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大人在约会前两天的星期五提出取消。
当日是期中测验的最後一天，所有级别都是在上午完成三个科目以後就放学。
「佑巳同学，今天不用到蔷薇馆啊。」
佑巳拿着书包正要冲出课室，由乃同学叫住她。
「嗯，我知道。」
原则上，测验期间各个课外活动小组和委员会都会暂停活动。虽然测验的最後一天只要不太扰攘也容许少量的活动，不过既然没有甚麼紧急事务，山百合会今天就没有活动。
「——可是，为甚麼你觉得我想去蔷薇馆？」
佑巳停下来问。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啦。」
由乃同学笑着回答，好像对佑巳的问题感到意外。
「一副难掩兴奋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幅『佑巳祥子相见图』啊。」
「真的吗？！」
佑巳没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兴奋起来。不过自己的脚步的确变得轻快。
「还有你那个漫不经心的表情啊。不表现得正经一点，一定会引起祥子大人的注意。『佑巳，认真一点』」
「啊，是。」
佑巳立刻毕直的站好。
「讨厌，和祥子大人一模一样啊。」
两人同时笑起来。
「不过想到後天的事，我也明白你的心情。」
「就是嘛。这可是三个月来的第一次约会啊。高兴以外还有紧张，就是不能冷静下来。」
紧张、期待、兴奋的感觉。
「是吗」
「而且，虽然只是小事，也许不约好星期日见面的时间地点就不能安心。」
所以，佑巳正打算到祥子大人的课室去找她。以商量为口实，其实是想见祥子大人。如果好运，也许能和祥子大人一起离校直到车站。
「噢，那麼留住你真不好意思。」
「不要紧。」
这时，闪光灯亮了起来。
「请问是福沢佑巳小姐和岛津由乃小姐吗？我是莉莉安周刊的记者，请让我拍一张照片。」
武嶋茑子同学举起相机笑着说。
「对不起」
佑巳用书包挡着脸作反应。因为心情愉快，所以毫不犹豫地和茑子同学玩起角色扮演游戏。
「请联络我的事务所。」
由乃同学也情绪高涨。期中测验完结，大家多少都有点兴奋。
卡嚓，卡嚓。
快门的声音真悦耳。好像成了真的 明星一样。
「嗯」
茑子同学放下相机，满足地点点头。
「感谢二位鼎力相助。如果有好的照片，一定会留一份送抵二位手上。」
匆匆打过招呼，「相机君」轻快地走出课室，手上的相机发出嚓嚓——的菲林回卷声音。
「茑子同学，今天没有课外活动啊。」
由乃同学双手环在嘴边做出一个人造扩音器的形状，远东的朝着茑子同学的背影呼唤。
「我知道」
那麼她应该是要去活动室，在摄影部的黑房冲印照片。
「刚才有剩馀的菲林，不想浪费掉所以才找我们拍照吧。」
「正是。」
两人面面相觑，耸耸肩无奈的说「真的是啊」。
看来茑子同学也是引颈期盼测验的完结。
「还不快走，祥子大人要离开了啊。」
由乃同学推推佑巳的肩。
「啊，是呢。」
意外花了点时间。现在去祥子大人的课室应该来不及了吧。也许直接去更鞋室或校舍出口等她更保险些。
「佑巳同学，」
离开之时，由乃同学问。
「现在觉得很幸福吗？」
「当然」
佑巳不假思索的回答。因为星期日可以和最爱的姊姊大人二人独处。在这之前，倒数的时间也令人高兴。
「真好呢。」
「嗯。」
这份心情，是赐与佑巳一人的宝物。
更鞋室的小型储物柜裏放着祥子大人的皮鞋。
（那麼说……）
姊姊大人尚在校舍之中。
佑巳怀着兴奋的心情走向祥子大人的课室。一走近三年松组的课室，就看到祥子大人站在课室门外。
祥子大人右肩靠在门上，正站在和谁在说话。虽然只看到背影，但一定不会弄错。长而美丽的黑发。远看也看见的出众身材。
「姊姊……」
佑巳正想开口叫祥子大人，猛然发现祥子大人的对面站了那个人。
晃着左右各一的卷发，以女演员自居的松平瞳子。她那撒娇似的声音连在远处的佑巳也听得见。
「可以吗？我一定不会阻碍祥子姊姊大人的。」
「不行啊。又不是去游玩。」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谈甚麼，但听到祥子大人拒绝了瞳子的请求。
「瞳子只要能与你一起去乘车就很开心了。」
「不行」
「我会乖乖的。」
瞳子抓着祥子大人的手晃来晃去，就像任性的小孩在闹彆扭一样。何其大胆，就这麼旁若无人的。这样的动作，就算身为妹妹的佑巳也没做过。
