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常的红晕。我用手碰碰,烫得吓人,忙扶他半坐,用温水喂下一颗药丸。想了想,又跑去后院打来凉凉的井水,用手沾了轻拍在他发烫的皮肤上,然后弄了条凉帕子搭在他额前。
来到弄月房中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抚向他额头,湿漉漉的一层细汗,还好没有发烧。他静静的躺着,眉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看着那张清雅至极的脸,我有些怔怔的回想起在昏迷中做的那个梦,一池荷香沁人心脾,一曲笛声似曾相识,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会有没有经历的过去?我自己走过的19年去了哪里?庄生晓梦迷蝴蝶,我究竟是谁?
我正陷入爱因斯坦的时空相对论中无法自拔,忽然听见弄月在叫我的名字,忙探过身去。谁知他只是在梦呓,鼻尖上全是汗珠。我拧来热毛巾给他擦脸,托起他的头喂下一颗药,轻轻应道:“我在这里,放心,没事呢。”他像是听见了我的话,唇角微微上扬,沉沉睡去。我的指尖滑过他挺直的鼻梁,心里涌动着一些难言的情绪,心疼、欠疚或是别的什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晃晃脑袋,起身走去星璇的房间。
我不习惯别人为我付出,而我却无法回报什么。有很多事情弄不清楚,我只能一直逃避,茫然的守着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去,看弄月在其中苦苦挣扎。多年后的某一天,我才发现自己很傻,总以为付出的感情一定要有回应。直到后来,一锅汤哗啦啦的散掉,后来的后来,在风露灵镜中看到那些最初的笑颜时,才知道,只要把最爱的人放在心里,就可以安详的笑,守候着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八 玄火宫
忘了在两个房间来回了多少次,天色已经发白,算算怎么也该过了寅时。带好房门,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往床头一倒,昏昏沉沉的睡去。
纷叠杂乱的梦境接踵而来。
坐在客厅里,一边陪爸妈打牌,一边听着周董的歌摇摇晃晃,输了,搂着爸爸的脖子撒娇。
转眼又出现在图书馆里通宵达旦的熬期末考,厚厚的专业书怎么也翻不到尽头,正要抓狂,星璇的脸插进来,笑眯眯的说:“花花,不用看了,我让导师都给了你满分。”
还没来得及欢呼,潋晨持剑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向我横劈过来。
吓得没命的狂奔,黑黑的甬道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却怎么都跑不快。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拉过我:“落落!”
弄月的双眸似水,柔波流转。我紧张得舌头直打结:“救……救命……后面……要杀我……”话音未落,潋晨已经近前,手腕一抖,剑锋没入了弄月的身体,微笑凝固在了他的唇边,美丽而绝望。我歇斯底里的尖叫,心在一瞬间坠落进了无底的悬崖……
“落落,落落……”我满头大汗的睁开眼,面前有东西晃来晃去,怎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击鼓。过了好一会,视线才有了焦距,看见弄月担忧的脸,我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无力,很想扑过去抱着他。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只好眨眨眼,睫毛上满是泪珠。
“我刚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张口说话,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都这么大了,做噩梦还会哭鼻子。”弄月松了一口气,唇角上勾:“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哭着叫我的名字。”
我有点窘迫,往被子里缩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我梦见你……被人杀了。”声音到后面几乎听不见,可还是要说。妈妈说过,做了噩梦,说出来就一定不会变成现实。
弄月愣了愣:“所以你哭成这样?”
我的脑袋彻底缩进了被子里。
“落落,如果我真的离开,你会很伤心吗?”
“废话,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哥哥一样。”
“你只把我当哥哥吗?”
说错话了,装死。
被子被掀开,一只手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痕。
我忍不住睁开眼,弄月浅浅的笑:“那我就做哥哥吧,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给。”
如果另一个梨落醒过来,她一定想把我掐死。因为,连我都看出了那抹浅笑后的隐忍与忧伤。
“弄月,我去你的房间等你,打听到几件事。”星璇压低声音在门外说话。
弄月站起身:“你进来吧,她醒了。”
星璇推门进来,在床边坐下:“醒了就起来么,害我偷偷摸摸的。”
“不起来,坐着累。”我看着那张恢复正常的脸,很开心,伸手去扯被子。
星璇飞快握住我的手腕,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自己的手腕,一片青紫,正是昨晚被那个短命帮主狠拽的地方。想到瞬间便死在潋晨剑下的那两个人,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睡意全无,坐起来大致说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星璇点头道:“和我打听到的一样。昨晚是潋晨送我们回客栈的。今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青龙帮被人一夜之间全端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不过没了地头蛇,也是件好事。”
连窝端了?想想也是真的,不然早有麻烦找上门了。不过这事也做得太……
我忍不住问星璇:“像潋晨这样随意杀人,官府是不管的么?而且就他这样,不是一天到晚有人寻仇?”
