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卢立本果然是军校的一等优秀毕业生,负重行进毫不含糊,很快就到了那片高地,晴空下微风里,秦月朗占了小平原的一角,戴着大墨镜坐在车前盖上,靠着挡风玻璃,膝盖屈起,无限潇洒地捏了一只望远镜看鸟妈妈来回来去地喂雏儿。那架势分明就是说,只想野游。卢立本敲敲前盖:“报复吧?”
“电视剧里不是说吗,报复了以后,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重新开始,花好月圆,人和美满。”
卢立本大笑,指指胳膊:“这儿还有一刀呢。”
秦月朗哼了一声,像模像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万能军刀,反手递过去:“给你个机会。瞄准了再戳,别后悔。”
卢立本从后备箱里拿了个水果罐头,一点儿点儿打开,樱桃黄桃的,刀尖戳着递过去。秦月朗闭着眼睛就凑过去,还满足地舔了一下刀刃。卢立本笑道:“姐夫说的都忘了?”
“哪儿敢。”秦月朗的头枕在双手上,蹭到左边去,卢立本便轻巧地跳上来坐在右边。小时候秦月朗用刀戳着水果,闭着眼睛往嘴里送,后来发展到闭着眼睛喂卢立本,扬言神枪手都是这么练出来的,被刚和秦月明结婚的江元帅发现,先是骂了一顿,接着抓过秦月朗就发狠揍了几下,吓得他好几天都不肯跟江元帅一桌吃饭。卢立本在阳光里笑:“过几天我就回去,元帅那边少不了人。”
“你一堆兄弟,还怕什么?”
“第四军和昂雅的事情闹得太大,我毕竟不放心。”
“你什么时候放过心?”秦月朗尖刻地反驳,“从小到大,都是你在操心,我习惯了闲散和安排好的日子只是因为那是你安排的,结果可好,我刚打算延续这个习惯一辈子,你却跑掉了。”
卢立本深吸一口气,含着一枚樱桃核,噗一声吐出去,核在空中一滑而落,浅草里的鸟儿抱怨地飞起又换个地方停下。“回去以后会给元帅的亲卫队精简一下人员,重新排定工作时间,有些老哥们儿熬着日子等退役,我不能拘着他们的幸福。“
“你怎么不想想我的幸福?”秦月朗哼了一声,直接伸手抓果肉吃,卢立本回答了一个“嗯”就再不说话。满肚子闷气的副总参谋长当然不是料事精准的老神仙,早在要求调到基地来的时候,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会在昂雅之行里收获一份感情和一个简直匪夷所思的家主地位,此时此刻,他对基地和小外甥再也没有兴趣了,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回到首都去和亲卫队长长相厮守。偏偏此时就是江扬的难关,在第四军和狼牙编入的麻烦时刻申请调动,对小外甥实在不仁不义,换到姐姐姐夫那边也要被骂个半死。一怒之下,秦月朗的樱桃核飞得老远,眼看着就打破了卢立本的纪录,玩心跟着年龄一起增长的秦准将几乎是从车盖上蹦了下去,小跑着去追寻那枚争气的樱桃核:“比你的远!”
不远处的演习区域内,红色的烟雾弹弹起,一声短促的预备铃响彻林带,表示双方之间的通讯正在慢慢切断,一切无关人员和预备人员退出场地,演习将在30秒内正式展开,此时各级官兵待命,都紧张地盯着统一时间的野战表或者静心读数,等待各方指挥官的手势或者口令。但是秦月朗和卢立本却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拿着米尺,一个拿着定位校准仪器,隔着三米多争得脸红。
“偏了至少十个角度!当然看起来比我的远!”
“既然这么说,也要算上我们在车前盖上的坐姿高度。”
“难道你还想搬出平抛运动的相关公式吗?”
