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火红的火烧云,它们汹涌燃烧,像一整片天空的玫瑰,只为那些用力地爱着,又用力地恨着的人盛放。
那是记忆里只属于十几岁的玫瑰色的天空,美的盛气凌人,奋不顾身。故事大概是从那里开始的,只是,原本她以为的那个结尾,却没有如愿上演。
“多美的天啊……”她轻叹一声,静静靠在他背后,终于偷偷掉下泪来。
chapter 30
苏敏从病房出来,去洗手间又拿凉水敷了敷红肿的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不那么憔悴,才一路漫无目的地下楼。
外面雪将停,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她从大门出来,冷不丁被寒风灌的一哆嗦,将肩上的披风又紧了紧,才堪堪迈出去。
白的雪,被来来去去的鞋底踩成灰泥的颜色,看在眼里,格外的触目惊心。她小心绕开那些被踩过的肮脏的雪,径自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去。
那是通往医院后花园的路,只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她跟着过去,果然,在花坛边找到他的背影。
天地一片苍白中,他墨色的身影格外沉重打眼,让人看了心里竟密密生出几分难过。她顿了顿,正想着唤他的名字,却在瞥见他身前飘起的袅袅烟雾时住了嘴。
她缓步走过去,等到近身时,他却仍没发觉。她静静绕到他身前,才看清他手里是夹了烟,可他却似出了神,只凭那烟灰越烧越长,掉在地上,却仍是一动不动。
她轻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看到她,怔了一下,夹烟的手尴尬地动了动。
她佯装不在意地笑笑,在他身边坐下。
“他来了?”良久,他从烟雾中低低问了一句。
“嗯……”她歪头,“还有吗,给我一根。”
他愣了愣,才反应到她指的是烟,大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她。
她点燃一支,望着天吐了吐烟圈。
“心情不好?”他问。
她摇摇头,半天,才道,“听温雅说,你要走了……回纽约。”
“啊,”他点点头,良久,模棱两可地,“嗯,大概是吧……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又沉默,半晌才无谓地笑笑。
“还以为,你这样的男人是不抽烟的呢。”
“我这样的男人?”他疑惑地挑挑眉,弹掉烟灰的烟又放到嘴边。
“是啊,植物一样的男人,美好,干净,百毒不侵,”她伸个懒腰,“最重要的是,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在身边陪伴着。”
“这是在说我?”他支着烟,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可是,我们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我和你。”
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脸去,卸下无所事事的旁观者的神情,半晌,才淡淡笑开,“需要的时候,才会被人想起,这个一直在身边陪着的我吧……听上去,真的很炮灰。”
她没答话,也是望着远方愣愣出了回神,再回头他不知何时已灭了烟,手抄在衣袋里,淡淡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他长久以来都是这样淡淡的样子,淡淡的出现,淡淡的笑,淡淡的关心,那么淡的,仿佛要让人忘了,这份看似轻淡的情绪背后,那份并不轻淡的在意。
她没来由地一阵心酸。
“放得下?不后悔?”她决定追根究底。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说,”她抬头,眸子黑白分明地看着他,“其实,你是喜欢瑾汐的吧?”
他愣了一下,转头,定定看她许久。就在她以为他要矢口否认的时候,他却突然苦笑一下。
“这么明显吗?”
她松口气,瞎子都能看出来好不好?
“就这么走了,不觉得可惜吗?”
他却并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淡淡看向前方,视线所及是一片没有边际的银白,白的几乎让人绝望。
好久,才听得他轻声开口。
“瑾汐,有她的生活,她的家庭……和她需要的人。”
“她不需要我。”
末尾一句,声音虽轻,却一字一字清晰分明。像是借由这语句里的坚定,才能安慰自己无动于衷。
他说完便起身,微整整皱了的衣角,回头却见她脸上的郑重,压的几乎让人心头一颤。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说的这些东西,她全都没有了……如果你发现,也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够好好爱她,能够陪在她身边的人……你会愿意,陪她走接下来的路吗?”
你会愿意,将她从这无边的困苦中,解救出来吗?
你会愿意,做那个,好好陪她走完下半生的人吗?
