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师,我念完了……”可不可以坐下,我站了好久了。
瑾汐愣愣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恢复平日里惯常的平静样子,朝她点点头,“请坐。”
翻翻手里的书,却仍不记得自己刚才在讲什么内容,接下来要讲什么,但她仍冷静的自持,过一会儿,抬头瞄了眼全班。
“下面给大家十分钟时间准备,然后我来听写一到三单元的单词词组。”
底下果然马上一阵咦啊的抗议抱怨声,好些学生都皱着小脸目光谴责她,希望她能改主意。
“现在还剩九分钟,不看书的人,是全都背好了吗?”她温和笑笑:“那待会听写可不要错哦,错一个我会罚他抄书的。”
这下,所有的人都赶紧低头,状似认真地开始背单词,还有几个平日惯常不爱学习的,在拼命地往小抄上写单词……
瑾汐这才扶住讲桌的两端站稳,眉头轻轻皱起来。
好容易熬到下课,瑾汐去洗手间泼了把冷水才回办公室。
进门就看见班上成绩最好的男生站在自己办公桌前,像是等在她。见她来了,男生抚了抚鼻梁上的瓶底,慢条斯理地说:“卢老师,您给我这本书我看过了,其中有几点不明白的地方,您能帮我解答一下吗?
“哪里不懂,我看看。”擦干手,瑾汐走过去,接过那本蓝皮的书却愣了一下,笑道:“咦,这书怎么在你这儿啊,难怪我到处都找不着。”
“是您给我的啊,就昨天。”男生有点委屈。
“昨天?”瑾汐皱皱眉头,很努力地回想,可脑子里还是空白一片。
见她还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男生稍有点急,“昨天下课我问您一个关于虚拟语气的题,您说这本书讲的很好,虽然有点超纲但以后还是要学的,要我拿回去好好看看……”
似乎是男生辩解的声音有些大了,斜对桌的杜朗有些好奇的探过目光来,瑾汐连忙笑着打断学生的话,“哦,我想起来了,最近事多忙的脑子乱。嗯,你哪里不明白,我给你讲讲。”
“就是这里,这个句式。”
“哦,这里啊,其实很好理解……”
送走了男生,瑾汐这才放松下来,捂住脸叹了口气,却不想还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杜朗边在敲文件,边抬头问道:“卢老师,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看你脸色不好。”
“呃,是吗?”瑾汐拿过一边的小镜子,拍了拍脸颊,苍白的脸上这才稍稍有些血色。
“要注意身体啊,不要让自己太累了。”
“嗯,我知道,谢谢。”瑾汐朝他感激地笑笑,从书架上拿下参考书,正想着写写下次考试的考题,手机在柜子里响起来。
她弯腰打开柜子把皮包拿出来,在包里翻半天才把手机掏出来,一看屏幕,上面显示的是家里的号。
“汐汐啊,”卢母的声音无力地传过来,“你在上课吗?”
“没有妈,我没课了,一会儿就下班,怎么了?”
“那个……汐汐啊,晚上回家吃个饭吧,你爸他……有事情要跟你讲。”
“什么事啊?”瑾汐有点奇怪地问。
“唉……你回来就知道了。”
“妈,你声音怎么不对劲啊,感冒了?”
“哦,可能有点冻着了,那个,就这么说定了哈,下班直接回家里来。”
“嗯,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瑾汐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老妈的声音听上去那么闷呢?
她边琢磨边把手机放进包里,打算待会早点走,不然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
把皮包塞进柜子,关门时她才发现自己刚才去上课时居然一直没锁柜门。
几乎只呆了一下,她立刻把皮包又拖出来,打开一看,皮包内侧装着她检验报告的小包,拉链居然开着!
可她应该是出了医院就把这里拉的死死的啊。
背上一阵寒意,她把手伸进小包里,一摸,检验报告不见了。
瑾汐几乎从位子上跳起来,惹得杜朗停了手里的活,有些惊诧地抬头看过来。
chapter 4…2
瑾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半天,才缓了表情,问道:“杜老师,你下午一直在办公室吗?”
“呃,没有,徐主任叫我去处理点事儿,我走开了一会儿,怎么了?”
“没事,”瑾汐顿了片刻,才又问道:“那……你走的时候锁门了吗?”
