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嘴角浮起了笑意,像是想起那一年旅行的美好。「我跟两部游览车的人数一起去的。」
「跟朋友一起去?」范洛继续采测,但觉得不太可能,一个人会有那么多可以同时请假出国的朋友吗?
「家族旅行。」她环握着咖啡杯,让杯身温着她有点泛凉的双手。「我奶奶年轻时在德国留学,在黑森林邂逅了她的初恋,她老人家一直想再重温旧梦,于是在她八十大寿的那一年,整个家族的子孙决定陪她重游旧地。」
那次奶奶非常满足,但隔年她老人家就因为脑中风而猝死了,幸好叔伯之中有人发起要陪老奶奶重游德国的事,也顺利成行,不然一定会很遗憾。
一生那么长,遗憾的事真的很多,如果不当机立断,很可能一不小心就要用长长的岁月来后悔……「谢谢你的消夜,很好吃。」餐后,她把餐具搁进洗碗机里,那一大杯咖啡喝的涓滴不剩,她轻巧的把餐椅归位,对他露出饱足的笑容。「我回房了,晚安。」
「晚安。」他一派无事貌,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她留下来。
他又坐了好一会儿,也学她那样将餐盘搁进洗碗机里,离开餐厅,关掉电视,留一盏夜灯,回到楼上。
他在走廊站了几分钟,眸光停留在韦凌珊紧闭的房门,房下隙缝透出光亮,她还没睡,看样子也没那么早睡。
时间是午夜三点,他回到了客房,拿出在购物商场买的模型飞机开始组装。
他喜欢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当他专注于组装模型时,可以暂时忘记工作的压力,他所负责的工作非比寻常,但他有他舒发压力的方法,而这方法也一直奏效。他有把握直到退休前,都能胜任这份挑战性极高的工作,甚至他也计划在退休后开一间侦探社,他不办那些老婆捉奸老公的案子,只接自己感兴趣的案子……将机翼拼上,他的脑中莫名出现了一张秀丽的容颜,那是韦凌珊。
从在机场见她的那一刻起,除了在茶馆短暂失神之外,她似乎没有不微笑的时候。
这种情形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从来没有在拼装模型时想到任何人事物,然而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她,却无预警的在此时窜进了他脑海里。
他不了解她,一点也不了解,但她却对他有要命的吸引力,如果要了解一个人才去爱一个人,那一定不是一见钟情。
他喜欢她站在自己身畔的感觉,也喜欢她不疾不徐的仪态和闲适无比的笑容。
缘份,这一定就是所谓的缘份了。
他们之间有缘份,所以他才会在侦查案子时受伤,才会因公放假,才会回到台湾探亲,才会认识她……想到这里,沉寂的凌晨四点,忽然有微弱的哭声传进他耳里。
范洛敏锐的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了几秒钟,拉开房门,快步走到韦凌珊房口门。
哭声是从房里传来的,是她在哭……
他想也不想的就转动门把,大概是平时只有她一个人独居吧,她的房门没有落锁。
房里的灯全开,电脑萤幕还亮着,她和衣侧躺在床上,双膝微弯,深深蹙拢着眉心,唇里逸着泣声,紧阖的眼角奔流着泪水。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她,讶异真的有人会在睡梦中哭泣,他直觉地蹲下身子,动手摇她。「醒醒,韦凌珊,妳在作恶梦,快点醒过来。」
他记得小时候外婆告诉过他,碰到作恶梦的人,一定要马上将之叫醒,不然可怕的梦境也有可能会吓死一个人。
「韦凌珊--」他加重力道摇晃她的纤臂。
他的摇劲很大,她总算睁开了泪眼,但她眼中流露出的深浓悲伤却不像作了恶梦。
她的神情在看到他之后很茫然,好像一时之间想不起他是谁,或者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在她房里。
「妳作梦了。」他将她面颊上的几绺发丝拨到雪莹的耳后,触及泪湿的枕头,不禁皱起了眉宇。
她究竟是哭多久了?
