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七未予理会,只是仰首看着天幕上的星月。
海岸边上潮水时起时落,明二静立岸边,潮水再怎么卷来,总在离他三尺之距止了。
“二公子。”一个比夜鸟低唱更动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二回转身,便见秋横波立于丈外,幽暗的夜色也无法掩住她的美丽,身后火光隐现,海风拂起她的裙裾,几凝是海上的仙子悄临。不由得温柔一笑,“横波小姐。”
秋横波又走近几步,轻声道:“二公子一向可好?”
“多谢横波小姐关心。”明二也走近了几步,看清了秋横波绝丽的容色,也看清了她眉间的那一丝隐郁,“倒是横波小姐要宽心些。”
秋横波柔柔一笑,郁色不减,“爹爹生死不明,为人子女者岂能无忧。”
“横波小姐忧心秋世伯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还请珍重自身。”明二柔声劝解道。
“多谢二公子关心,横波省得。”秋横波抬腕抚住鬓角乱舞的发丝,微垂螓首,心底里似有无数的话,却不知道是些什么,又要说什么,抬眸看去,明二一脸温雅柔淡的笑,却似乎也与自身一般的感觉,一时不由有些微甜,又有些惆怅。
而远处,有许多的人观望着这边。武林最美的女子之一,武林被誉谪仙的佳公子,自然是有许多的人倾慕关注的。此刻,但见明月之下,两人迎风玉立,男的清雅出尘,女的美艳无双,才子佳人神仙眷侣便生生呈现眼前,或各人心里都有些微酸,却无一不感叹这实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白日里,二公子可有看出什么端倪?”过了会儿,秋横波出声问道,“他们为何要强夺圣令?又为何有今日此举?爹爹与那三千武林高手……”
明二转身又望向海面,沉吟了片刻才道:“或许一切到了东溟岛便知了。”
秋横波凝眸看他。
明二回首看她一眼,道:“东溟岛对于我们来说,一直是神秘所在,而今竟然主动涉足江湖夺取圣令,且引我们前来东溟海,这其间定有因由,只可惜整个武林无人能知晓。所以与其胡乱猜测,不如静待答案,反不会乱己心神。”
“喔。”秋横波点头,“想来洺空前辈也是如此打算,是以未有多话。”
“嗯。无论东溟岛其因如何,他们上英山夺令、杀守令宫三百多人这是事实,第一批出海的三千高手在东溟海中失踪这也是事实,所以与东溟岛是敌非友这更是铁定的事实。”明二望向黑暗里更为波谲云诡的大海。
“是啊。”秋横波心头平添沉重,“守令宫的戚宫主和爹爹是一起出海的,若他也遭不测,这守令宫……”
“守令宫百多年不出英山,世代守护圣令,却如此结果,甚是令人惋叹。”明二微微叹息,过片刻又道,“东溟岛……或许这世上也还是有人能知东溟岛的。”
“哦?是谁?”秋横波惊讶。
“白风黑息。”明二淡然一笑道,“百多年前他们就曾到过东溟岛,估计也是皇朝唯一能至东溟岛并且安然生还的人。”
“他们呀……”秋横波闻言不由神往,“奈何我们晚生了。”
“是啊。”明二颔首,夜色里,空濛的眸子里倏忽闪过一抹亮光,又或只是倒映了天上的星光,轻雾褪去,那双眼眸明亮,那人似乎也从迷雾中显身。“所以……我们该自己去那东溟岛。东溟海里是风起云涌还是海平风静该由……我们来定。”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至无声,秋横波凝神静听,也只听得风语浪声,只是……杏眸凝看,眼前人温雅如玉,风神潇散,万事于前,也是一笑相对,世间一切在他面前都该是恬淡悠然。如此人物,岂能不心动,如此郎君,夫复何求。
