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轻响,椭圆形的猫眼石滚了几圈,停下。
我叩首伏地:“臣妾无颜再见皇上,只求全尸。”
楚天佑缓缓吐出一口气:“天祈,你竟然也帮衬着瞒我?”
楚天祈挥袍跪下:“臣弟是念在穆子云为国远征未归,蓉妃娘娘是当年端淑皇后最疼的侄女,更何况,这一切非她所愿啊!”
楚天佑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我,良久,疲惫的朝后仰靠在龙椅上。
我被幸运的扔进了大牢,因萧氏党羽盘根错节,秋后算账不可能一蹴而就,而我或生或死何去何从的定论被搁置了下来,楚天佑不发话,也无人敢在风口浪尖上触犯龙颜。其实我倒无所谓,半个月的期限早过了大半,地牢里除了老鼠多一点,与外面并没有两样。我偶尔会因胸闷而醒转,咯出的鲜红血迹印在掌心,反反复复,就连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
不分昼夜的昏睡着,诚愿如螭梵说的那般,再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会是诗画般的江南。我有时也会萌生想象,可是并不见得有多么开心,梦里烟波万顷,梦外泪流不止。
“梨落!”有人在狠命摇我,聒噪的声音赶也赶不走:“醒醒,快醒醒。”
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螭梵的脸。他将一颗药丸递至我唇边:“把这个吃了,我带你走!”
“去哪儿?”我歪着脑袋看了他半天,猛地伸手拧住他的腮帮子:“小梵,我居然也会梦到你,真是稀奇!”
“放手……”螭梵疼得直吸气:“梨落,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梦到过我吗?”
我笑得直颤:“这不就是一次么?”
“哐”——牢房的铁栅门应声而倒,一团红影跳了进来:“主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和女人调情?”
七七?
我的笑容僵住。慢慢松开手。
“你哪只眼睛看我调情了?”螭梵趁机把药丸喂进我嘴里,拉起我就往外走,还不忘回头调侃道:“改天有机会我让你见识一下何为真正的调情。”
我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又惊又怒:“螭梵,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弃整个灵界于不顾,你想让十部将士给我陪葬?”
“没有那么多!”螭梵平静的说:“就我和七七而已,纯属自愿。如果三界兴亡的重责要一个女人来承担,我做不到袖手旁观。你不必担心灵界无主,如果我回不去,还有婉儿。等她成年,云渠和璞墨会为她加冕……说到加冕,我想到一句题外话,不吐不快,”螭梵笑了笑:“千年前的那次,你年方十八,往圣坛上一站,真的……很美……”
我还没反应过来,不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螭梵,谁说卿婉可以做灵界主神?那孩子天生紫眸,她是我族王位的继承人。”
说话的人微笑着走近,红色的双瞳依然妖娆如同暗夜中的玫瑰。他冲我眨眨眼,熟悉之感扑面而来:“梨落,你又骗过我一次。”
“算了吧。”螭梵嗤之以鼻:“神族根本不需要婉儿操心,她父亲一个人就够了。照我看,四系领袖也可以取消了,你看你每天都闲得跟什么似的?”
“你们能不能暂停斗嘴!”七七忍无可忍的跳了过来:“主上,劫狱!我们这是在劫狱!”
《拈花一笑醉流景》雪月天使 ˇ一一八 迟暮ˇ
石壁上几盏油灯发出近乎枯竭的光,黑黢黢的地道望不到头,只听见七七走在前面的脚步声。
我忍不住问道:“那些狱卒呢?”
