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宫从三日前就戒备森严,所有人都议论纷纷,脸上都罩着愁云。只有领着不少兵马入京城沈宽,费力压抑着眉梢的喜色。
当警钟响起,他就知道计策已经成功,长久以来的筹备到如今大功告成。他离那张梦寐以求的龙椅,只剩几步的距离。
他带着众多兵马入京城,表面上说是维持京城的秩序,实际上是准备在篡位后,铲除京城内的异己。他迫不及待地安排好兵马,命令杨姜听到他的暗号,就领兵入宫。皇甫觉一死,王宫内就剩那些愚忠的大臣及一些老弱妇孺,没有人足够当他的对手。
因为醉心编织着美梦,他反而轻忽了,眼中只容得下那张龙椅。
在王宫的大殿之上,皇甫宝儿一脸愁容,静静地站立在中央,身上穿着细致的衣衫,头上缠着系带,却全都是代表着大丧的雪白缎子。摆放在龙椅旁的是一口巨大的石棺,四周都铺着雪白的缎子。
看见沈宽的瞬间,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哗啦啦地从宝儿的眼眶滚了出来。“沈庄主。”她泪流满面,盈盈一拜,看来让人心疼极了。
只要一想到,皇兄威胁要把她嫁给南蛮的老蕃王,她就哭得格外自然。
沈宽兴奋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的视线忍不住被那张龙椅吸引,却还要强力地忍祝“公主,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京城内会敲起警钟?这又是何人的丧礼?”他假意询问着。
四周装饰得如此奢华,连皇甫宝儿都身穿丧衣,躺在棺木里的绝对只会是他长年的眼中钉、肉中刺——皇甫觉!
“沈庄主,您总算来了,我这些天已经慌得没有主意。”她哀泣地说道,表现得好柔弱。“三天前皇兄病倒,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我正急着要再去替他寻访名医,但是今天早晨……”她眼中泪花乱转,哭得无法说话了。
“日帝他……日帝他……”沈宽兴奋得口齿不清,双手都在颤抖,拖着步伐往前走去。
宝儿还在后头哭泣着说话,趁着用手绢擦眼泪的时候,扮了个鬼脸。
“今天早晨,皇兄竟就驾崩了。沈庄主,我一介女流什么事情都无法作主,几位大臣都推举您,说您仁德过人,对国事也万分了解,我才会麻烦您入宫主事。”她迅速地说完连篇谎话。
沈宽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走到巨大的石棺旁,看见棺木内的年轻男子,安稳地躺在馨白花束间,神色安详地紧闭双眼。他扶着棺木,全身颤抖着,无法相信真的有这么一天。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如今终于心愿得偿,将这个该死的家伙送下黄泉去。
“终于,你这家伙总算死了,再也没有任何人挡在我面前了。”他喃喃自语着,眼角瞄见一个淡红色的身影。他抬头望去,看见了面无表情的红绡。
在一片雪白中,她的红衣格外耀眼。红绡缓慢地往石棺走来,紧盯着沈宽。在淡红色的宫装下,她紧握拳,想起这个男人有多么歹毒,而她竟愚昧地认贼作父,心中更加地愤怒。
这样诡计多端、多行不义的男人,怎么能够统御天下江山?她几乎可以想像,沈宽若是篡位成功,将会将中原化为炼狱。
“红绡,我的好孩子,你立了大功,我该怎么酬谢你?”沈宽露出微笑,再也没有掩饰,那表情狰狞无比,完全以为已经胜券在握。“你诱了这家伙上床,让他销魂蚀骨去了,我总算没有白养你。”他的双眼闪着光亮,暗暗将指掌曲成锁喉扣,打算当场除去她。
红绡知道得太多,留下她只会是个祸患。
“你不白养任何人的,只有能为你工作的人,才有存活的价值,其余的都被你扔下山谷去了,对吧?”红绡冷冷地看着他,轻灵地滑开一步。
沈宽微微一愣,最后一丝伪善的神情也消失。“原来,前几天夜里杀了几个武师、救走小男孩的人是你。”因为忙于入京城夺位,他反倒没去注意这件小事;死了几个武师,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不只是她,还有我。”石棺内蓦地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