「抱歉……」韦凌珊拭掉泪水,弯起一个虚弱的笑。「吵到你了。」
梦里的她,心好痛,她不知道自己会哭出声来,她一向自己一个人住,没有发现内心的痛楚竟会表现出来。
「作了什么梦让妳哭成这样?」范洛一瞬也不瞬的瞅着她。
她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她记得的,她怎么会不记得,这十年来,她反反复覆搁在心头的,就只有那个伤,那个令她怎么也无法向前走的伤……然而,连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一切,她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好,那妳睡吧,我替妳把灯关了。」她看起来好脆弱,他不会在这时候勉强她说她不想说的事。
他替她关了灯,回到自己房里,丢下未完成的模型,安臂当枕地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第四章
隔天,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星期假日。
当范洛睡到自然醒,下楼之后看到韦凌珊,她已经带着轻快的恰然微笑在做早午餐了。
餐桌上的圆盘里搁着香肠煎蛋、牛奶麦片和多种谷类面包及水果,当然还有咖啡的香气,昨夜的一切像没发生过,而他也绝口不提,径自拉开餐椅,坐下来用餐。
「今天还要去买西装吗?」她切着香肠问他。
「非买不可。」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飞快转着念头。「晚上就要参加婚礼,不但要请妳再陪我去买西装,还要请妳陪我参加婚宴,因为帖子上注明了要携伴参加。」
韦凌珊微笑了一下。「我今天刚好没事。」这句话等于同意了他的两项邀约。
于是在餐毕,由她驾车,他们直接到另一间百货公司,这次顺利买到西装,而他也当场换上。
她微笑注视在穿衣镜前调整皮带的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天生的衣架子。
「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莫名其妙的节目来搅局了吧?」他把信用卡交给专柜小姐结帐。
「没有损失不是吗?」她笑睇着他。「3G手机是潮流趋势哦。」
「妳好像很习惯突发状况。」他带着想了解她的心态凝视着她。
在机场看到他追小偷,她一点也没有惊惶失措,被无聊的综艺节目作弄时,她没有动怒,在茶馆那个女服务生发生歇斯底里的情形时,她更是像个心理医生般态度超然。
她有种智慧,那智慧隐藏在她怡人的女性温柔背后,就连昨夜他发现了她在梦中哭泣,她醒来后的表现也没有半点失控。
「只要以平常心对待就好了。」微笑挂在唇边,她不疾不徐的说:「反正事情总会过去,没什么好计较的。」
这世间若要事事计较,那么需要计较的事情就太多了,不是都说难得糊涂吗?能够糊涂也是件美事埃xxsyxxsyxxsyxxsyxxsyxxsyxxsyxxsy傍晚,韦凌珊带着一身清甜的香气出现在范洛面前。
三十分钟前,她笑着告诉他,她要去梳妆打扮,他原以为她只是去换件比较正式的衣服而已,没想到……她化了合宜的淡妆,身上是一件粉红色滚黄边的细肩带洋装,雪白的颈上戴着一串莹绿色珍珠长炼,银色的凉鞋,有种俏皮甜美又带点小小性感的气息,而且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范洛眼里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然后炫惑的盯着优雅窕窈的她。
他以为她会穿那种熟女的正式套装,或者一件名牌的洋装,戴几样贵重但不流于俗套的首饰,却怎么也没想过她会以这样娇俏的打扮现身。
他敢打包票,她颈上那串绕两圈的长珍珠项链并不值钱,然而却为她添加了几分知性的古典味,如果戴真的珍珠项链一定会显得老气,而那件细肩带洋装则露出她姣美的肩线,也衬托出了她的纤腰和均称的小腿。
他不太懂女人的装扮,却知道她非常适合这样打扮。
「怎么这样看我?」她扬扬嘴角,微笑。「我这样穿不会让你没面子吧?」
「当然不会。」范洛依然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看,感觉自己已经被她牢牢吸引住了。
她露齿一笑。「这种唇膏很漂亮,是我芳龄才十九的小表妹送我的,她说擦了会变年轻,好像真的有种魔力,你觉得呢?」
意识到自己似乎盯着她看太久了,他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说道:「很适合妳。」他相信自己的眼里一定有火花在胡乱迸射。
她嫣然一笑,把钥匙丢给他。「今天男士开车。」
在车里,他更感觉到想拥有她的念头强烈涌上,然而现实的问题是,他们居住在不同的国度里,短暂热烈的邂逅之后呢?
