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过键盘,输入指令,想看看透管惕给这个小牧童都定制了什么。
两条横线倏然睁圆,一宇警戒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闭嘴。”
“啊啊啊!头好痛!不许碰我的脑袋!”一宇大叫。
他歉然:“对不起,我忘了动手术前应该先让你失去知觉。”说话间鼠标一点,一宇呜呜哭叫着骑上牛消失。
更改完一宇的设置保存好之后,他开始着手工作。
天色渐暗,室内感应灯自动亮起,偌大空间里静谧无声,埋首于案的他专注得不曾抬头。
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去,全部处理完毕后他长舒口气。
抬手看看腕表,已将近九点。
推开椅子起身,习惯性地站玻幕前看向夜空。
远远近近的高楼霓虹,不知何处有蓝绿色激光来回射向无边天际。
一堵玻幕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这方他守候经年的室内,华美得似自困之城,无声无息十分孤寂,而外面那幕他从未真正好好见识的天地,夜色中有无名的孤禽飞掠而来,俯冲滑翔而去,仿佛前方鹏程万里,十分广阔。他回到座位,写了一行字发给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然后把该封已发送邮件清除,熄了电脑。
走到门口时回头扫了眼自己的办公室,轻轻拉上两扇暗玫木门,他搭乘电梯离去。
温暖天天出门逛街。
总是每天下午三点出现在温柔曾经带她去过的餐厅,点一杯咖啡,坐在窗边看浅绿色下班外人来人往,不知为什么她特别想回到这里,常常一坐下便不再动,无人打扰的时光静悄悄地从午后消亡。
结帐后离开,挤身在扰攘街上,穿行于人潮中。
几趟下来即使闭上眼睛她也能知道,每踏过多少块仿古地砖会准确无误地踩上花形图案的墨青色砖石,一次次合上眼试下来,她的直觉和悟性已能令出错率为零………却为什么在通往一颗心的那条路上,她了合上了眼睛?
当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这样问自己。
而当睁开双眼,那轻淡的彷徨马上在青天白日下灰飞烟灭,入目与她面对的仍是橱窗后千姿百态的模特和一颗颗光华璀璨的晶钻,那样像一个人盈渊的眼睛。
一切对她而言已经很熟悉,人行道,铁栅栏,横马路,广告牌。路的尽头是开阔而充满人潮的广场,在水池边的大理石阶上坐下时她想,有一种莫名的窒息其实比溺水还厉害,还更让人无法呼吸。
温柔已去了新加坡,朱临路已奔赴澳门,清楚知道从此已确然孤身一人,不能再不小心落单,因这世上各有各的人生要走,再不会有人出现将她救起,再没有谁——会长陪她左右。
仿佛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放下她。。。。。。可以说爱就爱,说走就走。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那一步的?
似乎是他坚持结婚,只为想看她会不会开口,如果她不来,,那么他可能就真的娶了,而她坚持离开,只为想看他会不会挽留,如果他不来,那么她可能就真的走了。
相属的灵魂,如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骄傲都不输人后。
终于,这次出自他的口。
原来被人说分手的感觉是那样脆弱无助,像心口最软的地方被人重重捶了一拳,直痛到每一丝神经末梢里,痛得五脏六腑都微微地出血。
面上却完好如初,依然精心煮食细致作画,生活规律得怎么也看不出灵魂已经碎掉。
周一这日,温暖起床不久便接到电话。
“温暖?我是高访,你能不能过来公司一趟?”
高访的语调十分复杂,严肃中带点无奈,还隐藏着一丝担忧。
温暖一惊:“怎么了?”
“你过来再说,我们在六十六楼南弦的办公室等你。”
“好,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抄起钥匙出门。
飞驶途中一颗心略微下沉,不自觉有些惶恐,发生了什么事?六十六楼的秘书位里依然坐着张端妍,见到神色紧张的温暖出现时明显有些意外,她礼貌道:“总裁还没回来。”
温暖心口一悸:“是高访找我。”
打过招呼她推门进去。
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三人齐坐在内,神色俱是少见的凝重。
“什么事找我这么些急?”她问。
高访从沙发里站起来:“南弦不见了。”
温暖整个人一愣:“什么?”