像是有什么瞬间划过他幽深的眸子,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就在苏敏几乎以为他就要答应了的时候,他却微微正了正脸色,抬眼望楼上看看,又不在意般淡淡笑开。
“瑾汐现在,应该已经跟他回去了吧……”
“所以,我们也该回去了。”
事情到此也该有个终结。
不等她回答,他已转过身去,“走吧,我去叫车。”
她唤他一声,他却已不搭理,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匀速前行。她叹口气,认命一般随他一直走到前院,他径自走向门口停着的出租车,拉开车门,等她上车。
然而,等她坐进去后,他却关了后座的门,站在一边,丝毫没有上车的意思。
“怎么了?你不走吗?”她摇下车窗,有些奇怪。
“我随便走走,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他手抄在衣袋里,朝她扬扬嘴角,安抚地笑笑。
她正要劝,冷不丁想到什么,眨眨眼,“哦对了,还要劳烦你再去病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你也知道,他们……可能走的急。”
见他点头,她才关了车窗,略能安心地驱车离开。
车子开出去后,她放在腿上的双手,暗暗合十,像是在祷告,又像是将一切未知,皆交由命运发落。
***
送走苏敏,翀霆转身进了医院,乘电梯上楼。
正是周末,又是可以探视的时间,所以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颇多。免不得被撞到碰到几次,他却已经全然感觉不到一般,只是愣着神往前走。
其实即便苏敏不嘱咐,他也是打算再回来看看的,可是,为什么要回来,却说不出明白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他还落了一盆雪梅在那里吧。那盆雪梅,就要到了将要盛开的时候了吧。对,只是因为,他惦记着那盆花,不能眼睁睁把它落在这里。
可心里反反复复纠结着的,却轻易就将他的自我安慰击个粉碎。
他其实并不愿承认的,往回走的路上,脑子里抑制不住的百转千回,却全都是苏敏问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说的这些东西,她全都没有了……你会愿意,陪她走接下来的路吗?”
他无奈地笑笑,愿不愿意有什么打紧的吗,面对这样一个结果。
他一早就知道的,她终是要回到她的生活里去,他们交集的那一段短暂的路程,只是她沿途路过的风景。
从一开始,他便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只是,他没有丝毫的理由感到失落,难过,或者悲愤。
就这样吧,只能这样了吧。
我只是,想要再看最后一眼,在这个还留有她气息的房间。
然后,我会义无反顾的离开。
站到病房的门前,他又记起之前的每一次,他推开这扇门,看到她憔悴却平静的脸。
可是这一次,却只能看到满室苍凉。
他轻叹一口气,手轻轻握住门把手,终于缓缓推开。
下一秒,心脏狠狠漏跳一拍。
她就站在那里,手轻轻拂过床头的梅花,听得门开,静静转过身来。
他傻在原地,是真的傻了好久好久。
那一刹那,他大概是想到了宿命。
半晌,才几乎语无伦次地,“你……没走。”
她的眼睛还有些红肿,见得他进来,只能低下头去,几近苦笑,“往哪里走。”
“我以为……你会跟他回去。”
她不说话,只是看那梅花,半天才轻叹一句,“我也以为,我终究是放不下的……”
“我也以为,我会像这株花一样,生出许许多多的枝桠,开花,结果……”她呓语一般,“我以为,他会是我的根,我越老,他栓的我越深……”
他似乎还在等她说下去,可她却哽住一般,再没有出声。
“你,跟他……”是……分开了吗?
“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如果这样的生活是个错误,那么,只要换种对的活法就好。”她似乎自嘲地笑笑,又像隐着几分不确定,“……我只是不知道,现在转换,会不会太晚了些。”
“不晚。”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而后,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唐突,他顿了顿,对上她略显疑惑的眸子,他暗暗定定神,才稳稳开口。
“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只要你想。”
她愣愣,而后感激地笑笑。
“谢谢,你真的,帮我很多。”
他却只能涩然一笑。为她眉目间言谈中磊落的感激。
恍惚间,他才猛然察觉,之前苏敏问过的话,不知在哪一刻,已俨然有了确定的答案。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说的这些东西,她全都没有了……你会愿意,陪她走接下来的路吗?”
只要你想,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愿意。
是真的愿意。
chapter 31
门锁响的时候,卢母躺在床上将睡过去。
今天是遗体告别的日子,一大早被拖去殡仪馆参加仪式,看到卢父盖着党旗的遗体,摆放在大厅中央,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明明前几日还听得他在病床上咳嗽,喘息,心情烦躁的时候甚至骂她几句,她过惯了那样的生活,现在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她初时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一颗心空落落的,眼泪也没有。
直到今日见得他躺在那个透明的棺子里,她才明白过来,以后,想要他再骂她一句都不可能了,一想到这儿,她便哭的几乎死过去。场子里因为她的失控乱作一团,幸好有个跟去帮忙的温姓年轻人一直用力搀着她,她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上。
给卢父做完遗体告别后,亲戚朋友们在卢家待到傍晚才散去。卢母一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也没有心情吃,只觉得浑身上下又疼又累,脑袋像要被撬开一样疼,只好摸去床上歇一歇。而那位一直在帮忙打理后事的年轻人却也没有很快离开,他下厨熬了一锅白粥,温着火,等卢母醒过来,有东西可以暖胃。
可睡下不多会儿,大铁门就发出开锁的声音,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像是进屋,唤了她句什么,她“嗯”了一声,好半晌,才清醒过来。
睁眼就见门口站着俩人,她揉揉眼,看清前面那个,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女儿,瑾汐。后面跟着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好看的让人心滞的一张脸,分明透着熟悉。
大概是她发愣的时间太久,对面的瑾汐似乎也颇觉尴尬,勉强笑了笑,“妈,我回来了。”
“哦。”她一时反应不及,机械地点点头,而后才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瑾汐不是在住院吗,这怎么就突然回来了?而且,为什么不是小沈陪同?
