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定会天晴的。」
由乃一边换鞋子一边宽慰。
「……我觉得不会天晴啊。」
佑巳同学打开自己的鞋柜,拿出室内鞋放在地板上。
「为甚麼这样说?」
用如此不科学的方法来占卜,结果当然是没有根据的,可是受到断然否定,还是有反驳的冲动。
「不要告诉我是看了电视的天气预报之类没趣的原因啊。」
「不是。」佑巳同学摇头。她指着自己招牌的绑着丝带的辫子,说「是这个。」
「头发?」
由乃反问。
「你的头发怎麼了?」
完全不懂是怎麼回事。
两人离开更鞋室,把位子让给後来的同学。幸好和佑巳同学同班,不必因为要到不同的课室要中止话题。
「我的头发不听话啊。」
在走廊上的佑巳同学继续说。
「你的意思是?」
「湿气很重。也就是说很快会下雨。」
佑巳同学的理据,比由乃的室内鞋占卜有说服力得多。
走进二年松组的课室,放下书包,由乃突然想起甚麼,走到佑巳同学的座位旁边。
「关於今天的事」
「今天?」
「放学後那个……关於志摩子同学的事」
正确来说,是乃梨子的事,不是志摩子同学的事,不过只要双方都能理解就不必刻意修正。
「志摩子同学有甚事吗?」
佑巳同学一边从书包裏拿出笔记簿一边问。
「也就是乃梨子的事呀!真的是,用心一点啊!」
由乃不耐烦地一个劲儿说下去——在这样的地方纠缠下去,到早拜开始的时候也不能把话说完啊。
「对不起,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甚麼。」
「……咦?」
由乃认真看看佑巳同学的脸。佑巳同学认真在听,不像是在发呆的样子——那麼,消息真的没有传到佑巳同学那裏吗?
「不,可是」
乃梨子来蔷薇馆的事,祥子大人应该知道的。听小令的口气,这事昨天应该已决定好。难道祥子大人也像某人一样错过了机会,到现在仍未通知佑巳同学?
「到底是甚麼事?」
由乃停下来稍事思考,这回轮到佑巳同学不耐烦了。於是由乃没有拐弯抹角真接说出了答案。
「乃梨子今天将在蔷薇馆初登场!」
「真的吗?!」
一如所料,佑巳吃了一惊。那麼说——
「那个,祥子大人真的没告诉你吗?」
询问之下,佑巳同学脸色一沉。
「因为今天早上也碰不到姊姊啊。」
不,不是这个问题。
「我是想问,你们昨天约会的时候没有提及这件事吗?」
说着,由乃有不祥的预感。佑巳同学低下头,表情好像很灰暗。
「难道……」
「正是。」
「可是,星期六那天不是见你很兴奋地说『终於等到明天』的吗?怎麼……?」
「昨天早上打电话来说取消的」
「甚麼?真过份!祥子大人到底在想甚麼?!」
由乃为别人的事愤怒起来。认真一想,佑巳同学的情况和自己即兴相约小令出来不同,是下了很大决心邀请姊姊而得到答应的。由乃知道佑巳同学一直很期待昨天的约会。身为姊姊,祥子大人没理由不知道吧。
「没法子啊。」
「没法子?这是第几次啊?」
「……」
佑巳同学沉默下来。的确,这之前已经有两三次因为祥子大人的时间问题而把计划改掉。
祥子大人贵为公主殿下,也许有庶民不能窥知的家事——不过,像这样在当日早上来电说取消,还是太过份。
(不能守约的话就不要答应嘛!)