“只留下一封EMAIL叫我们好好帮他卖命。”欧阳菊含吧气。
管惕懊恼道:“他和占妈妈说出去度假一段时间,可是我只能查到他了境,怎么也查不到他的人具体在哪里。”
温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成了拳头,以此控制自己不让指尖发抖。
心口怦怦怦跳动着,每跳一下都牵扯出巨大疼痛。
走了?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
“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她颤声问。
高访摇头。
她紧紧咬着下唇。
欧阳菊含苞欲放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脸色罕见的正式。
“浅宇是南弦半生的心血,现在他忽然全部放手,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们三个商量过了,既然他已经劈腿,我们兄弟再留在这里打拼也没什么意义,钱我们不缺也不在乎,陪着南弦辛苦了这么多年,不如也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温暖越听越吃惊:“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南弦让我做代理总裁。”欧阳菊含指向暗玫色大办桌后那张无人空椅。“问题是我不但毫无兴趣,反而觉得这么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应该由你来坐坐,那样或许你能真切感受到这么多年来他所承受的一些东西。”
温暖惊愕得无法做声。
高访平声道:“我们不知道南弦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曾经等了你十年,现在换你来等等他也不为过。”
管惕没有做声,却也忍不含怨地看她一眼。
温暖终于明白面前三人在责怪她,他们认为占南弦的出走肯定与她有关,因此摆下阵势逼宫,古人是逼上者退位,他们如今是逼她去坐上位,领悟到这一点后,因意外万里引发的震惊、恐慌、无助、痛苦、悔恨等种种情绪所交织的混乱心潮,在无法言喻的一刹那间全部沉静下来。
她的神色出人意表地平静;‘是不是我坐了这个位置你们就留下来?”
欧阳菊含嘿嘿一笑:“孺女还算有药可救。”
高访看着她:“温暖,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你明明——爱着南纺,却始终没想和他在一起?”
她静默,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当年曾在父亲的灵前发誓,要还他老人家十五年。”
在珍惊异地对视一眼,欧阳菊含长嗟出声。
过去十年来她一直延续着没有任何娱乐的单调生活,直到占南弦出现,她苦行僧般的生活模式才被打破。
用情太深以至他对她有着极高的期望,那给了她很大压力,用尽一生之心爱首他,却毫无信心自己一不定期可以给他幸福,所以虽然示爱却从不争取,同时还觉得不能就这样原谅害死父亲的自己,无法放任自己投奔渴求已久的幸福,那种非人的自我折磨,令她在过程中承受能力巨大苦楚。
最终,也令他选择了无声无息地离开。
命运的轮转,竟在十年之后让她去饮当年她留给他的的那杯苦水。
在这已太迟的一刻,她终于大彻大悟。
管惕以占南弦的名义往内部发出公告,说明自己因私人原因暂时离开,在此离开期间任命温暖为代理总裁,全权负责公司里的一切动作。