沈宽惊愕地往石棺看去,瞪大了眼睛,苍白的神色像是看见了妖魔鬼怪。因为太过震惊,他的喉间发出持续的单音节,听不出是喘息还是申吟。
“沈庄主,很诧异吗?我的命可能硬得超乎您的想像。”皇甫觉微笑地说道,高大的身躯在棺木中坐起,锐利的黑眸扫过沈宽苍白的脸庞。他的发鬓上还有着棺木内素馨的花朵,那些花朵没有缓和他的神情,反而使他的模样看来更加凛然不可侵犯。
“你……怎么可能……我明明……”他慌乱的眼神充满了不敢置信,之后转而看向红绡,眼神变得极端凶恶,恨不得扑上前去,将她碎尸万段。“你这个婊子,竟敢背叛我!”他怒吼着,抽出腰间佩剑,往红绡刺去。
一阵银色光影闪过,当的一声,强劲的内力袭来,摧折在锋利的剑身上,坚硬无比的剑身竟应声而断。
剑锋尚未触及红绡,那高大的身影已经从棺木中飞身跃出,长手一伸就将她扯进怀里,严密地保护着。
皇甫觉摇了摇头,嘴角仍是挂着笑。“沈庄主,劝你最好收回成言,辱骂月后的罪可是很重的。”他淡淡说道,只在眼眸深处有着一抹杀意,泄漏了对沈宽的深恶痛绝。
沈宽握着手中的断剑,一阵寒意窜上心头。他不知道皇甫觉的武功有多高,但是刚刚所施展的那一分内劲,就已让他头皮发麻;要不是有着极高的内功造诣,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内劲。
眼前的皇甫觉,嘴角有着好整以暇的笑容,令他隐约地察觉到,即使是长达十多年筹备的计谋,还是敌不过这个男人。原来,这才是皇甫觉的真面目;原来,他的登基称王,只是一场做了太久的春秋大梦……
“不可能!”他怒吼一声,又抽出一把长剑,刷出一阵剑浪,就往皇甫觉攻去。气血在胸口翻涌,他不能接受全盘失败的事实,处心积虑这么久,甚至赔上了独生子的性命,难道到最后还是功败垂成?剑影纷飞,在白绫飘动间,皇甫觉抱着红绡,轻而易举地避开。 鬼魅似的步伐灵活而诡异,连续几十招,都碰触不到他的衣角。“都这么多年了,你的梦还没醒?”皇甫觉淡淡地问。
沈宽喘息着,挥剑更猛。“就算是你没有真的死去,我如今安排在京城里的兵马,还是可以逼你交出王位。”他出言恫吓,往相拥的男女逼近一步,其实眼中还是只容得下那张龙椅。已经靠得这么近了,他不相信自己会失败。
门外一阵浑厚的内力袭来,砰的一声巨响,宫殿十多扇巨大门扉在同一瞬间,被强大的内力轰开。四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前,手中各自持着惯用的武器,冷眼看着大殿上的一幕。
“你说的兵马,是那些已经举手投降的家伙吗?那些人可比你识时务。”一个男人讽刺地说道,伸手一抛,一个沾了血的头颅滚到了沈宽的脚边。
杨姜瞪大了眼,死不瞑目地看着沈宽。
沈宽往门前看去,望见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心直往下沉。铁鹰、顾炎、荆世遗,甚至还有韩振夜,几个男人都是他恨到极点的绊脚石。他的计划,就是被这些人破坏的。
到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些人跟皇甫觉都有关系,他的计谋其实都在皇甫觉的掌控之中。
“这些人想必你都认识,他们的亲族都曾经遭受过聚贤庄的‘照顾’。”皇甫觉将红绡推到身后,精光四射的黑眸透露出与生俱来的威严。他缓慢地抽出一把长剑,内力一震,剑身发出嗡鸣声。
他走到大殿中央,表情阴惊,剑尖直指沈宽。长久以来的明争暗斗,在今日必须做一个了结。
“不!”沈宽怒吼一声,挥剑往皇甫觉砍去。
两剑相击,迸出无数的火星子,响亮的撞击声回荡在空中。其余的人选择袖手旁观,知道这是一场战役的最终曲,只是两人之间的争斗。
红绡站在一旁,指尖都陷入了掌心,她没有感觉疼痛,只是专注地看着缠斗的两人,心中万分紧张,甚至连轻轻的呼吸,都会让她胸口疼痛。神经绷得好紧,她在为皇甫觉的安危担忧。
沈宽虽然年迈,但是武功造诣极高,兼而老奸巨猾,他应付得来吗?
