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七玉扇刷的一收,转头看去。
这刻,众人才算是从痴迷中醒过神来。
屈怀柳跨出门便见到万埃满脸通红,不由诧异的看着他,却不想看得他脸更红了。
“列兄呀,许久不见,可看你这模样,似乎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嘛。”兰七笑吟吟的看着列炽枫。
众人齐齐往廊上看去,顿时全都同意兰七的话了。
只见列炽枫衣冠洁净,身姿如松,神清气朗,看不出一丝萎顿之色,更甚至他的腰间还悬着宝刀,完全与昔日毫无二致。一时众人皆不由疑惑起来了,他怎的格外例外了?
廊上列炽枫见到这么多人也没什么奇怪之色,只是冷声道:“叫我来干什么?”
“列兄,是七少想要见见你。”一旁云无涯从容道。
列兄?众人听得这一声称呼又犯疑了。
列炽枫目光转向兰七,道:“你肯尽全力和我比试一回了?”
兰七闻言,无可奈何的看向明二。
明二上前,温文笑道:“列兄,我们久不见你,想知你安危,所以才请你前来。”
列炽枫抬掌一拍,廊前丈远处的一块大石便四分五裂了。
看着明二,列炽枫的眼神十分认真,道:“好得很,随时可与你一战。”
“如此甚好。”明二笑得风雅又诚恳,“只是不知云少主为何对列兄格外另眼相看?”
“那当然是因为列兄并不反对东溟取代皇朝。”云无涯答道。
“哦?”明二目光看看云无涯,又看向列炽枫,似乎等他的回答,神色间倒并未见奇怪。
尽管今天让人惊讶的事已有许多,可此刻众人依是齐齐愣住了,盯着列炽枫半晌,也不见他有任何反驳的话,顿时,如沸水般叫开了。
“列大侠,你怎可以这样!”有人痛心。
“叛徒!”有人忍不住骂道。
“皇朝武林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皇朝怎会有你这等没骨头的人!”
……
……
一句一句的嚷骂开了。
列炽枫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底下众人,过得半晌,道:“皇朝干 我什么事。”
呃?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全静下来了。
“皇朝武林与我何干。”列炽枫冷冷的清晰的说道。
场中一片凝静,人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难道列大侠不当自己皇朝武林的一份子?”金阙楼问道。
列炽枫扫一眼金阙楼,目光有如刀锋似的,雪亮冷利。
“皇朝武林是皇朝武林,我是我。”
“这……这什么话?”金阙楼惊鄂得口吃起来。
列炽枫皱眉,看着底下一个个愤慨瞪视着自己的人,冷然再道:“我列炽枫只问武功,之所以会来此,那也是因为大哥失踪,既然他无恙,那皇朝武林便是天翻地覆也与我无关。”
底下沉默,片刻后有人吼道:“你……可你也不该帮着东溟人!”
列炽枫浓眉又皱起,“谁说我帮着东溟了?”
“刚才那位云少主亲口说的!”艾无影瞪着他道。
“皇朝武林都不干 我事,我干么管东溟。”列炽枫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艾无影,“只要大哥没事,那皇朝、东溟干什么都不干 我事。而且,云无涯说只要我不理这些杂事,他就答应天天与我比试,好不容易可遇到这样的绝顶高手,我何乐不为。他可比你们爽快多了。”目光转向明二、兰七,最后一句是对他们说的。
“只是……这样?”众人又瞪大了眼睛。
列炽枫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有些烦不胜烦的样子,再道:“人与人有何区别?皇朝人与东溟人又有什么不同?谁当皇帝谁当令主还不都一样,都是臣服于一人之下。再且……”目光转向兰七、明二,“‘兰因璧月’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武林唯武说话,那么谁的武功最高谁愿意当令主谁便当就时,用来得为着这么一块破玉出东溟海死这么多人么,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
“炽枫!”列炽棠提足气力吼一声,“你……你怎可这么……我……我宁愿死了,也不要你管。”一句吼完,他胸膛起伏不定,想来气得不轻,可看他那模样,显然是也不知道拿这个弟弟怎么办。
而列炽枫对于兄长的怒吼也只是皱皱眉头,道:“娘临死前说过我们只两兄弟。”这话倒让人不知他到底是因为母命呢还是因为血脉之情。
“果然是如此啦。”兰七喃喃念道,“可还真难得他这一回肯说这么多话。”
“真是他才干的事。”明二依旧笑笑。
底下众人还是一片呆愣。从没人想过武林人人敬仰的三公子之一的“炽日神刀”列炽枫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虽则英山上已领教过他噬武如狂的痴性,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会有这样一个“惊喜”留给他们。
宁朗、宇文洛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列三爷倒比我们的师父还要不管事。”宋亘、谢沫则喃喃道。
秋横波摇摇头,关心的看向花扶疏。
花清和也关切的看着妹妹。
花扶疏愣愣的看着列炽枫,半晌后,脸上绽开一抹惨淡破灭的笑。
“我真是蠢人,我从未曾了解过他的人,便自以为是的认为他是我心中的人,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的喜欢着,真是……世上真的再没有比我更蠢的人了!”