螭梵扬起下巴指指冰煜:“你问他。”
“一半是被七七打昏的,还有一半是被我点燃迷香薰昏的。”冰煜不无得意道:“可见还是我的方法来得省事。”
“你怎么不说那些迷香是你偷来的。”七七毫不留情的戳穿某人。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冰煜振振有词:“我那叫声张正义,省得往后被江湖宵小们买去做些下三滥的勾当。”
“谁是小丫头!”七七怒了:“我比你还早生一年!我警告你……”
“莫激动,七七,”螭梵幸灾乐祸的提醒:“劫狱是件细致活。”
我趴在螭梵背上“扑哧”笑出声来,他圈紧双臂将我往上托了些:“自己使点劲,万一有突发状况,小心摔下去。”
冰煜回头看了看我:“气色好多了么,云渠长老总该放心了。我们原指望等你获罪后逐出宫外再行动,这样我们的幻法术都不会受限,救起人来轻而易举。没想到楚天佑居然对你置之不理……”
“你别再提那老头子,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想干掉他了。”螭梵恨恨的说:“要不干脆趁这次,梨落,你宁可委屈自己,不也是想助星璇登基吗?”
我在螭梵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你没有武林人士的内力修为,单凭赤手空拳,连弄月都未必打得过,还异想天开?我不想让婉儿步我的后尘,至少也要等她长大后自己选择要不要王权,所以,灵界不能没有你。”
“先不说这个,弄月已经备好车在西城门等你,我现在一心只想把你安然无恙的交给他。”
“螭梵,”冰煜停下来:“你会不会太……”
“这是梨落自己的选择。”螭梵从他身边走过:“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哥今夜又在哪里买醉?当初你既然选择瞒着他,就一直瞒下去,不要露馅。”
我避开冰煜的目光,没有说话。
迎面有凉丝丝的风吹来,沿途开始出现倒地不起的狱卒。
螭梵放慢了脚步,唤住七七:“不要直接出去,靠墙边,把那个斧头扔出去探探路。”
七七立即照办,她弯腰拎起斧头,裹上块破布,甩出地牢入口。
几乎同时,“嗖”的破空之声响起,一只羽箭将斧柄牢牢钉在了门框上。
紧跟着,外面下起一小阵箭雨,不时飞进几只射进前方墙缝中。
螭梵冷笑道:“我说怎么来得这么容易呢。原来那老头儿早布好了圈套,无非是想让我们有命进,没命出。”
“为什么……哪里出了破绽?”我脑中乱作一团:“我们如果出不去,弄月还会在城门口傻等吗?
“弄月一个人摆平了西城门的守卫,如果我们不及时与他会合,等到黎明交班时,恐怕就不是前功尽弃的问题了。”螭梵说着忽然停了停:“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异味?”
我吸气,疑惑的摇头。看看冰煜,也是一脸不解。
七七慢慢的说:“有,主上,是你最忌的硫磺。”
螭梵脸色突变:“地牢里埋了炸药,已被引燃!”
他话音未落,身后轰然巨响,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我们全体抛出地牢。
硝烟弥漫中,我重重的摔在螭梵脚边,他自己尚未爬起,便来摸索着迭声问道:“梨落,没事吧?”我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握住他的手,他大声喊着冰煜的名字:“你先送梨落去西城门,这里有我和七七撑着。”
冰煜的回答言简意赅:“让七七去,她是女人。”
“呯呯嘭嘭”的金属撞击声穿透烟雾,七七哇哇大叫:“让我去也得开条道不是?你们当我还能移形么?实在不行,我只能变身了……”
隐隐绰绰的人影向我们逼来,冰煜和七七身陷乱战无法分身。螭梵二话不说的开打,他夺下一名士兵的长戟,挥转自如,恍然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身手极为矫健。
我刚想起身,胸口一窒,腥甜的血顷刻涌上喉间。
“落落……”弄月急切的呼唤从一片嘈杂声中传来:“落落,你在哪?”
“我在……我在这里!”
强烈的昏眩感让我什么都看不清,却仍摇摇晃晃的站起,惶然四顾。
“落落!”弄月剑花一挽,逼退围攻上来的几名士兵,冲到我面前:“你身上哪来的血?”