“为什么不,我还想算算起始力大小呢。”秦月朗锃亮的陆战靴踩着属于他的樱桃核,死活要比出高下来。
“好啊,我们来算。”卢立本扔下米尺大踏步地走过来,秦月朗只知道他是要和自己闹着玩,却仍然怕被打疼了这里那里,下意识地躲了两步,没料到卢立本拔腿就追,秦月朗这下慌了,根本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只能扭头就跑。
上午的阳光异样温暖,像是刚刚入冬的夜晚裹在身上的那种晒了一天的被子,秦月朗没有目标地向前跑,军靴踩过色彩斑斓的太阳花,这种土名字叫死不了的花朵,即使断了茎叶,只要根还在就可以重新绽开。惯常用来遮挡强光的太阳镜被甩掉了,秦月朗眼前一片梦幻般的灿烂,能看见食肉的鸟儿展开强有力的翅低空滑翔而过,能听见远处目标获取连用密集的枪响宣布肉搏战斗开始。他开始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奔向何处,姿态如何,前景如何。他只是下意识地跑,仿佛身后追着的不是卢立本而是传说中生命、时间、厄运和历史的四个大车轮,一旦被碾过去就万劫不复。
可卢立本真是他的命,他就在这个年纪这么想成全这份爱情。说到底,如果卢立本始终木头下去,他也会把真正的嗔怒变成淡淡的嘲讽,在走向自己七老八十的路途上,美丽的女孩子因为等不及而一一嫁了,他也就在舞会上随手捞一个最靠谱娶回家里摆着,然后每天依旧和卢立本在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念道着咸了甜了,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一辈子就如此。
终于跑不动。秦月朗的肺都快被倒出来了,真不记得当年的负重行军怎么就得了优秀,只知道好像是全班把不擅跑的夹在中间一齐冲过终点线,卢立本始终违规握着他的手。
一个滚热的怀抱把秦月朗紧紧包裹起来。卢立本的手又大又宽,常年持枪,像工兵钳一样有力,它们勒住了秦月朗的腰,向后一拽,秦月朗支持不住仰面倒下,卢立本却稳稳捞住,轻轻放在草丛里。秦月朗笑:“你醒了?终于知道什么是谈恋爱了?就在这里做吗?”
卢立本把他钉在草丛里:“我只是来和你比吹樱桃核的起始力到底谁大谁小。”说着竟然就强吻过去。熟悉的唇的触感,舌尖,口腔,牙齿,每一寸属于秦月朗的领地,卢立本都没有放过。本来挣扎着的副总参谋长开始享受这个过程,阳光刺眼,他闭上眼睛狠狠咬卢立本的舌尖,手指拧着他后背上结实的肌肉。那是一个亲卫队长都会有的山一样的肩膀,秦月朗却因为它生在友人兼情人的身体上而分外爱它,放空多年的感情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了着落,非常放松,非常畅快淋漓。
舌尖咬出细细的口,腥甜的血的滋味弥漫口腔,卢立本不在乎这是报复——甚至他允许他一辈子这样报复下去,秦月朗那桀骜的脾性和需要看护的小小虚荣心自尊心,卢立本决定了,就一辈子吧。
他们断断续续地吻了大概快半个小时,就好像对方是一块多滋味的水果糖,也好像初恋初吻总是意犹未尽,卢立本终于微笑撑起身子的时候,齿缝间还有细细的血痕,就像一头猎归的独狼,秦月朗爱他这个样子,握着这个理由就把过去的拉拉杂杂都忘了个干净。
两人刚要开口,只听见一阵慑人的嗖嗖声,一枚定位烟雾弹准确地在秦月朗腿边炸开,土绿色的浓烟有股黄鼠狼对敌人用的气味,秦月朗快吐了,卢立本拖着他翻滚到一侧,静静趴在那里不敢动。要知道演习士兵都有仿生背心来判断生死,因此演习的安全子弹是可以射击后背前胸等关键部位的——穿着迷彩服的秦月朗可没有,若是被人瞄一枪,后果还真是难以估计。
果然,很快就有枪口顶在太阳穴上,年轻的小中士断呵:“时间不够,你自己拉生命阀门,我要地图的L7部分。”
没有……没有地图,没有生命阀门,没有头盔,没有仿生背心……除了爱情,他们什么也没有。小中士被耽误了任务时间,气得差点儿掉眼泪,立刻通知了演习部门“无关人员闯入嬉戏”的情况,很快地,带队领导跑过来把两人连吼带骂踢到了相关区域外,还非常不高兴地甩了一份地图过去。
秦月朗长叹:“完蛋了。”言下之意是又被江扬抓个正着。
卢立本掏了一张薄荷味的消毒纸巾沾着舌尖的血口,许久才说:“你想调回首都吗?”