只是……此刻风好月明,他与她何以未能有只字片言的温馨之语?长天山庄里,那一衣,那一诗,也该算是隐定婚盟,何以他们却只能隔着这五步之距客气相谈?相敬如宾……这一词蓦地闪入心头。相敬如宾么……世间许多的夫妻一生追求莫过如此,那也是夫妻和美一生的最好证词,所以,这样也该是很好的。如此一想,有些心定,又模糊的有些遗憾。
“夜风很凉,我们回去罢。”明二回转身道。
秋横波闻言抚鬓一笑,心底一暖,却道:“横波并非那娇弱之人,不会吹吹风便生病的。”
明二也一笑,“在下岂会小看了‘天衣针’的传人,只是……”抬手指指远处望向这边的列炽枫,“再站片刻,他或又要提刀来找我决斗了。”
秋横波柳眉一动,杏眸看住明二,“想不到二公子竟然能看出横波的武功来历。”
明二依只是淡雅一笑,“天衣大师虽早已隐退江湖,但二十年前‘天衣针’横空出世惊震武林,便是昙花一现,也足已令人铭记。”
秋横波看着明二,深深的看着。她的师尊武林早已无人能记起,她的武功也少有在人前显露,便是洺空也未曾注意,可是他却一语道破。其实他能知晓她的师从来历也没什么,她的师尊、武功并无忌讳,只是……只是……这一刻,无可抑止的,她遍生凉意!这样久远的、隐秘的事他也能知道,那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前该无所遁形。可世间可有人能看清那双空濛的眸子?世人赞他聪明睿智,世人赞他有出尘之姿,世人称他“谪仙”,以他之才智能看透世情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这一刻,她却隐约的有些惧意,无关事无关人,只是这一刻生出的一种感觉。
仙人于九天之上可一目尽看尘世,可他……并不是真的仙人,便不该万事了然吧?
秋横波抬手拂开眼前飞舞的发丝,也整好了心头思绪,自然的移眸转首,便对着一双又冷又亮的眸子,仿似幽沉海面上升起的寒星,由不得便心神一震,暗道这人好强的气势。“列三爷这般好武,可惜了扶疏妹妹一番心意。”
“各人自有各人的因缘。”明二淡淡道。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去。
花扶疏与容月、柳陌、商凭寒等一干女侠坐于一处,远远的便见着了秋横波往海边走去,见她与明二独处静谈,月明人好,便忍不住移首遥望海中礁石上那孤傲而立的人影,心头蓦地酸痛。
“小姐。”容月轻轻唤道,“列三爷他一人在那边,小姐要过去……”
花扶疏摇头,收回目光,“英山上早已说明白了,我花扶疏还不至死乞白癞。”
“小姐……”容月忧心的看着她。
“你不必替我忧心。”花扶疏微微一笑。
有别于秋横波的端雅妩媚明艳慑人,她娇柔纤丽见者怡目悦心,便是那说话的声音也总是细细柔柔的。
“我花扶疏难道会为着一个毫不将我放在心上的人伤情一辈子不成。他列炽枫要一生与刀相伴,那便伴去罢。刀,再利,刀法再绝,那总是死物,岂能与人相比。他弃我取刀,那是他的愚。这世间,他再也找不着一个我这样好……这样对对他的人了,该是他难过才是。”
“就是!”容月闻言击掌,“他那样做是他的损失,小姐不必理会这样的人了,凭小姐的人才,便是皇帝老儿也该倾倒才是。”
花扶疏闻言嗤笑,“你这丫头就会异想天开。”
“本就是嘛。”容月笑,火光里,她也是笑靥如花兼之眉宇间的明丽爽朗,别有风采,“我们小姐可是江湖最美的女子!”
