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下意识的她脱口惊呼了起来,看着大伯,“遗失大陆?”
“哦,小美你也知道啊?看来那部书真的是妇孺皆知了。”大伯倒是没有惊讶,只是笑笑看着这个女中学生,“是啊,遗失大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寻找这块遗失在海底的大陆。”
“什么……什么?”艾美诧异得瞪大了眼睛——怎么看,沉稳儒雅的专家大伯都不象是开玩笑的样子,“大伯,你是来寻找云荒大陆?这不是小说里的故事么?沉音写的小说而已啊!怎么、怎么连大伯你也当真了?”
“小丫头,不懂事别乱说。”父亲却是打断了她震惊的诘问,回头对大伯道,“你也开始相信了?这几年我订阅了《幻想》,越看越觉得那个‘云荒’是存在的——或者存在过的。难道你不觉得惊讶?一个作者即使再能虚构,也无法虚构到这样每个细节设定都栩栩如生的地步!”
“那是沉音姐姐写的好!”不服气地,她冲口反驳。
“吃饭去。”父亲让她住口,继续抽了一大口烟,狠狠道,“你说,虚构一个背景或许可能,最多摹仿中外历史上某一个国家的断代史。但是一个那么年轻女作家,怎么可能虚构出一种文化?那种甚至可以让人相信‘存在’过的整个文化体系!这超过单个‘人’所能做到的极限。”
“是。”相对于父亲的激动,大伯却是冷静的多,“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也抽了一口烟,吐着烟圈的考古学家眼里闪着光:“二弟,原来你这些年也一直留意着这方面的消息?——我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看了一些从东海打捞上来的文物,再回头联系那个女作家写的《遗失大陆》,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对于云荒大陆的种种描述,我能断定那个女作者不是自己虚构出来的——没有办法作出如此程度的虚构!她没有模拟世上存在过的任何一种文明体系、而是自己彻底的创造了一个人所未闻的‘新文明’出来!”
艾美听得发呆,浓烈的烟味熏得她想咳嗽,可是父亲和大伯的对话是如此惊人,吸引着她无法移开脚步。她下意识地扒着饭,看着两个吞云吐雾的大人——真奇怪……这些大人们也这样?她还以为只有她和周露儿那样的中学生、才会被“云荒”大陆吸引到神魂颠倒呢。
原来父亲和大伯是更铁干的fans啊。怪不得家里订了全年的《幻想》。
“是,你看第一卷《龙战》里第十三页,写到了提炼珂的方法以及锻造软银的工序;《血玄黄》里提到了‘螺舟’和‘风隼’——这种东西,如果是虚构泛泛而论也罢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父亲额头青筋凸起,手指用力敲着桌,“可是!她写了满满十一页,详细叙述了整个流程!除非她是金属冶炼和机械制造的专业人士,同时精通地理学、水文学、城市规划和军事战略,否则根本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咦?艾美听得有趣,连烟味刺鼻都不觉得了——什么提炼珂?锻造软银?她看《遗失大陆》的时候,根本没有留意到里面还有这样的描写。她只顾着看几个国家杀来杀去、帝王将相王子美人的悲欢离合去了。
原来,父亲还是《遗失大陆》的超级粉丝?她眼睛闪闪发亮。
“所以你推断、那个作者并不是凭空捏造,而是的确得知一个存在过的文明?”大伯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那支烟烧到了手指都没有反应,“你在这个小城的文化馆里埋头十几年,都在探求这个‘云荒’的真像?”
“是的。”父亲的脸色通红,抬头看着兄弟,“你知道我不像你那么能干——我一生只求做好一件事。”
“干杯!”艾宓博士拍拍弟弟的肩膀,拿起杯子,“这次,我们兄弟两总算是找到了同一个目标了。等挖掘工作开始,我就请你参加。”
红酒咕嘟咕嘟流入了咽喉,两个说到兴头上的人却停不下来。
“我和你的切入点不一样——我对于看书没兴趣,所以一开始也并未看过《遗失大陆》,”放下酒杯,大伯目光炯炯,“我是从别人给我看的一些海底打捞出文物中,找到的线索——”他的手探入怀中,拿出的时候指尖已经有了一串细细的银色链子,上面连着一块橙黄色半透明的石头,举起来给父亲:“你看这个!”
“呀!好漂亮!”脱口叫起来的却是艾美。
灯光下,那块磨成半月形的石头发出琉璃般的光泽,雕刻着奇特的花纹,看上去里面隐隐有光影流动。银色的链子已经黯淡无光,玉石上的花纹也已经磨得快要平了,不知道是多古老的东西。然而,那么古老的东西、却隐隐透出某种无上尊贵的光泽。
艾美看着那个古玉挂件,认出了上面刻着的是一个兽类的图案:有点象老虎,腹部两侧却刻有双翼。昂首挺胸,神态威猛庄严,四足前后交错,利爪毕现,纵步若飞,似能令人听到其行走的脚步声。
咦,奇怪,这个图形——好像刚刚在哪里看到过?沉音姐姐家里的碟子上似乎也有类似的?
正在出神,耳边却听父亲接过古玉,问了一声:“辟邪?”