“妹妹。”秋横波唤她一声,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伸过手去轻轻握住。
“妹妹,别难过,世上好男儿多的是。”花清和只得这么安慰着。
“列大侠。”
就在大家皆沉默时,梅鸿冥忽然站起身来,“或许,在你心中只有武道最重要,但在我们皇朝大多数人心中,尊严、气节更重要。‘兰因璧月’并不只是一块玉一块令,它还代表着整个皇朝武林,它也是白风黑息两位前人留给我们的一种精神,一种黑白两道共存、全武林团结一体的象征。所以,我们才为它而来。”
“说得好!”宇文洛一拍巴掌,立马记了下来。
“嗯。”宁朗也重重点头。
秋横波、花扶疏都诧异的看向梅鸿冥,实想不到这位清秀沉默的桃落门少主今日竟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
廊上南卧风不住点头一脸笑意,洺空、秋长天等人也颔首赞许。
“今日倒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人物。”兰七喃喃道。
“如此看来,这武林也甚是有趣不是吗?”明二则轻轻道。
“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列炽枫点点头并不反对。
三十一、还问璧月叙兰因(中)
正在此时,猛然一声轰隆巨响从远处传来,峰顶众人全是一惊,全都看遁声看去,便只见一团火光从下方升起,浓浓烟雾如云腾起,那是……
云无涯猛地转头看向兰七、明二。
兰七无辜的摇摇头。
明二则是温文尔雅的微微一笑,道:“忘了告诉云少主了,在下的家人很是喜欢东溟岛的东西南北四城,刚才估计是用花家的火雷弹在南城玩吧,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回去在下定会好好管教的。”
这一下大出人意料之外,人人瞪目看着明二,然后慢慢的脸上浮起了欢欣。
东溟四城与皇朝数百性命,孰轻孰重?
“你们……果然!”云无涯咬牙看着他们,以前一些疑虑之处,蓦然间全明白了。
“唉!你太不了解我们了。”兰七看着他很是惋惜遗憾的摇摇头,唇边却挂着讥笑。
“说得是,是不了解。”云无涯点头。
他们之所以在东溟岛上四处逃窜,之所以那么久才找到南峰来,原来并非被迫,而是有意为之。到底是料错了,皇朝武林这些人的性命在他们心中并没那么重要,所以他们可以安排好一切后再施然来救人……好!好!只不过……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时,云无涯依立于原处,只是手中握着一柄滴血的袖剑。
好快的身手!
“皇朝诸位的性命可能不那么重要,只是凤裔公子的性命呢?七少也无动于衷吗?”只听得云无涯冷然道。
众人忙看过去,果然见凤裔白衣上嫣红浸染,很快的地上的血便落了一滩,显见伤口极深。
兰七脸上的笑消失了,紧紧握住手中玉扇,碧眸盯着凤裔肩头的嫣红。
而凤裔受此剑伤却不闻一声痛呼,便是神情间也平静得不见一丝痛楚之色,若非脸色苍白衣上鲜红,实与常人无异。只见他抬眸静静看一眼兰七,然后又静静垂首,安静得仿佛不在存。
“讨厌。”只听兰七喃喃一声,“怎么可以伤害本少最重要的哥哥嘛。”那声音似含着脉脉温情,脸上也是一派忧愁。
凤裔闻言向兰七看去,触及那双碧幽的看不出丝毫情绪的瞳眸时,心头一凉一痛,重低下了头。
“唉唉唉!到底谁的命比较重要呢?”兰七似乎无限苦恼着,众人皆怔怔的看着她,却听得她下一句是,“云少主啊,本少的哥哥与你的北王,哪一个的性命更重要呢?”
云无涯眉峰跳动,万埃、屈怀柳一脸惊疑,众侠们呆愣。
北王?的性命?
兰七玉扇敲敲明二,道:“二公子,云少主似乎不相信他那高高在上铜墙铁壁的北阙宫有人能闯进去。”
明二公子雅然一笑,从袖中取出紫竹笛,奏近唇边,便一声清啸传出。
顷刻后———
“七少!”
“公子!”
只闻两声呼唤从北峰传来,峰顶所有人都转头望去,便见对面一处护栏前约莫立着数人,当中一人一身紫红袍子,显眼得很。
这一下云无涯也变了脸色,屈怀柳、万埃更添惶然。
“为防万一,本少主已于北阙宫上布下重重防卫,你们的人竟还可潜入,可真是好本事。”云无涯盯住明二、兰七,那话也分不出是讥是怒。
“谬赞了。”兰七少一派潇洒的当成赞语接受了。
云无涯移步走至石栏前,看着北峰片刻,蓦然扬声道:“早叫你习武,偏你懒,现在活该了!”
峰顶上众人又是一愣,云无涯竟然这样对他的王说话,这也太无礼了吧?
片刻,那边一道女声传来:“云少主,你的北王说‘你说过会保护本王的,现在本王被抓了当人质,都是你的责任!’”
众人听得这一声回复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竟然有这样的君臣吗?
