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四个诡异得仿佛从地低冒出的人影,背对着我的王睿思身上飞溅的血花以及我的惊叫……
待到镇静下来时,我在网中已然飞跃了半个太原城。
鱼网柔软,几乎无处着力,我虽有利刃在手,然而奔走急切间,竟没有一丝的用处。
“深更半夜,你们请客的方法倒也别致。”就在我有些绝望的时候,四个黑衣人的脚步却猛然一滞,在网中用力扭了扭身子,正前方的一处屋脊上,站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
我认识的人当中,陈风白该是对白色最情有独衷的人了,即便是深夜,也是这样一身皎然之色。
心微微松了松,其实同陈风白也不过数面之缘,只是心里却莫名的肯定,他既然会在这样的夜晚出现,便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关你事,闪开!”带头的人沉声警告,声音落在耳中,却显得有些怪异,好像不惯说话般扭捏,而且咬字也不清晰,不知怎的,倒让我想起外国人说汉语时的奇怪发声。
“天下人管天下事,怎么说不关我事呢?”陈风白也不急,声音平和有些戏谑的意味。
“找死!”黑衣人决定不在语言上纠缠,而采用了最实际的方法,只是苦了我,鱼网惯性的左转完右转,右转完左转,加上他们争斗间不断奔走跳跃,我也就很自然的时不是和沿途的树木来个亲密接触。
鱼网的破裂,一度是我希望的,然而当陈风白的剑真的彻底割裂了这个限制我自由的东西时,我却根本站立不稳了,只觉得天地全在旋转中,接着,有什么冰凉的硬物,在我的手上划过。
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了黑暗。
黎明,万籁俱寂,深秋的空气中已透露出寒意,感觉上,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闪烁着寒光的兵器,还有王睿思身上飞溅的血花。
是梦吗?
我微微张看眼,天已经是亮了,身边,一堆篝火也吐尽了最后的余热,丝丝缕缕的白烟,在空气中升腾。
“醒了?”一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转头,晨曦中,一个白衣男子躺在一棵老树粗壮的枝桠上,悠闲的如同睡在最舒服的床上一般,正微笑着问我,“感觉还好吧?”
“陈风白?”我微愣,昨夜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你救了我?这是哪里?”
“这是……应该是太原附近吧,昨夜我追你们过来,也没有留意出城多远。”陈风白说话间,已经利落的从树上跳了下来,“你昨天就那么忽然晕倒了,可吓了我一跳,男子汉大丈夫,却柔弱的跟个小姑娘似的,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捉你?”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我苦笑,莫名的被追杀,莫名的被捉,又糊涂的被救,这一夜,也真够传奇了,只是,王睿思的伤,不知严重吗?
“你有什么仇家?”陈风白问。
“没有。”我的心一震,仇家,我的确没有什么仇家,不过这几年我暗地里做的事情,却始终是针对一个人的,王振,难道他有所察觉,竟然想到要杀我?只是这个念头又很快被我自己否决了,王振是个太监,没有子嗣,王睿思是他嫡亲的侄子,一贯爱如珍宝,如果他要动手除掉我,也决计不会伤到他的亲侄子吧。
“是吗?那你得罪了东厂的人?”陈风白想了想又问。
“东厂?怎么会这么问?”我奇道。
“这个,昨天交手时,我从一个黑衣人身上顺来的。”陈风白丢过来一个小袋,我倒出来看时,几个小药瓶精巧玲珑,里面的药分明是内廷御用的,有治疗外伤的紫金白玉散,也有提气续命的金丹,重要的是,每个药瓶上,都有内用的印记。
“这个,你怎么能断定是东厂,而不是内廷侍卫?”我的心开始有些混乱,很多事情一下子似乎又失去了头绪。
“我也不能断定,不过东厂的人经常做这些杀戮的勾当,见了这药瓶,我直觉上就这么想了。”陈风白不以为意,耸了耸肩。
“陈兄,其实我还没谢谢你,昨夜,真巧,幸好遇到了你。”说真巧的时候,我留意陈风白的神色,昨天夜里,想想真的是满巧合的,不过事情真的可以这样的巧合吗?