“啊?”艾美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去了萧宅的谎言被揭穿了。正忐忑间,却见大伯点了点头,目露赞许之意:“不错,这件就是从东海外海打捞上来的辟邪古玉。一年前、某个人送给我这件东西,从而引起了我对云荒的注意。”
辟邪古玉?艾美松了口气,原来这只兽就是辟邪?她忽然觉得惭愧:自己虽然对《遗失大陆》倒背如流,却只停留在纸面上,换了图形就一窍不通。
“我这里也有一件,”父亲却转身出去,拿了一块破碎的瓷片回来,“你看。”
那是一块白色的碎瓷片,似乎也有些年头了,被时光打磨得温润如玉。雪白的底子上,冰裂纹如同红丝蔓延,红丝凝聚到中央,居然巧夺天工地织成了一个图形。
“也是辟邪?”大伯细细看着那片碎瓷,诧然,“哪里来的?”
“也是从出海的渔民手里买回来的。”父亲神色慎重,“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物件上,都有辟邪神兽的图形。不过都支离破碎,所以就不一一拿出来给你看了。”
“我那里收集来的东西里,也反复出现了辟邪的造型。”大伯将古玉和碎瓷放在一起,对比着上面两只神兽的造型、动作和流线,浓眉紧蹙,“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但辟邪一般多出现在墓葬建筑中,和天禄、麒麟并称三大镇墓神兽。华夏文明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单独将辟邪作为图腾崇拜的民族。”
“是啊。从来没有过,除非是——”父亲连连点头,神色凝重,忽然一字一句道,“‘遗失大陆’里,云荒上的各个民族!”
“是啊!”一直到这时,艾美才插得上嘴,说到这部小说、她可是比他们都权威,“《遗失大陆》里面,守护云荒的神兽就是辟邪!三大宗主国和草原部落,都建立神庙,由祭司供奉着神兽!帝都伽蓝城里面,更是有全大陆选出的少女作为祭司,一生侍奉。”
这一次,父亲没有让女儿闭嘴,两个大人只是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艾美,你这一顿饭要吃多久?”正当女孩觉得自己能干、准备继续滔滔不绝的时候,母亲冷不丁从厨房转出来揪住了她的耳朵,“还不快给我回房间去做功课!你看看都快八点了,你还在这里磨蹭——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啊,啊,好痛……”艾美捂着耳朵抱怨,虽然舍不得,还是老老实实放下碗筷,站起来鞠了一躬,“大伯,爸爸,我回去做功课了。”
“嗯,去吧去吧,”父亲随便挥手打发她走,急着和大伯继续交谈。
大伯却是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把手里拿着的古玉项链递给她:“喜欢不?大伯送给你好了,拿去。”
“啊?”艾美又惊又喜,却一时间不敢接,看了父亲一眼。
“这个很贵重吧?”父亲也是忐忑,“你留着做研究用,给一个小丫头干吗?”
“没事,这也是别人送我的,你带着说不定合适。”大伯笑着把古玉项链放到艾美手里,“多年没见小美啦,总要拿点什么见面礼——你可别拦我。”
“谢谢大伯!”艾美乖觉,不等父亲再罗索,立刻开口甜甜道谢,蹦跳着走了出去。
“驰弟……你知道么?那个送我古玉的神秘人说,”看着少女拿着项链欢欢喜喜地上楼,考古学家眼里却有了一种莫名的沉思,“要找到云荒,必须先要找到‘织梦者’。”
“织梦者?”父亲没有看女儿的背影,只是诧异地重复了这三个字。
―
八点正,也就是艾美磨磨蹭蹭吃完饭的时候,海城郊外入城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
三辆从郊区进入城市、速度极快的轿车撞在了一起——然而奇怪的是不是普通的追尾相撞,而仿佛一刹那被无形的力量所操纵、车头猛然扭转了方向,变成了一个首尾相接的三角形。轰然巨响中三辆车子全部扭曲变形,以奇特的姿式成为一堆废铁。
“不好!她跑了!”车中有个黑衣人还有意识,大叫起来,挣扎着想从挤变形的车门内爬出去,“她跑了!快追!”
然而话音未落,无端端觉得脚一软,仿佛凭空被人当头打了一棒,立刻摊了下去。
交警聚拢过来之前,萧音已经伏在辟邪背上,穿梭在绿化林带的浓荫里。
“好痛!”揉着手腕上蹭破的皮,紫衣女子皱眉,不住吹气。然而刚经历这样惊险的劫持、她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惊惧和慌乱。
“他们打你了?”辟邪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等会我给你复原回去。”
“不要!我的手断了,脚也崴了,今天我不写了!”萧音忽然发起了脾气,用力踹了他一脚,“你不能逼迫我做苦力——你是神啊,不能这样欺负一个凡人是不是?”
“谁说神不能欺负凡人?”辟邪头也不回,将她的身子往上托了一下,警告性地拍了拍,“别乱动,我抓不住——人的身体真是不好用。”
“你!”萧音大怒,“你怎么可以打我屁股?流氓!”
