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通了被她感动,也静静的陪她站着,风吹过也不肯动一下,怕惊动了她。他忽然忍不住鼻酸,很多年之后,他还是能想得起这一幕,那个女孩子波澜不惊的站在他身畔,可是笑容和神情却那么的辽远,藏在他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许一昊猛然伸手抓住她的肩头,摁在树上,把她圈在自己怀里。他低着头看他,呼吸不匀。
苏措愣愣看着她,目光起初还是清晰的,带着惊愕,后来迷惑起来,失去焦距。她手指动了几下,手臂缓缓的抬起来,掌心就贴到许一昊的脸颊上,停住了。她的手凉得象是冰雪。
许一昊反手握住她的,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的开关哗啦一下被打开,溢满了温暖的感觉。他俯身吻她。
苏措陡然醒悟,她迅速别开脸,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下在闪到腊梅树冠外。她动作那么块,许一昊根本来不及抓住。
“好冷,我回去宿舍了。”苏措眉目不动的说完,头也不回的掉头离开。
许一昊几步奔过去,拦住她的去路。他肩头微微颤抖,脸色难看之极,却强自镇定:“你还认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苏智让我给你时间不要逼你,我给了,可是这大半年你除了想方设法的避开我,还干了什么?”
清晨的校园本来就寂静,加上放假,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附近树上残留的雪块落到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措轻轻摇头,露出惯有的笑容:“那就是我错了吧。”
“这哪里是对错的问题,我只问你,”许一昊眼里像谁放了一把火,说话时嗓子沙哑,“你从来没给我们机会,一次都没有。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你才接受我,让你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师兄,如果我给了你错觉,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苏措低下头,沉默良久,眼睛给头发挡住了。
许一昊又愤怒又忧心,英俊的脸阴沉的好像下雪前的天气。可是看到苏措削瘦的肩头和零乱的头发,他忽然于心不忍,声音不自觉的降低。
“是错觉?你说你不会下围棋,你不会弹琴,这些也是我的错觉?”许一昊苦涩的一笑,“你的心病还要瞒着多少人?是你父母早逝的原因让你这么多年都在壳里生活。这些痛苦的事情,都过去了啊。”
苏措浑身上下不停发抖,冷汗淋漓,本来就苍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紧抿,还是看得出在轻轻颤抖。她后退数步,童年时经历过的极度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再次袭来。
话音一落许一昊已经开始后悔,他去扶苏措,可是却被她踉踉跄跄躲开。
站稳后苏措恢复镇定,她站在许一昊几米外的地方,安静的说:“师兄,我不是你们那类人。外人一眼都看出来了,可是你们自己却察觉到。”
她声音并不算高,还是一样清越动人,可是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许一昊的心里。许一昊双手插到衣兜里,冷着眉头听苏措讲出这番话,眼睛里是极度的不可置信,他知道四两拨千斤的把事情处理掉是苏措的拿手好戏,可用怎么也没能料到她还是用这个法子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全都交待了。
苏措欠欠身离开。走出两步后她说:“许师兄你回家吧。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她脚步一刻不停,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许一昊听到了没有。
每踏一步,多年前的惨痛经历在她脑海再次浮现一遍。汽车油箱爆炸声,引擎破损的剧烈声响,冲天的火焰在她面前升腾而起,父母鲜血浇灌成的血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毫无生命气息的身体,这些都像梦魇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那晚她没有睡好。
第二天她跟苏智上了火车回家。陈子嘉送他们到火车站,应晨因为家里有事没有来送他们。苏智心有牵挂,总是朝广场看。其实那里广场上拥堵不堪,数千人来来往往,哪里能把一个人看得真切。
苏措笑话他:“想念我嫂子了?这才多久不见呢。”
一旁的陈子嘉递过苏措的行李,轻轻说:“喜欢一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想念才是奇怪。”
苏智瞪一眼妹妹,抽出一只手点点她的额角,没好气的说;“陈子嘉你跟她说这些也没用。她又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知道。不知道她现在心里还在看谁的笑话呢。”
“是么?”陈子嘉问她。
“啊,我怎么可能看苏智的笑话。他老喜欢诋毁我你还不知道么?”苏措接过行李,对陈子嘉说,“当然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我心系天下,只盼所有有情人终成眷属。”
陈子嘉微微一笑,神色不明说了句话。可是广播忽然在几个人耳边炸开,苏措只看到他开口,至于内容,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播音员说他们搭乘的火车开始检票,两人一看时间只剩下半小时,都吓一跳,急匆匆跟陈子嘉告别。