“是巧,你运气不错,我昨天晚上多喝了几杯,夜里气闷就到客栈的屋顶吹风,结果,就遇到了四个和我一样半夜不睡觉的家伙,本来我不想多事的,只是见他们还用鱼网网了人,觉得他们太失礼了,那有这样请人的,就跳出来了。”陈风白坐在我身边,拉起我的手看了看接着说,“伤口愈合的不错。”
乍然被人拉住手,我直觉上就用力甩了开,只是刚刚一直没有觉得疼,此时一挣,才有钻心的刺痛之感传来,抬手一看,一道伤痕,自手背一直绵延开来,外面敷了药粉却没有包扎,一动,有些愈合的伤口,便又撕裂了。
我想,这一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这还是这许多年来,我第一次受伤,虽然伤口不深,不过当血流下来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好痛。
“男人就该流血不流泪,你怎么动不动就哭上了,来,我看看。”陈风白自坏里掏出个小瓶,弹了些药粉到我的伤处,想了想说:“还是包上吧,虽然我看不过是小伤。”
[正文:第十八章]
就如陈风白说的,我受的不过是小伤,敷好药粉后,痛过了一会感觉就轻了,彼时天已经大亮了,不远处的官道上,也有了人声。
“是不是回城去?你不是还有个同伴吗?”陈风白问我。
是该回城去的,不知道昨天我被捉走后,他们几个人有没有遭遇什么危险,特别是王睿思,现在,只要一回想昨夜的情形,最先进入脑海的画面就是他血如泉涌的景象。如果真的如陈风白说的那样,这次动手袭击我的人是东厂派出的杀手,那么王睿思就是被我连累了,如果他有个什么,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一想到这里,心情忽然又压抑了起来,我低着头,闷闷的往树林外走。
“等等。”陈风白却忽又拦在了我面前。
“怎么?”我不解的看了看他。
“你不是打算这样子就走到官道上,再堂而皇之的进城吧?”陈风白这会故意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起我来。
“这样子怎么了?我一直……”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我摸了摸头顶,头发依旧算整齐的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看之下,话却无以继续了。
我的身上,密布着大块大块的暗色痕迹,经过了一夜,大多的地方已经变成黑赫色了,那是血的痕迹,昨夜一战中,有我自己的,也有王睿思的,当然,还有那个无名的杀手的……
一阵恶心,我止不住的干呕起来,血虽然干了,不过上面浓浓的腥却仍在。
“别这样了,我昨夜看过了,这附近有条小溪,趁这会天还早,你去洗洗吧。”陈风白对我过度的反应有些好笑,指点我前面的道路。
那的确是一条小溪,水轻而浅,临流一照,才发觉自己的脸上竟也留有血渍,这样走到官道上,恐怕我的麻烦真会不小。
只是脸和手上好弄,身上的衣衫却没办法替换,一来我的衣服都在客栈中,二来,陈风白毕竟是个男人,有他在一旁,衣服是断断换不得的。
大约见我在水边犹豫得太久了,陈风白几步走过来,将身上的长衫脱下递了过来,“真服了你了,这个时候,竟也不能半分将就,先穿上,一会进了城,再找客栈梳洗换衣裳吧。”
我脸微微一红,本不想穿那长衫,只是,进城的心如此急切,加上此时我仍做男儿打扮,若是推辞,恐怕会被他嘲笑,也只得起身道谢,披好后同他一道进了城。
城门口,突然多了许多的士兵,拦截出城的人再三盘问,一副紧张得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的心微微一松,既然城门忽然增添了士兵,说明昨夜的事情已经惊动了官府,那么,他们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官兵的保护和地方官的关照?
陈风白的衣衫俱华美异常,虽然穿在我身上始终不那么合身,不过官兵也不是远远打量了一眼,便帮忙检查其他要出城的百姓了。
远敬衣裳,近敬财,此话果然有理。
第一站去的,仍旧是昨夜我们落脚的客栈。
昨天还是热闹非常的地方,今天却已经是大门禁闭,跟附近的人打听,言辞都有些闪烁,还是陈风白拉了我坐到斜对面的小酒馆里,掌柜正和几个客人说起昨天夜里的事情,按时辰算,也就是我刚刚被捉走不久吧,官差和衙门里的士兵就赶来了。
只是这掌柜虽然并没亲见什么,却是一副万事了然的样子:“各位是不知道呀,昨夜里那院子里喊打喊杀的,我在窗缝里偷看,官府的牙差抬出了十来个人呢,都血葫芦似的,这太原城自从于大人来了后,平静了这些年,没想到会忽然出这样的大事。”
“也不过是死伤些人,大约是什么江湖人,惹了仇家吧,这也算不得希奇。”陈风白喝了口酒,状似毫无兴趣般随口说了句。
“哎!什么江湖人?”掌柜见我们对他的第一手消息不感兴趣,未免有些急了,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说,“我内弟在衙门当差,我可是听说了,这次客栈里住的可不是什么江湖人物,那是……”话到关键,却又收了住。
“那是什么人呀?”一旁客人嚷嚷着问了。
“嘘!”掌柜将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大家小声些,才接着说:“我内地说,那客栈里出事的客人,都是京城里来的。”
“京里来的?京里来的算什么?”一众客人都笑了,纷纷说:“老张,你这包打听的外号明儿还是该了吧,合着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胡说!”掌柜是真急了,“谁说我打听不出了,我还就告诉你们,昨那些客人,都是京里的大官。”
酒馆里有一刻的平静,接着喧哗声又气,掌柜已经气呼呼的进了内堂,只留下客人们尽情猜测。
有人说:“真是京里的大官,怎么会住这样的地方?来的时候,也没见前呼后拥的随从,骗人的吧。“
也有人说:“别着,不是还有个微服私访的说法吗?许是来看民间有无冤情吧。”
不过这后一种说法立即遭到了否定,“胡说!于大人来这些年,哪有审不清的冤案?京官们吃饱了撑着了,跑这里来私访?”
