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床套上绣鞋,随便披上一件外袍,她蹑手蹑脚推开门扇,走出所居的“吟秀宫”,漫无目的地闲晃着。
一走出宫墙,远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她赶紧躲进石柱后,这才想到深宫禁苑应该到处都有卫兵巡视,容不得她这夜猫子四处乱晃。
这下怎么避开士兵走到御花园?思索这个问题的同时,她的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带着她沿着宫墙往下走,推开一扇小木门,再穿越一片回廊,走过林木参天的小径,尽头便是整片宽广的草地,一片美丽的镜湖静静沉睡在月光下。
眼前静谧的景致让燕飞沉醉不已,但心头却仍觉不踏实,内心有某种声音催促地继续走下去。
她沿着镜湖边的木栈往夜色走去,顺势抬阶而上,一座精致小巧的亭台映入眼帘,里头似乎有什么正召唤着她。
抬头一望,入口上方写着“恋蛮小筑”四字,她的心脏猛然一阵狂跳,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哽在咽喉。
“嗟!又不是见鬼了,有啥好怕的?”她拍拍胸脯自嘲着,脚步却自动往半开敞的亭台走入,镜湖以最神秘优雅的姿态展现在她眼前,像个浸淫在月光下的沉睡美人。
原来这“恋蛮小筑”正眺望整个镜湖的最佳置高点,跟前的美景让她看得入迷。却也一时恍神,脑海中闪过一段对话——
“哇!这真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致,好似家乡那个少女湖……”清脆的女声兴奋地说着。
沉稳的男声带着笑意回应,“这叫镜湖。不过,我可以将它改名为少女湖,以慰你的思乡愁绪。”
“别!镜湖这个名字也很美呀!尤其在这个小亭子上观看这片湖景,让阿蛮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呢!”女聋爱娇地说着,接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男人跟着轻笑出声,低沉柔软的声调听来满怀爱意,“既煞你对这地方如此爱恋,那我就将这座亭台送给你。”
“送我?不用吧?送我这么一座亭子又带不走……”
“不是让你带走它,是将这儿当作你专属的赏景亭阁,任何人都不许来。“男人的语调充满了宠溺。
”别吧?这么美的地方应该让大家都可以来,不是很好吗?“女人的语气接着变得好柔,带着一丝的甜腻娇声,“而且啊,也是因为你在身边!阿蛮才能感觉眼前这美景的珍贵……”
“我心亦然……”男人感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既然你不愿独占这个景,那我就将这亭阁以你为名,你说可好?”
“用我的名字?好啊!好啊!L女子雀跃不已,“那要叫啥呢?阿蛮这名儿太土味儿了……”
“阿蛮喜爱的小亭子……叫作‘恋蛮小筑’,如何?”
“‘恋蛮小筑’?听起来挺诗情画意的,爷儿果然有学问!”
“你知道吗?这名儿还有另一个含意,代表着爷儿恋慕着我的阿蛮,如同你对这片美景的倾慕,一辈子都看不腻……”男人深清满溢地说着。
女子忍不住冲入他的怀抱,感动地回应着:“阿蛮也是,对爷儿一辈子都爱不够!”
“我的小阿蛮……”
这段对话不断在燕飞脑海中回荡,仿佛当时她就在现场,亲眼见证那对男女浓烈的爱意,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却又带着不知为何的酸楚。
她的心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掐得好痛,凝望的眼眸竟垂下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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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皇帝关元祯这夜也无法成眠。
和往常一样,难以成眠的夜里他总爱来到镜装边,似乎想从这儿寻求别处无法得到的慰藉+
今天是他疼爱的小皇子成婚大典,见自小孤僻成性的儿子终于展露笑颜,整个人也显得比以往开朗,他心里不知有多欣慰;但难得燃起的热度,却被皇后那张始终紧绷的冰脸浇熄,令他愈来愈难以承受心头的沉重。
往日恩爱逾恒的夫妻之情自那场意外后就变了调,皇后不再让他碰她,甚至从两人同寝的“崇阳宫”搬至“宣仪宫”,宁可独居也不愿与他朝夕相对。
不仅如此,本是疼宠孩子的慈爱娘亲转眼间成了严厉冷峻的母后,高高在上的倨傲让小皇子关霁远从小就不与她亲近,她也鲜少对孩子展露笑容,连儿子的婚事都抱着不屑和鄙夷的态度。
关元祯知道儿子心里有多么在意,自己却爱莫能助,只能说造化弄人,那场意外让她变了一个人,他再也不了解曾经心灵契合的妻子。
他轻叹一口气,让内侍总管宁公公和其他随从候在远处,自个儿沿着阶梯往“恋蛮小筑”走去。
每当格外思念那个原来的妻子时,他总会独自来到这个以她为名的亭台,回味当年和爱妻在此共同度过的恩爱时光。
他们会互相依喂在彼此怀里,十指交扣,静静品味幸福的宁静;他有时会在此弹奏古琴,她难得静下来,却以含媚的眼眸勾望着他,每每令他无法弹完一首曲子,两人便在这隐密的高处欢爱缠绵,让这儿成了偷情的爱巢。
她都变了另一个人,自然不会记得这地方对他们的意义……唯有他还会踏入这儿,独自回味那段水乳交融的亲昵,然而镜湖的姿彩在他眼里却褪了色。
关元祯缓缓踏入亭内,倚栏而立的熟悉背影却让许久未曾狂跳的心脏再度产生悸动。
阿蛮?她……记得这儿了?!