花扶疏摇摇头,不再理会她,随意一转头,却看到了梅鸿冥正与宇文沨在一旁印证武功,心头顿生愤恼:又是两个武痴!这武功就这么重要吗?哼哼,武功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一刻,她倒想不起自己也是习武之人,也是十多载辛苦修炼。
二十一、风雨来袭(上)
夜渐深,语渐消,人渐息。
热闹了半晚的小岛终于安静下来,但紧接着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夹着一些低低的谈话声。
兰七一直倚于树干上仰望着天幕,玉扇时合时张,似悠闲,似沉思。
有从容的脚步声传来,但不予理会,直到一声“七少”才侧首望去,却见到洺空与明二在树下,不由费解挑眉。
“七少与我们一起去海上走走如何?”洺空含笑相问。
海上走走?海上么……兰七弯眸一笑,飞身落下。“洺前辈相邀乃是本少的荣幸。”
“那走罢。”洺空一笑点头,率先往海边走去,顺手还折了节树枝在手。
兰七侧首看一眼明二,只看到一脸淡雅的笑,当下玉扇一摆,“二公子请。”
“七少请。”明二优雅一摆手。
最后两人并行而去,各自也折了一节树枝在手。
走至了海边,洺空手一扬,那节树枝便落在了海面,他足下凌空踏步,飘身落在了那节树枝上,悠然往前方飘去。
兰七、明二跟在他身后,也将树枝抛落海中,再踏枝步水,紧跟在洺空身后,在海面上飘然飞行。
小岛上还有些人未曾睡下,偶一往海岸边一望,见此情景当下大为惊叹。
“好高超的轻功!所谓‘乘风御水’便该是如此!”
“洺掌门他们这是干么?”
“难道是洺掌门要考究二公子和七少的轻功?”
岛上各人猜测着,海上兰七、明二心底里也有些疑问,洺空不会是为着要考究他们的轻功才会有此举的。
洺空行至离岸约十丈远之处停了下来,回转身看向兰七、明二,见他们依气度从容呼吸平稳也不由暗赞一声好功夫,自己在他们这年纪时也无这等内力与轻功。
兰七、明二也停了下来。
三人足踏树枝,飘于海面,皆是身形潇洒丰神如玉,令岸上观看之人倾心不已,直道海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洺前辈是有话要对我们讲?”兰七先开口了。
洺空含笑点头。
“不知前辈有何吩咐?”明二也问道。
此刻远离了小岛,不闻岛上人语,四周只有海风吹拂、浪涛起伏之声,而小岛上之人也不能闻他们谈话。
“吩咐不敢,洺某只是有事需拜托两位。”洺空开口道。
“哦?”兰七讶然挑起眉头。
明二闻言眉头也是一动。
“这是洺某个人拜托两位。”洺空再一次说道。
这轻淡一语,兰七、明二闻之却是心头一动,同时凝眸看住洺空。
洺空的神情依是一派悠远平和,缓缓的道:“此次东溟之行攸关皇朝武林生死存亡,或许我们能安然归去,或许我们将全部尽殁于此。因此洺空只拜托两位一事,无论东溟岛有何因由,无论两位对武林如何看待,请在最后,保住皇朝武林,我们不能败于东溟岛,更不能全殁于东溟岛。”
兰七、明二闻言不由皆是神色怪异,看着洺空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也同时心底里暗叹一声,果不愧是武林第一人,目明智深!
“洺前辈怎以个人相托,晚辈愚钝,该晓以大义才是。”兰七语气里有着几分调笑。
洺空只是一笑,目光看着兰七,甚有深意。“以七少心性,我若真来一番江湖大义,只怕七少倒真要借这一股东风尽焚武林,若以你兄凤裔为题,则七少更愿倾东溟海水尽淹众生。”
“呵呵……”兰七掩扇轻笑,碧眸灿亮,“本少此刻知道随老头为什么如此愤恨前辈了,前辈这么聪明,肯定让他吃过不少的苦头。”
洺空依只是微笑,“七少心意如何?”
兰七玉扇扣掌,碧眸斜睨明二,答道:“武林第一人的拜托呢,这让本少很有面子,本少应了。”
“二公子呢?可愿应承洺某?”洺空转向明二。
“晚辈应承。”明二答得十分爽快。
“咦?”兰七闻言倒是奇怪了,上看下看的打量着明二,“二公子那一堆的漂亮话哪去了?就这么简单的答应?这太不像二公子一贯的为人呀!”