很快又有人说:“别是来找于大人麻烦的吧?”
这话一出,更激起了民愤,进去一会的掌柜也出来了,都说“如是这样,出事了更好,活该!”
我一直没有出声,不过听着越传越离谱的故事,也有些好笑,看起来,王睿思、邝逸如他们该是到了府衙了,只是该不该立刻去与他们会合呢?
抬头时,却发现陈风白正看着我,眼神中有点探索和疑惑。
“陈兄可是想问我什么?”按照常理推断,当事人就在眼前,问清楚也很正常。
陈风白却只是笑笑说:“没有。”
这回自然轮到我惊讶了,只是人家什么都不想问,我该说什么好呢?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又似乎什么都不想知道,伙计早端上了几个小菜,折腾了一夜,正饿得狠呢,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大吃起来。
“你准备怎么做?”陈风白真正开口问我的时候,我已经到铺子里买了新的衣衫,在客栈开了房间,洗了澡,又换了衣服,再重新和他坐在一间靠近衙门的茶楼里了。
“陈兄以为呢?”我不动声色,吹了吹茶水的浮沫,小小的喝了一口。
“无非是去和你的伙伴会合或是不同你的伙伴会合两种,难道还有第三种吗?”他笑,轻易的将问题踢了回来。
“倒想请教,如果陈兄与我异地而处,预备怎样呢?”我问。
“异地而处吗?同伙伴相会,取的是人和;隐藏暗处,伺机而动,谋的是地利和天时,端看如何取舍了。”他也端起茶杯,含笑喝了一口,才将目光重又落在我的脸上,“若要知道昨天那些人的幕后主使,我想,你已经有了决定了。”
“陈兄知道我想找出幕后之人,那么,陈兄可知道我是何人?”迎上他的目光,我问了我想要问的事情,他为什么不问我是什么人,这并不符合常理呀。
“你是什么人重要吗?”他反问。
略有语塞,我说:“也许不重要。”
“那不就是了,”他丢了块点心在口中,隔了会说:“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大家萍水相逢既是有缘,意气相投便做个朋友,又何必追问彼此的身份和来历呢?”
我无语,的确,我除了知道他叫陈风白外,对他一无所知,而他对我更是彻底,索性连名字都不知道,若真要计较起来,不合常理的地方就更多了。人生因缘际会,问得多了,又能怎样,既然不能保证句句都是实话,那还不如用心去看人好了。
“那陈兄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既然是喝茶,闲聊总是该有的,我便再问。
“你的问题还真是多,”他忍不住又笑了,“去哪里还没有想好,左右无事,倒可以在这里瞧瞧热闹。”
我猜他言下之意便是可以留在此处帮我的忙,虽然这个人有些奇怪,不过看他对瓦剌的态度,该也是个热血男儿,何况武功了得,若是有他在一旁协助,自然事情会更顺利些,于是我说:“这里该是有一场大热闹可看的。”
……
当天夜里,我悄悄进了趟衙门,邝逸如、徐文彬和王简芷以及文芝、文兰姐妹都好,只是王睿思重伤仍在昏迷中,问了逸如才知道,昨夜我被带走后,院子里的蒙面人便也撤了,他们知道目标定是我,却还未想到,下手的是些什么人。
我说自己准备就此隐身暗处,找机会查找真相,逸如十分反对,这还是很多年里,他第一次坚定的反对我的决定,而我,也是这许多年里,第一次这样坚持。
僵持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叹了口气,让步了。
“时刻和我们保持联系,不要走开太远,别去冒险,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最后,他说。
“逸如最好了。”我笑了,拉着他的手晃了又晃。
“去看看睿思吧!”逸如拉着我,进了里间,“他醒来时,若是知道你如此的任性,怕还是要生大气的。”
一天不见,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此刻床上躺着的那个脸色苍白憔悴的人,真的是王睿思吗?
“他的伤不轻,所幸没有伤及内脏,不过失血多了,人还昏迷着。”耳边,是逸如的声音,只是,我依然如此恐惧。
从小一起长大,我实在看过王睿思太多不同的面貌了,嚣张的、颓废的、轻狂的、骄傲的、伤心的、喜悦的,只是,无论是什么样的他,都是那样的鲜活,而不是如今这样的,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
昨夜的情形,仍旧历历在目,泪,无言坠落,王睿思,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你究竟要我欠你多少呢?
[正文:第十九章]
离开了衙门,我依旧回到了白天入住的小客栈,经过陈风白的门口时,我微微止步,细听时,里面有很平稳而细微的呼吸声,只是,我这微微迟疑的片刻,他的房门却轻轻被打开了,“你回来了”他站在门口,屏烛,身上的白衣在夜风中飘舞。
“我以为陈兄睡了。”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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