「瞳子，请听我的话吧。」
祥子大人带着困惑地叹气。可是瞳子仍不放弃。
「求求你啊，姊姊大人。」
佑巳心想，为甚麼非得看这麼伤心的场面不可，可是又不想离开，也不愿意走近打断她们。
「啊，佑巳大人。」
不巧被瞳子发现了。
「欸……？」
祥子大人顺着瞳子的视线回头，看到佑巳，一瞬间好像露出了不快的表情。
（甚……甚麼？）
和目睹瞳子的亲暱举动相比，看到祥子大人那个表情更令佑巳震惊。
瞳子怎样也罢。傍若无人的态度也好、无视姊妹制度的言词也好，那都只是第三者的行为，可以和祥子大人与自己之间的事分开考虑。
可是，祥子大人不同。
祥子大人的一举一动都是按自己意思而定的，只是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能为佑巳带来不安、带来幸福。
「怎麼了？」
祥子大人微笑着问。也许是自己疑心过重，不过祥子大人的态度好像想补救甚麼。
「……没甚麼」
佑巳瞥了瞳子一眼，不想在第三者面前谈论愉快的星期日的话题。
「那麼红蔷薇大人，我先离开了。佑巳大人，请慢慢谈吧。」
瞳子识趣地离开，让给佑巳。
虽然做成好像自己把瞳子赶走的尴尬局面，但也没法子。遇到这样的情况下不能退缩，自己身为祥子大人的妹妹，是因为有事找祥子大人才来到这裏的——佑巳内心多次重覆这样的话使自己冷静下来。
「瞳子她怎麼了？」
瞳子消失在走廊的弯角时，佑巳拐弯抹角的问。
「瞳子？啊，那是常有的事。」
那个常有的事是甚麼？佑巳把想问的问题吞回去，不喜欢这种好像在妒忌的
感觉。
「先别说这，佑巳你找我有甚麼事？」
「那个——」
佑巳一开口，
「是关於去游乐场的约会吗？」
祥子大人抢先说了。
「是！」
佑巳有精神地回答。可是，和这样爽快的佑巳相反，祥子大人一脸黯淡的垂下视线。
「约定的确是这个星期日呢」
「嗯……」
佑巳有不祥预感。因为祥子的语气好像在叹息。
「那天有事要办吗？」
「诶、嗯。不过也不是非做不可的要事……」
「——」
那麼说，即使祥子大人说星期日没问题，以「善解人意的妹妹」的立场，也只能回应说「请先去办你的事吧」。
「姊姊大人，不必在意我的事。」
佑巳虽然失望，还是努力的摆出笑容。
即使能一起去玩，祥子大人一定会不时挂心那事而不能全情投入，在这样的祥子大人身边，佑巳也不能尽兴。
即使再遗憾，也绝不会勉强祥子大人，像瞳子般撒娇说「求求你啊，姊姊大人」那样的话。这与佑巳本性不符。
「真的吗？」
祥子大人一副「太好了」的表情。本以为祥子大人最少会说一句「不好意思」或者「不要紧」来拒绝，她却马上接受了佑巳的提议。
「下星期一定要成行啊。」
「知道了。谢谢。」
看到祥子大人松一口气的样子，佑巳心想「算了吧」。就成为能令姊姊大人安心的妹妹吧。「只要在佑巳身边就能平静下来」，以此为目标也不错。
虽然事前想着如果能一起离校就好，可是实现起来也不是那麼愉快的事。因为约会再次延期，佑巳的情绪一瞬滑下了。
走出校舍、经由图书馆旁边走到植满银杏的林荫道，沿途大家都没有说话。祥子大人若有所思的一直低着头，令人觉得无论有没有佑巳在身边也没有分别似的。祥子大人平日也不是会积极找话题的人。
所以佑巳为了令祥子大人想起自己的存在而向她说话。姊姊大人连刚开的绣球花也没看过一眼。
「那个，姊姊大人，你的要事，和你父亲的工作有关吗……」
「不」
「那麼是家裏的事？」
「要说的话，也算是家裏的事吧。发生了一些事……」
虽然感到祥子大人好像要回避问题，不过既然是家裏的事，也不能执着的问到底。
可是，始终有点在意。甚麼事比和自己的约会更重要？
「说起家裏的事，清子姨姨身体好吗？」
「很好。托你的福。」
「那父亲呢？」
「父亲和祖父都很好啊。……为甚麼这样问？」
祥子大人问。她似乎觉得不必问到这个情度，所以有点惊讶。
「没甚麼，」
佑巳慌忙否定。
「只是想问一下。」
可是，问过之後会比较安心。祥子大人口中的家事，看来不是家人的病事。不过，又不禁会想，到底是甚麼事？
上星期也是因为同一件事吗？还是碰巧连续两星期都突然有要事？应该直接发问吗？
真烦恼。
「瞳子」
祥子大人突然叫错名字。
「咦？」
不，原来不是。祥子大人的视线不是向着佑巳，而是向着前方。瞳子的确在那裏。
「啊，祥子姊姊大人。」
瞳子站在圣母像的小庭院前的小铁门旁，看到二人走近，向她们挥手。
「你们的话说完了吗？瞳子还有话要说，所以在这裏等待。」
「……」
祥子大人好像考虑了一会，然後回过头。
「就这样吧，佑巳。对不起。」
