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的脸拉得更难看了:“殿下,我觉得你有必要先交代清楚哪儿受了伤,我好替您治疗。”我说:“他伤成这样,治疗以后肯定要休眠。先说是谁伤了你?”梅丹佐故作恐慌地说:“我的上帝,我忘记了。”
我一屁股坐在床脚,他那头就跟跷跷板似的弹起来,再自由落体。他惨叫声未完,拉斐尔就开始跟他玩美声二重奏。我无视拉斐尔白纸似的小脸,抓住梅丹佐的下巴说:“谁伤了你,说!不然我把你下颌骨捏碎!”梅丹佐说:“米迦勒殿下不愧是火之天使,发起火来都……唉唉唉,轻点,我不是不说,是真不好说。”我说:“是路西法?你认为我在正常状态下就打不过他?”
“米迦勒殿下,如果你被一个小孩打伤了,还伤成这样,你也会不想说。”身后有人说话,刚一回头就听到梅丹佐说:“乌列,你好样的。”乌列站在房门前,蓝发被廊灯映成淡紫色:“我一直以为梅丹佐殿下无论在处理政事还是在战争都是所向披靡的呢,看来我想像力不是有点好,是好到惊人。殿下,那孩子只有您一半高。”
从我这明显可以看出梅丹佐头上蹦出青筋,但是他嘴角弯得那叫一个自然:“可是他的镰刀有我的1。5倍高,更何况他是大恶魔。”我蓦地回头看着梅丹佐:“玛门?”
梅丹佐说:“是,诅咒那个可恶的小鬼,他利用身高优势骑在他那把该死的镰刀上……”乌列接道:“飞到你身后,一刀劈在你的脑袋上,而你凑巧转头,劈歪了,就正中你的肩膀?”梅丹佐说:“那不是凑巧,我从前面的战天使盾上看到镰刀的投影。”乌列耸肩:“是,而你躲过这一次,之后他砍三次你起码会中一次。”梅丹佐说:“我真没想到一个小孩会有这么大力气。”乌列说:“是啊,力气大得把自诩无敌的梅丹佐殿下都打成个大雪球。”
拉斐尔笑:“玛门是撒旦之子,又是纯种大恶魔,性格又残忍做事不择手段,会发生这样的事,并不奇怪。”乌列说:“哦,原来路西法堕落以后,不仅毛变黑了,魔法变黑了,连力量都呈倍提升了。”拉斐尔说:“路西法在天界的时候就练得一手好剑术,这你不能否认。”乌列说:“技巧和力量的区别我还是知道的,拉斐尔殿下。如果玛门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我宁可相信他是米迦勒殿下是儿子。”
梅丹佐说:“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输给玛门?”乌列说:“我可不敢这么想。我更愿意相信你想把他们统统杀光。”
这话后头有意思。
我眼望梅丹佐,没有说话。
梅丹佐说:“我觉得有些热了。”乌列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如果去那里的人是米迦勒殿下,可能就没这么简单了。”梅丹佐说:“拉斐尔殿下,你有没有觉得很热?”拉斐尔点头。
我说:“乌列,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
乌列拉个马脸:“殿下和魔王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哼?”我强调:“是以前。”
其实心里真的不爽。以前我肯定患了羊癫疯,和梅丹佐好就算了,还让路西法蹦了一个恶魔小孩出来。这消息说什么也不能传出去,否则我就别想在天界混了。
乌列说:“好,以前。可是大家也都知道,在创世日路西法还当着所有神族的面对您做过山盟海誓。”我说:“那是他,不是我。谢谢。”乌列说:“可是殿下如果做不出一点实际性的行动,我们就会认为殿下和魔王是同一条船上的。”我说:“实际行动?要我怎么做?单枪匹马带着剑冲到罗德欧加捅了他?”乌列说:“夜之魔女的脸和殿下以前一模一样,很显然伟大的魔王对您旧情未了……”我说:“乌列,不要给神族丢人,光明正大一些,行么。
乌列一下笑得特猥琐:“行。殿下可以不在意别人认为您是一个靠脱裤子爬上御座的大天使长,但总要想想以后怎么保住这个位置,免的后路都没留就给打下去,那……”
我猛地站起来,一耳光甩到他脸上。
乌列立即撞到门栏上,声音刺耳。他的脸高高肿起,像个大红色的发糕。
我说:“你再说一次,我就让你去给你的宝贝卡洛做伴。”
乌列捂着脸,一脸屈辱地看着我。但是很快,他的表情慢慢变了:“卡洛?你还记得卡洛?”