苏智恋恋不舍再看了一眼车站广场,苏措推着他朝入站口走:“好了好了,别看了。你真想见她,让她过完年来玩吧。”
年后几天,应晨在苏措的邀请下真的来了。
最高兴的当然是苏智的父母。应晨有着一种大气的漂亮,言语得体,既有礼貌有让人很亲近,很得长辈的欢心。作爹妈的看到儿子找了这么漂亮大方的姑娘回来,都乐开花,吃饭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催促苏措也学学老哥的优良作风,赶紧带个男朋友回来。
苏措吐吐舌头,对一大家子人扮鬼脸,然后回头看苏志坚:“我不知道爸妈你们这么希望把我嫁出去啊。嫁女儿是很费钱的呢。”
苏志坚笑着拍拍她:“这孩子想得真周到,为了给我们省钱,都不打算嫁人了。”
客厅里的人都大笑起来。因为是元宵节,加之明天三人就要回学校报到,济济一堂坐满了亲戚来庆祝节日,有些亲戚都算是很远,可看上去漂亮非常。应晨打量着这一大家人,有点感慨,到底是姓苏的啊。
苏措在客厅角落的沙发里跟几个小孩子玩牌,逗的孩子们眉开眼笑。应晨看得心头一动,捅捅苏智,把这一幕只给他看。
两个人正在宽大的阳台上,端着果汁坐在沙发上聊天,大家都很知趣的不来打扰。苏智沿着应晨的视线瞥一眼客厅,低声说:“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吧。你看她,哪一点看上去都不像是心理有阴影的。那么开朗活泼,说一个笑话能把一家人无论老少都都乐,跟我们那些麻烦的弟弟妹妹侄子侄女也处的很好。”
“嗯,是的。”应晨隔着玻璃打量着苏措,慢慢点头。
前一个星期苏智带着应晨把城市附近有名的名胜全都玩遍了。当然应晨也邀请过苏措,可她以坚决不当灯泡婉拒了。
应晨想起这事,就问苏智:“你好像都不很热心叫阿措跟我们一起去,都是我一个人瞎起哄。”
“是这样,”苏智解释说,“她不会去的。她每年这个时候都去看看小叔家呆几天,那里是我爷爷的旧宅。我叔叔婶婶去世之后,有段时间是我爷爷带着她,不肯假手于人。没过多久,爷爷身体不好也去世了,我爸妈才领养她的。”
应晨感慨的说:“阿措真的是很重情的人。”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苏智苦笑回答:“她的矛盾就在这里,如果连爷爷都忘不掉,那她怎么会忘记我叔叔婶婶的惨死。除了每年扫墓的时候,她也决口不提此事,看上去就像是把那场车祸忘得干干净净。所以我一直说,我确信她在心理上的确是有问题的,但是却不知道在哪里。”
苏措和那群孩子玩的嘻嘻哈哈不亦乐乎,现在又带着他们吹气球,然后三下五除二就捏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然后发给众人。她玩的那么很高兴,丝毫没注意到阳台外面正在发生着一场关于她的谈话。
十八
开学之后不几日,就是到了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春天年年都到,可是今年来的特别早,不过也或者是因为开学晚而给人的感觉特别早。仔细一算,六月下旬放假,这学期也变得特别短,只有二十个星期,仿佛顷刻就能全部流逝掉。
整理电脑笔记本的时候,苏措看到寒假时的一些照片,是在郊外爬山时一起拍的。照片大都是苏智和应晨二人的,一对儿俊男美女,效果非常之好,看上去实在让人赏心悦目。苏措想起来,那天是玩得太晚,回家之后忘记整理,事后也没人提到就彻底给抛之脑后了,到现在清理硬盘的时候才想起。她细心挑一些好的照片冲洗出来,拿到西大给苏智。
苏智那天在校外,苏措没有遇上,倒是在回学校的路上碰到刚刚下课陈子嘉和米诗,两个人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沉默不语的走着,谁都没看对方,引得同学纷纷侧目观望,伴随着各种留言低语。苏措有一霎那的犹豫,考虑要不要叫住他们,托他们转交照片。
她没花几秒钟犹豫,陈子嘉先看到了她。米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苏措,她开口叫她。
见到苏措,两人脸色稍霁。他们四周气氛僵硬,两人也庆幸有什么事情来调节一下。不论如何,内部矛盾是不适合跟外人发作。陈子嘉拿过照片袋,米诗抢过去,取出照片一张张看起来;陈子嘉一言不发,目光越过米诗的肩头也停在照片上。
“你哥和应晨照的都很漂亮,”米诗赞许的说,“不过,为什么没有你的?”
苏措一笑:“没照。”
陈子嘉挑眉看她一眼,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
看完照片,米诗把袋子递给陈子嘉,亲亲热热的搂住苏措的臂膀:“苏措,咱们一起去吃饭吧。啊,没事,就我们两,陈子嘉不跟我们一起去。”
苏措眨眨眼,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二人,拿不准他们俩怎么回事。
“别忘了我们还有约定的,”米诗态度亲切,笑得如春花灿烂,“为了约定的事情,吃饭也不算什么吧。”
“什么约定?”陈子嘉听的一怔。
“佛曰,不可说。”米诗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苏措无从拒绝,米诗自作主张的把她的车锁到了路边,笑容甜美的跟陈子嘉告辞,也装作不知道他的脸色比刚刚更暗;然后带着,不,几乎是拖着苏措去了西大附近的披萨店,那家店不远,十分钟也就走到了。
热腾腾的披萨和各种小甜点很快就上来了。米诗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一路上都有人笑容满面跟她招呼,跟服务员和店里的老板更是熟识。
两人在楼上的安静优雅的小房间里,米诗帮苏措把披萨切成小块。
“上次情人节的时候我们不是遇到了吗。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吃披萨,所以就带你来这里了。”米诗解释说。
“还好。”苏措笑一笑,她不能说自己厌恶这些西餐已经到了闻到味道就不舒服的地步,只好这样含混其词的回答,“你有什么事情?”
