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河仁-玉兰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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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仁-玉兰花开-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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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于熙泰弯着腰低下头。 
  “真的很对不起。” 
  “再见……” 
  把戒指紧握在手心里,茵宁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上教学楼的台阶,消失了。于熙泰一直目送着她,直到看不见了,才长叹一声,慢慢转过身。他们两个人,一个为失掉奇朔而肝肠寸断,一个为奇朔的死而抱恨不已。 
  无论身边的人们是生是死,是乐是忧,时间总是依然故我地漠然逝去,不知不觉中,6月就要过去了。 
  茵宁还跟以前一样。除了面容清瘦了,神态和行为基本没什么变化。 
  政哲一直担心着茵宁,虽然从那次一起看过奇朔的信后,他们再也没有单独相处过,但每次在校园里看到茵宁,政哲都会仔细观察她,十分小心地和她说话,看到茵宁一切如常,他多少有些放心,但同时也感到难以理解。 
  一天,政哲在图书馆里看到茵宁面前放着十几本书正埋头查找资料,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茵宁的桌子。 
  “哎呀,是尹前辈!” 
  “很忙吗?” 
  “嗯,不过快结束了。” 
  “很久不见了,喝杯咖啡怎么样?” 
  “好啊。” 
  几分钟后,他们一人拿着一个纸杯,站在五楼走廊的窗户边,看着窗外。 
  “前辈也有很多想法吧?” 
  “嗯?” 
  “你不是上四年级了吗?毕业班。以后怎么打算?” 
  “打算直接上研究生。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不趁热打铁,以后恐怕就做不了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硕士学位,还是先上了再说吧。” 
  “前辈可真谦虚,你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啊,上个学期还拿了奖学金吧?虽然你没说过,但我上次经过你们学院的时候看到你的名字写在奖学金名单上了。呵呵!” 
  “是吗?” 
  “可是,这样可不行,拿了一大笔奖学金就该请客才对,你却闭口不提。” 
  “哈哈哈!不过是个二等奖学金而已。虽然过去很长时间了,可是你既然说了,今天我就请你撮一顿吧,后门那边新开了家专门做龙虾的餐馆。” 
  “不用了,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要向尹前辈学习,抓紧时间勤奋努力,好拿奖学金啊!” 
  两个人都避免提到奇朔。 
  喝完纸杯里的咖啡,茵宁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前辈,下次见吧。我很愿意去吃龙虾,但今天时间有点儿不合适,有份报告赶着交。” 
  “是吗?那你快去写吧!” 
  “嗯。要是我拿到了奖学金,会主动请前辈吃饭的。” 
  茵宁笑了笑,对政哲点了点头,走回图书馆资料室,坐到堆满了摊开的书和笔记本的桌子前,继续查找资料。可是,她的精神无论如何也集中不起来,写了几行字后,眼睛湿润了,书上的字迹变得模糊起来。她双手交叉举过头顶使劲往后伸,上身也往后仰过去,像在做伸展运动,脸对着天花板,不停地眨眼睛,努力控制眼睛里涌上来的泪水。 
  朦胧的水雾消散后,茵宁重新坐好,开始写报告,牙齿紧咬着嘴唇。 
  韩茵宁,你不会哭的,绝对不会,绝对不可以因为奇朔让眼泪打湿面孔。现在……在我的身体里,那些没能流出来的泪水蓄积在一起,从脚底到胸部,漫过脖子,一直到了眼睛下面,随时会溢出来。如果现在能趴下痛痛快快哭一场,恐怕我的泪水足够浸湿我读过的所有书和记过的所有笔记本,能把我喝过的饮料杯和咖啡杯全都盛满还有剩余。 
  但我更愿意把奇朔给我的泪水储藏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就是一个大鱼缸,奇朔就像一条鱼一样在这个鱼缸里游泳,自由自在,身上长着发光的鳍,在我藏起来的悲伤和痛苦中生龙活虎地活着。要是我流下眼泪,融在我的眼泪中的他也许会一点一点流到我的体外。他的一切——穿透空间传递给我的眼神、在空气中激起微波细浪的声音、金灿灿的笑容和呼吸、对我说的那些话、快乐幸福的表情、对我的包容一切的爱……都融在我的泪水里,我决不允许有一点一滴流失,因此,我不能流泪,一点一滴都不能。 
  表面看来,活着的人是在为死去的人流泪,其实是在为活着的人自己。无法忍受的痛苦来临的时候,人就会用眼泪修筑一堵自我防御的墙,就像粗盐洒在泥鳅身上,泥鳅就会不停地吐泡沫一样,那是本能。人会本能地修筑保护墙,把自己的心跟巨大的悲伤隔开,而这堵墙就是眼泪。痛痛快快哭出来的时候,活着的人的自责、没有跟他一起死的自责情绪就被眼泪冲淡了,因此,眼泪实际上是把死者留在生者身上的痕迹洗掉的清洁剂。他走向我,进入我的心里,就要永远在那里活下去。我决不允许廉价的泪水把他闪光的一切变得暗淡、模糊,最终被忘记。 
  你理解吗?我喜欢我的身体里有你在游动,即使我会被蓄积起来的泪水淹没,即使我的心变成了沼泽地,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那种生活。填平沼泽在上面修建房子和洒满阳光的院子,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幸福的,但那不是我的选择。反正我不哭,我不喜欢轻浮无比的眼泪。 
  “喂……” 
  “啊!” 
