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颤,眼睛莫明地发热,闭了眼说不出话。他怔了怔,轻柔地吻了一下我的眼睛,转过头去,猛烈地咳嗽,却将我抱得更紧,喃喃道:“无垠,你要记得我,不要忘了我,
叫我一声……孟郎。”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我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只能用发抖的声音叫道:“孟……郎。”
他手忽然一松,我心中一痛,眼泪终于狂泻而出。
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口,宫雪衣一把抓着我,我用力地将他甩开。只是拼命往前跑,我的脸上残留着孟廷飞鲜血的气味,让我痛苦得几欲作呕。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几乎看不
清楚路。天色已经黑尽,我没有方向,也没有意识,只是不停地往前跑,我只想跑得远远的,仿佛身后有致命的鬼魅在追我。我要逃离一切,但天地之间,却似乎没有一个真正属
于我的地方。
跑得再也跑不动了,我终于停了下来,扶着路旁的树大口地喘气,脸上湿湿的,到底是眼泪还是鲜血,我已经分不清。抬起昏沉的头,望着四面漆黑,唯有龙湖的水,在月光里闪
着冰冷的光。我禁不住浑身发抖,第一次觉得这龙湖一点也不美,它是那么冷,冷到骨子里,从牙齿到脚趾,都在不住地打战,到处都是血腥的气味,散发在每一个毛孔,几欲将
人逼疯。
我跌倒在湖边,看着湖水中映出一张惊惶苍白的脸,几乎快认不出自己。我浑身发软,没半分力气,只能坐在地上拼命地喘气。
忽然,湖面上缓缓地驶来一艘小船,并不豪华,只是两侧挂了不少的灯笼,橘红的灯火突然将清冷的龙湖照亮,仿佛黑暗中唯一点亮的光芒与温暖。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心底深处突然渴望着,渴望它能靠过来,就像溺进大海里的人看到一块浮木,怀揣着一点点希望。只是让我靠近就好,靠一靠,有一点点光,就不会这样寒冷彻骨。
我用尽力气,站起身来,看着那灯火,不敢闭眼。它果然很快就靠了过来,我呆呆地望着,眼里只看到灯火,有人走到我身边,我竟然都没了感觉。他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声音低
柔无比:“你怎么了?你在发抖!”
我呆呆地转过头去看他,那一张脸突然有些模糊,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却是一片茫然。我心中一片空白,就这样呆着,哑着,抖着。他叹息一声,将
我抱紧,轻声道:“怎么了?你别吓我。”
这个怀抱如此熟悉,如此温暖,我鼻子一酸,突然流出眼泪来。这时的眼泪终于不再冰冷,心一松,身子一软,顿时晕了过去。倒下去的一刹那,我只听见一声惊呼:“心璃!”
恍惚中,我只觉得全身都是血,孟廷飞站在阴冷的空间,一直对着我笑,那笑容如此痴狂,仿佛无处不在,只有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无垠,你要记得我,不要忘了我!你要
记得,你亲手打死了我!”
我悚然一惊,猛地坐起身来,急促地喘气。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抱进怀中,声音仍然温柔:“你醒了?没事了。”
我抬起头来看他,东方汐一张俊脸,完美近在眼前。他的眸光柔和无比,在我的脸上专注地打量。我呆了呆,四下打量了一下,天仍是黑的,屋内灯火通明,我虚弱地问道:“这
是哪儿?”
他轻声道:“清波园。你刚才晕过去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低了头,不知如何回答。忽然见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居然已经尽数换了新的,大吃一惊,急道:“我的衣服怎么换了?”
东方汐抚摸着我的脸,淡淡道:“你的衣衫弄脏了,所以我让昭然给你换了新的。怎么了?”
我惊疑不定地朝他望去,猜不准他话里的真假。愣了半天,才想起掀被下床,忙道:“我得回去了。”猛地站起身来,只觉得头有些发晕,竟然支撑不住,软倒在他怀里。他目光
一闪,叹道:“这是何苦,你体力不支,还是先歇歇吧。”
东方汐将我放回床上,面有忧色,淡淡道:“你安心在这里歇着,宫雪衣那边我已经派人去说了。你不必担心。”我喘了一口气,只得又躺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轻声道:“
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道:“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想怎么样!”
他叹息一声,走出房门好像叫了人来吩咐了几句。我只是盯着房顶发呆,脑子里一会儿乱得发闷,一会儿又空得发沉,心中早已经没有主意。东方汐静静地坐在一旁,也没有多话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了一些东西进来。恍惚中我只听见有人低声道:“王妃怎样了?”
东方汐道:“她身子虚,体力透支,休息休息没什么大碍。你先去吧。”
我猛地回过神来,转眼望去,那身影已经出了房门,我心头一惊,刚才谁在叫王妃?怎么声音这么熟悉?急忙坐起身来,失声叫道:“刚才谁进来了?”
