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呢?如果有令祭司大人生气之处,请您原谅。”
此时,入口处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回则是几名大人走了进来,站在少年们的后面。其中之一便是和奈武普利温讲过话,一头红褐色头发,穿着黄色裙子的少女莉莉欧佩。
莉莉欧佩一开始有些迟疑,不过随即离开那群大人身边,走到大礼堂东边墙上高高的窗户旁,像是想要仔细观察什么似的。当然啦,那里根本没有人。她只是为了仔细看一个人而移动位置的。她像只蝴蝶般轻轻舞动裙角,走向窗边之后,转过身来。不过,并没有人特别去注意她。
不,应该说有一个人在注视着她。
那个一开始就站得远远的,一直注意事情发展的红发少年,他原本都只将目光投向“不认识自己的少年”。不过现在他却首次转移了视线,随着莉莉欧佩的移动而移动。他的模样像是在炫耀他高大的身形,如箭矢般站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只有眼珠子稍微动了一下。
柜之祭司仍旧一副不悦的语气,说着:“你说你有什么事?”
艾基文抬起头,眼睛又开始闪烁。
“这个人带着剑在岛上走来走去,而且是在没有任何人允许的情况下!他甚至还用那把剑威胁我们!我们……”站在艾基文后面有几个早上被揍了几下的少年,他们立刻一个个走上前去,纷纷指责“不认识自己的少年”。
“他拿出剑来,威吓我们!说如果我们不听话,就要杀死我们!当时我们要是没逃走的话,他说不定已经真的砍杀我们了!”
“我们都被他用力殴打了!我全身都瘀青了!连我父亲也十分生气……”
“这个人完全无视岛上的法规,所以应该重重惩罚他才对!我们被打得太冤枉了!”
对于他们说的话,艾基文像是很满意地含笑注视着柜之祭司。
“以前您不是说过,私自拥有刀剑,等同于刺客的行为吗?谁也不能料到这把剑会伤到谁!我听说他是刚从大陆来的。从那种处处充满坏人的地方来,恐怕心地也不会善良吧?您不是常说,不要相信外人吗?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在他犯下更大的罪行之前,应将他赶出岛,或者予以重罚,让他以后再也不敢这么做!”
以他这种年纪的男孩来说,能吐出这番言论,可说是口若悬河,口才相当不错。柜之祭司皱了皱眉头,往“不认识自己的少年”那边望过去。而那名少年却完全不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柜之祭司突然看到了地鼠欧伊吉司,便问他:“他们说的是真的?”
“啊?我,我……”
欧伊吉司说不出话来,用惊慌的眼睛看了一下艾基文,再看了一下“不认识自己的少年”。随即,刚才告发罪行的其中一名少年转过头看向欧伊吉司,还使了个凶恶的眼神。这无言的威胁是“如果有任何差错,要你好看”的意思。
欧伊吉司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好不容易开口说:“那,那个……打人的事……是……是真的……但是……”
此时艾基文突然用生气口吻,像在胁迫似地低声说:“现在还吞吞吐吐什么?我们知道你很胆小,但你这样装做一副不管朋友冤屈的样子,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另一名少年则轻轻抬脚用力踩了一下,还有一名则像是生气般握紧拳头,靠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摩拳擦掌。
欧伊吉司一面发抖,还是很苦恼。可是最后他还是这样说道:艾基文的……话没有错……他打了我们……威胁我们……“”艾基文得逞地转过身去,提高声音,说道:
“您听到了吧?您也知道,我一向是不会说谎的!就像我母亲一样,不会说谎话。”“不认识自己的少年”虽然都听到了,却只是抬起头,并没有转过头去。满是担忧和自责的欧伊吉司从还没说完话就一直看着他,他的目光没瞧他一眼。连表情也没有变化。只是,他的嘴角两边有些上扬,仿佛像在微笑。
他在嘲笑自己的愚蠢。没错,这种自责已经令他厌烦了。这到底是第几遍了?他每每发誓不再随性做事而招致愚蠢后果,但这已经是第几次发誓了?每当他放下心防的时候,就会发生糟糕的事。他已经受过那么多的教训,却没想到连这种小事也会犯错!
会变成这样,他心里应该早就有数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柜之祭司又再看着“不认识自己的少年”。然后直盯着他,简短地说:“就真的该用刺客的刑罚才对。”
欧伊吉司吓得发出哦地一声,用手掩住嘴巴。刺客的刑罚到底是什么呢?
同时,原本一直在假装望着窗边图画的黄裙少女也猛然转过头来,脸上也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祭司接着说,声音里掺杂着愤怒的情绪。
“因为,听到别人这样告发你,就应该交出剑来,为自己辩护才对。可是你到目前为止都不拿出剑,也没有要求原谅,看来你心里一定完全没有反省!”
