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之后,他问起奈武普利温的家人。这才知道原来奈武普利温没有什么家人。听说他母亲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母亲生下了不知父亲是谁的他以后没多久,也离开了人世,成为孤儿的他是受岛民照顾长大的。其中帮他取名的前任权杖之祭司,则像是对待亲生儿子般的照顾他。那位前任祭司就是现任权杖之祭司戴希的亲生父亲。
当时,他又想再次追问伊索蕾的事,但奈武普利温却仍然是三缄其口。根本无法得知有关她的任何事情。
来到岛上之后,达夫南终于实际看到了伊索蕾本人,第一眼便对她产生了一阵奇妙的震撼感。是因为美丽吗?不是,美丽只不过是她的一点小特征,她真正吸引人的是一些天生的特质。首先,就是她全身笼罩着一股非人类所有的冷漠特质。
她那张像冰块般的细致脸孔,与剑士般稳健的身材,简直就是对比,不过,她那种不受他人帮助的傲慢姿态,却又跟这两样外表很相配。至于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孩要稍微低沉,有时甚至会变成很特别的沙哑。
达夫南来到岛上,对所有事物都感到陌生,这里的人都与他不同,但最为不同的就是她。她像是从遥远星球来的,看起来就与众不同,仿佛是传说中遥不可及的美人一般。
而且他也知道,不只他一个人这样感觉到。
达夫南依照奈武普利温所说,决定不再上吉尔老师的课。他觉得再继续下去,这个老师根本不会教他什么,这个人只因为跟自己无关的其他外在因素,就如此厌恶自己,想来是很难改变心态的。
“你……我是说,你确定不再上棍棒护身术的课吗?嗯……”达夫南和奈武普利温一起来到校长室。他并没有借由奈武普利温的嘴巴说出,而是亲口坦白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校长也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件,大致知道了情况,所以并不加责备。昨天的事件确实引来了很大的余波。岛民们对于有少年能和贺托勒有同等实力,相当感到关切,而且有关那把绝对不愿出鞘的剑的传闻,也在瞬息之间传了开来。当然,也传出了一些胡说八道的揣测。
校长看了奈武普利温一眼。奈武普利温则是简单地表示自己也认为这样比较妥当。
“好,我知道了。达夫南你已经向剑之祭司学习剑术,所以不学棍棒护身术也无妨。那么还能学什么别的课程呢?在思可理,要正式毕业必须获得四科以上的教育成果证明,这点祭司大人应该很清楚。不过,现在思可理的学制里已经没有其他科目可学了。”
校长像是把奈武普利温当作达夫南的保护者,对他如此说道。奈武普利温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达夫南,答道:“可以学歌曲,嗯,我认为可以让他去学习神圣的圣歌。”
校长一脸意外的表情,揉了揉眼睛,说道:“这谁可以教呢?”
奈武普利温简洁地接着说:“只有一个人能教,不是吗?”
“那个……”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达夫南一下子看看校长,一下子看看奈武普利温,然后不由得打岔说道:“什么是神圣的圣歌?还有,必须有四科的教育成果证明,又是什么意思呢?”
