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东日月等人自有住处,至于怎样筹办婚事,大家自然是早就商量好了。
踏着府中的石板路,一抬头,就是清冷的弦月。李抱玉就这么无目的地漫步,明知道有个人在身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却有些觉得理不清自己的思绪了。不自觉地,就向老爹的房间迈去。
“爹。”叩门,心安理得不怕吵醒了谁——老爹这个时候肯定还没有睡,而这院子里除了老爹也只有那个没露过几次面的砚泥。
“进来。”李兰旭一如往常淡淡道。
李抱玉推门而入,坐了下来,调侃:“爹啊,你怎么就没一点待嫁的羞涩和紧张呢?”
李兰旭摆弄茶具,抬头望她一眼:“我与她相交多年,还用紧张吗?”
李抱玉微笑——看来老爹对那东日月也情有独钟啊,幸好那东家大小姐看他的眼神是她也看得出的“珍视”。不过,终有那么小小的一点不放心:“爹,你觉不觉得,她不大尊重生命?”这点,那东日月和国姑并无两样。
“礼教本就如此。”李兰旭倒茶给李抱玉喝,见她为有怔愣,嘴角竟意外地勾起肉眼可见的弧度,“人无完人。”
李抱玉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并不要求自己所喜欢的人是完美的,这样的东日月,已经是值得他爱的人了。感觉解开了个心结,李抱玉舒了口气,真心地笑:“爹啊,我想,有个她爱着并且也爱着她的人在她身旁,她会越来越好的。”
李兰旭但笑不语。
“爹,凤后和晓寒外公如何?”她还不敢去见他们两个,就怕性格决绝的凤后发起脾气来扒了她的皮。
“相处融洽。”李兰旭寥寥四个字带过。
相处融洽?虽然听到这样的话理论上应该松一口气,可是某人一想起凤后激动起来的样子,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你更该担心的是自己的事。”李兰旭饮茶的间隙,话题一转,又绕到了她的身上,“你要做的事也做完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吧。”
“爹啊,呵呵,你还没出嫁呢,我怎么好先成家,是吧?”打哈哈。
李兰旭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自有打算。”
“呵呵。”无言以对。李抱玉忽然想起什么,面有忧色:“爹爹,你每个月,都会心疼吗?”国姑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
“我没事。当年我摔下悬崖,得她相助,得了些练气的法门,这心痛也只是偶有发作。”李兰旭不以为意。
李抱玉直觉冷汗直冒——她有“尘世间”这么好的情报工具,居然没有好好关心一下身边人。
“这偶然的心痛也是件好事,起码让我知道我还真实地活着。”李兰旭看出她的内疚,宽慰道。
“呵呵。”某人继续不知所谓地干笑。
“我娘,你找到她了吧?”李兰旭问得很自然。
“恩啊。爹爹你真是料事如神。”李抱玉有些惊异。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烦恼到来找我谈心。”李兰旭饮下口温热的茶。
某人黑线——感情她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不知道该怎样待她。”李抱玉道。
“任其自然。”李兰旭望她一眼。
“呃。”说了不是和没说一样?就是想任其自生自灭,又做不出把她丢出府邸这种事才觉得为难啊。更叫人担心的是凤后和楼晓寒知道这事后不知道会怎么反应。
“你一向知道该怎么做。”李兰旭的眼神一如当初听她讲述“诈死出宫”的计划时那样清澈,饱含信任。
“呃。”某人心里,酸甜自知。
未过几日。
梁素衣,风尘仆仆,终是顺利地赶到了所谓的“谋士府”。
“这些药材,需要尽快处理。”他不看她。
“恩啊。”最近无言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还不是拜他所赐?李抱玉瞪他,奈何他毫无反应。
“请庄主让准我去炼药。”那厢低着头,语声还是波澜不惊。
“你瘦了……”不经意溜出口的话里饱含的情绪将李抱玉一惊。
梁素衣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叫两人均是一震。
“你的头发更白了,”李抱玉扯出抹笑,“还挺有光泽的,那帮家伙果然有料理好你的伙食。”
梁素衣咬住牙关,不说话。
李抱玉眨眼,将他紧攥的拳头拉过,贴在自己左肩:“不要老是搞什么‘相对无言’,那可不是什么气氛,只是尴尬。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的肩膀在发烫,因为它也在想你……”
梁素衣盯着她被衣服层层包裹的左肩,好似真的看见那月牙状的疤痕在发亮发热,情不自禁地将手松开,掌心贴向了那处。
“你也在想我……”李抱于微笑叹息,闭上眼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梁素衣猛地收回手,狼狈地扭头:“我要去炼药了。有的药,过了药效期,就不能用了。”
“恩。”李抱玉颔首,“你去吧。别太累了,早些休息。”
梁素衣怕自己情绪崩溃,应也未应一声,仓皇离去。
“爱的深的一方,总是比较吃亏。”梁上传来好似喟叹的低语。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一袭红衣。李抱玉微笑:“爱便爱了,无从比较,也无所谓谁吃亏。”迈步离去。
只留下好似梅花糕般酥软的叹息在风中回荡:“庄主啊庄主,你确定这是爱,而不是一种习惯?”