“阿蛮……”他难以置信地低嘀着爱妻的小名,随即冲动地上前抱住纤酸的身影,圈紧手臂不再让她逃脱。
他将鼻息埋进她的颈窝里,熟悉的气味让他忘情地含弄圆润的耳珠子,沙哑地嘶喊着:“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急切地倾诉隐忍多年的爱意,却把沉浸迷惘里的燕飞给吓坏了!
猛被人抱住还被轻薄去,她来不及尖叫便闲力弯起手肘往男人的胸口狠狠顶去,待他闷哼一声,松开了手,她一转身便赏了关元祯一巴掌。
“大胆无耻之徒,竟在这皇宫内苑轻薄女子!”她抓紧胸口的衣襟,尖声斥喝着,恐惧、羞愧和愤怒争相主宰她的情绪。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这登徒子是何方神圣,气喘吁吁地强视着男人幽暗的眼眸,奇怪的是,他脸上不见丝毫的猥亵之色,那双晶亮的眸子却满溢似曾相识的深情,将她给迷惑了……
关元祯同样感到迷惘,从没有人誊敢赏他巴掌,除了他的皇后——以前那个脾气说来就来的小阿蛮,难道她已经记得以前的事,又恢复原本率直火爆的性子?
“阿蛮,你……都记得了吗?”关元祯的脸颊发烫,心却是雀跃的,急切地逼近她,想证实心中疑惑。
燕飞却步步后退,虚张声势地低吼着:“别过来!”这时她真后悔没跟师父好好学功夫。
“阿蛮,你说些什么?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关元祯更加困惑,她的皇后非但没恢复记忆,似乎连他是谁都忘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少乱认人!我不是什么阿蛮!”燕飞急着逃离这雪男人,无奈出路被挡住,急得一双美目虚张声势地瞪出凶光。
“你明明是……”那双眼眸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但关元祯不解她脸上为何覆着面纱,还装作认不得他,搞不懂她的故弄玄虚。
“为何不让我看看你的脸?”他一个箭步上前扯下她的面纱,一看清月光下那张布满深浅疤痕的脸,当场愣在原处动也不动,
她的确不是他的阿蛮,相似的仅是那双眼眸……失望之余,眼萨这张看来狰狞的面容却令他胸口莫名地揪紧,仿彿被划伤的下是她的脸,而是他的心。
但他震惊的模样却大大剌伤燕飞的自尊。
“干嘛?没见过鬼呀!”她一把抢回纱巾覆在脸上,趁关元祯还未回神时往他腿胫上狠狠踢去。
“呃!”这一踢让关元祯疼得弯下腰。
“活该,谁要你惹上鬼夜叉!”芜飞转身走出“恋蛮小筑”,骄傲地挺起背脊,她一点都不同情这个色胚,招惹她就得付出代价!
“你……”关元祯本想追上前,但胫骨传来的疼痛让他以为骨头被踢断了。
好不容易疼痛稍稍褪去能起身,他一跛一跛步下石阶,早已不见女子的踪影。
“万岁爷,您的腿……”宁公公远远瞧见主子的异状,连忙率领随从们趋步上前,赶紧扶起关元祯。“哎哟!怎会这样?”
“小宁子,方才有瞧见谁从上头下来吗?”关元祯问得急切。
“上头不就万岁爷您一人吗?”宁公公蹲下身检查主子的伤势,“您怎么弄伤自个儿?伤到哪儿?”
“没事。”关元祯悄悄叹口气,淡淡回应着,“不小心跌跤……”
心头的失落感远比疼痛让他在意,但这疼痛却让他忘不了这奇妙的一夜,死水般的心湖因而激起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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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连续好几天,“驭奴馆”的“燕子窝”经常传来这样的长吁短叹,不明白的人还以为里头住着一名思春少女,正为难解的情事烦恼着。
“别唉声叹气了,我已经赶忙找个好手艺的厨子,虽然无法及上怜丫头,但总会让你咽得下……”许妈以为主子正因为第三名金钗轻怜的离去而叹气,因燕飞只吃得惯她做的菜。
“哎呀!你不懂……”燕飞抬起眼眸看了陪伴她多年的老仆一眼,随即又轻叹一声,“我担心的事岂止这些?”