我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卡洛?我只隐约记得他曾是我朋友,后来背叛过我,被人用魔法弄成终生冻结。
但是,他为什么背叛我?怎么背叛我?被谁冻结?
我又一次坐回床上,按着脑袋,脑中清晰记得有一个雨夜,有落了整片草坪的白玫瑰,有希玛天空中美丽的天梯……却记不住发生了什么事。
乌列说:“哈,米迦勒,你说你忘了有关路西法的事,要一心侍奉神……这回说漏嘴了吧?你等着,你等着……”他转身,匆匆跑出去。
第78章
后来人走光了,我依然坐在梅丹佐身边没有动。梅丹佐轻轻吁一口气,又不敢用力,说话都是吊着来的:“你啊你,又惹麻烦上身了。”我说:“我能记住卡洛,但是关于路西法的,我一点都记不住。”梅丹佐说:“我知道你记不住。你要记住了,看到他时不会那么平静。”我说:“我还平静呢?那天我快急疯了。”梅丹佐说:“是为了自保吧。”
我笑笑,点头。
梅丹佐说:“其实这一次他发动战争实非明知之举。还好神忽视了,不然路西法辛苦建立起来的魔界又完了。”我说:“那他打仗做什么?而且只打到第一天就退了。”梅丹佐说:“他是想杀我。”我说:“他想把大天使一个个除了,再一举攻破?”
梅丹佐摇摇头,没说话。
我说:“唉,反正我很不喜欢他。看到他我就觉得特别烦躁。”梅丹佐说:“你如果想用他对你的感情达到政治目的,成功率九成九。”我说:“连你也想叫我去?”梅丹佐眼睛弯成一条缝:“当然不。就是告诉你千万不能这么做。”我说:“算你有点良心。”
梅丹佐说:“路西法刚堕天的时候,你很难受,过的日子浑浑噩噩,整一个行尸走肉。现在看到你变回来,我就跟见孩子长大的妈似的。”我说:“有那么厉害?”
梅丹佐说:“有一次你喝醉了,跟我说,你放下个性,放下固执,放下尊严,只是因为放不下那个人。”我哦了一声。梅丹佐说:“你说你努力过,但还是没法忘记他。我说你不是不能忘,而是不想忘。”我捉起床单,捏了捏,松开,捏捏,松开,最后抬头看着他:“你确定你说的那个人是我?”梅丹佐说:“其实我觉得你说得蛮对的,小米迦勒。”
我又哦了一声。
梅丹佐说:“真正的忘记,不需要努力。”
我说:“你可以考虑去当哲学家或思想家。”
梅丹佐轻笑,伤口又被拉痛,脸上抽了一下:“以后不要再投入这么多了,无论是对什么人。”我说:“你暗恋我呢?”梅丹佐说:“我在向你求婚呢,答应还是不答应?”我说:“求婚有躺着求的?跪下!”梅丹佐说:“这是新式求婚方式,你不觉得受伤的男人别有魅力么。”
我说:“现在你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粽子的魅力。”
梅丹佐说:“那也是魅力的一种。”
梅丹佐这一休息就是半个月,半个月里我被圣殿的反米迦勒分子给弹劾得体无完肤。所以等梅丹佐回来以后我还真跟见了亲妈似的激动。渐渐地开始接受和他来往,有时他到我这或我到他那去看哈尼雅。日子跟冲白开水似的平淡,可是梅丹佐是个多彩的人,无论他说什么无聊的东西,都是绘声绘色神采飞扬。跟他待一起,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嘲笑他的冷笑话。他还经常骄傲地说冷笑话也是艺术的一种,就像同性恋也是爱的一种一样。
三个多月后的某一日,我做了一件很缺德的事,就是偷听别人说话。
地点是在伊甸园外,我去伊甸园给犹菲勒交代任务。生命之树浓翠蔽日,枝叶轻柔,依依摇动,犹菲勒和梅丹佐就刚好背对着我站那里。我刚想过去喊他们,却听到他们在说我的名字。然后就扑扑翅膀飞到树冠上,往下看去。
地面上有星星点点的光斑,天使的翅膀从我这个角度看是说不出的奇怪。
犹菲勒说:“你不急我都急了。”梅丹佐说:“小米迦勒不是女人,用吃蜂蜜说好话的方法搞不定的。”犹菲勒说:“谁说?当初路西法殿下追他,几天就成了,不是哄出来的是怎的?”梅丹佐说:“那是因为路西法利用他恋童这种变态癖好。”
我脑袋冲血,顿时就想抓个果子砸死他。
犹菲勒说:“你也可以这样啊。”梅丹佐说:“要我缩成一小团扑到他怀里撒娇,不如让我死了。况且小米迦勒现在长大了,要慢慢来。”犹菲勒说:“再慢慢来,魔界攻上来,小心路西法殿下把他拐走。”梅丹佐说:“不可能,路西法再爱他,也不会为他变成一个骷髅架。”犹菲勒说:“骷髅架?”