星璇说:“江湖上的明争暗斗,官府不想管,也管不了。自古便是两条道,各有各的规则约束,只要不危及到寻常百姓安居乐业,官府一般不插手武林之事。玄火宫才不在乎有没有仇家。除去真正结怨的,多的是有人打着复仇的名义觊觎火神之翼。不管真的假的,光凭玄火宫的四大护法都能横扫江湖,谁敢真的去挑战他们老大?”
弄月递给我一杯水,看着我喝下去才开口:“玄火宫向来设有四大护法,武功卓绝,心狠手辣,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令武林中人闻之变色。我听说,上任宫主裴宇文失踪的消息传出后,武林各大门派曾联合起来,打着“除玄火、灭神翼”的口号,请求师父和楚王爷一同前往,借机永绝后患。当然这个计划因裴冰焰的出现没能成功。现在他座下的四大护法以潋晨为首,余下几位分别是魅影、红凤和霓裳。但玄火宫近年很少在江湖上露面,没多少人见过他们。”
星璇笑笑:“听我师父说,后两个可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我认为潋晨是为了自己的私仇而来,顺手干了件好事。虽然觉得他的行事手段过于狠绝,可我并不讨厌他。因为他身上的气质,怎么也不像是邪佞之徒。看在他救了我们的份上,我很大度的原谅了他随便向我挥剑的破事。
但弄月和星璇并不这么想,他们都觉得潋晨出手相救很令人费解,猜不出他的用意。不过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特别是我,居然险些变成土匪的压寨夫人,想想都觉得后怕。
为免再多出时间来节外生枝,接下来的路程换了马车,虽说速度没有单骑快,但是可以日夜兼程。
玄火宫地处泰安,东岳烟霞峰附近。具体位置不得而知,似乎从来就没有外界的人进出过。
泰安境内,山脉层层叠叠,主峰如一把利剑刺向苍穹,山腰处云雾缭绕,山顶霞光流彩,给人一种朝圣的庄严感觉。
到了近处才发现,南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村,村里住着十来户人家,翠竹环绕,清泉淙淙,灰瓦白墙的小屋错落其中。时下已近初秋,却还满地怒放着五颜六色的野花,有如童话王国般的梦幻。相形之下,小村有一个很不应景的沧桑名字,叫暮雪庄。
我们在暮雪庄寻了一处无人的小院落住下,对外互称兄妹。善良淳朴的村民很快就和我们熟络了起来,甚至开始有热心的大婶上门给弄月说媒。每逢此况,星璇便很不厚道在一旁猛敲边鼓,平常一向温文尔雅的弄月也有了面红耳赤的时候。
我提醒了星璇好几次,他总说没事,还说这么做就是为了弄月,让我等着看好戏。
有没有好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臭小子让已经很沉默的弄月更加沉默了。
非战争状态下,沉默过后往往是爆发。
终于有一天,打发走媒婆,弄月的脸黑得像包公,一声不响的回到自己房间。我丢了个眼神给星璇,两人做贼般的跟了去。果然,一进门,接镖——
“你还有完没完,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吗?”
箭矢直指星璇,被当成靶子的人却还一脸的好整以暇,
“当然不能,”看来我天生就是垫背的,好戏没看成,还得给人收拾烂摊子,立马发挥圆场作用:“你别和小孩子计较。他是在嫉妒你,就没见着有人给他说媒吧。”
星璇极不屑的瞟了我一眼,敛去笑意,清清嗓子:“你赶紧把花花娶了不就万事大吉么,谁让你对别人说她是你妹的?”
我差点一头撞死星璇,讪讪的看看弄月,他移开视线,脸上的愠色被一丝苦笑所取代。
我没好气的瞪着星璇,那个罪魁祸首眨眨大眼,一副无辜的样子:“我说错了吗?”
“你不要说话就没错,”为防止他再一鸣惊人,我抢过话来:“我们早点办完正事就可以回去,不然真要在这里安家了。”
“落落说得没错,不能再耽误下去了。”弄月的语气恢复了正常,对星璇说道:“把你的心思都放到我们还没解决的问题上,别掺和其他的事。”
我松了一口气。星璇的目光在我们中间飘来飘去,若有所思。
烟霞峰在村北十几里的地方,途经一片乱葬岗,人烟罕至,参天古木把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潮湿阴冷,连片瓦都没看到,别提什么玄火宫了。
弄月每天早出晚归的,也没打听出个准信。我每天拖着星璇去村头的小茶馆里,和闲时的村民们天南海北的胡侃,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打探出半点玄火宫的消息,我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天中午,趁大家聊得火热,我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玄火宫就在这附近,怎么好象都没人知道?”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看着十几双眼睛,十几双眼睛看着我。
嗯,反应这么大,一定有戏。我早该直奔主题了,还拐弯抹角的浪费N多口水。不过……这些看向我的目光好像带着……同情?!