“没有啊,当时王老师她们也在我就直接走了,不过回来的时候办公室就没人了,可能她们有课又找不着我怕把我关在外面吧……”
后面的话瑾汐没再听,只听到王老师三个字她心就彻底凉下去了。
一中是市里的重点中学,瑾汐一毕业就能来一中任教其实也是因为沈涉家的缘故,她知道自己是靠关系才上岗的,所以工作兢兢业业,在组里也不多嘴,表现的优秀稳妥,工作成绩十分出色,校长和主任都十分看好她。
却惟独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看她不顺眼,这个人就是王老师。
王老师是他们高一英语组的教学组长,四十多岁的职业女性,平日在组里常以权威自居,又加上跟副校长有些裙带关系,所以组里的年轻老师都喜欢捧着她,从来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其实王老师平日里对这些老师的态度还是比较和蔼可亲的,哪个小年轻的有点什么困难,她一般是很乐于给予意见的,所以,在这个办公室里,课余时间也常能听见些张家长李家短的新闻,除瑾汐以外,其他的年轻老师基本上没有隐私,一切近况都被王老师牢牢掌握在手里。而他们似乎对这种和谐的有些怪的办公室氛围乐在其中。
理所应当的,王老师看不顺眼的人,就是他们排挤的对象。
瑾汐是个钝性子,不被逼到份上不会起来反抗,所以一直以来,对待组里的冷言冷语,挖苦戏弄,她从来没往心里去过。即便有次学校周六放假却没人通知她,害她在全校都休假的日子里一大早赶到教室上课,她都当做同事们太忙忘了通知她,默默忍下了。
可是这次,她知道不行了。
她甚至都不敢去想那报告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起身看了看王老师办公桌上的课表,便步履匆匆地往一班教室赶。
还差十分钟才到放学点,瑾汐从后窗看到王老师仍站在黑板前写写画画,似乎在讲题,只好站在后门等着。
可是下课铃响后,王老师仍旧没有丁点要放学的意思,瑾汐不禁有点急了。
又过了一会儿,陆续有学生从班里出来上厕所,瑾汐忙拦住一个女生问道:“你们怎么还不下课啊?”
那女生也有些不情愿的样子,皱着眉头回答:“我们晚自习还是英语课,王老师说要连着上,因为我们这次考试考的不好。”
瑾汐愣了一下,手指捋了捋衣角,终于站到教室门口,冲着里面叫了一声“王老师”。
王老师正坐在讲桌前给学生讲卷子,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但马上就恢复了瑾汐熟悉的扑克脸,身子动都没动,问道:“卢老师啊,你有什么事吗?”
“嗯,我有些事想请教您,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王老师抬着下巴打量她一会儿,才端着嗓子来了一句:“哦,那你稍等会儿吧,我先给这个学生讲完题。”
她说完话,周围几个学生也抬头看了看瑾汐,他们有点诧异,怎么这个老师在他们班主任面前就跟个罚站的学生一样,真是太没有面子了。
瑾汐对她的举动也有些不满意,她好歹是个老师,她这样把她晾在门口算是怎么个意思。
但是她只是动了动嘴角,却什么都没说,只好退到一边静静等着。
毕竟是她有要求到别人的地方,所以这样也没什么。
过了五分钟,王老师终于给学生讲完题,慢悠悠地出了班门,到她跟前站下。
“卢老师,你有什么事?”
瑾汐原本倚在墙上,见她出来,连忙站得笔直,乍看上去还真像个做错事的学生,王老师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嘴角多了缕笑纹。
“王老师,打扰到您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今天下午杜老师走了以后,您一直在办公室吗?”
“是啊,我在,怎么了?”
“嗯,是这样,请问中途有没有别人来咱们屋?”
王老师略一思忖,答到:“没有。小李本来跟我一起在的,后来她去上课了,我也缺半节课,所以后来我也走了。”她有点纳闷地看瑾汐:“你问这个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瑾汐直直看着她,一丝半缕的表情更改都没放过,半晌,才淡淡答道:“嗯,我去上课时忘了锁柜门,回来发现皮包被人翻过,有件东西没有了。”
王老师皱皱眉头:“还有这种事?你丢了什么东西,重不重要?”
“重要,”瑾汐点头,“很重要。所以我现在很着急。”
“你急也没有用,柜门都不锁,这种低级错误都犯,现在不是给你个教训吗。这样吧,等下回办公室问问,看看谁还知道你那东西丢哪了。”
“不是丢,王老师,是被人拿走了。而且您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您一直在,没看到有别人来办公室,我还能问谁。”
“谁知道呢,我走的时候没锁门,兴许谁又回去了或者有人进去了。”王老师无所谓的耸耸肩。
“可是她为什么偏偏翻到我的柜子,她为什么不拿我的钱包手机,要偷一张纸呢。”瑾汐平静地看着她。
“这我怎么知道……”王老师有些生气,“你这么说,是怀疑我吗?”
瑾汐并没正面回答她,只是认真地盯着她看。直到看得她真要恼起来了,才开口。
“王老师,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您,无论是教学还是为人,我一直把您看做我学习的榜样,我很想做一名像您一样称职的老师。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也不会搞人际关系,跟同事们之间可能不是那么亲,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但我不是刻意要显露自己或是怎样。如果我无意间有冒犯您的地方,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认定我拿你东西了,所以说这些话来寒碜我?卢瑾汐,你是不是太闲了,你东西丢了不去找跑来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看起来很像能拿你东西的人吗?你是不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王老师眉间皱出深沟,严肃地看着她,斥道。
瑾汐见她一直不承认,表情都带了点哀求的意思,“王老师,我真的很想跟您搞好关系。我可以不评职称,您能不能放我一马?”