东方汐端着碗走到床边坐下,淡淡道:“是昭然。她来看看你。你先吃点东西,不然体力很难恢复。”
我疑惑不安,盯着东方汐看了半晌,突然想起先前晕过去之前,好像听见有人叫“心璃”,难道是他?他见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发呆,微微笑了笑,低头在碗沿边轻轻吹了吹,
笑道:“这是昭然做的荷叶粥,你先吃点儿。”
我看着那粥,心头微微一颤。他慢慢地将粥吹凉,递到我嘴边,我下意识地张开嘴来,一碗粥下了肚,果然觉得心里暖和了许多。他轻声道:“还要吗?想吃什么跟我说。”
我摇了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
他只得唤了人来将东西撤了,昭然又奉了茶来,他这才坐在我床头上,静静地打量我。我坐起身来,他递过茶杯,又道:“要不要喝口茶?”
我忽然觉得十分的不安,他如此温柔体贴,实在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摆手道:“不用了。方公子,你……你不必如此。”
东方汐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那好,我问你,刚才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沉了眼光,叹道:“没什么,我只是累了。”
他脸色一沉,道:“是吗?那为何你的衣裙上有血迹?你身上没有伤,那血是谁的?你不是在风月楼吗?为何会从丽水园里跑出来?”
我皱起眉,道:“方公子何必追问呢?这件事与你无关。”
东方汐直直地看向我,没有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个表情,道:“的确与我无关,只不过……与孟廷飞有关!宫雪衣私自带你去见一个朝廷钦犯,该当何罪?你见过他之后,那钦犯还
死在狱中,又该如何解释?”
我心里一痛,闭了眼只是喘气,苦笑道:“该当何罪?问得好,有什么罪就判什么罪吧。”
东方汐叹道“在你心里,我当真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你有什么事,从来都不肯跟我说。”
我睁眼朝他望去,他脸色平静,眼光中却有了一丝忧愁。心头一颤,低了头道:“我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孟廷飞,是我打死的。”
东方汐眼光微变,追问道:“你打死了他?为何?”
我苦笑道:“他……故意亲近我,引我出手打他。他本来心脉已经很弱,受不起我全力一掌,他……故意要我……打他……”说到这里,我有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仿佛又看到
他一身是血的样子,激动得大叫道:“我不想这样,可他说要我看着他死……要我记住是我打死他!我不想……”
东方汐脸色一变,急忙将我抱进怀中,轻声安抚道:“无垠,冷静点!他如此卑鄙,用这种手段想让你一辈子不安心,你为何还要上当?你冷静点!”我只是摇头,眼泪已经模糊
了双眼,他急道:“你听我说!就算你没有打他,他也难逃一死!他心里清楚,所以才会自导死路!他死定了,如何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哭,心里积郁的伤心绝望突然之间爆发出来,几乎快要止不住。东方汐只得抱紧我,在我的背上轻柔地抚摸,口中轻轻道:“哭吧,哭完就好了。”
我哭了一会儿,心情才慢慢地平静,只是怔怔地发呆。东方汐轻叹一声,将我缓缓地放回床上,柔声道:“你睡一会儿,别想太多。”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只觉得眼前不断地有影子乱晃,一会儿是孟廷飞,一会儿又是东方汐,混乱不堪。恍惚中只听有人在唤:“心璃,心璃,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我不会
再放你走,绝不会……”
身子渐渐柔软,心神越来越松。睡了不知多久,只觉得有只手在我的脸上轻柔地抚摸,温和柔软,令人沉溺。那只手的感觉,似曾相识,让我无比眷恋。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原来这
样脆弱,原来这样渴望他的温柔。忽地睁开眼来,他果然坐在床头,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见我睁开眼,微微一笑,坐了过来,将我搂进怀里,轻声道:“睡醒了?现在可好些
了?”
我不由自主地抱着他,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低低地“嗯”了一声。他轻声叹息,将我抱得更紧,低头寻找我的唇,轻柔地覆了上来。我突然不想再抗拒,闭了眼只是默默地抱着
他。他越吻越深,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肩上一凉,外衣倏在滑落,他一只手已经抚上胸前。我快要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只是急促地喘气,想要去抓住他的手,却忽然没了
力气,只得任他为所欲为。他滚烫的唇落在我胸前,口中喃喃道:“心璃……”
我蓦地一惊,突然回过神来,连忙推开他,穿好衣服,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仿佛还没有从情欲中走出来,伸手又要来抱我,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深吸一口
气,咬了咬牙道:“方公子,你送我回风月楼吧。我心里很乱,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看向我的眼光里隐约有了一丝痛苦。他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我几乎又要心软,只得转过头去,咬住嘴唇不说话。过了半晌,方听他幽幽道:“好吧
。我让人去备船。”
他走到门口,唤道:“昭然,伺候严老板更衣。”
昭然应声而入,我连忙下了床来,她神色平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我仿佛有身在真意园里的感觉,心神不安地穿好衣服,走出门外。
天已经亮了,清波园里一片安宁。东方汐站在院子里,晨光映在他高大的身影上,竟然有两分孤寂。
我犹豫了半晌,终还是说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微微一怔,看着我的双眼,道:“你说。”
我叹道:“我想请你将纪乘风交给宫雪衣处置。”
他走过来牵起我的手,淡淡笑道:“好。”
三十三章 易藩破阵
第二天东方汐便将纪乘风送来了风月楼。我看他目光呆滞,果真如废人一般,心中却是微微一痛。他当初想用合花来害我,却没料到成全了纪晚晴与宫雪衣的姻缘,这到底是福是
祸?他为了报仇,不惜做孟廷飞的杀人工具,做那么多事,最终却是害人害己!