“拜托你老实点行不行?”他实在是无可奈何,“虽然你十八岁开始就是个小太妹,可现在好歹是个美女作家——那个小姑娘如果看到你这幅嘴脸、一定要梦想破灭。”
“切,我又没拿枪逼着她崇拜我。”萧音冷笑,“她自己想了个女神形象强加给我,回头发现我是个女土匪却要怪我,你说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我忘了有没有天理这一点上你比我有发言权。”
“别闹,”辟邪懒得听她喋喋不休,“刚才那些人有没有打你?”
“有。他们逼我说云荒到底在哪里,问我怎么知道那个秘密——还说如果不老实交代就要挑了我手筋、毁了我的容,先奸后杀……呃,”显然又被警告了一次,萧音白了面前的人一眼,老实交代,“对着本姑娘这样才貌兼具的妙人儿,他们哪舍得下手。先礼后兵——还没礼完,你就让那些车摆POSE去了。”
“是四海财团。”辟邪淡淡道,“他们买通了你那个帅哥编辑非天——这里是住不得了。”
“什么?”萧音一听发作了起来,“我刚准备收徒弟,你却要我搬家?不行,明天小美还要来找我,不许你瞬间转移掉我的房子!”
“可是四海财团不简单,”辟邪反对,“我不想家里三天两头被闯入者弄乱。我更不想把你暴露在大众媒体的注目下,弄得鸡飞狗跳。”
“你不是神么?”萧音想激他,“还要躲着凡人跑?”
“我住在人间。人间,有人间的规则。”辟邪丝毫没有火气,“我要保证你的安全,没有你就没有云荒。没有云荒,我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咦,转了一圈回来,就是说,”写手对于文字游戏总是分外敏锐,萧音忽然往他脖子里吹了口气,笑,“没有我,你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是不是?”
“别闹。”实在是没办法,在穿过绿化林后辟邪将不停折腾的女子放了下来,俯身查看她的脚腕——只是在被掳走的时候崴了一下,没有什么大伤,他只是微微使用了一下念力、就让一切恢复了正常。
“很痛啊!该死的,你怎么隔了那么久才追上来?”娇贵惯了的女子连天价叫起苦来,抱怨,“害的我丢脸!——趾高气扬的对那个老大说:‘数到十你不放了我,我就要你好看!’……结果我数到了三百你才过来!”
“我在接非天的电话,一时疏忽,对不起。”辟邪将她的脚腕放下,示意她站起来。
“非天那个家伙……要稿子的时候说尽甜言蜜语,”萧音站了起来活动筋骨,余怒未歇,“帅哥真是不可相信——所以我就要狠狠折腾那些长得好看的主角。哎哟!”
一脚踢到了石头上,再度负伤的女子叫了起来。这回是真的脚趾骨折了。
“算了,先背你回家吧。”辟邪叹了口气,抬头看看中天的月色,“今天真的要来不及了。快上来,得快点回去。十二点的时候要开启窗口、把今天织的梦传给长老们。”
“变成大狗!变成大狗驮我回去!”痛得倒吸冷气,萧音却忽然叫了起来。
辟邪无奈地叹了口气——的确,人的身体实在不好用,也只有用本相了。
两行足迹延伸到绿化林边缘,赫然变成了四行。
冷寂无人的月下,显出神兽本相的辟邪背着扭了脚腕的萧音行走在草地上,周围只有萧萧的风声,伴随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胡扯:
“辟邪,我三个月后就要回家去了——你应该安排好了我的下半生吧?我都有五六年没见我父母了,你都是怎么和他们交代的?”
“我说你去美国念书了,专攻比较文学。读到博士回来正好二十八。”
“什么?比较文学?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要我回去死得很难看么?”
“别拉……以你现在的水准,回去随便换个笔名一样可以技惊四座。到时候有谁管你到底是不是懂实证主义和伊维·谢佛雷尔?有个学位不是更好?”
“好什么!女博士……你要我嫁不出啊?我本来就已经够老了!”
“不用急,你会遇到好男人的。都安排好了。”
“好男人?你给我推荐男人的眼光实在让人难以相信——还说可以让我和世界上任何喜欢的帅哥约会。结果呢?每次回来我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呕吐。”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吧?”辟邪忍不住反驳,“哪有女的在约会的时候,听着对方情话会忽然暴笑起来?”
“什么?你如果听到自己笔下重复写了无数遍的话、正儿八经被当面说出来,你难道不觉得暴笑?”萧音一回想起那个捧着玫瑰、以十二万分的深情眼神说情话的帅哥,依然有大笑的冲动,“‘我在你心里曾遗落了一滴眼泪’——真是让人喷饭。”
事实上,她的确在那家皇后餐厅里将饭笑喷了出来。
“人家又不知道你就是沉音,”辟邪无奈,“而且《遗失大陆》里面步郸将军和晶颜公主的对白,在年轻人中很风靡——他也是赶时尚。”
“……。我不跟没创意的男人约会。”萧音无聊地扒着神兽额头的毛,嘟哝,“有时候觉得好无聊啊——辟邪,是不是写的太多了?那些套路我一看开头就知结尾,只是冷眼旁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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