“……”
就连至今一直就站得远远地观望这一幕的红发少年,也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想要走过来,但最后还是停下了动作。“不认识自己的少年”到现在都还沉浸在其他的思索中,所以对他们说的话并没注意听。此刻,他在意的不是这群少年幼稚的告发,不管变成怎样都没关系。他在意的是,往后他是不是还会继续做这种愚蠢的事。
他甚至不想去揭发他们的诬陷和谎言。
“‘不认识自己的人’,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罪行吗?”
柜之祭司早巳从权杖之祭司戴希(戴斯弗伊娜)那里听说,知道这少年现在是被这么叫的。现在他说话的声音和刚才跟伊索蕾谈话时判若两人,而且语气也变得很严厉。这名祭司是专职守护这岛上必须遵守的规范与律法的。因此,这一刻他说的话就是不可挽回的判决。所以艾基文那群少年才会拼命地要他赶紧做决定。
此时,“不认识自己的少年”开口说:“我知道我的罪。”
艾基文和其他少年听到这意外的回答,反而僵住了。柜之祭司的眉头有些上扬之后又垂了下来。
“那么你会辩解你的行为吗?”
接下来的回答既简单且坚决。
“不会。”
“不会?”
祭司的声音竟也不自觉地提高了。眼见就要受到很重的处罚,却一点儿也不为自己辩解,这还是他当柜之祭司以来,头一回遇见这种人。
会不会是因为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遭受什么样的惩罚,才会如此呢?他清了清喉咙,又严肃地开口说道:
“你知道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吗?”“不,我不知道。”
“刺客的罪罚,就是除了食指外,其余手指需斩断三指。”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吓得脸色苍白了。但是从大陆来的陌生少年表情却毫无变化,只是如此说道:
“这是我来到岛上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吗?”
祭司说不出话来了。他听得出这少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指他对不知者所做的判决太过分了。祭司是高知识的人,他心中的正义感也如同对自己职责的忠实一样。这时在他身旁的伊索蕾发出了轻咳声。柜之祭司说道:
“那你为自己辩解不就行了,你对这些少年的告发,接受了吗?要不然,有哪一点说得不对?不管怎样,如果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就道歉,这样不就行了?”“……”
少年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艾基文却趁此喊道:“还不快点把剑交出来!这分明是在掩饰你邪恶的意图嘛!”
“赶快交出剑来!”
这一次柜之祭司以严苛的语气说道。所有的人全都期待着他能交出剑并要求原谅,就连他的敌人,还有友善对待他的人,全都认为他应该这样做。
可是少年却正视着祭司,用郑重但仍是意志坚决的语气说道:“我做不到。我不会这么做。”
“你说什么?”
“这把剑等于是我的生命。就算你斩断的不是手,而是头,我也不交出剑。”少年的眼眸由灰色变为蓝色。这种深邃的眼神绝不是一般少年会有的眼神。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甚至还带有些许的傲慢。
“这东西我绝对不会交给你们的。”“无礼!”
如此喊出的人不是祭司,也不是多话的艾基文,是至今一直不发一语的那个人,那个只在后方观望事态的红发少年。
“贺托勒!”
祭司一叫出他的名字,他随即走向前去。他真的好高,甚至比“不认识自己的少年”还要高。
那个名叫贺托勒的少年用凶狠的眼神投向“不认识自己的少年”。他红发下的浓密眉毛与睫毛,还有明显的轮廓,都更加显出他这个人的存在。
“你的处世方法只能用在大陆。现在你已是岛上的人了,就该遵守岛上的律法。不要胡作非为,因为你这样做会有人把它当做是种侮辱。”
“不认识自己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便立刻把眼睛转向了别的地方。他这种不愿跟他多说的态度,铁定会激怒对方。但实际上,生气的不是贺托勒,而是艾基文。
“你对我哥哥用这种态度,实在不可原谅!”
“安静一点!”
祭司虽然对突然插嘴的贺托勒没说什么,但却对艾基文大吼了一声,而且立刻也对“不认识自己的少年”生气地喊道:
“你当场把剑交出来!不然就会受到你希望的惩罚!”随着音量的提高,事态也变得一触即发。如今只要生气的柜之祭司喊一句话,“不认识自己的少年”就要被处以不可挽回的判决。他一旦了下判决,连岛上的最高统治者摄政,也无法轻易变更。站在窗边的莉莉欧佩一脸不安,一副像要冲过去的姿态。这少年简直是在挑战祭司的权威。
此时,一个低沉而冷漠的声音划过沸腾的空气。
“有一点我无法理解。”
白皙小腿下方一双用羊皮制成的无跟皮鞋,往前移动了两步。那双鞋有些大,脚踝处还留有一点空间,虽然有鞋带可以系紧,但现在却是松绑的状态。
“在岛上,谁可以挑选并允许人持剑呢?”
她的问话虽然是针对柜之祭司的,但目光却在其他地方。“不认识自己的少年”稍微低着头,并没有移动。他的头发闪着铁青色的光彩。
“这当然是……”
谁都知道答案。这是属于六名祭司之中的剑之祭司所管辖的。所以说呢?