被这个疑惑困扰的不止是卢母,听到开门声,在厨房看火候的温雅也冒出头来,见到瑾汐和翀霆的组合现身,下巴几乎要掉下来。
“你你你……你们怎么……”
可那两人却都不吭声,他越发语无伦次:“不是说好你帮她办完出院,我处理完这边的事,这事儿就完了吗?怎么又……”见翀霆没有解释的表示,他又转眼看看瑾汐,“而且,你男人不是都去了吗?你不跟他回家,又拉着TING做什么?”
他说的有几分直白的指责,瑾汐闻言低头,单薄的身子动了动。
他见状,也知道自己说的造次了,却又碍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只好干站在原地,咬着唇。
“温雅,你过来,我们谈谈。”翀霆看他一眼,面色疲惫,转身往角落走。
他点点头,心里却有种不妙的预感,好像事情在这个关头,又生出了始料不及的分叉。
“妈,爸爸呢?”待他们走远,瑾汐突然开口问道。
“啊?”卢母愣了愣,不明白她的意思,是指卢父的人,还是牌位。
“爸爸在里屋吗?”瑾汐朝里伸了伸脖子,“我听翀霆说,爸爸回家了。是在休息吗?”
卢母哑口无言,看了看墙角的翀霆,才愣愣回过头来,“……在,在里屋,你去看看吧……”
“嗯。”她点点头,慢慢挪步往里间走,卢母这才注意到,她走路还不是很利索,大概刀口还是隐隐作痛,所以看上去一瘸一拐的。
心里一阵堵,卢母忙迈步上前,搀扶住她,“汐汐啊……其实,其实你爸……”
“嗯?”她的嘴角还有些不明就里的笑意,大概因为快要见到父亲,脸上透着期待的光彩。卢母却一下子就卡了壳,再开不了口。
这样的光彩,她之前也曾在她的脸上见过。
那大概是瑾汐刚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篇一百字的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那次作文,瑾汐拿了班上最高分,高兴之余她拿着那篇还缀着拼音的作文回来给她念,字正腔圆,声音洪亮。里面有两句话,隔了这么多年,她还依稀能想得起——
我的妈妈不常对我笑,但是她笑起来,像春风一样美。
我的妈妈不说她爱我,可是我知道,妈妈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多。
她念完就抬头,大眼睛锃亮锃亮地看着她,那时候,她的脸上,也闪着这样期待又兴奋的光。像是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的露珠儿,天真又美好,让人不忍心触碰。
卢母认命般低头,松了手,“没事……你进去吧……跟你爸,好好说说话。”
“嗯。”她笑笑,终于一步一步走进里屋去。
温雅此时却正在角落里跟翀霆低声窃窃私语。虽然彼此都有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可仍掩不住话中那浓浓的火药味。
“为什么?明明说好的,这次是你自己说的,等到她没事了,你就会放手,现在算什么!”温雅不忿道。
“是,我是说过。那时候我以为她会有人照顾的。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所以呢?跟你有关吗?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吗?你和她很熟吗,你们认识也不过才几个月而已,见过的次数,用手指头都可以数的清!你怎么知道,她就愿意让你来照顾?又凭什么轮到你来照顾!”
“也许你是对的,她有自己的圈子,的确轮不到我。但即便这样,我还是不能撒手不管。”半晌,翀霆低声道。
“呵,好,你真伟大,你简直就是耶稣救世主,谁有难你都不能撒手不管。当初是这样,现在也还一样。说白了,不就是因为Bella的事对你打击太大,所以你后来碰到她,觉得自己俨然得到补偿的机会了,就一个劲的把好全给到她头上了!你以为你真的是爱她吗,你连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醒醒吧TING,我不想看你再这样自我蒙蔽下去了!难道非要再被伤一次,你才能明白吗,这个世界上,女人根本是靠不住的!”
他揪着他的衣领,肩膀急速的起伏,愤怒的几近发疯,却因为压低音量,那声音听起来便像野兽的低吼,透着莫名的悲凉。
是愤怒,抱怨,心底的呐喊,纠缠在一起,勒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冥冥之中,还有一些晦涩的,期待。
几秒种后,这丝期待,伴随着TING一点一点灰冷僵硬的脸,慢慢死掉。
他掰开温雅的手,后退一步,凝眉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