“还不觉悟吗?你真当自个儿的野心能够成真?”皇甫觉淡淡一笑,笑意没有到达眼里,轻而易举地化去对方狂乱的剑招,手中长剑一转,轻易地抵住沈宽的攻势。
他心中没有残余半点仁慈,多年来应付沈宽,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伪君子有多么冷血。今日要是不痛下杀手,还会有更多的人因为沈宽的诡计死去,成为野心的牺牲者。
剑影一晃,强大的力道灌入沈宽的长剑中,震得他握不住剑。
“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会知道我的目的,不可能会躲得过,我的计谋是万无一失的……”沈宽狂乱地低语,双眼通红,神智已经陷入疯狂。巨大的力道贯穿剑身,将他的虎口震裂,他却浑然不知。
“摸不清敌方的实力,还想要打赢战役吗?”皇甫觉摇了摇头,轻易地挑刺。银光在空中闪过,接着是一声可怕的嚎叫声。
剑刃折断后飞了出去,嵌进巨大的石柱,鲜血洒在铺着白绫的大殿之上,伴随着一只残破的断掌。刚刚那一剑,不但断了沈宽手中的兵刃,还斩断沈宽的左手手掌。
鲜血从断腕处泉涌而出。看来惊心动魄,沈宽握住伤口,眼神仍是狂乱的,看来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不可能,我不可能失败……我才是天子,我才是日帝……”他喃喃自语着,偏头看向红绡,目光变得极端恐怖。“是你,都是你破坏了这一切!”他怒吼着,举起右手,在这一掌中倾尽一生的功力,要置红绡于死地。
凌厉的掌风迎面而来,红绡僵立当场,没有办法移动身子。沈宽狰狞的表情看来如此可怕,但她的记忆中,还残余着幼年的敬畏,就算知道他是十恶不赦的,她还是无法对他出手……
“红绡!”皇甫觉狂吼着,看见她没有任何动作,遭遇生死的威胁时,他的心提到了喉间,惊骇到了极点。
这一生没有恐惧过任何事情,任何事情对他都是游刃有余的。但在这一刻,他的心却充斥着胆怯,深怕会失去她——
他挥出一剑,剑身离了手,疾如夜半流星,往前窜去。
强烈的掌风让红绡闭上眼睛,几乎就要以为自己会死在沈宽的掌下。她低声念着皇甫觉的名字,心中却没有恐惧。
下一瞬间,温暖的气息包围了她,将她搅入宽阔的胸膛,彻底与危机隔离。她抬起头来,望进皇甫觉的黑眸中,那双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焦虑。纵然知道情况危急,她的心却因为他的眼神,而注入一股暖意。
沈宽的掌原本离那张绝美的容颜只剩几寸,背后却传来巨大的内劲,一撞之下让他劲道全失。鲜血在体内爆裂,他呕了出来,那柄剑已经刺入背心,从胸口穿刺而出。
皇甫觉出手极重,剑身在贯穿了沈宽的身躯后并没有停住,扯着他的身子往前跌去,不偏不倚地跌入那张龙椅。
剑刃嵌入了椅背,将沈宽的身子牢牢钉在椅上,连续几声闷闷的声响,大殿上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是骨骼在体内被折断粉碎的声音。
临死前,沈宽颤抖地举起手来,抚摸着梦寐以求的龙椅。“我的……这是我的……”他喃喃自语,眼神狂乱,带着诡异的满足,鲜血从他全身的孔窍冒出,染红了龙椅。
“能死在龙椅上,他倒也该瞑目了。”皇甫宝儿呼了一口气,总算放心了。
虽然知道兄长一定可以解决这个伪君子,但刚刚的情况还是让她十分紧张,从头到尾都躲在门前,拿那四个高大男人当盾牌。
红绡望着沈宽的尸首,全身颤抖着,强迫自己不能移开目光,如此才能证实他已经死去,安抚她心中的恐惧。
皇甫觉拥抱着她,她半晌后才紧闭上双眼,身躯因为松懈而软弱。她的身子不断颤抖,甚至停不下来。
直到心跳平静了,她才发觉,那样激烈的颤抖并非来自于她。她睁开眼睛,发觉捧着她脸儿的宽厚手掌,竟在微微发抖——他在发抖?