宴客的饭店到了,他将钥匙交给泊车小弟,与怡然自得的韦凌珊一起步入会常排场很大,没想到他的好哥儿们会举行这么大的婚宴,听说新娘是某政要的千金,现场宾客如云。
「阿洛,你总算来了。」西装笔挺的新郎黄正宇开心的迎上来,他用力与范洛握手,两个大男人互搥了下对方的肩,以男人的方式打招呼。
范洛调侃地看着好友直笑。「你不是抱定独身主义吗?怎么这么早就想不开要结婚了?」
高中时代,他们四个死党组成了四剑客,直到今天都还保持着密切的连络,没有因为他定居国外而改变,而四剑客之一的黄正宇还是他的邻居,两人从小一起打架、泡妞,革命情谊非凡。
「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碍…」黄正宇苦笑,压低了声音,「搞出了人命,不负责也不行,我是被我老婆用恶势力逼迫就范的呀。」
范洛又搥了新郎肩头一记,唇角笑意薄生。「你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吃干抹净了,当然要买单,好好负起我们男子汉的义务吧,这才无愧于我们四剑客的座右铭--」
「天地良心!」黄正宇抢着接口,但却一脸的憋笑。「这算什么座右铭嘛,想不出有何义意可言,当年到底是哪个蠢蛋想出这么拙的座右铭的?」
韦凌珊忍不住噗哧一笑。
这就是她喜欢参加婚宴的原因,总可以搜集到一些写作的题材,像刚刚这位不情愿的新郎所讲的话就足以当一篇小说的开头。
「好家伙,这是你的女朋友吗?」黄正宇猛然发现韦凌珊的存在,他定睛在她身上,毫不掩饰他的赞赏之意。「你这小子就是这么走运,总能把到美女,还记得我们高中时代的班花吧,她也是对你一往情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今天她也有来哦!」
「恭喜你了。」韦凌珊落落大方的道贺,没有否认她不是范洛的女朋友。
在接待人员的带领之下,他们两人入座高中同学桌。
「阿洛--」有个戴黑框眼镜的圆滚滚男人夸张的喊了范洛一声,戏剧性的调了调眼镜的角度,拔高了声线,「我没看错吧?你居然赶回来参加黄正宇的婚礼?去年我女儿满月我寄了张电子请帖给你,你却连屁也不放一个给我,说什么执行秘密任务中,被迫跟我中断连络,用这种『奥』步数逃避送我可爱的女儿贺礼,枉费我们同窗了整整三年,唉--」长叹一声,摇头、再摇头。「阿洛,我的好同学,你真是让我对你的为人感到失望。」
「好说、好说。」范洛笑吟吟的坐下,他替韦凌珊倒了果汁,而他自己的杯子已经被动作超快的某同学倒满酒了。
已经四年没跟这些少年时代的好友碰面了,上次见面是在他父母的丧礼上,大伙各忙各的,平常要聚在一起真的很难,而刚刚冲着他来的胖子是他们班的活宝,也是全班最早结婚的一个,听说现在已经儿女满堂了。
「死胖子,不是我要说,人家阿洛不回来参加你女儿的满月酒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到底要生几个女儿才够啊?」绰号大炮的陈上鸿伸出五根手指头不停的抖遥「啧啧啧,五个,都已经生五个女儿了,你也好收手了吧?又不是长得很漂亮,每一个都圆滚滚的……」
「圆滚滚有什么不好?」胖子声音又大了起来。「今天的新娘也是圆滚滚的不是吗?」
「废话!」一旁浓妆艳抹的女人啐了一口,「都怀孕六个月了,不圆行吗?」
「邓佳蓉,嫉妒味道很重哦!」小马调侃道:「妳跟阿宇都分手一年了,难不成还旧情难了?」
