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星期五。
因为山百合会的工作,祥子大人少有地放学後留在蔷薇馆。志摩子同学和新加入的乃梨子也在。由乃同学和令大人则因为剑道部的活动而不能出席。
逐一处理累积下来的工作的时间真好。
只要祥子大人在此,就不必担心她是否正在甚麼地方和甚麼人见面。只要不闲聊而静静工作,就不会被看穿自己对姊姊大人的行径起疑吧?
可是,当工作告一段落,大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佑巳马上觉得蔷薇馆二楼的气氛令人很不舒服。
祥子大人就在眼前。甚麼都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的祥子大人。
(佑巳)
祥子大人就在可以这样叫唤自己的近距离,可是她没有开口。
既然没事可做,可以和我说话啊。——可是,另一方面佑巳也害怕祥子大人的说话。
佑巳站起来,正想去泡茶,机敏伶俐的乃梨子已经在动手准备了。
志摩子同学在窗边眺望,对着那个看来快要下雨的天空叹息。
这时,祥子大人开口了。
「乃梨子,那个『志摩子同学』的称呼可以改变一下吗?」
乃梨子是一年生。志摩子同学是二年生。按照莉莉安女学园高中部的传统,低年级生对高年级生的称呼应该是「大人」。
可是,不知何故,乃梨子一直用「志摩子同学」的称呼。初时佑巳也觉得不顺耳,可是渐渐习惯下来,现在已经不觉得有问题。不过,祥子大人似乎不同。
「这样的事志摩子应该好好教导乃梨子啊。」
祥子大人严厉的说连志摩子同学也有责任。这样一来,很喜欢志摩子同学的乃梨子就不能沉默。只要想起圣母祭的事就会明白,乃梨子即使面对三年生也面不改容。
「劳你费心」、「反对论资排辈」等等,乃梨子大声抗议。那是足以令祥子大人美丽的脸容扭曲的迫力。
可怜的志摩子同学,被夹在山百合会和乃梨子中间,面对二择其一的抉择,因为抵受不住压力而逃了出去。
「志摩子!」
「志摩子同学!」
祥子大人和乃梨子的声音漂亮地重合。可是,冲出门外的志摩子同学没有回头。一向轻巧地上下楼梯的志摩子同学下楼时把楼梯弄得嘎嘎作响。
「……我做得太过火了吗?」
祥子大人一边轻拨长长黑发,一边低声说。
「甚麼?」
呆在那裏的乃梨子回过神来反问。
「你能担当志摩子的守护者吧?」
「啊」
「拜托你了。」
祥子大人轻轻的把乃梨子推向大门,乃梨子回过头来大力点头。
「请交给我。」
刚开始下的雨声,被乃梨子下楼梯的声音盖过。至此,这件事大概可以完满结束吧?
这本应是值得庆贺的事,佑巳内心却始终有不能释然的感觉。
有闲情担心其他姊妹,却把自己的妹妹丢下不管,这样的姊姊大人的态度太令人伤心了。
「姊姊大人意外地好管闲事呢。」
佑巳一边关上窗户一边说。
「好管闲事?」
祥子大人反问。
「刚才那是为了令志摩子同学认乃梨子为妹妹的把戏吧?」
「嗯,也许吧。」
抛下冷淡的一句话後,祥子大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工作告一段落,志摩子同学和乃梨子又不在了,看来今天要到此为止。
「请等等,姊姊大人。」
房间裏只有两人。佑巳想让姊姊大人知道自己的想法的话,现在是个好时机。
「请再和我做约定。」
「再做约定?」
「你不是说过要和我一起去游乐场的吗?」
「我不能和你做约定啊。我怕会再次失约。」
「可是,」
佑巳叫起来。
「有约定的话,至少到约定当天都能感到安心。」
佑巳不知道自己在说甚麼。这不是自己想说的话。可是,也许这样溜出来的说话才反映自己的真心?
「即使不能守约也不要紧。能做约定的话,直到当天我——」
「佑巳……」
祥子大人有点吃惊的看着佑巳。上一次这样直接的正面相对是多久以前的事?
在越来越大的雨声中,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就在双方都在等待对方的说话时,门外传来走上楼梯的声音。乃梨子她们应该不会这麼快回来吧?