  背后有人把手轻轻放在茵宁肩上,茵宁发出一声惨叫,就像有人用木棍狠狠打了她的肩膀一下似的。整个阅览室里埋头看书的人一齐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她。 
  着实大吃了一惊的是那个把手放在茵宁肩上的男生。 
  “啊,对不起!我只是……” 
  男生惊慌失措,连连弯腰致歉。 
  茵宁怒气冲冲,用一只手捂着那个男生的手接触过的部位,脸上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她确实没有夸张,也不是过敏反应,她的确感觉刚才男生的手接触到的部位像被锥子扎了一下一样剧痛。 
  “有什么事?为什么这样?” 
  “啊……那本书,《洞穴壁画的象征》,不知道您看没看完?我现在必须看,可是在您的桌子上放着,要是您看完了,我想……” 
  “那就拿走吧。” 
  “哦,谢谢!” 
  “另外,请不要随便拿手碰别人,说一声不就得了。” 
  “这个嘛……其实我刚才叫您好几次了,可是您专心看书,似乎没听见,所以……” 
  男生又道了一次歉,低着头拿着书满脸通红地快步走回自己的位子,随即,阅览室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茵宁狠狠地瞪了那个方向一眼,两个男生连忙用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茵宁一边用手揉着肩部,一边整理东西,把从书库里拿出来的书放回原处,背上书包走出了图书馆。 
  她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那个人一定只是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而已,只要不是疯子,谁会在图书馆里拿拳头用力击打不认识的女生的肩膀呢?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左肩会那么痛呢? 
  她走进卫生间,锁上门,解开上衣察看了一下左肩,白皙的皮肤毫发无伤,可是依然感觉疼痛难忍。 
  几天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事。 
  一个认识的前辈说有事要跟她说,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她的手就往公告栏方向跑。那个前辈是学生会会长,平时就大大方方不拘小节,也正因为这一点而人缘很好。可是,当时茵宁马上面色惨白,被抓住的手不停地发抖,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发出惨叫声。那种疼痛,就像是一个铁箍紧箍在手上,手骨几乎碎裂似的,被拉的胳膊似乎一下子脱臼了,皮肉被狠狠地拉扯着。剧痛之下,茵宁发出尖厉的惨叫,周围的同学全都瞪圆了眼睛。 
  瞧那孩子,真够娇气的,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吧?以前不是那样的啊。谁知道呢,你看她坐在地板上皱着眉头全身发抖的样子,就算是夸张也得有个限度吧。是不是太过分了?会长只不过拉了一下她的手而已,至于那么要死要活地惨叫吗? 
  同系的一部分同学露出那样的表情。学生会会长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紧抱着一只胳膊的茵宁,不知如何是好。 
  “茵宁,怎么样?” 
  “啊……现在没事儿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真把我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你一抓我的手,突然就痛得不得了,似乎胳膊就要断了,那种感觉就像后脑勺被锯开了一样。” 
  “嗬!那么严重啊?我确实没有用力拉啊。” 
  “呵呵,看来你有了超人的力量啊!” 
  “嗯,看来以后不能随便拉你的手了。你这么惨叫着坐到地上,我吓得可不轻,怎么还敢碰你一个手指头呢?” 
  “那就动口不动手吧,说清楚不就行了。” 
  “哈哈哈!也怪我性子急,你也知道,我是行动先于说话的人。可是,你刚才的脸色真的糟糕极了,现在似乎稍微好一点儿了。” 
  “慢慢……感觉好些了。” 
  “真奇怪。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病?” 
  “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有些人特别容易脱臼,哪怕只是握手也会造成肩膀脱臼或手骨骨折。还有皮肤特别敏感的,皮下的神经细胞感觉非常敏锐,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觉得疼痛。可是,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啊,去年春天系间对抗赛的时候,你还跟英语系的女生摔过跤,身体也剧烈碰撞过,还打过篮球。” 
  “是啊,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不太清楚。” 
  能肯定的一点是,这是最近才出现的症状,就在进入6月份以后。6月初,一个男前辈在递给自己纸杯时手指碰到了自己的手指,结果自己的手指像被针刺了一下一样,整杯咖啡都洒在了上衣上。还有上周坐公共汽车时,一个男人的身体轻轻蹭了她一下,当时她就像后背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猛拍了一下,当场蹲坐下去,连呼吸都很困难。可是,奇怪的是,跟女朋友或别的女人发生身体碰撞或接触到她们的手的时候,完全没有那种症状。 
  怎么回事呢?是神经过敏吗?糟糕的是,这种特异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现在,茵宁一看到认识的男同学走过来,就先停下脚步,后退两步。在公共汽车、地铁、市场、商店、药店里也尽量避免男人的手或身体碰到自己。即使轻微的触碰也会让她痛得蜷缩起来,有时像被锐利的东西刺到了,有时像被短棍扫了一下,有时则像是被拇指戳住不放一样持续疼痛。 
  明确的一点是,那不是因为不高兴造成的,不是心理感觉,而是身体疼痛。是因为压力吗?因为奇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一巨大变故产生的压力,我才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吗? 