虽然很想大声这样说,不过看到佑巳同学几乎要哭的样子,由乃就没有再出言怪责祥子大人。
不对的是祥子大人,对着受害的佑巳同学吵嚷也於事无补。
「——对不起,乃梨子的事待会再说。」
由乃轻拍佑巳同学的肩膀,然後返回座位——因为预备铃快响了,而且新闻部消息灵通的山口真美同学已经回来。
不过,最大的理由是由乃不想再对佑巳同学言语相逼。
由乃坐下,拿出书包裏的物件放在桌上。笔盒、课本、笔记簿……。探进去的手碰到袋裏的摺伞,不过没把它拿出来。看看窗外,现在还没有下雨。
即使是朋友,也有不应随便闯入的地方。
由乃稍微移动视线,偷偷看看佑巳同学。她似乎没有察觉这视线,漠然地准备上课。
姊妹的事,外人是不懂的。除非前来求助,否则还是不要干涉较好。
由乃也不会喜欢佑巳同学向自己数小令的不是吧。
事情比想像中麻烦得多。
在小令的反对下交出的入部申请书,由三年李组传到教员室,再由教员室传到保健室。
虽然不想认同某人的说话,可是也许她说得对,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结果除了午休时打扫蔷薇馆外,全天的休息时间都用於在校舍裏奔走,一直马不停蹄。
听过由乃的话的人,无一例外地露出「这样麻烦的事不如放弃吧」的表情。
「让我确认一下,岛津同学你加入剑道部,不是想当经理吧?」
「不是,我想拿着竹刀格斗。」
这样的对话不知重覆了多次遍。
剑道部的部长絮叨地追问(听一次就懂了吧),剑道部顾问山村老师强调剑道是一项激烈的运动(这些小事我当然知道),班主任劝说即使是文化系的活动也好、有很多活动可以选择(都说我想学剑道了)。到了保健室,负责的老师说要致电校医请求许可。
只是一名学生要开始课外活动就造成这样大的骚动。众人因为知道由乃以前的状况而感到惊慌,这无可厚非。
可是,由乃已不再是半年前那个病弱少女。身体经过改造手术,已经强化成超级由乃了。
「——不管怎样,校医说要和你的主治医生相讨过後才能有结论。在此之前这事暂时搁置。」
放下话筒,负责保健的保科荣子老师说。
长度及肩的曲发整齐地用发夹束起来,身上穿着永远清洁的白大褂,保科老师也算是美人。同样身穿白大褂,任教理科的老师身上的总是被药品染了色,保科老师则和他们完全不同——所以,有不少学生都仰慕姿态美丽的保科老师。虽然应该年过三十,不过外表看起来不太像。她是莉莉安的毕业生,很了解校内的事,容易和她说话,所以到现在仍有「可信赖的姊姊」的地位。有亲近的学生甚至以「荣子」、「荣子老师」亲切地称呼她。
「这事支仓令同学知道吗?」
同之前千篇一律的问话一样,保科老师也问了这个众人最後必问的问题。
「知道。不过她反对。」
「——是吧」
一次又一次相同的反应,由乃已经懒得生气了。最初剑道部部长提起的时候,由乃心想「为甚麼要提起小令?」,後来不断的重覆使由乃开始怀疑自己的常识出了问题,自信有点动摇。
「如果支仓令同意,老师你就能安心吗?」
「是啊」
保科老师苦笑着说。
「她是你的姊姊,而且对你来说,在很多方面她都是特别的人吧?」
「……大概吧」
由乃不能否定保科老师的话。可是,不能否定就表示自己必须认同反对自己加入剑道部的小令——由乃有点混乱。
由乃至今仍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可是,由乃也知道事情不是小令的错。
既然双方都没有做错,那为甚麼生出了这样的麻烦?人是独立的个体,是不同人的不同立场和思考方式造成这种局面吗?
「为你添麻烦了。」
由乃低着头离开保健室。打扫完毕,顺道走进保健室,结果因为要联络校医而意外地花多了时间。
「好」
要快点了。由乃快步走向建在中庭的蔷薇馆。
放学後要到蔷薇馆集合,一起好好地迎接可能会成为志摩子同学的妹妹的乃梨子。
踏出校舍,抬头看看天空。虽然没有雨意,不过看现在阴天的样子,随时可能下起来。
由乃在蔷薇馆的入口摆出了明朗的笑容。不要紧,在这段短时间内应该可以装作没事一般。
和小令也暂时休战。
配合着笑容,由乃轻快地走上楼梯,打开二楼的门。
志摩子同学带来的乃梨子是有胆量的一年生。
「我是二条乃梨子。」
乃梨子不是不紧张,不过可以看出在努力尝试不要让自己太受影响。反之,志摩子同学眼神很不安定,好像不能冷静下来。虽然理解她的担心,但看这个样子,简直不知道谁才是姊姊了。说起来,这两人并排站在一起,活像是西洋娃娃和日本娃娃的绝妙对比,漂亮极了。
「贵安。欢迎来到蔷薇馆。」
祥子大人以华丽的笑容欢迎乃梨子。面对这样的笑容,即使不是祥子大人的支持者,也会为之倾倒——由乃冷静地分析。不过,以往深深为祥子着迷的佑巳同学此刻却没有对薄情的姊姊正眼相看,只是手脚俐落的做着泡茶准备。
小令也一直没有望过来由乃这边。这虽可说是理所当然,不过在这种场合下,就不能暂时把吵架的事搁下吗?
(噢,不行,笑容、笑容)
不知不觉间由乃已眉头深锁,当她注意到便立刻想要调整心情。正在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不可思议的光景。
(甚麼?!)
回头一看,小令竟然搭着乃梨子的肩膀!又不是聚会的主人,没有必要这样做吧?说是担当护卫也靠得太近了。
不止这些。
「佑巳,可以泡点上品的红茶吗?」
竟然柔声细语地对佑巳同学说话?
(为甚麼是佑巳同学?我这个妹妹明明近在咫尺啊!)