「祥子姊姊大人!」
连门也没敲就走进来的是瞳子。她走近祥子大人,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祥子大人连连点头,最後说一句「我知道了」。虽然佑巳听不到说话内容,但也看得出祥子大人要和瞳子一起离开。
「姊姊大人,我的话还未说完。」
佑巳马上叫住祥子大人。很想用甚麼方法阻止她。现在就是不想让瞳子把祥子大人带走。
「佑巳……」
祥子大人叫瞳子先在楼下等候,再向佑巳说。
「最近的日程固定不了,所以不能和你做约定啊。」
瞳子的脚步声远去。
「那麼甚麼时候才可以?」
「我也不知道。」
祥子大人低头小声说。
「姊姊大人」
夏天或者秋天。即使是含糊的约定也好,有约定的话,至少祥子大人的心有一部分是留给自己的。
「请听听话好吗?」
祥子大人拿起书包,背向佑巳。
即使恳求也没用。姊姊大人还是要离开。
真是个爱闹彆扭难处理的妹妹——祥子大人一定是这样想。
「红蔷薇大人——」
楼下传来瞳子催促的声音。祥子大人把手搭在门上时,佑巳不顾一切的大叫。
「你舍弃我而选择瞳子吗?」
祥子大人停步,慢慢回过头来。那是从来没见过的可怕脸容。
「……我要发怒了。」
抛下这样的一句话,祥子大人就离开,走向在楼下等待的瞳子。
「要发怒啊——」
佑巳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间内低声笑起来。想发怒的话就发怒好了。这样比为了补偿自己不是的温柔微笑和甜言蜜语要好得多。
所以,明明看到祥子大人那个可怕的脸容,佑巳还是有点高兴。自己令祥子大人那样愤怒呢。不管那是愤怒还是其他感情,能够真正到达对方内心,那就有其价值。
真是扭曲的爱情啊。要求做不能遵守的约定、又刻意用说话激怒对方。
内心很不安定。佑巳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
好一场雨。
一定是天气的影响。
所以心情不能变好。
(译注:正当佑巳和祥子闹翻的时候,志摩子应该在樱树下和乃梨子正式成为姊妹、由乃则和小令在武道馆裏修好吧?)
呆看了一会滑下玻璃窗的雨水後,佑巳洗好杯子离开蔷薇馆。志摩子同学和乃梨子没带走书包,应该还会回来,不过佑巳没有等待她们。
佑巳撑着蓝色的雨伞低着头走,选了一条和平日不一样的路,因为不想走过开满绣球花的地方。
如果看到绣球花颜色和今早不一样,心情一定更难平复。
「佑巳」
走到植满银杏的林荫道时,突然有人叫住佑巳。回头想看看那人是谁时,对方已经走了过来。
「我进来了。」
「圣大人?!」
那人竟是志摩子同学的姊姊佐藤圣大人。看来圣大人是在大学校舍的侧门附近一边避雨一边等待猎物经过,结果无意中抓到佑巳。
「你应该有很多朋友愿意和你共用一把雨伞吧?」
吃了一惊的佑巳定下心来,撑着雨伞。圣大人用手帕轻轻擦拭湿了的衬衣後,接过雨伞爽朗地笑。
「可是刚刚才开始下雨啊。我的朋友离开时还没有下。」
「圣大人,你因为甚麼要事而留下吗?」
「嗯-。也不是甚麼要紧的事——」
看了高中部校舍一眼,圣大人问。
「最近志摩子有没有甚麼奇怪之处?」
「志摩子同学?」
为甚麼这样问?佑巳不解。说过毕业後就不要再依赖她的圣大人忽然会在意留下来的妹妹的事。
「昨天午休时,有人在这裏看到似是志摩子的人。我昨天没有上课,今早才知道此事。志摩子不是那种会在休息时间漫无目的地在大学校舍附近走动的人。所以我猜想她也许有事找我?」
那麼说,圣大人是在等待志摩子同学。不知道她下课後过了多久,总之在开始下雨前已经在等待,还选了一个容易看到高中部学生离校的位置,希望看看妹妹的样子才离开。
佑巳心想,志摩子同学是何等幸福啊。姊姊大人即使毕业了还会担心她。佑巳羡慕得快要掉泪,慌忙别过头来。要是突然哭起来,圣大人一定会觉得奇怪吧。
「志摩子同学大概和乃梨子在某处避雨吧……」
「——那就好了。我跟佑巳离开。和我一起到车站吧。」
佑巳轻轻贴头,然後一起向前走。虽然对不起志摩子同学,但佑巳想把圣大人借来一会。只要有圣大人在身边,佑巳就觉得自己是往常那个「佑巳」。
从前佑巳也得到圣大人的帮助。情人节前夕,因为一些琐事而和祥子大人闹翻,躲在那个古旧的温室裏时,来找佑巳的就是圣大人。
当时,圣大人对自己说了甚麼?自己是如何平复心情的?佑巳都记不起来了。那些事好像都成了遥远的过去。
「——有甚麼事吗?」
走到校门旁边时,圣大人问。
「甚麼?」
有甚麼事吗?佑巳甚麼也没说,所以反问起来。圣大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你内心有甚麼烦恼,尽管说出来吧。就当是你把我带到车站的回礼。」
佑巳不觉得刚才自己有出现百面相。不过,圣大人一定看穿了。连祥子大人不明白的事也轻易察觉了。
「难道你烦恼的原因是那个卷发?」
「……为甚麼你会知道?」
「刚才我看到祥子走过这条路。不过她没有看到我。」
果然是和瞳子一起离开了。没有看到圣大人的话,两人一定是在快乐地说话吧?