“花花……”星璇想说话,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一名老汉发话了:“姑娘如果是为此目的来暮雪庄,还是趁早回去吧,大好的年华,何苦送命去呢?”
我一怔,忙故作轻松的笑笑:“多谢老人家提醒,我只是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他看看我,说道:“前些年,经常会有外地人途经这里往北去寻玄火宫,去的人无一例外横尸荒野。村北的乱葬岗看见了么,那里就有不少这样的孤魂野鬼。”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个……他们是怎么进去的啊?”
“晚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老汉在地上磕磕烟斗:“烟霞峰附近都是玄火宫领域。”
星璇拉拉我的衣袖:“回去吧。”
转过身,弄月站在不远处,星璇的神情有些尴尬。
原来,他俩什么都知道,就我一个人是傻子。
九 美人计
我没想过要去拿谁的命去换沧渊。之前曾以为玄火宫就和傲龙堡一样,谁都能在附近晃悠,而且我们并非与人有仇,就是打听不到什么也不至于有太大危险。上官凌风和楚天祁一定没料到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出江湖便敢这般直捣黄龙。
这才明白,弄月所说的还没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他们坚持要在这里住下,声称找不着玄火宫,平白浪费大把的时间,都是因为没想好怎么才能让我乖乖的不要跟去。
趴在窗前,看暮色一点点的渗入庭院,我中渐渐形成了一个念头,当下便毫不迟疑的出门。经过星璇的房间,我停顿了一下,决定先把弄月搞定,星璇毕竟小么,总经不住我的死缠烂打。
一脚踹开弄月的房门,没人。正准备退出,听见一阵飘缈的笛声。犹疑片刻,我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到了一片竹林边。
竹林深处,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我偷偷的跃上一根竹子,看着下面的弄月。
还是梦中出现过的碧玉笛,玲珑剔透;还是梦中听过的那只曲子,悠扬婉转。只是,没有了当时的轻灵,似乎有点如泣如诉的感觉,难道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使劲地探头,也只能看到弄月的侧脸,轮廓精致如刀刻,却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忧伤。
竹叶扑簌落下,身着薄衫的修长身影在清冷的空气中显得愈发寥寂。心忽然沉沉的,压得我无法呼吸。
一曲终了,听见弄月淡淡的声音:“落落,为什么躲着不出来?”
跳下来,我扯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弄月轻笑:“你上树的声音可比风声大多了。”
我看着他,收不回目光。眼前的弄月和初见时的他真的不大一样了。当初的他像是一束柔柔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对着我笑得眼弯弯。而现在,他变成了一缕月光,清幽淡然,虽然还是会对我笑,可眼底却毫无波澜。他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想着什么就直接溜到了嘴边:“弄月,我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怎么不一样?”他看了我一眼。
“呃,就是……”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感情是我们之间的雷区,离得越远越好。于是,硬生生的把话题扯开:“嗯,我是说,你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他看着我,很平静的说:“没有。”
吞了口唾沫,我步入正题:“你能肯定玄火宫里有沧渊的线索吗?如果没有,冒险进去就很不值得。我们想想其他办法好么?”
弄月说:“我肯定。裴宇文失踪之前并没有练到火神九翼,他不可能每天都把沧渊带在身边。宝剑应该就在玄火宫的某个地方。裴冰焰放出寻找沧渊的风声,自然是有知晓宝剑下落的人还存活于世,他想引出这个人。我们若是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好办了。”
“那我去好了,你和星璇留在这里等我……先听我说完,你们会武功,容易被人察觉。我不一样,我可以混进去当个丫鬟端茶倒水什么的,而且,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好……”
“不行。我根本没打算让你离开暮雪庄。”弄月打断我:“你别打任何主意,否则,我马上封住你的几处大穴,你给我去床上躺着。”
“你……”我没想到弄月竟会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威胁我,气急败坏的狂吼:“你敢!”
“我怎么不敢?难道看你去送死?”弄月还是淡淡的,丝毫不理会我的愤懑。
皓月当空,银霜满地,青竹泛着翡翠般的光泽。缱绻的夜晚,无言的人。
我强忍着鼻根泛起的酸涩,努力平复语调:“我会保护好自己,会随机应变,至少我对玄火宫是无害的,而你和星璇却是有力的敌手,如果硬闯被发现……”说不下去了,我不愿想象那样的画面。反正我是穿来的,大不了再穿回去,你们能么?我握紧双拳,看来这件事无论如何是过不了今晚了。
“你是在担心我们吗?”弄月的眸光闪烁不定。
“我是担心你,弄月,就算我不在,如果遇上危险,你一样会拼死保护星璇。”
“你太低估了星璇,他不需要我保护。”
我咬咬牙,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看你出事,在碧螺镇你昏迷不醒的那个晚上,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耳边只有竹叶摩擦的沙沙声。风把长发卷起,打在脸上,些微疼痛。一只微凉的手替我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