  莫名其妙的茵宁去了学校后门外的民众医院,在二楼走廊的椅子上坐着等了一会儿,听到护士叫自己的名字,就推开写着“神经精神科”的门走了进去。 
  她详细地向医生介绍了自己的症状,医生一边听她的叙述,一边留心注意她的表情、语气、语调。听茵宁说完,医生歪了歪脑袋,摸了摸下巴: 
  “哦,最近有没有经历什么特别的事?” 
  “嗯?” 
  “比如说……双亲中某位去世了,或跟男朋友分手了,或……嗯,遭到自己不愿意的性暴行,也就是强奸,或者……嗯,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比如某段时间曾因为什么原因感到非常忧郁,或者长期服用什么药等等。不管是什么,请坦率地告诉我,那样我才能正确诊断出现这种症状的原因。” 
  强奸?听到这个词,茵宁皱起了眉头,心里很不舒服。从面前这个留心观察自己一举一动的四十多岁的男医生的眼神中,她似乎看到了按捺不住的好奇,或许他正在对自己产生龌龊的想像。 
  当然,事实应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对精神科医生来说,通过谈话了解产生症状的原因是诊治的前提,而为了把握病人的心理情况,谈话是主要的方法,他只是在忠实地执行他的任务而已。但茵宁的心门慢慢关闭了,面前这个坐在沙发上摸着下巴暗自观察自己一举一动的医生无法取得她的信任,对她来说,把奇朔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这个男人听,还不如去教堂,在用黑纱窗帘遮起来的告解室里原原本本地告诉神父。 
  茵宁恨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医生背后的墙上挂着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的照片。这个医生到底为什么把那张照片挂在自己头上呢?法老是神一样的存在,是因为他相信精神科医生必须具有神一样的权威才能治疗患者吗? 
  怎么办呢?茵宁犹豫着。 
  她没有看医生的脸,而是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充满疑虑。即使自己把心底深藏的一切全部展现出来,医生对她说的话也是可想而知的。 
  医生边翻看桌子上的一本厚书,边等待茵宁开口说话。看他的神态,只要茵宁一开口,他就会抬起头来欣然倾听。 
  如果我把我跟奇朔之间那些打算永远珍藏的事都告诉这个医生,他嘴里会讲出什么样的话来呢? 
  既然这个精神科医生也是个人,他自己也不能参透爱和生活的秘密,那么,他能提出来的方案大概也只能是这样吧: 
  原来是这样。如此看来,男朋友的意外死亡就是你出现那些症状的缘由。我的结论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必须把那个男人忘掉!虽然现在不可能马上做到,但,是的,必须努力。对那个人的回忆是他留给你的遗物,令你心情沉重,所以,你必须停止对那个人的回忆,把自己的心空出来。只有那样,才能有新的人进入你的心,你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再说得深入些吧,现在你出现这些症状,是因为潜意识里产生了一种对男朋友的内疚,你依然爱着他,但现实情况是你不可避免地会见到别的男人,这就在你的心里形成了一种压力。你之所以出现这种症状,就是希望摆脱这种心理压力而形成的逃避型防御。首先,你必须亲手把“我是他的女人”这一标签摘掉。人们都是彼此依靠着活下去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希望进入另一个人的阴影下,获得物质依靠或精神依靠的心理,但是,这种心理如果太严重了,就会出现类似自闭症的症状,心和身体之间产生抵触,害怕别人,希望能进入远离别人的自我世界里独自生活。现在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很重要,你想保持自己对那个男人的忠贞不被别的男人破坏,这一点我充分理解,但是,无论什么,一旦过度就成了病。我们长大成人的过程,就是逐步跟自己妥协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尘不染的纯洁一点一点消失的过程本身不正是生活吗?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是对人类的本性——贪欲、性欲等欲望熟悉的过程,宽容地理解处于这个过程中的自己,这正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成年人必备的条件。因此,尽管并不容易,还是要下定决心,尽快忘掉那个男人,把他从你的心中清除掉,干干净净地。“我不认识你。我没见过你,从来没有。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也想不起你的面孔。”一想起那个人,就可以有意识地大声喊出或在心里念诵这些话,或者说:“我讨厌给我带来这么多痛苦的你。真的讨厌你,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别再来找我了!”那不是催眠,而是面对自己内心的勇气。 
  另外,哪怕自己心里有所抵触,还是要主动跟别的人交往,跟他们打电话、喝咖啡、吃饭。人造成的伤害也应当用人来治疗,这样才比较快,比较容易。忘记那个人,尽快跟别的男人见面喝茶看电影吧!见的人越多,越容易把那个人从你心中抹去。每一个人体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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