她以为提出这个条件她的态度能有些许松动,却不想王老师一听到职称二字直接像炸了毛的老母鸡一样,怒目圆睁,声音高了好几个八度。
“卢瑾汐!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跑过来污蔑我偷你东西,现在又拿职称说事,有你这么侮辱人的吗?你丢东西该我什么事?你不锁门那是你活该,你活该被偷,这就是你平日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下场!你凭什么污蔑我?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拿的?再说你自己说丢东西,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又编个什么混话来找我事儿?我告诉你卢瑾汐,职称这个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要的,你凭什么在这摆出一副高姿态说要让出来,你凭什么,啊?你凭什么?”
她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瑾汐看得目瞪口呆,旁边路过的学生看到两个老师吵架的一幕也目瞪口呆,整个走廊上的人都定型了一样。
瑾汐顾及面子,心下计较一下,终于还是咬了咬嘴唇,“……是我误会了,对不起王老师,我不该没搞清楚就跑来找您,给您添乱了,是我不对,我向您道歉。”
匆匆一鞠躬,她连王老师的脸都顾不得看,转身一溜小跑上了楼梯。
路上,她一边责怪自己没脑子,一边又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拿了她的报告呢?
chapter 5
瑾汐坐的公交车很挤,交通又正是堵的时间,从上车开始堵,一直堵到家门口,下了车她只觉得后背都挤出汗来。
一路上她都在思忖自己最近的际遇,越想越觉得已经不能用倒霉来表达,好像所有要命的事都挤到一块儿了,她被夹在中间透不过气来。
她在想是不是该找个算命师傅问问,看看她是不是犯太岁,注定了今年这一年都不得安宁。
进了家门,饭菜已经摆上桌,香气勾的她肚子里的馋虫直叫。
瑾汐微微有些感慨,果然哪里都比不上家,一回家,她就像暂时从那些烦心事里解脱出来,终于可以真心地笑一笑。
“妈,”瑾汐洗了手去厨房拿筷子,看到卢母对着一锅粥兀自发呆,不禁碰了碰她,卢母被她一碰吓了一跳,抬头,一双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
瑾汐一下就紧张了,忙问:“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卢母闭上眼睛摇摇头,叹声道:“你去屋里看看你爸吧,他有话跟你说。”
“是爸爸出什么事了吗?”瑾汐立马警觉地问。
卢母又长叹口气,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声音都跟着哽咽起来。
“汐汐,你爸爸他……检查出癌症了。”
瑾汐推开书房门,卢父正握着毛笔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写字。
不想打扰到爸爸,她轻轻关了房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
看着爸爸挥毫时潇洒自如的动作,瑾汐不觉心头一酸,眼眶就湿了。
“怎么在那傻站着,过来给我研墨。”
冷不防卢父一发话,瑾汐被吓一跳,连忙抬手揉揉眼睛,屏了气走过去,站在爸爸身边研墨。
卢父喜欢写字,家里常年备着笔墨纸研,且专门腾出一间房用来做书房,布置的很简单,一张大的写字台,一组书橱,墙上挂着名家作品的临摹,和一盆吊兰。
受爸爸影响,瑾汐从小就被要求练字,后来去参加书法比赛的时候,她还很奇怪为什么别人写字都用现成的墨汁,而自己从入门就跟着爸爸研墨。
她问过爸爸,他眉头一皱骂她心浮,她便不敢再多话,只是以后写字的时候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听话,她背着他去文具店买了一瓶墨汁子,趁他不在时偷用,惊叹节省不少时间,可是最后总能被他识破。她每每都很委屈,哭诉自己不是做书法家的材料。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再好的墨汁也是写不出研墨的色泽来的,她也知道,他并没有希望她做什么书法家,他只是通过写字在练她的性子,他希望她做一个稳妥坦然的人,像研的墨那样,有厚重的成色,不浮躁,也不功力,好好的过自己的人生。
奇怪的是,小时候那样厌烦写字,如今站在这张老旧的写字台前,闻着墨汁浓重的味道,她竟有些怀念起那时的日子来。
恰好卢父写完一幅字,停了笔,抬眼冲瑾汐笑笑,“多久没动笔了?来练练吧。”
瑾汐点点头,接了笔到爸爸身边站下,对着空白的纸一时不知写些什么,提笔就是李清照的词,她上学时也爱背些感怀悲秋的词句,所以这么多年,脑子里还是有些片段。
然而,才写到“凄凄惨惨戚戚”这句,她骤然停笔,然后才反应过来一般,迅速扯过纸揉成一团扔进一边的废纸篓。
旁边放着卢父刚刚写的字,是苏轼的浣溪沙,瑾汐瞄到那句“休将白发唱黄鸡”,突然受了触动,略一沉吟,想起小时候被爸爸逼着背王勃的滕王阁序,里面有一句,她记得很清楚。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她信笔写了。然后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收笔,退到一边。
卢父就站在身边静静看着,半晌,声音明朗地说了一句“还好”。
她却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