在风月楼里静养了几天,我已经慢慢地平静。宫雪衣他们什么也没问,只是看向我的眼光里,有了不少的担忧。我心中已然有数,只是这所有的一切,来得太乱,我根本理不清。
只得把自己的脑袋放空,什么也不想。
没过多久,圣旨下来了,孟家满门抄斩,诛九族。罪名只说是谋反,对于孟廷飞的身世,只字未提。东阳郡主随辽东王回了辽都,另择佳婿。辽东王只对外宣称东阳下嫁乃是一计
,为是揭破孟家谋反之阴谋。辽东王上书说孟廷飞畏罪自杀,将孟致远押解进京。曾经风光无限,繁花似锦的丽水园,已经变成一座空旷阴冷的空园。
辽东王将一干人犯押回辽都处置,云海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我没束仍旧坐在小阁中泡茶,可是常常会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会到茶水变得冰凉。这片风景甚至更美,可是心里却冷得
像结了冰。
宫雪衣见我整日忧心忡忡,忍不住叹道:“无垠,事情已经了结,你别想太多。”
我浅笑一声,道:“大哥别操心了,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怕晴儿会担心。”
他平静地望着我,问道:“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打算?其实你……应该明白,他……”
我叹道:“我明白,我明白的。你放心,我会想清楚。不管将来怎么样,只要大哥和晴儿幸福,我就开心。你别想那么多了,明年最好携个小家伙来看我,知不知道?”
他只得笑了笑,道:“你呀!你当真还是想在这里住下去?”
我平静道:“为什么不?这里有我娘,姐姐,念珠,有风月楼、锦斓庄,我也习惯了。”
他叹了一声,道:“好,你若有什么事,要及时通知我。文玑、子恒还是留在这里,我放心些。”
我笑道:“好。你快点回凌霄宫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第二天送走了宫雪衣,风月楼里一切如常。无盐这几日心事重重,我知道她定是在为曲言舟的事发愁。这天总算得空拖着她到小阁中去泡茶,她却只是叹气。我笑道:“姐姐难道
当真想打发他走?”
无盐皱起眉头,淡淡道:“过几天赢了他,他就不得不走。”
我略略一惊,问道:“过几天?你是说你们决斗之期到了?”
无盐道:“这个你别管了,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今天刚刚颁布的消息,你听了别吃惊。云海……从即日起,已归南藩。”
我大吃一惊,失声问道:“什么?”
无盐道:“圣旨已下,只说辽东王愿将云海赠与南藩。云海原本就离辽都甚远,这次又出了这么大的事,辽东王上书说不好管理,不如划归南藩。圣上已经恩准。命明南王即刻派
人接管。今天所有官员都在交接,大家都在议论,你整天呆在这里不出门,当然不知道。”
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想起当日东方汐与严维岭商谈出兵退敌之时,不让任何人旁听,难道当时东方汐在跟严维岭讲条件?他要这云海,又是为何?当真是为了……我?一
时呆住,有点转不过弯来。
无盐看了我一眼,又道:“他如此处心积虑,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如果说他还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我都不信了。我只是奇怪,我们的计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他根本找不到任
何证据,如何能肯定你就是阮心璃?”
我沉了眼,没有开口。前日在清波园里听他唤我“心璃”,与几个月前他喝醉了酒在船上唤我“心璃”完全不同。他是知道了,没有半分迷惑,有的只是肯定。他也许是没找到什
么证据,可是他这个人,做事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证据的。只要他怀疑,就能找到破绽。这些日子以来,他想尽办法接近我,试探我,不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又能怎么样
?
无盐轻声道:“如今云海已归南藩,他更没了半分顾忌。却不知道他下一步还会做什么?那个蓝灵公主……”
听她提起蓝灵公主,我心一沉,打断道:“你别说了!”
无盐轻叹道:“像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发凉,他是不会放过我。我骗得他那么惨,他情何以堪?如今他定然是在千方百计地打算,如何才能再让我乖乖地回到他身边!云海现在变成了他的地盘
,我更成了笼中之鸟,想再逃脱,简直没有半分可能。
无盐深深地看向我,道:“无垠,自从我们逃出来之后,你一直抗拒他。不管是见到他之前,还是见到他之后,你千方百计地抗拒,却又不由自主地靠近,你心里,始终有他。无
垠,为什么到现在还骗自己?”
我忍不住眼眶一热,低声道:“你别说了。”
无盐抓住我的胳膊叫道:“你为什么这样自苦?他对你有情,每个人都清楚!”
我怔怔地望着她,吸了一口气道:“是,我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