年迈的校长是个很乐观且性情温和的人,不仅对达夫南,对学校所有孩子都很宽容,所以他并没有责怪他打岔,只是慢慢地开始解释。
思可理的学制原本就不太严格,只规定了入学和毕业的年龄,在学期间即使经常、甚至中途因家里有事而休息几个月,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要毕业时通过简单举行的几种考试,达到某种程度的成就,就可以了。至于上课,一天顶多只会上四堂,大约下午两点左右,连高年级生也全都会上完课。只不过,即使下课了,学生们通常还是留在学校玩闹到四点左右。还有,参加毕业考试的所有学生都必须证明他在思可理学到的四科基本成果。虽然成绩水准有越来越低落的倾向,但因为这些科目是古代王国就承传下来的传统,绝对缺一不可。像现在,达夫南学有三个科目:历史、简单的魔法、还有“教养”的科目——这一科的名称有些模糊不清,实际上是学认字、写字、作文、解读文章,此外还有就是老师偶尔会讲给他们听的各种古代故事、有关巡礼者以及月女王的事,如此全部混合成为一科。其他孩子还学棍棒护身术,但达夫南不愿学这一科,所以不可避免的,他得新选其他科目。
“在以前,听说有更多的科目。像现在以教养为科目所教的一堆东西,其实原本是分为哲学、文学、论理、研讨、数学、地理这些各式各样的科目的。连魔法课也细分成好几个阶段。但这都是离开古代王国之前的事了,由于来到这里的人不过才一百多人,所以经过了三四代之后,大部分的学问都失传了。在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的问题被摆在第一位,以致于即使有许多天才发挥天份同时倾注努力,但还是顶多只能勉强维持而已。”
校长讲着古时候的事,不过,那个时代校长应该还没出生。
等校长解释完,奈武普利温说道:“圣歌基本上是指蕴含魔法能力的歌曲。但不能光只将它解释为这种表面性的机能,可以把它想成是种神圣的歌曲,它可以净化人心,甚至可以进一步净化灵魂。普通人只要学一两小节就会唱了,但如果想要完全熟悉,并自由自在地吟唱,过程就十分烦琐了,而且也需要资质。以前本有好几个传承者,但因一次瘟疫,不仅夺走了圣歌的传承者,也夺走了许多魔法传承者的性命。所以现在能够正确吟唱圣歌的人只剩下了一位。”
达夫南不经意地听到了窗外传来的声音。那是一名少女在哼唱纯朴的歌声。
松果松果松果儿,叮当叮当叮当挂沿着树木凉荫,我们走呀走呀走呀走到树林吧,朋友呀,走到树林吧“我好像会学不会。”
“是吗,那你先把它当成只是在修身养性,再慢慢去熟悉。”
此时,校长说道:“万一……那孩子不答应,怎么办?”
奈武普利温只是微笑着说:“我会说已经征求柜之祭司的同意,所以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当然啦,那孩子一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学生了。”
或许这会比……学剑要和平一点吧。因为不用相互竞争,只要自己慢慢修练逐渐进步就可以了。
歌声变得越来越遥远。今天是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凉爽凉爽凉山风,轻声轻声轻树风酸甜酸甜山草莓,潺潺流水小溪水走到树林吧,朋友呀,走到树林吧在半山腰的一片绿色草地上,东北方向可以看到连接岛屿北方山地与冰壁的高耸峭壁,西边则是陡斜的山坡直落而下。这里有三个非常突出的圆形岩石、两棵远眺南方的高大桧树、到处洋溢着的青草香味、一轮升到中天的太阳,以及仅有的三个人。那就是奈武普利温、达夫南还有伊索蕾。
“……”
达夫南和伊索蕾沉默地互视片刻。奈武普利温缓缓地开口,又再一次说道:“这是你的第一个学生啊。”“应该是祭司大人的第一个学生吧。”“这跟那是两回事。”“是你决定的吗?”同辈的孩子中,除了达夫南会称奈武普利温“你”之外,她算是唯一的一个了。
奈武普利温并没有回答。伊索蕾忽地转身,仔细打量着达夫南,随即后退一步。这是种极为防御性的态度。奈武普利温露出像是觉得难过的眼神,对她说:“我对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看法。我跟他来,只是为了要把他介绍给你。我不认为你们两人需要相互对立。其实你们有些方面挺相似的。譬如你们两个都不知道母亲的长相……而且几年前也都失去了父亲。”
刹那间,伊索蕾的眼睛瞪大,坚定地说:“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既然是我本人做出的约定,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拜托你一件事。”奈武普利温脸上带着些忧郁的神情,继续听她讲下去。“请你在我面前消失。现在马上!”
“……”
奈武普利温不发一语地后退几步,面对正看着他的达夫南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然后就转身走下了山坡。
留下来的两个人好久好久都没有开口讲话。
两人并没有坐着。自从来到岛上,达夫南第一次看到有人对奈武普利温说话如此无礼。有那么片刻,达夫南觉得很是生气,但不久便发现到她的声音里其实蕴含了一股强烈的情感。这倒不是因为达夫南敏锐,才发觉到。事实上,达夫南是一定会发觉的。因为她的那份情感和自己很相像。是那种纠缠在一起,无法解开的恩恩怨怨还有痛恨之类的情绪。
是为了什么呢?
