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缠的不可开交时,冷不防门口有人走了进来,瑾汐迅速睁眼转头,却见是卢朝露正站在身后,手里擎着杯白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瑾汐被捉奸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手整理衣服站好,脸上的笑假的跟面人一样,可以滴出血来:“露露啊,这么早放学啦。”
“今天周末。”卢朝露淡淡答道。
瑾汐被堵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尴尬地保持僵笑的动作,倒是沈涉仍旧一副闲散样儿,坦然地冲卢朝露微微一扬嘴角:“该吃饭了。”
***
饭桌上有了沈涉,就好比一潭死水上漂着只天鹅,骤然多了些生气。瑾汐冷眼看他游刃有余地陪卢父聊政治聊历史,又殷勤地给二老布菜,心里嗤了一下。
倒是平日里总闲不住嘴的卢朝露今天难得安静下来,瑾汐揣摩着大概还是与父女间上次的不快有关,趁大家都在轻笑言语的工夫,不着痕迹地捏捏朝露的手,递了个眼色,要她主动与卢父讲话。
卢朝露瞥她一眼,夹了一筷子菜,悠悠开口,却不是冲着卢父去的。
“姐夫,你能弄到这次服装发布会的票吗,老师说我们将来要学设计的,有条件的最好去看一看。”
沈涉正微笑与卢父攀谈,听了话只是微微侧过脸来:“应该可以,明天我去问问,有的话让司机给你送过去。”而后,又转过脸去,继续与卢父的话题。
然而,朝露却并没打算放弃:“不用,有的话跟我说一声,我自己可以去拿,反正我们老师家离你公司很近。”
沈涉这下才正经看过来,敛了笑,幽深的眸子定定正视她一会儿,才答道:“可以。不过我最近都不在办公室待着,明天我叮嘱一下秘书,有什么事你找她就可以了。”
卢朝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低头讪讪吃饭。
一边,卢父却想起什么,沉声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瑾汐听了,抬头看了一下,见父亲严厉的目光直指卢朝露,才想起她昨晚似乎没有回家。
“我住在同学家,我跟妈妈说过了。”卢朝露头也不抬地回答。
“跟你妈说就行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卢父竟有些微怒。
“嗤,”卢朝露皱着眉头抬眼,脸上写满不耐烦,“爸你会不会太夸张了?我不就是晚上住同学家没回来吗,我跟你说还是跟妈妈说还不是一样的吗?再说,我已经十八了,我成人了,不是小孩子了,您至于管我管这么严吗?”
“严?呵,你就是因为从小到大没被严加管教过,才这么不像话、不学好。你看看你,你那是穿了些什么?身上叮叮当当挂了些什么?还有那个头发……谁家正经姑娘跟你这样的?你看看你姐姐,什么时候跟你一样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你……”
“好好好,她好,她什么都好,行了吧?您喜欢我姐我可以理解,可您干嘛每次拿我跟她比啊?我认输行不行?您看我不顺眼我有什么办法,您一见我就上火,你当我愿意惹你啊?成,既然这样,那咱谁都别惹谁不乐意了,我走还不行吗?”
卢朝露说完果真起身往外走,一家人似乎都对这结果颇为意外,谁都没说话,只有卢母急急追上去:“露露,你去哪啊?这么晚了,外面多乱啊,你听话啊,别让爸妈担心……”
“放心,我丢不了。”卢朝露回头耸耸肩,“我去住老师家的宿舍,本来也是要求住宿的,我想替你们省住宿费才每天来回跑的,现在看来真是多此一举,还惹我爸心烦。得,我走了,妈你有事打我手机好了,哦对了,我快停机了,记得帮我充话费。”
然后,不等卢母反应,摆摆手算是告别,推门走了出去。
卢母愣了半晌,才回头,面色有些焦急:“哎,你们谁去把露露追回来啊,这么晚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溜达多危险啊!”
“谁都不准去!让她走!这么有骨气的话,以后就待在外边别回来!”卢父怒气冲冲地一吼,吓了瑾汐一跳。
“你怎么说话的?她还是个孩子,是个女孩子,你犯得着当着她姐她姐夫的面让她这么下不来台吗?”
“妈,别说了。”瑾汐劝道,“住在老师家也好,一方面能专心学画,另一方面……明天爸就要去住院了,家里都忙,可能顾不上露露……而且,你们不是也暂时不想让她知道吗……这样吧,让沈涉出去看看,开车把露露送过去,这样行吧?”
瑾汐边说着边拿眼瞄沈涉,却见他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小口品酒,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不由地有点急,皱眉小声斥道:“你还坐那儿干嘛?快去啊!”