云无涯走回廊上。
“云少主确认好啦?”兰七笑吟吟的看着他。
云无涯沉默着。
众人也都沉默着。
此刻各有筹码在手,却无法分个输赢,是个僵局,也可能是个死局。
“云少主。”一直静坐的洺空终于开口了,“何不退一步,何必这般执着。”
云无涯看向他,片刻后,静静开口道:“因为我必要在我这一代完成先祖们数百年都无法完成的遗志,为此,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怕!”
这静静一语,众人却听得心惊肉跳起来。
兰七、明二脸上也现凝重。
洺空摇摇头,“云少主何苦。”
“何苦?”云无涯念着这两字,然后转身面向众侠,目光却又是轻轻飘远,落在很远的虚空。“我就是不愿我们的后代再尝我们之苦,我不愿我们的后代再来背负这种负担,这积了数百年的重不可担的遗愿。”
那平平淡淡又显得无比沉重的一句令得在场所有人都隐入沉默。一时,对着这云无涯,那深深的怨恨似乎淡了许多。因为,他们之中也有、也曾经背负过先辈们的遗志,此中感觉不可为外人所道也。
云无涯收回目光,看一眼众人,道:“我最后与诸位看几样东西。”说罢向屈怀柳微微点头。
屈怀柳再次离开,片刻后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众人目光顿时全聚了过去了。
托盘之上是紧紧相依的并蒂的一黑一白的花儿,花瓣全开,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黑如墨,白如雪,白花墨蕊,黑花雪蕊,冬阳之下,晶光盈放,玉华流动,耀不可视,美不胜收!
那一刻,所有人都如痴如醉的看着。
“兰因璧月!”
有人不可自抑的惊呼出声。
“原来这就是‘兰因璧月’!”宇文洛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真的很美很美!”
“‘兰因璧月’就是这样的。”宁朗也瞪大了眼睛。
秋横波、花扶疏也一脸感叹:“好漂亮的花!”
那刻,所有人眼中只有“兰因璧月”,个个惊艳无比。
“兰因璧月……本少一定要拿到手。”兰七碧眸不移玉花,喃喃轻念。
“玉花都如此美,却不知当年丰王种出的那株花会是什么模样。”明二则悠悠念道。
“想来诸位都认识此物。”云无涯蓦然开口道,“那么诸位更认识这些了。”
众人回神,再随着云无涯所指看去,却见屈怀柳身后又站着几人,每人手中一个大大的托盘,盘上都满满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是竹简,有的是指环,有的是金,有的是玉,还有各种刀剑兵器,那些都是……
“这些都是诸位的镇派兵器或是掌门信物,所谓见令如见人,更何况我还有全武林视若至尊的‘兰因璧月’,所以你们不臣服也无防,我一样可以号令皇朝武林。”云无涯拈起盘中一块玉牌看了看,放回盘中,目光扫向众侠,“没有了你们,皇朝武林便失龙头与脊骨,根本不堪一击,自是随手取来。所以你们不臣服,杀又何妨。”
那一刻,云无涯的眼神与语气告诉众人,他是再认真不过的。
“难道云少主就不担心你的百姓与北王的安危吗?”艾无影道。
云无涯却是从容一笑,道:“百姓杀不完死不绝,而北王,他死了还有我,还有王嗣。我会带着东溟踏上皇朝,我会让王嗣登上帝都玉座,我会带着祖先们的骨灰回到北海去,我要让他们看到北海,让他们数百年不得安息的怨魂终得安眠。”
那样平淡静然的语气,其意却是那样的决绝甚至是疯狂。
为了东溟数百年的遗志,他可以杀尽这峰顶所有人,他可以冷眼看百姓的劫难,他可以无视他之君王的生死!
那刻,所有人心头生寒,都看着云无涯,那身影高岸而冷峻。
难道今日真要全亡于此?
众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明二、兰七。
云无涯负手身后,悠然淡看天际浮云。“明二公子与兰七少是武功绝世,可不要忘了这是在东溟,我一人杀不了你二人,可我东溟有千千万万的人。所以,诸位也莫寄希望予他人,是与否,我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
沉默,死寂。
北阙南峰之上一片凝重的沉寂。
没有人说话。
便连呼吸都是凝重的。
屈膝臣服,那是绝不愿意的。
可是不臣服……
死,说来容易,临到头却难。
没有人想死,没有人不怕死。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明二与兰七面面相视。
真要走最后一步?
各自移眸看向峰顶上所有的人,这些人若在这一刻全都死了……
兰七的目光落在宁朗身上。
明二的目光也落在宁朗身上。
兰七的目光最后落向了凤裔,凤裔似乎感觉到了,抬头,默默的看着她,却无语。
明二的目光最后落向了远空,空濛遥远的,无人能穿透靠近的遥远。
蓦然,一缕笛音飞来,予这沉默死寂中,显得分外的清晰悠扬。
众人抬头,惊讶四顾。
也在此刻,峰底传来几声清啸。云无涯闻之,脸色顿变,移眸往明二、兰七看去,可见两人眼中也是一片讶然,显然也是毫不知情。
谁人在吹笛?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