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之后,见白素颇有不以为然之色,我就道︰“你放心,我保证,以你我二人
的想像力来说,所作的假资料,一定不如真情形的十分之一,你我根本无法想像这些人
的胃口有多大,贪婪之心有多盛,那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一个权力最庞大,贪欲最狠
毒的集团,历代的一切贪官污吏和帝皇,瞠乎其后!”
白素吁了一口气︰“资料要含糊其词──”
我道︰“还有,把甲的资料给乙,把乙的给丙,把丙的给丁,再把丁的给甲,总之
叫他们不能掌握自己的资料,而有他人的,也要他们知道,自己的资料,也同样地落在
他人之手。”
白素点头︰“制造混乱和恐慌,叫他们相信,若是资料进一步曝光,他们就会成为
被斗争的目标。”
我也点头︰“到了这一地步,我们就可以提出条件了!”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我,想笑又笑不出来。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一生稀奇
古怪的经历再多,可是也没有比这次更怪的了。
那是说不出画不出的怪,怪得令人腻烦,令人不快,令人感到在一个污水潭中打滚
。而且,也明知无论如何,都无法制止这群蝥贼继续穷凶极恶地以权谋利。
我感叹︰“看来,我过去的那种冒险生活,应该收山了!”
白素并没有甚么表示,我道︰“冒险生活之所以令人乐此不疲,是因为可以带来刺
激,带来乐趣,现在我们在进行的事──”
白素笑道︰“能逗得一群恶狼心生慌乱,互相猜忌,甚至互相吞噬,不也是一场好
戏吗!”
我不知道是该摇头好,还是点头好。
我一搓手︰“事不宜迟,这就动手吧!”
有了完善的电脑设备,要制造一些假资料,并非困难,白素打发了胖司机,小食店
继续营业,反正生意清淡,而我只化了大半天时间,便已制成了十件软件,每件上都有
资料若干。
这些资料,若是甲的落在甲的手里,当然起不了甚么作用,但落在乙的手里,就大
有作用,因为乙必然向甲表示,有了他的资料,但又不会把内容告诉甲。
他们在进行的事,本来就见不得光,不能公开讨论。这一来,自然人人以为机密已
泄,大起恐慌了。
而我,自然也留有后著,在每份资料上,我都加上了“三之一”、“五之二”等注
脚,表示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资料在!
这样,才能达到混乱的目的。
我一面做,一面心中暗暗好笑,一生怪事不少,怪到如这次那样,尚属初遭。
白素在店堂中无人之时,和我通直线电话。我问︰“有没有人来‘探盘’,应该有
鱼来上钩了!”
白素道︰“刚才有一男一女来过,我看那男的是由女的所扮。”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来了?”
白素道︰“你做好了没有,不能叫人家白来!”
第十二部︰尸居余气
我笑道︰“保证有货。”
过了不到一小时,白素又和我联络︰“快上来扮食客,有人来了!把‘货’带上来
,一点点就行。”
我把制造好的软件,放在身边,出了地下室,来到店堂之中,把软件交给白素,白
素顺手放在一叠碟子下面,我坐了下来,才喝了两口咖啡,就看到门外,一辆车子停下
,赫然就是载我前来的那辆,驾车的,自然也就是那个胖司机!
而从车中下来的,是一男一女,白素立时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知道这就是她刚才
说过的那“一男一女”了。而那个胖司机,果然出卖了我们──本来,被人出卖,不是
值得高兴的事,但此际,我却愉快之至,若没有胖子的出卖,我的假货,如何能有出路
?
那一男一女走了进来,我偷觑了几眼,不禁佩服白素的眼力,若不是她的提醒,我
真还看不出,那男的是女人所扮,我几乎可以立即肯定,那两个来人,应该是朱槿她们
的一伙。
两人显然都经过精心化装,男的看来是中年人,女的看来面目普通,可是两人的目
光,都很是闪亮精灵,在门口向店内一扫,那女的就冷笑︰“卫夫人,竟然效胡姬当炉
,这不是太委曲你了么?”
白素也不掩扮,笑道︰“行迳可入唐诗,也不算甚么委曲了!”
那“男”的更是开门见山︰“卫夫人在此日久,必有所获了?”
白素一笑︰“当然,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我们两人出马,还能空手而回吗?”
那“男”的又踏前一步,向我望来,沈声道︰“拿来!”
他的言行竟然如此直接,令我好气又好笑,我先喝了一口咖啡,才问︰“凭甚么?
”
那“男”的一直向我走过来,来到了我的座前,我抬头看看,冷笑道︰“扮得真像
!”
这人答了我一句话,却是我再也想不到的,他道︰“我是双性人,俗称雌半雄,男
装女装都可以,不能算是扮。在两位面前,也不必扮!”
这话,连白素也感到意外,她道︰“化了装,也是扮了,像我现在那样,能不是扮
么?”
那人闷哼一声︰“空话少说,拿来!”
我还是那三个字︰“凭甚么?”