米诗脸上的镇定不复存在,眼眶忽然一红,俯在桌上嘤嘤哭起来。
苏措大骇:“米诗你怎么了?”
她一直哭,哭得理梨花带雨,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会动容。苏措默默看着她半天,许久也没插上一句话。哭完之后她抬起头,说:“子嘉最近不对劲,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我害怕他跟我分手。”
“为了这个啊,你是过虑了吧。”苏措劝她,“怎么可能呢。”
“我有感觉,”米诗擦擦眼泪:“我不是心血来潮说这番话,我实在是没辙了。想找人说话找不到,好在今天看到你才能说出来。你答应过我不跟我抢子嘉,我很感激你,可是,他现在就要被别人抢走了……你忙我一个忙好不好?”
“呃,可是,”苏措摊手,“我跟陈师兄也不熟的,这种事情,外人哪里说得清楚呢。你怎么不去找应师姐商量?她主意很多。”
“可是我只能找你。我听到子嘉跟你哥哥聊天时候说,你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孩,看事情洞若观火,”米诗怔怔开口,“我也不麻烦你太多事情,就像请你去问问他——”
手机尖声叫起来。
简直像救命一样。苏措抓起手机,听到刘菲在电话那头语速飞快的说:“苏措你在哪里?赶紧回来,实验室有急事。”
她声音很大,米诗也听到了,说:“真的那么急,不能再呆一会?”
“我必须得走了。”苏措无比确信的点头。
“那我等你有空了去找你。”米诗也无比肯定的说。
苏措不置可否拍拍她的手背,笑一笑以示安慰,然后拿起书包离开;刘菲在披萨店门口等她,苏措飞快跳上她的自行车后座飞速离去,直到两个人回到实验室,她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
“师姐你真是救了我啊。”实验室没人,苏措一下子栽倒在沙发上。
“米诗说什么了,把你吓成那个样子?”刘菲拢一拢苏措散落在耳边的头发,好玩的看着她:“收到你的短信的时候我吃惊极了,还以为出什么大事。”
“她让我去帮忙处理她的感情问题,”苏措摇头,“哭的那么可怜,我一分钟都看不下去,更别说呆不下去了。”
“她跟陈子嘉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她没说清楚,我也不想知道,”苏措摊手,“外人怎么参合都是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冷暖自知,果真如此。”刘菲挨着苏措坐下,喃喃重复一遍,嘴角荡起一个奇特的笑容,“不过我了解米诗,她从来都很坚持,甚至是固执,一条路走到黑绝不回头。如果她存心找你商量,你逃过了今天逃不过明天。”
“到时候再说吧。”苏措无奈的叹口气。
此后若干天她都小心翼翼避开米诗,她已经非常小心,可两周后他们刚一下课,就被米诗堵在教室门口。米诗笑得那样坦然甜美,完全没顾及现在已经是中午下课时间,她的出现让本来就拥堵的交通变得更加拥堵。
苏措艰难的抽抽嘴角,笑了一下;杨雪见到她表情僵硬的盯着引起走廊交通堵塞的漂亮女生,不觉得好笑,拍拍她的肩膀,送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然后依然很没义气的陪男朋友吃饭去了。真是重色亲友,苏措把手捏成拳头,愤愤的盯着杨雪的背影。
教室里已经没人,两人坐在最后一排。米诗再次把旧话题提起来:“上次我说的那个事情——”
春天的阳光真好,照得米诗面庞晶莹剔透。苏措坐在米诗身边看着她出神,侧面可以看见她脸上很淡很微弱的绒毛,非常温柔的感觉,也带了几许执着和坚毅。
“米诗,你不要来找我了,我没办法帮你解决问题。”苏措开口,“我答应过你,我绝对不会跟你抢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米诗扭头看她,眼睛疑虑之色不减反增。
“你还记得我去帮陈子嘉实验室写程序的那次?”苏措清清楚楚的说:“那条未知号码的短信是我发给你的。”
“是你!”米诗惊愕的大叫,不过从她的神色看来,则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我走了。”苏措起身离开,把神色复杂的米诗留在空寂的教室里,走的时不忘带上了门。
春天正是博士毕业的时候,他们穿着黑色的博士服一群一群的游荡在广场各处,手里都拿着相机,在绚烂的季节里咔嚓咔嚓拍照。
来往的学生们都放慢步伐,用一种艳羡的目光打量博士们,想象着各自毕业时的样子;苏措也不例外,她放慢车速,颇为感慨的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博士呢?起码还有六七年,好漫长的一段岁月。
她看到一个身穿博士服的高大的身影同她招呼。那个人背光,她一时没把他认出来,直到那人走进后她恍然大悟的叫他:“邵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