「她们没有共用一把雨伞啊。」
「是吗——」
「嗯,就是这样。」
可是,听到她们没有共用雨伞而松一口气的同时,自己却和圣大人共用雨伞,真是势利的想法。
在等候公车的期间,佑巳没有把内心的事说出来。如果对圣大人说出来,也许会变得轻松。可是,也觉得这样会令自己讨厌自己。
这是应该靠自己解决的事。不能永远依赖已经毕业的人。
圣大人甚麼也没问,只是带着圣母般慈祥的笑容说了一句话。
「佑巳,不要舍弃祥子啊。」
被舍弃的是我啊——把这句话吞下的时候。
亮着车灯的公车开过来了。
第四章 蓝色雨伞 红色雨伞
1
星期六,没有碰见祥子大人。
因为祥子大人没有上学。昨天以那样的方式和祥子大人分别,令佑巳今天不太想碰见她;可是想到姊姊大人不在校舍裏,竟又觉得有点寂寞。
「小令说,今天祥子大人不在,放学後不用留在蔷薇馆了。」
由乃同学不知何时和令大人修好了。今早在更鞋室碰到的志摩子同学也显得格外开朗,大概是因为乃梨子吧?黄色和白色都感觉良好。
休息时间,瞳子好端端的在一年椿组的课室裏。看到瞳子没有和祥子大人一起缺席,佑巳安心的走回课室,却也为自己有这样的疑心感到难过、为令自己这样起疑的祥子大人感到怨恨。
回到家中,情绪仍然低落,想出外散散步转换心情。看似快要下雨,所以在雨伞架裏抽出雨伞。这时,妈妈吩咐佑巳去买东西。
去便利店买一盒牛油。——然後,雨伞就不见了。
浑身湿透的佑巳边哭边跑回家,在玄关大声地哭起来。
「佑巳?!」
听到佑巳的号啕大哭,父母和佑麒从家中各处走过来。有丢失雨伞这理由作掩饰,可以尽情在家人面前痛哭。
「……不要随便带走别人的东西啊」
佑巳伏在玄关的地上,不停敲着地板。
「不要盗去我心爱的东西啊!」
对佑巳来说,失去了的雨伞,就和祥子大人一样。
星期日傍晚。
佑巳致电小笠原家。
不再有从前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祥子大人也许不在家。一定是和瞳子出外了吧?——就像要搜集不在场证据一样,佑巳拨着电话号码。
佑巳内心深处流着冷冷的水。
如果祥子大人在。
就为星期五的事道歉吧。虽然佑巳认为错不全在自己,但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火。
只要知道祥子大人没有和瞳子外出,怎麼也能真心道歉吧?如果可以因此减少明天碰面时的尴尬,这个电话就有其意义。
『这裏是小笠原邸。』
接电话的是中年女性。不是清子伯母,大概是家裏的佣人吧?
佑巳说出自己的名字,再问祥子大人是否在家。对方好像思考了一会,停了一停才说『请稍等』,然後放下电话。
「……姊姊大人在家啊。」
如果不在的话,接电话的人应该会照直说,然後挂断电话吧。听着电话裏的背景声音,佑巳有点紧张起来。可是——
『喂喂,佑巳?』
电话传来的是年轻的男声。
「啊?」
『我是柏木。好久不见了。』
佑巳一时混乱起来。为甚麼打电话到小笠原家,接电话的却是柏木?佑巳没想起柏木是祥子大人的表哥。
「那个……?」
『小祥虽然在家,但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祥子大人在洗澡,所以不能接电话?但这样也不必请柏木代接啊。佑巳不回话,柏木慌忙补充:
『她刚才晕车,正在休息。』
「车——」
『请别误会,不是只得我和小祥二人开车,瞳子也在一起的,所以请安心。』
「瞳子吗」
柏木一定没想到,有瞳子在才更令佑巳担心。
『嗯,现在也是瞳子在照顾小祥。她意外地可靠呢。所以请放心吧。她根本不让我走进房间啊。』
柏木对着电话爽朗地笑。
「……是吗?」
佑巳装作没事一样回应,内心却很不安。
『有甚麼要事吗?我可以替你传口讯。啊,还是让瞳子来比较好?』
「不必了,也不是甚麼急事。在学校碰面时再说好了。」
『是吗?真不好意思』
虽然柏木说可以代传口讯,不过佑巳拒绝了。向祥子大人传话是好,可是让祥子大人身边的瞳子也知道就不好了。
挂上电话後,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
祥子大人说不能和自己做约定,却确实有和瞳子外出。
不是只得两人的约会,柏木也在一起——可是,那能补偿甚麼吗?
星期五分别的时候,佑巳问祥子大人是否选择瞳子。佑巳觉得答案已经出来了。
祥子大人就是选择了瞳子。接受了这答案,就变得无能为力。虽然非常悲伤,但人心是会变的。
佑巳取下挂在颈上的念珠。
即使不穿着校服时也一直带着、几乎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这串念珠,是八个月前祥子大人挂在自己身上的。
(已经够了)
脱掉念珠、不再是祥子大人的妹妹的话,就不必再为猜度姊姊大人的心而消磨自己的精神。
佑巳已经厌倦了。
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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