“按理说应该。”秦月朗两手抄在口袋里走得非常潇洒,非常不军官,“我现在是家主呀,实业、银行帐户、各种宴会和相关的事情都需要我出面才可以办妥。”
卢立本等着他的那个“但是”。
“但是江扬这里走不开。”秦月朗谈起正经事的时候还是很有正经样子的,“只少这两年,他需要多几个能推心置腹的人。”
卢立本点头:“好,我知道了。”
这就一路无话。两人并肩往回走,准备开车上山,地鼠拖着没成熟的小丝瓜吃力地跑过便道却卡在洞穴门口,秦月朗还去戳了一指头,被卢立本笑了半天。他喜欢的生活就在这么霸道任性出人意料的一个吻里翩然来临了,卢立本坦诚地陪在身边,哭了笑了有人知道,疼了暖了自己知道,世界怎么在瞬间就无比绚烂呢?
而卢立本也觉得扔掉了所有束缚。所谓的世俗的爱,不伦的爱,他不敢要的爱和得不到的爱,都和着小口的血腥吞进肚子里,身边有一个人的感觉很好,尤其是他们几乎已经相爱了一辈子。
但是就有一个电话生来就注定要用于打扰这种令人感动的。秦月朗刚接起来,就听见爆炸的声音——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像一枚炸弹一样的江扬自己引爆——“怎么可以在演习时间里闯到场地中去?嗯?秦!副!参! ”
憨厚的亲卫队长也笑出声来,秦月朗干脆挂了电话,还叛逆的卸掉电池和SIM卡,看小外甥敢不敢开飞机来轰炸他。两人钻进车里,直直开过刚才拼命比赛吐樱桃核的地方向北前进。他们跑累了,吴小京提供的吃爆炒小公鸡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立刻预定,立刻实施。
生命里就是有这么多不得不办的事情,比如爱情,拖得再长再久,该开始和该结束的都不会错过。秦月朗喜欢这种当即立断、说风就是雨的做法,至少不会错过当下的东西。而活着的时候,昨天总是后悔,明天总是憧憬,也就是当下还值得珍惜。
一只强壮的工蚁看着两人吐在草丛里的樱桃核,肯定地点了点头,扛起它,迈动腿脚,飞快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嗯,要控制糖量以免发胖。
被销毁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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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七部之日出之前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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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旅舍本就是仅供背包客休息调整,设施简陋,加之一大清早,隔壁的一对纳斯男女就在激烈运动,呻吟不断,把凌寒生生吵醒,对着薄薄的墙壁无可奈何地开始想念他的爱人。一夜浅眠,镜子里的人面色疲惫。年少做特工的时候,经常48小时不眠不休蹲守、甚至工作,一到了能休息的时候,领队总是拍着头说“小孩觉多,先休息”,那时候凌寒很生气,以为是爸爸打了招呼要别人照顾自己,一种被鄙视和被孤立出来的感觉会立刻让他的理智飘到天边去,即使没事也要醒着,以此宣称自己不比其他的特工差。