公告发出之后引起轩然大波,但由于高访管惕和欧阳菊含这三位除占南弦外的公司最高管理层联名声明该公告属实,所以虽然个个好奇心大炽,私下里议论纷纷,倒也不得不接受事实。
温暖每天早上把车停在地下后返回一楼大堂,搭乘总裁专用电梯,对每一位经过她身边视线无不惊异地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略作停留,然后向她友好向候的员工微笑回礼。
没几天周湘苓带着用人中午来给她送自制的便当,各种版本的故事至此全部刹车,尽皆恍然大悟,原来现在执掌公司的正牌的未来总裁夫人,代理女总裁的形象就此江山落定,大楼里终于完全平复下来。
之后欧阳菊含如期返美。
她刚渐渐养成占南弦当初的习惯,每日早上八时半一定出现在浅宇,逢周六必回占宅陪伴周湘苓用膳。
即使有高访和管惕协助,温暖仍然对庞大的繁杂事务应付得很吃力,刚开始时她反时间大量花在翻阅卷宗上,而不敢独自对重要文件做最终批示,动辄过亿的生意,只需看漏或误解几个字,就有可能造成重大损失
一捆捆捧来的卷宗,里面记载有占南弦对和数繁多安全的批示。
不同项目在不同阶段所遭遇到的各种她可能想破头皮也想不出来的疑难杂症,他总能巧妙地化解,即使同一类型的业务只要对象换了不同公司或区域,他的处理手法也会大相径庭。
慢慢理解消化之后,接触得越深,她内心对占南弦愈加折服。
而且越投入便越觉得,比起中介方肩负一个大企业的动作,她从前那种王一已怕伤春悲秋是多么藐小。
也许当初占南弦创建浅宇时并没有考虑太长远,但当一个企业扩展到承载了太多人的梦想、事业、和生活之后,一切已变得截然不同。
只要一朝还坐在总裁办公室那张至高无上的椅子里,每一个想法都必须深思熟虑,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重周全,任何时候都不能出一丝差错,因为需要为这些错误付出代价的永远不会骒决策者本身,当一个企业走向衰亡、减薪、降职、裁员等祸难只会降临到最无辜的员工身上。
浅宇过去十年从未解雇过任何职员。
浅宇斥巨资员工建造了一幢设施超级完善全部免费开放的附楼。
那不仅仅只是回馈,更重要的是意味着,为这许多人遮风挡雨已成他肩不能卸的责任。
单纯只是维持企业的良好动作已需要耗费巨大精力,还需很强的决断能力,如欲使它永远走于同业前端保持世界领先水准,使依赖他羽翼生存的员工梦想能纵深发展,饭碗能长期保障,则绝对少不了一个有着高瞻远瞩、魄力果敢和才华卓越的顶尖领导人。
过去十年,占南弦把这一切都做到了。
每每忙碌中不经意抬头,见两扇紧掩的暗玫色精雕漆门内一室空茫寂静,那瞬间她会怔一怔,不知身在何地,而心头浮掠过他清晰的身影,仿佛此刻他正站在她面前。
半个多月下来,温暖学习的过程十分艰苦。
所幸占南弦在离开前已把绝大部分事情都作了指示,,甚至一些他们没有考虑到的细节他也提前留了批示,她和高访及管惕只需沿着他制定好的方向稳健前行。
她逐渐把吸收到的知识应用到业务和公司管理上,并在实际处理中融会贯通,在经历过几次决策失误被高访提醒才不致于造成实际损失的深刻教训后也积累了经验,这超人的聪颖和上手之快令高访惊异,管惕则大跌眼镜。
而为了缓解她的压力和照顾她的废寝忘食,丁小岱被再次安排上来。
准十二时整,小妹拎起每天中午都周湘苓派专人送来的四层饭盒敲门进去。
“温姐姐,午饭时间到了!”
温暖从办公桌抬起头来,伸个懒腰,看表:“你还真是分秒不差。”
丁小岱嘿笑着坐在她对面:“周阿姨说了,晚一秒都要唯我是问。”看着摆到面前那碗加了花旗参的炖汤,温暖叹气:“谁想出来 的这种口腹酷刑。”“虽然苦了点,不过对身体有益,你快喝啦!”
方拿起钢勺,高访已敲门起来,一见桌上阵仗,未语先笑。
温暖如遇救星,叫道:“来得正好,快,帮我灭了这碗汤。”
丁小岱一手拍过去:“你敢!”