“我是不懂:但你从皇宫回来就这副要死下活的样子,看得我这颗心也跟着闷得紧,从未见过你这模样……”许妈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燕飞忽然拿下面纱,显得有些不自在。“那我问你,我这张脸是不是褥如鬼魅般吓人?尤其无灯无火的半夜乍见之下……”
许妈还真伃细瞧了好一会儿,然后耸耸肩膀,“不会呀!我看习惯了,一点都不觉得有啥吓人的……“她接着脸色一沉,狐疑地问:“是谁说了什么?你以前不会在意这些的。”
因为脸上的疤痕,燕飞平时鲜少出门,在家里也都覆盖着面纱,除了许妈和师父天机老人,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你……又开始作恶梦了呀?”主子平时鲜少谈及自己的脸,她的“燕子窝”也没有半面镜子,怎么今儿个如此反常?许妈不禁担心她会像刚开始时每天从恶梦中惊醒,那是她所见过最令人鼻酸的场面。
“没啦!只是问问……”知道许妈担心,燕飞赶紧露出笑容,若无其事地挥挥手赶紧打发她,“你不是要出去买什么吗?还不快去!”
“对哦,‘采云斋’的白云糕不快去就买不到了!”许妈挪动圆滚滚的躯体往门口奔去。
燕飞松了一口气,但心头的闷气还消散不去。她摸摸凹凸不中的脸烦,不禁将这段怨气发在关元祯身上。“都怪那可恶的家伙!”
她从未在人前露出这张脸,也不知道自己的脸皮子如此吓人;但她永远忘不了他掀开她面纱时脸上的错愕,那好似见鬼的模样让她的自卑感泊然而生,当然还有愤怒。
“下次再遇上,肯定要将他眼珠子挖出来!”心境不再似往常那般平静自在的燕飞尽管生那男人的气,但他那带着悲伤的眸子,还有从未有过的肌肤之亲,却沾黏在脑中不肯消逝。
她努力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晦暗的心思却迸出另一线曙光,美眸一转,想到前阵子师父给的疗叽药膏,经过翻箱倒柜之后才住衣柜底罾将它挖出来。
望着那罐药膏,她喃喃叨念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不过,看金丝那丫头脸上的疤痕真的变淡了,这回应该有效吧?”
记得她刚被救起时,师父也弄了一堆草药帮她敷脸却不见效果,她后来放弃了,不想让老人家再费心。前阵子金丝被恶人掳走时,为了保住清白不惜在脸上划下一道很深的疤痕,金丝成亲前,师父回天山好一阵子,不久便带回这罐堪称“没有抚不平之疤痕”的疗肌圣品。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她在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绿色膏药,迫切地期待疤痕立即消失。
“我说燕子呀,照你这么粗鲁的抹法,不如将这药膏吃了算了!”门外传来的调侃声音乍歇,一名鹤发老人倏地飞进屋里,红通通的脸颊像是偷喝了一大缸酒,眼珠子滴溜溜地斜睨着爱徒。
“师父……”燕飞赶紧锁上瓶盖,面泛红晕地望着亲如爹的师父,以傻笑掩饰自己的行为。“您还没回天山呀?”
“当然还没。不然怎知道你终于肯试试看师父的心血结晶?我还以为那罐药膏从此不见天日呐!”老人故作感动涕零状,那双带笑的善目充满了审视,仿彿徒儿的任何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底。
“师父,您就别糗徒儿了!”燕飞笑得尴尬。
“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师父?”天机老人望着徒儿,精通命理的他看出那张体无完肤的面容开始泛带桃花,心想她八成遇上了什么事。
燕飞心虚地为老人倒上一杯茶。“还不就寻常那样……”
“那为啥改变主意想除去脸上的疤痕?”他最近帮她排了一下命盘,今年对她而言会是转折的一年,将会遇上改变她一生命运的人,只是他对这段情缘的感应十分薄弱,那个男人的气太强了,犹如艳阳照花了眼,几乎看不到周围的影像。
瞧徒儿一脸的心虚不自在,老人猜想那人或许已经出现,但他决定不让燕飞知道此事,命运的相遇还是让她自个儿体会,如同他也不许她说出那四个丫头即将面临的遭遇。
“女人家……总想让自己看来漂亮一点呀!”燕飞赶紧编出借口转移话题,“而且啊,金丝的脸蛋变得好平滑,听说她才抹了几次,看得燕飞也想试试看,不想辜负师父的心血。”
见她不愿说出真正原因,天机老人也不再逼问,只是以粗糙的指尖轻抚着她脸上的疤痕,感慨地说着:“让你恢复原来的面貌这个心愿,师父放在心上多年了,总想有一天能看看我的好徒儿原本的相貌,瞧你这眼眉生得这么俊,还有这张小巧脸蛋,原本该是个水灵灵的女人家呀!”
“师父……”燕飞知道老人对自己的疼爱,但让他这么担心自己,心里既感动又过意不去,微微哽咽地说:“您对燕子……真好……”
自己在失去一切后还能得到师父的关爱,让她不觉有任何遗憾,只是,这天一般高的恩情她如何回报得了?
“你是我唯一的徒儿,普天之下唯一的亲人,不对你好该对谁好?”老人拍拍她的头,语重心长地暗示着,“不过,师父要你记得,不要抗拒命运的安排。该来的终究会来,不管是好的坏的,都要坚强地面对,知道吗?”
闻言,燕飞开始迷惑,却也有些紧张。“您算出我什么来着?该不会像那四个丫头一样,我也会遇到命定中人吧?”说着的同时,关元祯的脸一闪而过,她立刻心虚地将他赶出脑海。
“不要吧!燕子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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