小令想间接表达不满吗?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竟然陷入她的圈套发怒起来,实在太失败了。反之,如果这只是小令无意识之下的行为,也令人懊恼。
「佑巳同学,我来帮忙。」
为免自己的思绪深陷泥沼,由乃主动去协助佑巳同学。专心做事的话也许可以减少胡思乱想。单是背着小令这点已可以令由乃的心神安定下来。
在茶壶裏舞动的茶叶。沁人心脾的茶香。把茶倒进茶杯时舒怀的声音。杯子内耀目的红色。
看着看着,自然就放松下来。虽然想继续看下去,不过佑巳同学已经把乃梨子、祥子大人和令大人三人分的红茶用盆子盛起起,於是由乃也慌忙拿起剩下的三个杯子。
由乃把杯子逐一放在三个已被占的座位对面的三个空位上。那是三位二年生用的红茶。
这张椭圆形的桌子是八人用的,不过互相靠近一点的话也可以坐十个人左右。现在桌子旁边放了六张椅子,窗边和洗涤槽旁边还有三张椅子,需要时可以移来使用。如果在一楼那个已差不多变成仓库的房间找找,大概可以多找十来张椅子,不过样子和款式都各有不同。
通常各人的位置是固定的,不过遇上特殊的场合就会调整座位。今天正是这样的特殊情况。
两位蔷薇大人夹着乃梨子占了桌子其中一边的三个座位。剩下的是另一边的三个座位。接下来要怎样坐呢?
志摩子同学本应坐到乃梨子旁边护卫她,不过行动慢了一步,乃梨子的左右都被占了。身为主角的白色系已被无视,由乃和佑巳同学也不约而同的不选择以颜色区分,没有坐在各自姊姊的对面。由乃不想再分析甚麼,因为彼此心照不宣,所以也没向佑巳同学发问。
结果,小令对面的是佑巳同学,祥子大人对面的是由乃,剩下的座位归志摩子同学。以茶会为名的「相亲」要开始了。
所谓「相亲」看来更像面试。其实是乃梨子一人对付红蔷薇黄蔷薇等四人。志摩子同学的角色只是介绍人,或者说是随行人员。不过她看来比当事人更紧张,令人心生怜惜。
由乃从篮子拿了两包牛奶,放进红茶中。
这桩亲事看来可以谈得成。祥子大人和小令似乎都喜欢乃梨子。
由乃也觉得乃梨子的表现合格。不管怎样,能令向来沉着稳重的志摩子同学如此狼狈,乃梨子定非池中物。
(像她们这样真好。)
想到志摩子同学和乃梨子将要开始两人的关系,由乃就不可自抑的羡慕起来。朝着一切都是不可预测未知数的未来摸索前进的感觉。由乃和小令没有这样的体验。自少就像亲生姊妹一样的表姊妹成为姊妹(soeur),不会有甚麼不安或心跳加速的感觉,兴奋更只是不可能出现的虚幻。
(我们却像倦怠期的夫妇一样。)
由乃不是为了寻找刺激才加入剑道部的。可是,结果却造成过强的刺激,眼看就要演变成离婚危机。
(情况有点不妙。)
要说的话,瞒着小令提出入部申也许是太急进了。和小令吵架只是昨天的事。
不过,由乃的性格是从不原地踏步,一旦决定就会一头栽进去坚持到底。所以回顾过去时常常心生後悔。
客观上说,由乃知道升上二年级的自己应该更加沉着冷静一点,多留意身边的人事。自己早晚也将像志摩子同学一样认妹妹,谁会希望有一个暴走姊姊?
(好)
看到小令那副样子,今天大概是没法冷静下来和她说话了。明天再向她报告今天的事吧。因为是关系彼此的事,所以一定能互相体谅。由乃也有准备在必要时让步。
(当然不会全部退让。)
由乃一边看着始终不望向这边的小令,一边饮着淡棕色的红茶。
不过话说回来,小令的笑容真是多过头了。
第二章 雨中
1
星期二,由乃决定要和小令修好,小令却请假没上学。
小令的母亲说她深夜开始发烧,吃了退烧药一时退了烧,到早上情况又转坏,所以请了病假。
昨天回家路上,小令和上学时一样一直没有说话,不过看来不像身体不适。大概是洗澡过後穿着薄的衣服而着凉了。真没出息。
「啊,也许是我的错……」
把及肩长发束在脑後的学生在课室门外低声说。
舅母拜托由乃通知剑道部的人员小令可能要请两、三天病假;所以由乃一回到学校就走往三年李组。听过事情始末,野岛部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是我的错」。
「那个,为甚麼是部长的错?」
由乃不懂。部长的家不在由乃她们家的附近,今早舅母也没提过「部长」或「野岛」的名字。很难想像小令的病和部长有甚麼关系。
「我昨晚和令同学通电话。」
野岛部长带着内疚的表情说。
「哦。」
可是,即使是讲了长时间的电话,也不必为电话另一头的小令的衣着负上责任。已经是高中生了,要懂得自己穿好衣服免得着凉。
「最初是交待昨天剑道部的活动内容。」
「嗯。」
为了在蔷薇馆迎接乃梨子,小令昨天没出席剑道部的活动。
「後来,话题转到由乃的事上。」
「啊?!」
「令同学只知道你想入部,但不知道你已经提出申请。所以——」
部长就让小令知道了。
「对不起。情况很坏吗?」
野岛部长惆怅地问。
「……不」
事前没对部长说过不能告诉小令,所以没有怪责她。由乃只是觉得时机太差了。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