沈涉听了,这才抬头,拿那双勾魂的凤眼瞟她一下,似笑非笑地答道:“爸爸不是说了谁都不准去追吗?而且我也觉得,适当的挫折教育,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有促进作用。”
chapter 8
瑾汐原本打算在妈家睡一晚,早上直接陪爸爸去医院。
谁知她一表态,沈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拿那双凤眼幽怨地看她一眼,然后,她的决定立马被卢父卢母双双否决。
“小沈刚出差回来,脸色还这么差,肯定不舒服吧?你回去好好照顾他,我跟你爸自己能行,你们快回去吧。”
“那怎么行……”瑾汐嘴上不同意,可是眼却偷偷瞟过去,果然,沈涉的脸色比下午还差。莫不是又烧厉害了吧,她有点犹豫。
“行了,别犹豫了,早点回去吧。”连卢父都发话了。
瑾汐无奈,默默去里屋换衣服,耳朵还听着沈涉在外间跟二老寒暄。
她瞅他那副奸计得逞还卖乖的狐狸相,呸了一下,才拿好包出去。
“走吧。”她还有些不乐意。
沈涉微一扬嘴角,大手体贴地接过她手里的皮包,冲卢父卢母客气地道别。
“爸妈,我们先走了,你们休息吧,明早我和瑾汐来接你们去医院。”
“好好,又要麻烦你了小沈,路上小心哈!”卢母送出门来。
“我会的。”他笑笑,朝卢母挥手告别,搂着瑾汐出了楼道。
路上,沈涉开车,她看窗外的夜景,谁都没多话。
她不说是因为心里还发闷,他沉默却似乎是有别的事要考虑。
回家以后,她脱了衣服去浴室洗澡,收拾妥当后裹着睡衣下楼,看见他关着灯躺在沙发里,一只手还挡在脸上。
她倒杯水,拿了药送过去,坐在旁边推推他的胳膊:“起来吃药,不然晚上还要厉害。”
他拿下那只手,静静看着她,半晌,突然沉声唤她的名字:“瑾汐。”
“嗯?”她有些疑惑,似乎很久没听他这样叫过他,最近他们不常说话,一说话便是吵架,他每次都是窝着火连名带姓喊她,习惯了那样针锋相对火药味十足的生活,他猛一柔下来,她竟有点适应不了。
“我……”他向来最烦别人支支吾吾,这次却自己吞吐起来,瑾汐耐着性子等他半天,最后等来的竟是他孩子气地往她怀里一蹭,“我难受。”
她怔了一下,手顿在半空,半天找不着地方落下。他睁开眼,一把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额头上,“你试试,烫吧?唉,我好难受啊老婆,我是不是要死了。”
入手是一片灼热,烫的她心里跟着微微动了一下,明知他是有意夸大言辞冲她撒娇,她却仿佛当了真,再开口时,声音都跟着闷下去。
“不会的。有我陪着你。”
半晌,他在她怀里轻轻叹了叹气。
他以前也问过同样的话。
那是高中毕业的夏天,她跟着学生会的同学去吃散伙饭,到了酒店却发现不是成员的他也在,还带了几个朋友去凑热闹。因为之前被他骚扰过一段时日,她见了他便条件反射的想逃,想了想却又觉得不妥,只得强忍着恐惧留下。
后来在饭桌上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他那天的言谈举止都恰到好处,在一干同龄人里隐隐透着贵气,对待她的态度也仅仅是认识的同学,没有多看一眼,也没有虚伪的视而不见。她揣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安心享受与好友的告别宴。
吃完饭后,一帮年轻人觉得不过瘾,又吵着去唱歌。唱歌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因为贵,他们这帮穷学生从没有进去过,第一次去当然觉得新鲜,进了包间又点了啤酒果盘,兴奋地抢麦干吼。
她被吵得头疼,去外面透风,好巧不巧的,碰上几个醉醺醺的大叔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声称给她一千块要她陪着喝酒唱歌。她以前没碰过这样的架势,涨红了脸想要从他们包围里逃出来,混乱中,却不知哪个人忍耐不住,捏了她屁股一下……
她从小到大没被人非礼过,脑子一瞬间空白一片,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却不知从哪冒出来,已经操着酒瓶子抡过去,跟那帮人扭打成一片……
因为他那几个哥们的参与,事情最终发展为几个年轻小伙子痛殴流氓大叔。她在一边已经吓傻,人都散了以后,他突然躺在地上不起来。她哭着推他,喊他名字。他头上和胳膊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
然后,他终于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看着她,突然幽幽问了一句。
“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那时年轻,见他伤成那样,再听他这样一说,完全被他唬住,只能拉着他的手哭。
他说:“卢瑾汐,你看我都要活不成了,你就不能遂了我意,让我死得安心一点吗。”
她最后终于还是遂了他的意,做了他的女朋友。他后来领她出去跟那帮子弟们喝酒吃饭,还会很得意地炫耀,“想当年,你们嫂子可是我以死相逼才拿下的。”
他后来曾问过她,要是他真死了,她会怎么办。
他们那时正处于感情最好的蜜月期,一向没有浪漫细胞的她却郑重表态:“不管你到哪,我都会陪着你的。”
他有一瞬间的愣神,深邃的眸子静静盯着她看了好久,才极其认真地开口:“卢瑾汐,你的这句话我记下了。我会记一辈子的。”
我会记一辈子的。
她突然有点恍惚,怕他所说的一辈子,没有她想的那么长。
***
禁不住他的威逼利诱,她最终还是放弃睡了一个月的客房,随他去楼上主卧休息。可躺下后,脑子里却放电影一样,白天的琐事,近来的霉运,反复缠的她无法入睡。她起身打算去厅里喝水,却听得他也没有睡着,大概烧的厉害,翻来覆去,嘴里还哼哼。
“要喝水吗?”她走到门口,转身问道。
“嗯……给我把烟拿来。”他答的迷迷糊糊。
她想劝他,最后还是住口,缓步下楼。
喝了杯水,她想想又倒了一杯,才去玄关的衣架掏他大衣的内侧口袋。她知道他平日就把烟和火机放在那里,伸手进去掏了半天,拿出来的时候,竟跟着掉出张纸来。
她纳闷,俯身捡了借着微弱的壁灯的灯光看,是张购物的发票,海信底层的超市,她嫌进口货贵从来不去逛,但他似乎很热衷。
发票上密密麻麻一排滋补品的名字,可不就是他晚上给爸妈送去的那些,她耸耸肩,正要再放进去,却一眼瞄到底下的日期。
12月10日。就是昨天。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将发票收在睡衣口袋里,拿着烟,火机和水杯上楼。
进了卧室,沈涉已经起身靠在床头上,见她回来,微挑了挑眉头。
“怎么去这么久,烟呢?”
