。”苏颜华便道:“我当你是皇帝,又不当你是皇帝。”
  
  皇帝心中砰的一动,脸上渐渐漾起幽深的笑意,直看着苏颜华道:“那你倒说说看,你不当我是皇帝的时候,当我是什么?”
  
  一听这话便知道他是误会了,苏颜华双颊上飞起一阵绯红。好半晌方缓过来,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轻轻的道:“我只当你,跟我一样。”
  
  皇帝闻言不由得愣住——“我只当你,跟我一样。”——他只觉胸间热流极尽翻滚,口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颜华等了半晌也不见回音,只得转头往那边一看,见皇帝正目不转睛的瞧着她。他脸上说不出是喜是忧,嘴角分明是扬起来的,眉心却又凝成一个浅浅的川字。那一双眼睛,波光流转,柔情万千,仿似一片深茶色的海。只是四围一圈隐约泛着淡淡的红,像潮水一般涌向那波心。苏颜华心中一突,忙垂下眼帘——他莫不是在哭?到底不敢相信,抬头再看时他已经笑意盈盈的向她伸出手来。
  
  已经是夏初天气,原先榻上铺的软垫早换成了蔑丝织成的簟席,碧幽幽的颜色,象汪着的一潭水。因紧紧靠着,苏颜华却还是觉出一丝暑意。耳边痒痒的,只听一个人轻轻的道:“那个茶,明儿得了也留一点给我尝尝。”顿一顿又道:“我让他们远远的跟着,绝不会烦着你。只一样,别太累着。”苏颜华点点头,怕他不放心又嗯了一声,脸上禁不住嫣然一笑。
  
  用过晚膳,初月等人便引了苏颜华往御花园里去。待她们放好茶叶袋子,暮色已经沉沉欲坠。苏颜华坐在沈水烟亭里休息,但觉三面水声入耳,目力所及之处皆是田田的荷叶与婷婷的荷苞,在夕阳之下随着微风轻摇。
  
  忽听岸上远远的有人断喝:“是谁?”苏颜华抬眼去看,只见一叶乌篷扁舟分开荷田往风聆渡直飘过来。
  
  小船慢慢近岸,一个太监服色的跳人下来,先挽了缆绳,又用长钩将船拉过来靠在岸边。因为做得稔熟,那小船竟似贴在岸边上一般,纹丝不动。苏颜华虽然在江南长大,见了这一幕也不禁暗自佩服。欲要再看时,初月已经走过来向她低声回道:“姑娘,太后娘娘的銮驾到了,请姑娘到亭外面接驾吧。”苏颜华连忙站起来走到亭前跪下。
  
  她微垂着头,眼睛只看着自己身前交叠下垂的双手,屏息静气。又跪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只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近,一阵衣声细碎,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她规规矩矩伏下身子磕头,一面道:“民女苏颜华叩见太后。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四十一章 与君初相见

  已经是黄昏时分。夏日里虽然昼长日盛,到了此刻也终属强弩之末。只觉得天色是愈来愈黯下来,方才西边天上还有几缕浅金色的霞光,此时也渐渐被涌动的黝黑遮盖了去。远处的山树,近处的荷塘,都笼上了一层沉沉的黑纱,朦胧着,不可辨认。只有虫鸣、蛙声混在水边特有的风里,徐徐扑散在脸上,一抹湿润的、带着淡淡腥气的甜。
  
  四下里忽然却又明亮起来,只见远远近近点上了十几柄宫灯,照得沈水烟亭外明如白昼。太后似是不经意间低头一瞧,见那姑娘仍旧恭恭敬敬的跪在那里。她身上是莲青色散花罗袄裙,搭着耦合色莲纹云肩,仿佛一朵出水的莲。因微垂了头,露出挑心髻上那支莲花笄,通润莹透,微光闪闪,中间一粒珊瑚米珠,映着四面的灯光,更红得如血欲滴。
  
  太后的眉梢恍惚是跳了一下,转头对后面的宫人太监们一扬脸。众人即刻会意,依序却行退到临水处站着。一时间,火红的宫灯映在明晃晃的湖水里面,恰似一根根颤悠悠的光柱,顺着岸边一溜儿排开,煞是好看。
  
  太后重又笑起来,伸手搀起苏颜华,一面上下打量了一回,笑道:“想必这就是救了皇帝性命的姑娘吧?瞧你可怜见的娇小模样,却能有这样的胆量气魄,实在难得。”说着携了她的手在临水的围栏边坐下,又慈和的问:“身上的伤可大好了?”苏颜华微微一笑,道:“谢太后关怀。回太后的话,早间太医来给瞧过,说虽然没有大好,也已经好了八九成了。”太后嗯了一声也笑道:“这就好。不过你重伤初愈,身子还是虚的,还得着意调养着。”一转头却已经沉了脸色,对旁边站着的锦岚道:“你去问一问,她们当中是谁一路跟着苏姑娘的,叫过来和我说话。”
  
  锦岚连忙答应了转身而去。太后便又细问苏颜华姓名、年龄等等杂事,苏颜华少不得一一据实答了。
  
  少时便见初月领着传星等人走进亭中,齐齐跪下,又磕了头方道:“奴婢等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看了当先的跪着初月一眼,缓缓的道:“我认得你,你是乾德宫的人吧?”初月忙低头答道:“回太后的话,是。奴婢初月,原在乾德宫服侍皇上。自苏姑娘入宫,皇上便指了我来服侍姑娘。”太后点点头道:“你素日办事也还算个诚实牢靠的,皇上必是信得过你才让你来服侍苏姑娘。”缓一缓又道:“既这么着,你就该尽心竭力的当好你的差事。可是你看你呢?这么热的天气,姑娘身上又有伤,你怎么能让姑娘在大日头底下晒着?若是中了暑热该怎么办?即便不至于就病了,累疲了身子,你们也没法儿向皇上交待。”
  
  苏颜华见太后方才还是一脸言笑晏晏的样子,没料到转眼却会申斥初月几个,连忙帮她们申辩道:“太后您误会了。这件事情竟是颜华的不是呢。”见太后转过脸来,苏颜华便又道:“颜华本是一介民女,愚钝不知礼数,心子又野,自从入宫以来,却从未出过颐华宫半步,可憋闷坏了。今儿起了小性,执意要出来散散,她们几个苦苦劝我,我只是不听。太后若认真要罚,就罚颜华好了。再有一个,我们是交过了戌时才出来的,并没有晒着太阳。请太后不必悬心,仔细气坏了您的千金之体,颜华的罪过可就更大了。”
  
  一番话说得太后频频颔首,连眉眼里全是欣然的笑意,拉着苏颜华的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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