那人道︰“你开条件。”
我笑︰“爽快,你们先拿一点‘样品’去看看,觉得还值得,我们再来谈条件。”
那人道︰“好!”
我和白素,并没有行动,只是一起向那叠碟子望去,那女的身法快绝──绝不在良
辰美景之下,一闪就到,一伸手,已把我的制成品,取在手中。
这女子反应之灵敏,判断之准确,动作之迅捷,当真是令人目定口呆。一流高手,
我见过不知多少,然而一见就令人予“此人本领在我之上”之叹者,这女子无疑是少数
人中的一个。
她动作快如似魅,但白素也不慢,白素离得她近,她一取了软件在手,白素突然一
反手,拍开了一个水龙头,那是滚水桶的一个出水口,白素手略沈,令出水口平向,一
股滚烫的热水,夹著嗤嗤作声的蒸汽,没头没脑,就向那女人射了过去。
而那女人的动作也真快,白素的攻击,可说是突兀之至,但那女子还是身子急速后
退,只是她也不免退得狼狈,以致撞翻了一副屋头,身子略慢了一慢。
若是没有这一慢,她一定一下子就倒射出门口去,我再也阻不住她了!
我和白素的攻击,同时发动,身形一闪,阻向门口,恰好那女子由于慢了一慢,被
我占了半步的先机,所以她变成了背向我疾撞了过来。
我准备“哈哈”一笑,将她牢牢抓住,可是一开口,还未曾发出笑声来,那雌半雄
已经打侧,向我撞了过来,“砰”地一声,撞个正著。
那家伙竟然力大无比,这一撞,撞得我左肩奇痛无比,身子也不由自主向侧踢出了
半步,那女子就在这一刹间,在我身边擦过,人已到了门外。
我一见情形不妙,虽然我乐见我制造的软件,落入他们手中,可是给他们到手太容
易了,就会起疑。
所以,我就看那一跌之势,著地便滚,伸手一捞,及时抓住了那女子的足踝。
这一下变招,虽然是中国武术之中,地趟拳的精华,再加上极其巧妙的擒拿手功夫
,但是在地上连滚带跌,姿态却是难看之至。
而且,伸手去抓人脚踝,也有点迹近无赖的打法。
不过在这种紧急关头,打架讲的是制敌取胜,又不是在演出,耍花拳绣拳地好看。
这一下,那女子被我抓住了足踝,我手腕一扭,她再也站立不稳,也翻身跌倒。她
吃亏在一只手抓住了软件,不舍得就放,所以才一跌倒,我右肘起处,已经压住了她的
咽喉。
不过同时,我背上一沉,那雌半雄一脚已经踏到了我的背上。
同时,我听得白素一声清叱,我略一抬头,在玻璃门上的倒影之中,看到白素手中
,一支冰插,正抵住了那雌半雄颈际的大动脉。
我抓住了那女子,雌半雄制住了我,白素又制住了雌半雄,前后绝不超过四十秒的
时间,变化之下,四个人都凝止了不动。
那雌半雄很镇定︰“不是说了先看样品,再提条件的么?为甚么要动手?”
白素冷冷地道︰“谁先动手的?”
那女人想说甚么,可是咽喉被制,发不出声,我手肘略松,她才叫︰“样品总是要
给我的,我先下手取了,有何不可?”
我冷笑道︰“若由得你予取予携,岂非显得我们也太无能?”
雌半雄道︰“岂敢,卫氏夫妇,能力高超,举世钦佩!”
白素和我齐声道︰“彼此彼此,两位也大是强者,世所罕见!”
我更道︰“自我出道以来,被人用脚踩在地上,这也可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能否
请阁下这就高抬贵脚?”
雌半雄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情非得已。”
他说著,缩脚后退,白素也身形向旁一闪,我一挥手,自那女子手中,抢过软件来
,这才一弹而起,那女子几乎和我同时起身,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望定了我。
我这才把软件递向她︰“好了,这是样品,我在家恭候两位来谈条件!”
那女子一扬眉︰“好!”
她接过了软件,想是怕再生枝节,身子立时像箭一样,倒射出去,我和白素都忍不
住喝采。
那雌半雄向我们拱了拱手,也大踏前走了出去。
等两人走了之后,我才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只不过是两三分钟的事,可是惊涛
骇浪,此起彼伏,却著实令人心惊!
白素已有同感︰“这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叹了一声︰“这两人身手如此之高……我看另有来路,不属于朱槿水荭那一类!
”
白素道︰“朱槿那一类人,你曾见过的,也不过一半,怎知不另有能人厕身其中?
”
我无话可说,连吸了几口气,才道︰“我们该回去等他们的消息了。”
白素道︰“有一点──我们的计划,是不是要向铁旦说明?”