说完就马上走几步到瞳子身边，然後和她一起往前走。只是转瞬间的事。——佑巳还没有时间回应。
佑巳楞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後开始朝着圣母像做例行的祈祷，然後才刻意拖慢脚步向校门走去。
佑巳想和前面的二人保持距离。甚至想不如再走慢些，乘搭迟一班的公车更好。
以往试过和瞳子一起离校。可是像今天那样，被瞳子抢走和自己一起走的祥子大人却是第一次。
（是不能让我听见的说话吗……？）
难道祥子大人和瞳子有甚麼秘密？
即使如此，佑巳也不能做甚麼。
幸福？
佑巳自问。
能成为自己仰慕的祥子大人的妹妹，没有不幸福的道理。
可是，为甚麼会如此寂寞？
为甚麼心中说「我幸福啊」的时候，会有这样的空虚感？
第二章 Smile smile
１
踏入六月。
校服换季了。
莉莉安女学园高中部的夏季校服设计和冬季一样，但质料薄了，比较轻巧。所以穿起来就自然有想原地转几圈的感觉。
「……你转来转去在干甚麼？」
从打开的门外探头进来，弟弟佑麒奇怪地问。花寺学院也由冬季的立领制服换成白色的开襟衬衫。
「哈哈」
因为心情愉快啊。佑巳又转了一圈。裙子轻轻的飘起来。
天气也不坏。看天气预测，周末应该一会下雨。真令人兴奋。
「和祥子小姐的约会真的那麼高兴吗？」
佑麒踏进房内数步，对佑巳说。他的视线不是向着美丽的姊姊，而是向着衣柜门内侧的镜裏的倒影。
「是啊。」
佑巳一边绑好辫子上的丝带一边回答。今早心情好，所以选了有花边的蓝色丝带。
「即是每天都见面也这麼兴奋？」
「当然」
因为是两人独处的时间。这段时间内佑巳可以独占祥子大人，不会有任何人骚扰，和学校完全不同。
「这样我就安心了。」
「为甚麼？」
「最近佑巳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啊。所以——」
佑麒走到佑巳旁边，对着镜子拨弄睡觉时弄乱的头发。
一年前两人身高还是差不多，现在佑麒长高了很多。男孩子就是这样。而且不只身体长高，心智也成熟了很多，真有点不服气。
「谢谢你的关心。现在的我很好。祥子大人有主动提起去游乐场的话题啊。」
和佑巳一起所以不会担心。我会请你吃雪糕。一起穿牛仔裤吧——之类
这样看来，星期日将会有一次愉快的约会。
「而且，祥子大人最近都很温柔的对我说话。以往总是为一些小事闹彆扭的我好像很笨啊。」
「嗯——」
正在扣袖口钮扣的佑麒露出稍微困惑的表情。
「佑巳的学校生活，是以祥子小姐为中心呢。」
「是啊。因为是姊妹嘛。……为甚麼突然这样说？」
「这可说是依赖吧。我有点担心啊。」
「担心？」
也许察觉姊姊脸色一变，佑麒慌忙否定。
「不，大概是我杞人忧天吧。怎麼说呢……我就是比较爱操心吧，不要太在意。」
「——嗯」
佑巳点点头。虽然想好好的笑起来，但脸颊不知怎的有点绷紧，笑容变得奇怪了。
「……我先走了。」
也许觉得待不下去，佑麒离开房间走下楼梯。也许有点焦急，走到最後的梯级时滑到跌在地上。
「我没有在意甚麼啊。」
佑巳关上衣柜门，拿起书包。
真的没有在意。
佑麒的确比佑巳纤细。
可是，祥子大人就是如此温柔啊。——佑巳入迷的看着姊姊大人。
「你们不必跑过来啊。」
因为第四节课要到另一个教室上课，佑巳午休往蔷薇馆时迟了。祥子大人递出手帕，让佑巳抹汗。
「啊，不要紧。」
佑巳不想自己的汗水弄脏漂亮的手帕，从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帕抹抹前额。
佑巳没有依赖祥子大人。即是有依赖也没问题。因为两人的关系一直如此良好。
最近常令佑巳妒忌的瞳子也没有来蔷薇馆，令佑巳安心下来。
可是，那是甚麼呢？好像有点和以往不同的感觉。
祥子大人很温柔。那本应是好事，可是好像有甚麼地方有点奇怪。
这不是因为习惯了严厉。以往也接触过姊姊大人温柔的一面，可是和现在相比，有种不太懂形容的微妙差别。
「等一下。」
祥子大人静静的为佑巳理好辫子上的丝带结。
「今天的丝带很漂亮啊。」
「啊，谢谢。」
佑巳抬头向祥子大人道谢，可是祥子大人的视线已不是向着这边。
她已经坐好，开始向志摩子同学说话了。
「佑巳同学，佑巳同学。」
星期六放学後，正要离校的时候，有人在走廊叫唤佑巳。
回头一看，看不到任何人。侧着头再往前走，声音再次响起。
「这裏，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