梅丹佐说:“忠诚之血对男对女不一样的。如果是亚特拉家族的男人背叛神,结果就是被所有人抛弃,失去自己的功绩与事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如果是女的背叛神,她最爱的人和最爱她的人身体都会腐烂。从四肢开始,慢慢散播到心脏,脸上,到最后完全变成骷髅。米迦勒是炽天使,一旦背叛神,男女的诅咒都会加到他身上。天界的文献上对女子天谴的记载虽然只写了最爱她的人,但路西法肯定看到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天谴会变成他的原罪,他的后代的原罪,永远不得更改。”
犹菲勒说:“天,那米迦勒殿下岂不是很危险?”
梅丹佐说:“我不会让他面临危险。”
犹菲勒说:“可是你跟拉斐尔殿下都还暧昧不清,能顾上米迦勒殿下吗?”
梅丹佐顿了顿说:“不提拉斐尔。”
犹菲勒小声讲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楚,往下靠了靠。树枝被拉得哗哗作响,梅丹佐和犹菲勒都一起抬头往上看,光斑洒了他们一脸,明明暗暗。我忙后退一步,他们看了一会就继续讲话。我按住胸口,大松一口气,往后面的枝桠上靠,靠了个空,轰隆一声,突破重重树枝进行垂直降落,砸在他们后面。
第79章
我仰起头,眼睛不由自主眯起来。顶着灼目的阳光,高挑的男人垂头看着我,身后的金羽几乎要与阳光融到一块儿。他身后的犹菲勒瞪圆了眼。我忙撑着草地站起来,拍拍手:“犹菲勒,这一周你来带队守护生命之树。”
犹菲勒茫然点点头,梅丹佐倚在树上笑得特欢畅。
我看一眼梅丹佐,抖抖衣角,昂头挺胸走掉。梅丹佐忽然绕到我面前,似笑非笑地凝视着我:“没有点表示么,米迦勒殿下。”我说:“我能有什么表示?”
梅丹佐往树上轻轻一靠,眼带笑意。
犹菲勒个背信忘义的开小差儿了。
我正色说:“殿下,调情的话我不是没有听过,很多人都喜欢拿这个开玩笑。但是这不代表我能天天听着这类话而麻木面对。”
梅丹佐轻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微微拉了一下:“所以说,你在意了。”
我说:“以后我只会和你谈论与天界魔界有关的话题。如果你想聊别的,相信有空的人很多。”
梅丹佐朝我走近一步,嘴角不受控制扬起:“我和拉斐尔以前是……”
我说:“我很抱歉打断你。我对这个并不感兴趣,谢谢。”
“是么,那说说别的。”梅丹佐试探地又朝我走前一步,“说说以后我不会乱跑,除了去圣殿就是照顾哈尼雅……”
我垂下头,闭了眼睛。
他扣住我的脖子,然后靠近,嘴唇几乎就要碰到我的:“说说以后我只会在自己的床和你的床上睡,好吧?”