明明将这一句听在耳里的人只是微微一笑,脚步不停。
扩张
炼药的过程显然没有采药麻烦,仅仅两天,梁素衣就将药材处理好,现在要等的,就只是药丹在药炉里炼制的“七七四十九天”了。
李抱玉绕着那药炉转了两圈,一脸怀疑:“你确定这法子真的可以炼出解药?”印象只有那些唬人的“仙丹”是这么炼的。
“恩。”梁素衣敛眉低首,不看她。
丹药房里还有的一人东日月笑道:“怎么,庄主,你还不相信你这山庄第一医师的医术吗?”
李抱玉也笑:“是他的医术神奇到我不敢置信。”想想,这个世界本来就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用这种方法炼药,她其实也不用太惊讶。瞟瞟那貌似专注在火候上的某人,她也知道有“外人”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就转头看向东日月:“东大小姐,你确定这四十九天都要住在我这?你放心得下‘最东南’的事务?”
骄阳般的东日月周身气息忽然柔和下来:“自然要等。总不能叫他带着毒和我回龙战。最东南的事,自然有我小妹打理。”
李抱玉皱眉,东天下虽然能力也不错,但和东日月比起来,显然冲动焦躁了些:“你可别忘了,眼下你家的‘最东南’可是正在和我‘第二山庄’比拼一个月的业绩,要是输了,可是要被另一家吞并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呵呵。”东日月只是笑。
难道她打算将“最东南”拱手相让?李抱玉望了她几眼,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只得了个结论:也许是这家伙跟着挽月太久了,也变得不正常起来了。
“不打扰你们了。”东日月也是个“明理”的人,只望了他们几眼,就察觉出了暧昧地气氛,聪明地退场。
“为什么不叫人来帮你炼药?你这样会很辛苦的。四十九天,难道你就打算不眠不休地看着?”李抱玉开口打破沉默,却没有靠近他。
“庄主,此药事观重要。我会叫人帮忙,但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亲自看好它。但请庄主不要打扰,以免出了岔子。”梁素衣眼观鼻鼻观心。
“好,我就等你。这近两年的时间 我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区区四十九天吗?”李抱玉笑,也不恼他。
梁素衣不语,只是状似心无旁骛地添柴、搅拌药汁。
“好,不打扰你,我先走。”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就再给她些时日。
此后,梁素衣果然不炼药炼到筋疲力尽不去休息,让李抱玉没有“趁空找他”的机会。
因此,李抱玉也让自己自己忙得没时间想他——又要注意与“最东南”赌局的进展,又要应付老是假装不经意把她拖下水的皇帝,还有个大半时间在昏迷可是暂时还没由于濒死迹象的国姑——确实也没多少时间容她多想。
一个月的赌约期限很快到来,一核对帐册,不意外的,是“第二山庄”远远领先。
东日月似乎早有准备地从她的房间取来个盒子:“所有该转手的票据和资料都在这里了。”
李抱玉咋舌:“你果然是早有预谋。把你的家业就这么给我,不心痛吗?”
东日月毫无沮丧之色,依然是意气飞扬:“就当是我下的聘礼好了。”
李抱玉笑:“你这聘礼还真是大手笔。”虽然这么说,她接过盒子的手可没有软一下。
东日月接口:“舌妹也是太过张狂,该给她个挫折尝尝,免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庄主还是早些安排人接手‘最东南’的事务吧。”
李抱玉扫过站在大厅的莫大总管和衣食住行四部管事,微笑:“我看暂时还是由东二小姐管理‘最东南’的事务吧。我们这边也没有熟悉龙战国情的人。”
东日月笑:“你就不怕我妹野心太大,受不了你管束?”
李抱玉微笑:“对于正打算扩张生意的商人来说,野心大未必就不是件好事。她的能力不容置疑,怎样让她的野心成为于我有利的上进心,就是我应该考虑的事了。”
东日月点头:“说得不错。庄主,我想不如我就在凤匀找个僻静的地方住下吧,这样,兰儿想你的时候也方便来见到你。”
李抱玉怔愣,随即失笑:“东大小姐啊,你果然是个痴情种子。”为老爹感到高兴——这样的东天下,确实值得他爱。
“看来我还要叨扰个十几日,待你家医师把药炼好,我就风风光光地办场婚礼,我也好趁这几日置办些房产。”东日月望着李抱玉,“可望庄主不要嫌我这个客人老赖着不走啊。”
“怎会?只是我真没料到你居然会轻易放弃‘最东南’。”
“我不想和兰儿常离别。我的积蓄,已经够我们安适的生活了,有何必再汲汲经营?我会给他想要的平静生活。”东日月脸上笼了一层光彩。
真好。李抱玉由衷微笑。
十几日匆匆而过,传说中的解药终于炼成。
“庄主,这里有两瓶解药,你和老爷各用一瓶即可。”梁素衣谨守主仆之分。
李抱玉抚额——平时山庄里都没几个人这么“规矩”。不过,悬在心上许久的心事让她没质问他,而是有些心虚地开口:“梁素衣啊,有件事我没告诉你。那个,国姑就在府里,可不可以给她一份解药?反正我从来没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兴许用不到这药……”之所以没叫他炼三份药是因为知道他采集的药材只够炼制两份,而就这些解药也是着实得来不易。
梁素衣浑身一震,却是没什么反抗地点头:“庄主既然这么说,那这药我会给她服用的。现在天色已晚,请庄主早些安歇。”
一直就知道梁家的灭门惨案和国姑脱不了干系,本来担心他反应激烈的李抱玉舒了口气,然而终究是有些心虚,未敢再多言。
次日。
“庄主,不好了,大人她不行了,您快去看看。”有人急喘喘地奔至书房,隐讳地称国姑为“大人”。
“怎会?”李抱玉一惊,扔下看了一半的簿子就冲了出去。
赶至那房间时,只见梁素衣正站在房间一角,冷冷地望着躺在那的女子。
李抱玉凑近一看——她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分明是时间不多了。不由拉住了梁素衣的袖子:“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给她吃了解药吗?”