“我没事。”我轻轻软软的笑着:“我不会有事的。”
弄月眉头紧蹙,才要说什么,被螭梵打断。
“弄月,西城门还有退路吗?”
“只能杀出一跳血路,我正是发觉情势有异才赶来的。”
“傻瓜,你既然正在城门边上,发觉不对就应该当机立断的先走啊!”七七在冰煜的掩护下退到我身边:“也好争取时间为我们搬救兵!”
弄月闻言愣了愣:“我一想到你们可能出了事,就什么都忘了。”
“哪来的救兵?”我笑了起来:“七七,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如果冰煜心怀不轨的潜进了紫宸宫,你最多也是尽力保他全身而退,定然不会对抗螭梵,对不对?”
七七没吭声,覆着烟灰的脸蛋居然也能看出不寻常的红晕,她急急转身,与匆忙而至的冰煜撞了个满怀。
“我们好像……”冰煜一句话未完,楚天佑的声音骤然响起,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但宏亮不减:“你们给朕封死出口,燃毒箭,焚化这群妖孽!”
无数火把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刹那间点亮了漆黑的夜空。层层官兵将我们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尖矛对准同一个方向,他们身后,是四面高墙,角楼的顶端牵着一张柔韧的大网,网结处缀满明晃晃的利刃。楚天佑站在最高的楼台上俯瞰身置樊笼的我们,那一线明黄犹为刺眼。
“妖孽?”螭梵玩味的挑起唇角,漆黑的眸中却映着两团熊熊火焰:“今天我就让这群蠢到极点的凡夫俗子见识一下妖孽的真面目!”
“小梵!”我慌忙拽住他:“你不要胡来,没有元丹就不能轻易变身!”
“他不能,我能!”七七咬牙切齿的抛出几个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奋力一跃,红光爆开,一条赤鳞巨蟒吞云吐雾的游出,它摆尾挣破悬在空中的大网,直冲楚天佑扑去。
在场的千余人都看傻了眼,形同石雕。
眼见定局已成,一道蔚蓝色的剑影划破天际,星璇清亮的念咒声响彻皇城。
“封神锁妖!”
“不!”就在那道蓝光劈向蟒头时,我歇斯底里的尖叫,拼尽全身力气纵身,刚刚够着巨蟒的尾尖,它轻卷住我的腰,将我拖上脊背。
剑光生生收回,七星坠地。楚天佑身旁,白衣少年重重下跪:“璇儿此生从未求过谁。只这一次,求你相信我,三界自始存亡与共,他们绝非恶意!”
“璇儿,你年幼难免轻信。他们三番两次侵入我的睡梦,索要传国玉玺不成,便想出这般法子来诱我上钩。若非你救人心切说了实话,我还不知穆家藏有此等妖女。如此一网打尽岂不痛快?我朝千秋万代,将永免异族侵犯!”
“皇伯伯!”
“璇儿,你闹够了!”楚天祈呵斥道:“皇上自有明断,你若还要多嘴,就给我退下!”
星璇绝望的抬头看向我,琥珀色的大眼充盈着泪光,歉疚与哀恸混杂其中。
我努力扬起唇角,微微点头,两行泪水难以遏制的滑下。星璇,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我还能有最后的要求,请为你自己保重!
我低下头,抱紧巨蟒的脖子:“七七,我们去和他们在一起。”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弄月飞身接住我。回归人形的七七带着几处伤口,脸色惨白。螭梵刚想上前,冰煜一言不发的牵过她的手。
“弓箭手听命!”楚天佑冷冷发令。
城墙上千百只箭矢指向我们,火光连成一片。
弄月默默握着我的手,我拉住螭梵的手,螭梵接过七七的手……背靠背站成一圈,彼此间都能感觉到来自他人的温暖。
“冰煜,我喜欢你,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十年前的神灵大战,我们阵前见过。”
“嗯,手下败将,我怎会不记得。只是没想到十年后,会换我栽在你手里。”
“小梵,你后悔吗?”