“在这儿。”她递过去。
他夹烟点火,动作潇洒地吐出烟圈,烟雾袅绕中眯着眼睛,有些纳闷地盯着她微微出神的样子。
她很白,皮肤素净,额头光洁,脸颊上方微微还有些凹陷,发愣的时候尤其像小孩子。他一边看着,竟不自觉地咧开嘴角。
“想什么呢?”他熟稔地弹弹烟灰,手指好看地微翘。
“没什么……”她回过神来,眼神有点空洞:“对了,你哪天回来的来着?”
他眨了眨眼,才说:“今天。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起身去洗手间。
“又去哪?”
“尿尿,刚水喝多了。”她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真是懒驴上磨。”他暗笑。
她站在卫生间里,对着偌大的镜子发了会儿呆,才回过神来。
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想也不想撕成两半,扔到马桶里。
“你不是又尿不出了吧?”他在床上不怀好意地问。
“没有,这就好了。”她一面应着,一面按了下水,然后在冲水的声响里默默看着那些碎片被卷走,再也看不见。
chapter 9
那晚她怎样都睡不着,睁眼愣愣看着天花板,直到天快亮,才渐渐有了点睡意。
但也并没有睡多久,就再度醒过来。
心里不踏实。
看看手机,她起身去洗漱,然后下楼准备早餐。
简单的烤面包,煎蛋和热牛奶,做好之后沈涉已从楼梯上走下来,穿着宽大的丝质睡衣,胸口的衣服微开,头发还没干的样子。
她有点意外他竟起的这么早,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将餐具摆好,起身去上楼穿衣服。
“你怎么了?”他拿毛巾擦着头,有点诧异她为何径自离开餐桌。
“不饿。”她停都没停往楼上走。
“不行,你胃受不了,过来吃点。”他停了手,皱着眉,表情严肃像在管教自己不听话的小孩子。
“你不用管我!”她没来由地粗声顶了一句,话音一出,他和她都是一愣。她低头,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稍稍敛了躁意,低声说:“我没有胃口……你快吃吧。”
他仰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深意。
然而,等她从卧室穿戴整齐走出来,却发现他也刚刚在衣帽间换好衣服,正走到楼梯口,见了她,表情淡淡地,边系袖扣边道:“走吧,去接爸妈。”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正在暗忖他怎么动作如此之快,下楼却见桌上的早餐一动没动。她咬了咬嘴唇,跟着他走出去。
去接了卢父卢母,他们便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后,沈涉没有急着去公司开会,而是先留下帮忙安置下卢父,然后便来回忙着办这样那样的手续费用。瑾汐留在病房收拾东西打扫卫生。
进进出出好几趟,沈涉再回来的时候,额头已可看到细小的汗珠。卢母不停重复着“真是辛苦你了,瑾汐能跟你在一块真是有福气”,边找了干净毛巾给沈涉擦汗。卢父坐在床头没说话,表情看上去却异常认真。
因为公司有事儿,又坐了一会儿沈涉便起身告辞。卢母央着要瑾汐送他下去,瑾汐只好默默跟出去。
他们走的是楼梯,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跟对方讲,所以一直静着。她似乎有意无意地总与他保持了一前一后的几步距离。
下到楼底的时候,沈涉转过身来,开口要她回去。她竟也没什么反对意见,想了想,径自转身上楼。
几步路后,他却似想起什么,又叫她停住。
“中午请主治医师他们吃饭,你来吗?”因为矮她半层楼,他不得不抬头仰视她,眉头认真的有些轻轻皱起,眼底却微含些紧张和期许。
“看看吧,如果抽的出空就去。”她低头拿手在楼梯的扶手上乱划。
“好,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爸爸,有事给我打电话。”
他挥挥手,黑色的大衣略摆了摆,像卷起一阵微风,扬长而去。
她站在几级台阶之上俯瞰他的背影,眼睛眨了眨,终于还是叫出他的名字。
“沈涉!”
他回头,眉略挑了挑,有点奇怪地看着她。
她半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