梁素衣盯着地面,忽然逸出轻笑:“那解药,我早就叫人混在给你的夜宵里让你吃了,哪里还有她的份?”
“你!”李抱玉心潮翻滚,不知该说什么。
“你一向自诩耳目灵敏,消息灵通,可是从来没想过在身边的人旁安插‘耳目’。所以你连你爹每月的心痛尚不知,这次,你居然又如此放任我。呵,你不该如此天真的,人,总该长大。”梁素衣话里满满的讥嘲,不知是笑她,还是笑他自己。
李抱玉深吸口气:“长大以后就不可以信任你了吗?我信任我身边的每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值得信任,更是因为我想信任你们。信任这事,和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吗?”她的脸上,竟然还挂着微笑,这番话说的心平气和,却有莫名的坚定,让人无法反驳。
梁素衣难掩讶色:“我骗了你,你不恨我?”
李抱玉轻道:“怎会?你只是怕我毒发。其实,也许我没有中毒,否则,怎么会没有任何异常?”也许穿越过来的人体质不大一样也不一定。
“我娘的手札夹层里,有向你下毒的记录。”梁素衣低头,嘴角勾起,“而且,我不仅仅是关心你,更重要的是,我恨她。”这笑,决非善意。
李抱玉轻叹:“我可以不计较梁家人世世代代向李家——也许还有皇家,下毒,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仇恨?”
梁素衣激动起来,但他的嗓音仅仅是更冷了几分:“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自己的家人惨死。当年,我可是眼睁睁地望着我的父母姐妹兄弟因为她强加的莫须有的罪名,一个个被打入死牢!也许你可有不记仇,可是你不能把自己的标准强加于他人之上!你不能要求你能做到的事别人就一定也要可以做到!呵,我差点忘了,玉庄主本就是最擅长以己度人的。”
“你太激动了。”李抱玉掰开他紧握的拳,注视他苍白的面容,“我不与你争。我再给你些时日。只是,我已经给了你我太多的时间了,待我爹的婚事办妥,我也就不再让你逃了。”
被李抱玉面上的微笑刺痛了眼的梁素衣,仓皇抽出手,逃离房间。
走上前,握住国姑的手,李抱玉喃喃:“终究明白,你只是个可怜人。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国姑在此颗却忽然睁开眼,分明虚弱无比,眼神却异常清明:“不怪你。我命该如此。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李家的使命——一统天下!”
李抱玉怜悯地望着她:“你我都不是救世主。而且,和平也并非一定要统一才可以达到,即使统一了天下,你能保证它不会再分崩离析吗?”
国姑沉默,似乎在思索她的话,良久,才抬眼望向她:“也许你说得没错。”忽然语气一转,“但我也没有做错。”说这话间,眼神流转,好似又有了那世人夸耀的天人般的容姿。
李抱玉望着她,嘴角也慢慢有了笑意:“是的,你没有错。”她的执着有她的道理,谁也没有资格批判。
国姑面上忽然有了光彩。
李抱玉望着她,知道她是回光返照:“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是应该这么说吧?
“帮我,好好照顾楼晓寒,”国姑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兰儿……”
“我会的。”李抱玉点头保证,看着她眼睛慢慢闭上,有些话已经来不及问了,比如,她对楼晓寒究竟是什么感情,还有,老爹是谁的儿子,都随着她生命的消逝成为了永远的秘密。
“噼里啪啦——”府内传来了爆竹的声音。李抱玉知道,是东日月的花轿来了——其实这花轿只是走个过场,喜宴还是在山庄办,待三日的流水宴结束,东日月才会和老爹一起搬去他们的新居。
李抱玉整了整面上的表情,理了理衣服,满面灿烂地走了出去。
没想到,酒席上竟然见到了那行踪诡秘的龙战宰相,抱玉讶然,拉她到一边咬耳朵:“你不是回龙战了吗?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赶得过来?”
挽月还是紫衣,却从华贵的朝服换成了侠士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