我点头︰“要,虽然这会令他增加担忧,但有他一起参详,要好得多,毕竟他是从
那个肮脏的环境中出来的,对那里的情形,要比我们了解。”
白素道︰“好,我们走──”
我道︰“这小食店──”
白素道︰“我发现浮莲设计了一个爆炸装置,可以将之彻底毁灭。”
白素说著,把墙上一个手掣,扳了来,就拉著我离开了小店。
当我们走出了大约半公里,正在路边时,就看到小食店冒起了一蓬浓烟,几下闷响
。
那爆炸声并不是很响,可是爆炸的破坏力却极强,转眼之间,不但小食店消失无迹
,地下还出现了一个很深的大坑,老远看去,深不可测。
我失声道︰“那是甚么炸药?”
白素摇了摇头。
我的这个问题︰那是甚么炸药,后来,我问过许多人,包括顶尖的爆炸专家在内,
都没有答案。我后来更有机会接触到瑞士政府调查这次神秘爆炸的档案资料,也未能肯
定那是甚么类型的炸药。
我想,那一定是浮莲的独家发明,看来只有问她,才能有答案。
但是,自此之后,浮莲这个人,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至少,在相当时日之后
,还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却说我和白素回家之后,看到红绫和铁旦,相处极好,铁旦向红绫说了不少他打仗
的故事。
后来红绫对我们说︰“铁伯伯说的故事如果只有前一半就好了!”
我们都不明白︰“甚么意思?”
红绫道︰“前一半多么感人,一群人为理想而战,相互之间有鲜血凝成的友谊,在
战场上,生死与共。可是到了下半部,自己人却斗起自己人来,血肉横飞,甚么丑陋残
忍的场面都出现,真叫人恶心!”
我和白素互望,却也不知如何回应红绫的感叹才好,只好轻描淡写的道︰“这种事
,在历史上,重复又重复,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了,或许是,不论是甚么英雄好汉,人
都摆脱不了历史的规律!”
红绫只是默然,饶是她知识丰富,对于人性的卑劣,只怕也难以料得透彻!
当时,我把在瑞士发生的事,向铁旦说了,铁旦果然大是担心。
他一个人默然地想了很久,才道︰“这……半空城计,要是靠不住呢?”
我道︰“我谅他们也识不穿,倒是那两个人,是不是也曾是你的手下?”
我问的是那女子和“雌半雄”,铁旦的答案令人骇然,他道︰“不是,我从来也不
知道有这样的人!”
我皱了皱眉,他又道︰“所以,你千万别小觑了他们,能人异士,还有的是!”
我知道他为了关心儿子,难免神经过敏,患得患失,所以也不去怪他,我只是道︰
“放心,我估计三天之内,必有人来谈条件!”
铁旦虽然焦急,但也别无他法。
我们等了三天,不但铁旦越等越心焦,连我也沈不住气,只有白素,还很镇定。她
道︰“对方精明,这是做买卖的方式之一,你急他不急,他就占优势了!”
铁旦真是发了急︰“我不能不急啊,天音在他们手里,拖一天,则增一分险!”
我道︰“要不要联络一下朱槿?”
也真是的,我多年来,处事也未曾如此被动过。
白素道︰“我去试一下,但是,我认为我们不应有任何心急的表示,要稳坐钓鱼船
!”
铁旦对白素有信心︰“好,听阿嫂的!”
这一等,又等了两天,我看铁旦自早上起,已不断在抹汗,我也觉得等不下去了。
那一天,等到上午十时许,没有等到人,却来了一个电话,而且电话,也不是我们
要等的人打来的,打的是我的一个极少人知的号码,来电的是亮声先生。
勒曼医院的亮声先生!
在电话里寒暄了几句,这个亮声先生就道︰“我们根据老人家的资料,详细覆核了
一下──替他算了一下总帐,算起来,他还有机会,可以说三句话。”
我呆了一呆,大是一明︰“甚么意思?”
他道︰“意思是,他生命中设定的说话次数,尚有少量的结余,所以,他还有机会
,在头脑清醒的情形下,说到三句话!”
我,一旁在听的白素和铁旦,都不禁呆了!
他们,竟然已把一个人一生的帐,算到了如此精确的地步!
他又道︰“一般来说,由于他曾作年轻十年的调整,他只有呼吸心跳的情形,比他
正常生命延长十年,这说话的结余,可以在任何时候发生,也可以使用特殊的方法,使
之在特定的时间发生!”
铁旦大是紧张︰“不必三句,一句就够了,只要他说一句‘放人’,这就行了。”
我忙问︰“是不是用了特殊的方法之后,要他说甚么,他就说甚么?”
亮声道︰“当然不是,要说的话,还是由他思想控制的。”
我望向铁旦,意思很明白,你有甚么方法,使老人家说出你想他说的话来?
铁旦涨红了脸。
情形很容易设想,即使克服了所有困难,但怎样才使得老人家可以使用帐上三句话
的话来呢?
话由思想控制,也就是说,他思想只有说三句话的时间是清醒的,时间一过,三句
话说完,他的帐目已经平衡,再也没有机会了。
在那么短暂的时间中,就算铁旦亲自向他说明一切经过,也来不及,老人家口齿一
清,一连串“这个这个这个……”下来,三句话就过去了!
可是我看到铁旦的情形,心知了对我的“半空城计”,一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