“是的。但在我看来,剑之祭司一定不会允许这个少年带着剑。”
“什么意思?”
柜之祭司惊讶地看他,艾基文迟疑地开口说:“因为这少年才刚到这里,怎么可能会被允许……”
艾基文平常连在祭司面前也不分事理好坏,一味污蔑好人,只有在这个少女,也就是伊索蕾面前,他才不敢乱说话。不仅如此,柜之祭司对她说话也很客气。此时,她说道:“带这少年来的正是剑之祭司本人!他没有叫少年把剑交出来,表示他允许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以艾基文为首的那群少年似乎并不知道,带“不认识自己的少年”来岛上的正是奈武普利温。不知为什么,岛上至今都还没有正式发布剑之祭司已经回来的消息。
此时贺托勒冷静地开口说:“也不能就此断定吧。剑之祭司离开岛上这么久了,有可能忘了岛上的律法。而且单纯默许和正式许可是不同的。他不是还未满十五岁吗?即使这是剑之祭司管辖的事,但没有跟其他祭司,甚至没有跟摄政阁下商议,就可以轻易下决定吗?”
说到“摄政阁下”的时候,贺托勒的眼睛稍微瞄了一下站在窗边的少女。然而却是非常短暂的几秒钟。
就在伊索蕾正要回答时,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出了回话。
“居然说我忘了岛上的律法?是谁这么说的?你是这样想的吗?”
咚!
在少年、贺托勒还有柜之祭司站着的地方,跳下了一个人影。大礼堂上面,在用来支撑屋顶的横梁、梁柱中间,有一个石造的大阁楼。这是保管祭典所需重要物品的地方。
刚才跳下来的人一直藏在那个地方。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对话都听到了耳里。
奈武普利温把长发往后一拨,站直身子,耸了耸肩,首先看了一眼伊索蕾,然后轻声地说:“谢谢你如此帮我的学生辩护。”
“……”
伊索蕾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回答。然而听到“学生”这两个字而吃惊的,却是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
“学……生?”
看起来反应最为敏感的莫过于贺托勒了。他在吃惊之余,忘了他一直维持的那股正气凛然的态度,连话也说不好了,整张脸涨得通红。
欧伊吉司自从刚才被祭司问完话之后,现在才又开口,喃喃地说:“学生,是学生……是学生……”
艾基文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其他少年也都是一样。柜之祭司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开口说道:“是真的吗,剑之祭司?你真的要收第一个学生了?而且就是这位少年?”
“是的,正是如此。你过来,波里斯。”
奈武普利温用在大陆叫的名字,直接喊少年,但没有人站出来说不对。“不认识自己的少年”走到他身边站着。奈武普利温把手放在他肩上。
“没有错,这是我的第一个学生。在大陆的时候,就已经举行过入门礼了。因为我没有必要到死都没个传人吧。”
“那、那么……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奈武普利温并没有提到持剑的问题,但这已经不算是问题了。成为剑之祭司的第一个学生其实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每一代职掌剑之祭司的人通常都会传位给第一个,或者第二个学生。然而奈武普利温却打破传统,至今都还未收过学生。或许,这也是因为奈武普利温并非前代剑之祭司的学生吧。事实如何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从刚才就一直在后面注视着的几名大人也一副惊讶的表情。可是他们和少年们,特别是贺托勒的脸上出现的挫败感是不同的。只有伊索蕾,像是听到当然的事情似地,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然而“不认识自己的少年”可以感受得到,奈武普利温是真的决心要守护他,这正如在到达退潮小岛前一刻,他在船上说的话一样。
看到大家这么惊讶,可见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而以前和奈武普利温在大陆生活的时候,他甚至拒绝听到“老师”这个称呼。现在说已经举行过仪式,显然只不过是即席编出的谎言。可是现在,奈武普利温带着信念在支持他。他不但相信他,而且还保护他。为了他,甚至不惜骗人,不管是否会受到他人的斜眼,更不在意自己的不便。事实上,“不认识自己的少年”并不知道,为了这件事,奈武普利温甚至还破坏了他的信念,那个他很久以前就决心并一直实践着的重大信念。也就是,他曾对自己发誓,绝不收任何一名学生,以防影响到“剑之祭司”这个职位的继承。
少年不发一语。他早在来到岛上之前就决心跟着这个人了。以前是渥拿特,再来是伊斯德,现在是奈武普利温的他。从伯爵的城堡分离之后又再相逢,到最后让自己决定来到岛上,他的那颗心是很明确的,而且是能感受到真心的信赖感。所以,自己会遵从他的决定。不,应该说是自己本就希望如此。
少年希望能成为他的学生,与他所有的一切有关联。
“这确实是很重大的事。那个,你……不是还没有名字吗……对了,受名的仪式最好也能提前。明天早上,对,明天早上怎么样?我去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