“为什么不躲开?”他质问着,骨骼因为紧绷而发出格格声响。
她望着他,没有被他眼中的光芒吓着,因为知道那些焦急源于对她的在乎。“我知道,你不会让他伤了我。”她淡淡地说道,轻柔地抚着他的胸膛,聆听因她而紊乱的心跳。
知道他的冷静会因为她而崩溃,她心中浮现些许的欣喜。他们的爱情没有胜负,都被彼此所牵绊,他对她的爱恋,不亚于她对他的。
“我永远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皇甫觉低语着,用力将她抱在怀中,非要确定她是安然无恙的。刚刚那一幕,会让他减少十年的寿命。
红绡的红唇浮现一抹笑,温和而美丽。她也举起手,捧着他俊美的脸庞,主动在他的薄唇上印下一吻,安抚他的情绪。她这时才知道,他并不是全然无敌而无弱点的。
他对她的爱恋,只怕是他此生唯一的弱点。
“答应我,好好陪着我。”她低声说道,靠在他的唇边,双手勾着他强壮的颈子,眷恋着他的体温与气息。
风雨都过去了,不论她的出身如何,不论她来到他身边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深深相恋,无法失去彼此,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辈子都陪着你。“皇甫觉徐缓地说道,轻易将她抱起,甚至不去看龙椅上的尸首一眼。对他来说,解决掉沈宽,为的也是让她能够安心;任何事情与她相比,都变得无关紧要。
红绡取了她的发,再取了他的发,细细地编上,成为一个同心的发结。这是他先前有过的举止,而她深深记了下来;从很久之前,她今生就注定该是属于他的。
她在发结上印下一吻,再将发结送至他唇边。
他低下头,也在发结上烙下宣誓的吻。不用其余繁琐的仪式,他们许诺了彼此终生。
“做我的妻子,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他轻声说道,抱着她往寝宫走去,甚至对几个亲密战友视而不见,快步穿过门前,他只想与她独处,只想紧紧拥抱着她。
他们会长久地相守——
一辈子!
☆☆☆
“嗳,就这么卿卿我我地走了,谁来收拾这些……”皇甫宝儿对着宫殿一挥手,看见那残破的尸首,她可是有些害怕。
“宝儿,王宫之外还有着一些伤兵残将,你也记得派人去处理。”顾炎淡淡说道,转身也往外走去。
其余的男人也在确定沈宽死去后,纷纷走出门外,没有多加停留。
“我处理!?拜托,为什么要我去处理那些可怕的东西?我是个姑娘啊!”宝儿委屈地嚷着,发现这些男人根本归心似箭,没有一个肯留下来帮她。
“这是皇甫家的事。”一个男人说道,连头都没有回。 宝儿认识这个人,是西域的魔教之子。
真是可恶啊!先前要不是靠皇甫家,他能够顺利从铁城逃出,躲过沈宽的诡计吗?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把收拾残局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果然物以类聚!这些人跟皇兄一样,没有半点道义可言,眼里除了自家娘子,其余的女人都不算女人,不会有半点的怜香惜玉。
“呜呜,你们回来啊!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宝儿呼唤道,却只见那些男人愈走愈远。
唉,她何时才能遇见一个会把她捧在手掌心疼宠的男人呢?
皇甫宝儿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认命地去找大内护卫们,指挥起收拾残局的工作。“身为公主,留在这儿却老是这么没地位,我干脆真的去和蕃,当个蛮王的王妃算了。”她自言自语着,娇小的身影消失在王宫回廊的转角。
阳光洒落在这个古老的国度,风雨终于过去。许久之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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