「关你这只种马什么事?」艳光四射的邓佳蓉回瞪小马一眼。「你的动机才可疑,王姿芳你不是追了好几个月吗?怎么忽然介绍给黄正宇,也没听他们交往就闪电结婚,王姿芳还大腹便便的,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我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啦!」胖子跳出来承认,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爆笑不已,没有人不笑的,除了还板着脸的邓佳蓉。
「听说咱们班的小壁花林玫君也怀孕了,莫非……」大炮暗示性斜瞟着胖子。
「也是我的。」胖子海派地拍着自己胸脯。「今年怀孕的女生都算我的。」
忽然,有个明显已经年过四十的女人走过他们这一桌,挺着圆尖的肚子,蜡黄的脸、油腻的头发、水肿的四肢,每个人都看到这名老孕妇了,眼光随着她而过,想到胖子刚刚说的那句话,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韦凌珊安静的啜着果汁,笑听他们抬杠打屁。
看得出来他们同学之间的感情很好,像她就从没有过这样的好时光,她的高中时代在阴冷的英国度过,同学全是金发蓝眼的外国人,对她除了排挤就是冷漠,这种情谊,她未曾经验过呵。
「妳该不会是韦凌珊吧?」板着脸的邓佳蓉忽然看着浅笑的她,细眉上扬,连下巴也微微的抬了起来。
「我是。」韦凌珊一如往常,没有刻意否认。
「真的是妳--」邓佳蓉打量着她,耸了耸眉。「妳身上这件洋装不是名牌吧?我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妳们作家也穿这种叫不出品牌的衣服吗?」
「作家什么衣服都穿。」韦凌珊丝毫不动气,依然保持着微笑,不卑不亢地接下她无聊的讥讽。
她知道这种人,因为她特殊的职业,所以莫名其妙的想损她几句来让她知道,作家是没有什么的。
「妳写一个字能赚多少钱?」邓佳蓉继续着她不礼貌的发问。
韦凌珊也继续微笑,连微扬的眼角也彷佛带着笑意。「没多少,财务的问题都交给家母处理。」
她曾遇过类似的人,也回答过一样的问题,当时她初初入行,年轻不懂事,老实地说交给经纪人处理,马上被人回劈她在炫耀她有经纪人。
从此之后她就学会了圆滑,遇到类似的问题,一律推给她的母亲大人,总不可能再有人说她在炫耀她有母亲了吧?
「我看过妳的专栏,妳真的觉得自己有资格当现代男女的恋爱讲师吗?」邓佳蓉的表情写明了不以为然,就不信她还招架得祝韦凌珊笑了笑道:「没资格。」
其实,会认出她来的分为两种人,一种是视她为偶像的人,比如昨天那位热情的店长;另一种则是打从心里瞧不起她的工作的人,比如眼前这位小姐。
当然,只要她活着的一天,这两种人她都得应对,因此她不会逃避,也不会动怒,只是最后往往是那个想激怒她的人会恼羞成怒,如此而已。
「妳说……什么?」邓佳蓉以为自己听错了。
韦凌珊承认她自己没资格当两性讲师?
这怎么可能?
这女人在美丽报的专栏很受欢迎,她不是拥有许多粉丝吗?她不是很骄傲吗?怎么会甘于被她修理?
看到邓佳蓉脸色阴晴不定,范洛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韦凌珊展现了高度的智慧,不着痕迹的把想调侃她的人给作弄回去。
他知道邓佳蓉的个性,骄纵的千金小姐,总认为地球要绕着她打转,黄正宇就因为受不了她的自以为是而跟她分手。
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