意识到他们有事要谈,瞪了一眼温暖后她起身出去。
高访道:“我收到消息,朱令鸿暗中以其他公司的名言,想买下我们拆解出售的代中的其中一家子公司。”
温暖想了想:“卖给他,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他能东山再起,那是他本事。
高访点头:“日本方面,由于竞争剧烈,陇本次山一再提出降价的要求,这几天他又在催促我们尽快答复。”
“这件事我想过了,价格我们不能降,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很麻烦,不过陇本是老客户,而且是一向合作良好,我的想法是,如果他在下一季度能够完成这个销售额。”温暖抽过纸笔写了一个数字,“我们可以考虑把日本的代理权给他。”
高访笑:‘这主意不错,我比较过日本市场定年来的销售数据,其他几家都被陇本打压得厉害,估计不出半年就会开始萎缩,届时压货达不到额度也就不再值得我们花精力扶持。“
现在给陇本次山代理权,不过是相当于提前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商议完毕高访离去,饭后温暖拨通管惕的电话。
“我看到研究所写给南弦的邮件提到绝密计划,那是什么?”
“是一组投资超过三十亿美元的智能芯片开发,占美男前年做出的提案,他认为现在百分百的年轻人不管工作生活都已经离不开网络,由此决定研发一个包涵工作助手、聊天对象、心理医师、辅导管教等种种功用在内的非实体智能机器人。”
温暖颇感兴趣:‘那岂不是无所不能?“
“接近这个原理,这组智能芯片具有庞大的知识库,独立思考能力和事件处理能力,还拥有完善人格,使用者可以按自己的喜好定制它的外形、性别、性格、语言和沟通模式,占美男的桌面电脑上安装有第一阶段试用版,你可以打开来玩一玩。“
“唉,现在还没时间,忙得像只死狗。“
她言若有憾,管惕大笑。
挂了电话,温暖逐一审阅摆在桌上的文件。
或签名,或核准,或驳回,处理完毕后转向邮箱,先批示公文流转部分,再对百分之八十以上汇报工作进度的邮件一览而过,只挑些重点关键的写下简明扼要的指示然后转给相关负责人处理。
慢慢已开始得心应手,临下班前终于空闲了些。
拿过桌上的果盒,取颗梅子含在嘴里,生津醒神。
果盒旁摆着两张明信片,一张来自新加坡,一张来自澳门。
视线不经意掠过液晶屏,捏手成拳了捶后腰,在阔大安静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走着走着站到玻幕前,无声俯视。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花如雪。
何事最催人老?大约非等待莫属。
一日一如年,心字如几成灰。
静静看着六十六层高楼下的地面,人蚁车盒,马路像是长长的蜿蜒的海带,太高的高度,使原来现实的一切在眼底变得如此失真起来,如同往事,明明一幕幕才发生在昨日,此刻想起,却已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一轮夕阳挂在遥远天空,大朵大朵的支层被染成灿红。
无边无际,墙内墙外,全是华美天色下孤身一人的寂寥。无人分享,无人陪伴,有的只是噬骨的思念,以及不知那个身在何方的惶恐。
“老婆,生日快乐。。。。。”
温暖倏然回头,双眸惊骇睁圆。视线在最短时间内迅速扫过每一个角落,全无人迹,狂震的心稍微压下,终于意识到那鬼魅似的说话声来自于桌上电脑,她几乎是扑过去。
屏幕右下角坐着一个戴着头笠的小小牧童,似被骤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白眼珠在横线上滚了滚后兴奋不已:“你是温暖?”
温暖有点傻眼:“刚才——是你在说话?”
“刚才?喔,今天九月九日,那是老大设定的开机自动提醒。”
屏幕上即时打出照片,占南弦以手的托腮坐在位子里,略显落寞的微倦俊容带着浅浅笑意,星闪双眸仿佛在那一刹那无意识地撤下了所有心防,还原出最初一丝纯真,空气中再度传来他低低的声音:“老婆,生日快乐。。。。。。”
微怯嗓音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专被她欺负的美少年,每每无辜收到一封不知哪里来的示爱信,都要被她狠狠质问一百遍。温暖当场流下泪来。“啊———你为什么哭了?”
小牧童被她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急得一下子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