空静的伊甸园里,微风沙沙吹散枝桠。
我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走了两步。
“米迦勒,我没有开玩笑。”
我回头,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铺天盖地入侵我的视野。
来自帝都的光辉从天而降,金粉般染了他的六翼。
看到他那难得严肃的样子,我匆忙回头掩住笑容,说出与自己表情全然不符的话:“你能放弃你那些淫荡又情色的生活?神之颜之君主殿下,考虑清楚再说话。”
梅丹佐立刻变回常态:“当然舍不得,但是为了一棵大树,我宁可放弃一片小森林。”
我说:“你说话还真够现实。”
梅丹佐说:“如果我说因为你我就不喜欢和不同的人上床,那我是在骗你。”
我说:“那你总有一天还会变回去。”
梅丹佐说:“从来没发现米迦勒殿下不仅慈悲,还很自卑。”
我说:“哦?你看我像么。”
梅丹佐说:“你是整个天界最美丽的天使,没理由自卑。”
我说:“你不是说不用对付女人那套对付我么。”
梅丹佐说:“小米迦勒,我是在说实话。”
我说:“好吧,那接下来呢?可以让我走了?”
梅丹佐说:“不不,你应该转过头,对我露个笑脸,然后说一点让我舒心的话,例如‘虽然我现在不能答应你可是以后总有机会’……嗯,就是这样。”
我把头埋得很低,笑了很久。
耶路撒冷中央,米迦勒的大雕塑确实是在微笑。
我看着城中那些尖尖的塔顶,轻吐一口气,回头板着脸看他。
梅丹佐噘起了嘴:“意料之中,Mr。 iceberg。”
我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把唇贴到他的唇上。
空气中弥漫着鲜花青草的芬芳,五色的叶子自树梢落下。
我们吻了很久。
尖尖的哥特式建筑群遮住了一半的红日。
伊甸园里有一个传说。关于一个天使恶魔混血男孩,还有一个纯血统的创造天使。他们曾经一同看守生命之树,在这片美丽的树园中一起长大。他们觉得圣浮里亚繁华却冰冷,他们管那里叫“不夜城”。
混血小天使说他喜欢伊甸园,喜欢伊甸园的红日,和生命之树。他喜欢把花朵抛在半空,在斜晖中展开,再落下。他们互相给对方编织花环,再给对方戴上。
光暗战争爆发后,纯种天使被调遣回圣浮里亚。可他依然记得要来伊甸园看混血天使。
他们长成少年后,纯种天使的初恋献给了一个女孩。
后来,女孩死了。
再后来,生命之树被砍了。
天边挂着的依然是那半片红日。伊甸园里,夕阳下,孩子已经长大,他守着光秃秃的树桩。
他的朋友在不夜城,不会再回来。
这个时候,我看到离生命之树不远处的坟地旁,有一个六翼天使安静地坐着,及肩的红发就像玫瑰花枝染成的丝绸,丝丝晶亮。
他将手中的花束往天上抛,被红光笼罩后,再落下。
接下来的几日,梅丹佐都一直待在光耀殿,消息在整个天界传得沸沸扬扬。又隔了几日,我收到了魔界的信函。那时我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怀里还抱个梅丹佐的头。我睁一眼闭一眼睡眼惺忪,他处于完全死猪状态。
我揉揉眼睛,看到信函封面写着米迦勒收。翻开看了看,黑色的信纸淡金色的字,曼珠沙华特有的香味自上面蔓延开。字体很漂亮,优美得就像天鹅颈项的曲线:
我相信有了信任,谣言都会不攻自破。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
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愣没弄懂怎么回事,别的地方也没写字,连署名都没有一个。我举起信纸,对下面的四翼天使说:“这封信怎么没发信人地址的?能把它退回去吗?”
“这是匿名信,找不到发信人的。”
这个时候,梅丹佐眯眼瞥我一下,在我胸前轻轻一吻:“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没,有人寄错信了。”我把信函丢回四翼天使手里,缩进丝绒被褥中。
心里似乎在奋力挣扎,身体却无动于衷。
我被剧痛刺得猛坐起来,肚子里像有千万把钢刀在飞搅,连带出猩红的血肉。
可是,第一反应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