“后悔,我发誓不再让你受伤……该死的怎么又是箭?”
“弄月,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落落,如果换作他,你会说对不起吗?”
角楼上,令旗高高举起:“放……”
号令未完,一条灼热的火龙飞旋而至,所到之处,烈焰卷走弓箭,吞没血肉。井然成序的士兵顿时乱作一团,“噼里啪啦”的不断有人从城楼上摔下。
“哎!”七七诧异道:“神灵两界,任谁都不可能在这里使出术法!可是……”
“这不是术法,”弄月淡淡的说:“武林至尊,火神九翼。”
轻岚薄袅的夜空,风带着远山的梦,飘开一帘烟雨。
紫禁之巅立着一名黑发黑袍的男子,风鼓起他的衣衫,扬起他的长发。他手臂微抬,指尖在雨丝中划过优美的弧度,一枝笔直射向他面门的羽箭眨眼间调头,火光骤熄,快得让人看不清去处,只闻惊呼一片。循声而望,楚天佑煞白着脸孔,一蓬乱发,半是疑惧半是震怒的呆立在原处,他身侧,原本用来束发的峨冠被羽箭死死钉在楼柱上。
“弓箭手待命!” 楚天佑踉跄着退后几步,星璇拾起了令旗。
“开城门!”冰焰清冷的声音不失威严。
“你……你是何人?朕凭什么听你的?”相形之下,楚天佑明显的底气不足,半个人都缩去了星璇身后。
“开,同生。不开,同死。”
冰焰仍是淡淡的,相隔甚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字字千钧。
场内鸦雀无声,王者天成的魄力压得楚天佑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围成铜墙铁壁的官兵们犹豫着互换眼神。
冰焰纵身一跃,衣袂下的双手缓缓张开,血色火翼烟花般绽放,无数火苗汇聚成光球,飞快击向紧闭的铜门。近旁的士兵闪避不及,撕心裂肺的惨叫,淹没了楚天佑抖不成声的“开门”两字。铜门应声而开,慌乱的人群推攘着让出一条路。
冰焰走了过来,几缕湿润的青丝拂过玉雕的脸庞,黑衣翻飞如蝶。他在我身边停下,对弄月伸出手:“物归原主。”
白净的掌心躺着载有火神秘籍的蟠龙玉佩,弄月一言不发的取过来。
冰煜低声问道:“哥,你去找了轩辕真人?他有没有告诉你……”
“他说与没说不会有两样结果。”紫眸从弄月脸上缓缓移至他与我交握的手,似有似无的笑意浮上唇畔:“我欠过谁的,今日便都算还尽了。”
“你并没有欠我什么。”弄月微微一笑:“如果再来一次,我的选择还是不会变。”
“那么……很好!”冰焰转身面向螭梵,声音平静无波:“三界存亡原该顺应天意,金銮之主若缺位昆仑,就算血染传国玉玺,祭祀的成功率也微乎其微。你我尽力而为,何必以身试险?请!”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去,自始至终,我的视线没有移开他半寸,而他,没有再看我半眼。
雨雾中寂寥的身影渐行渐远,连带着天地万物,都模糊起来。
我本能的想追上前去,双膝却不由自主的一软,意识消散的那瞬间,出口的呼唤化作一句轻咛。
“冰焰……”
“砰”的一声巨响将我惊醒,紧接着“哗啦啦”碎片落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击下分崩离析。我想睁开眼,仍使不上力,挣扎几番只有放弃,静静的听着螭梵咆哮。
“怎么还会这样?五年?为什么是五年!云渠明明说过,她有我的元丹护体就……”他的声音哽住,停了片刻,继续吼:“我带她回去找云渠,虽然她行事古板,却从不撒谎!我才不信你们,梨落她根本就不是凡人!”
“主……主上!”七七插进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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