明二一脸温文真诚的道:“在洺前辈面前,就不必空言了。”转眸看着兰七,面上的笑越发的雅逸,“况且七少都如此善心,又难得与七少有一回携手共进,在下岂能错过了。”
“是么。”兰七拖着长长的尾音。
“当然。”明二淡然道。
洺空看着两人针锋暗藏甚觉有趣,这样的两人是作永远的对手或敌人,还是会成为一生知己?“两位能答应,洺某便放心了。”
“洺前辈是否对我们太过放心了呢?”兰七回首挑眉问道。
“晚辈们年轻不知事,还需前辈多多指点才是。”明二也道。兰七闻言不由侧看看他,碧眸是隐隐浮起笑意,似笑他终于还是犯了老毛病,又开始说漂亮话了。
“两位之能,洺某英山之上早有见识,皇朝武林有你们,是……”洺空说至此忽地顿住。
明二、兰七皆看着他,神色间似等待,又似不以为然。是什么?又是一番客套“是福气”?
“是要迎来它新的传奇了。”
洺空这一语大出两人意料之外,不由皆是一怔。
“将来,是有一番风云变幻,还是有一则盛世华章,端看你们如何作为,但那也要留有皇朝江湖才可施为,无人则无江湖,放眼天下,不过区区己身,岂不太过无聊无趣了吗?”洺空目注两人悠然道来。
两人这一刻皆移眸深看洺空,半晌后,两人同时自心底里发出一声感叹:“前辈诚然是武林第一人。”说完了,发现对方竟与自己说了同样的话,顿时各自一僵,兰七垂眸,明二抿唇。
洺空看着两人神色,心中了然,暗笑,这两人无论是当对手还是朋友,总归一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回去罢,夜深了,也该歇了。”
当下三人返身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众豪杰用过早餐便上船重新出发,苍茫大海里,除却海水便是海鸟,东溟岛在何方他们并不知晓,但出海至今,倒无人质问或退缩,这皆是因为有洺空在,有了他,众人便等于有了主心骨,只要跟随他便可以了,他一定会带着他们到达东溟岛,他一定会带着他们夺回圣令!这一点,无人置疑!
这是古往今来,领袖人物独具的魅力。
兰七、明二无论武功、才智皆是此代最为出色的,同样深受众豪杰敬重。但之于兰七更多的是一种对强者的敬畏,之于明二更多的是一种对仁者的敬爱,而论到令人从服的威望及众心一致的拥戴,却唯洺空。那是江湖二十多载来,他的为人行事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众人给予他的信任与尊敬!
不过宇文临东倒是有一点小小疑惑。
“洺兄,何以这船上一切你皆不过问?这船要是驶错方向如何是好?”
洺空闻言则反问道:“宇文兄,你我可知这东溟岛在何方?”
这下问住了宇文临东,他确实不知道东溟岛在何方。
“昨日是东溟岛之人主动出现,否则我们岂能这么快见到。”洺空移眸看向左边的大船上,船头明二、兰七难得的站于一处笑语平和,“或许他们……”
“他们怎么啦?”宇文临东也望向那边,这一望便发现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跑那边去了,顿时眉头锁了起来,哼,回头看不教训那小子!
洺空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朝日高悬,金芒万丈,海与天皆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壮丽无比。
“宇文兄,这船只、及操船、打理的人手等皆出自兰、明两家,自出海至今,你可曾见他两人有对船上之事多加插手?未有主人吩咐,船已行然至今,昨日东溟来袭,船上一切无损,更无人员伤亡,足可知这些人也决非平庸之辈,所以我等又何需过问,其自知如何处置。”
“但是……难道他们就能知道东溟岛在何处不成?”宇文临东问道。
“昨日之前我不能肯定,但今日我能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