后来他真的需要整宿整宿地熬下去的时候,会万分想念当年的那些领队叔叔们。他们坐在车底板上,把整个后座和大衣留给他,冬天的时候也有一个温暖的梦。凌寒用凉水洗脸,换了套衣服下楼找吃的,只有零星的早餐摊子上冒出热气,他买了一对粽子一碗米粥在路边吃,眼看着上班的人流车流渐渐粘稠。这个城市不大,用一种近乎享受的姿态延续生命,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凌寒的身份是观察员,蒋方随行,告诉凌寒应该注意些什么。那是寒冬,春节将近,城市里忽起大风暴雪,回程的车里冰冷又沉默。蒋方代替凌寒在那些血腥的现场图片上签字,把他裹在大衣里:“没事,但凡有所牺牲必有所得,今年的年关平安了。”
凌寒微笑,他喜欢这种平安的状态,也许卑微的拾荒人冻醒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人在温暖的客房里执行必杀的任务,但他可以过一个平安的日子,没吃没喝,至少平安,至少不用管客房里的那个人也许再也醒不来。这是责任的交换,凌寒离开国安部的时候,知道自己今后在很大几率上不会死于特殊任务,当生命走到自然的尽头,他能享受的是一个安谧的死亡过程,而不是乱枪的现尝荒芜的野外。因此,眼下让他格外珍惜,林爸爸骂儿子,林妈妈想见他,他爱林砚臣,林砚臣也爱他,抛开那些官职军衔地位世俗,这生活真实到令人感动。
貌似林家的平安,就是被他的小感动打破的。
有天上午,林砚臣带凌寒去了当年他和几个兄弟的画室。兄弟们听说特种兵老大回来了,第一时间要见面。昔日里用来奋战考试的画室现在依然很拥挤,凌寒侧着身子才从两排石膏像里挤过来,看见已经有人骑在林砚臣背上,使劲揉着他的头发。画室里有五个学生上课,都不过高中生年纪,目光却并没有从画纸上移开,只有一个短发的女孩削完铅笔后拎了一只马扎过来:“坐吧。别碰着后面的罐子。”目光灼灼,把他看了个透。
凌寒在那些看起来脏乎乎的工具里找到了昔日爱人的身影。林砚臣和哥们儿拥着肩膀到另一间房里去看什么,短发女孩忽然转身说:“你很瘦。”凌寒点点头。另外两个男孩交头接耳了一下,其中一个邀请似地问:“她已经有画廊的合约了,你可以把她的那张拿走,如果你……”
短发女孩剜了他一眼,咬牙不语。
“如果我给你们当模特?”凌寒挑眉。
“最好是……”男生用手里的油画刮刀当剑,在凌寒身上画了个大大的“X”,“裸体。”
凌寒笑了。
林砚臣已经好几年没见他的哥们儿,先前一起被老师用成捆的油画刷子打着头骂,现在,他们已经是老师了,其中一人还进了书画协会。画室保留,哪怕两人穷困潦倒最难过的时候,也舍不得这栋装着梦的房子。
“那个,就是他?”哥们儿笑得不怀好意。
林砚臣坐在桌子上看翻看去年二人主编的美术应考指南:“嗯。”
“真不错,什么时候结婚。”
“哼。”
哥们儿戳他:“你爸肯定不同意吧。”
“嗯。”话音未落就被二人摁倒在桌面上。“吃颜料了啊你,说话一个字个字的。”
林砚臣望着天花板长叹:“我有什么办法,我爸都没让他进门。哎,你们俩,是不是一对?”
“滚。”俩哥们儿互相呸了一阵子,其中一人摸出一支烟点上,“去年有了个孩子。”
“捡的?”林砚臣腾地坐起来。
“我捡了你!”对方丢过烟和打火机,林砚臣轻轻放下,像放下一件文物。“是个丫头,像我老婆。”脸上是无奈和幸福,爸爸发愁的事情永远这么多,怕女儿冷了热了,怕她学坏了,怕她没结婚就生了小孩,怕她嫁给了对她不好的人——还未长大,先愁完一辈子。
林砚臣怅然,忽然明白了爸爸妈妈的焦躁。哥们儿从角落里拎出一框画,一个脸蛋嫩嫩的小孩,内双,手腕上有肉肉的褶皱。“挂起来呀,放着落灰。”林砚臣说。
“等以后画更好的吧,这张不像。”哥们儿揽他肩膀:“中午哪儿吃去?”林砚臣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张画。像,绝对像,他没见过那孩子都知道像,爸爸的每一笔都是对小生命的狂热,用色那么肯定——也许永远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