等到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人开口说话时,太阳都早已升到头顶上了。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虽然她比平常稍微提高了音调,但内含的深沉音色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之前你第一次看到我的那个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达夫南在大礼堂被诬陷时的事了。令他感激的是,她为他辩护过。当时她也是一开口就说“真是令人无法理解”。
伊索蕾没有答话,便阔步走过去跷脚坐到一颗岩石上。近距离地看她,才发现她有另一个他至今没发现到的特征——她的头发掺杂有别的颜色。
和那头被她扎上去而令耳朵和脖子很突出的淡金色头发成对比的是,她前额上有一撮头发长长地垂到下巴。那撮头发以光滑曲线轻轻遮掩住右边耳朵,但令人意外的,那撮头发竟然绝大多数是白色的!在阳光照射下闪现发亮。
“你干嘛这样看我?”
这句话是那天达夫南以为她对自己说出的话,一想到此,达夫南露出了苦笑。可是他一笑,伊索蕾的表情随即变得有些奇怪。
“是因为你的白头发。我很好奇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就这个样子。我只不过是有两种颜色的头发,你就这样一直看?”“啊,对不起。”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看她不怎么高兴的脸色,达夫南只好开口说:“请问你是不是讨厌教我?”
“我并不是因为你才这样。”
这似乎有“不管是教谁,我都不情愿”的意思。达夫南犹豫地说:“我原本也不知道会是谁来教我。”
“现在你还是不想打退堂鼓吗?”
事实上两人如果就老师和学生关系而言,年龄实在太接近了。听说伊索蕾今年四月满十七岁,和达夫南约差四岁。但思可理其他老师都二十五岁以上,所以难怪她会这么不像老师了。
“那么,谁能教我想学的东西呢?”
伊索蕾伸手缓缓抚摸手腕,用冷漠的语气回答:“没有人,除了我以外。”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过了片刻之后,伊索蕾摇了摇头,起身站着。然后露出像是有些生气的眼神,瞪了达夫南一眼,然后说:
“那么,你唱一首歌来听听。虽然圣歌跟一般的歌曲不同,但毕竟还是歌曲。基本上,也必须先是歌曲,才能在其中注入圣力。我是不可能从发声开始教你的。”
这实在算是一种很不亲切的蛮横无理。达夫南静静地想了好一阵子,但最后却只能这么说:
“我没有一首歌能整首唱完。”
“连一首也不会?”
伊索蕾难以置信地盯着少年。就算生长在多么荒芜的环境里,也不会有这种事的……不对,最重要的是,一首歌曲也不会,怎么会想来学圣歌呢?
随即,少年用认真的语气,答道:“不是。实在是因为我无法在教圣歌的老师面前,唱出那种‘可爱松鼠怎么样’的歌曲。”噗,她笑了出来。达夫南惊讶地看她,伊索蕾随即赶紧停止大笑,然后摇摇头,说道:“不要叫我老师。听起来很别扭。”
“那请问要我叫你什么好呢?”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你是我的老师,而且年纪也比我大,我不能叫你名字。”伊索蕾兴味索然地说:“为何我连你要怎么叫我也不能选择?如果不想叫名字,就干脆不要叫我好了。”
达夫南闭上了嘴,过了好一阵子才说:“知道了。那我就只叫你名字,伊索蕾。我的名字是达夫南。”
伊索蕾只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往后跟她一定不怎么好相处。
达夫南再度跟地鼠欧伊吉司单独碰面,是三天以后的事了。这期间欧伊吉司身体不舒服,没有去上学。
“那、那个……”
达夫南没想到他会找自己说话。他停下脚步,回头看这小子。
“跟我……去一下,一下子就好,可以吗?绝对不是危险的地方。没有其他孩子在那里。拜托你……真的,我不会再烦你了。”
达夫南有些犹豫。一想到上次帮他之后遇到的麻烦事,这次该不会又是受谁逼迫才来找他的吧。这个胆小的少年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看到达夫南带着充满怀疑的眼神不愿跟着去,欧伊吉司双眼噙着泪水,双手合在胸前,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知道你因为上一次的事,不相信我。但是……这一次绝对不是。我甚至可以以月女王之名发誓。就这一次,听我的请求。有个地方我希望你能跟我去。”
一听到他说月女王,达夫南的心动摇了。这个胆小的少年应该不会坏到或者大胆到以月女王之名说谎。要是有骗人的意图,他就更不会把这个名字说出口了。跟着欧伊吉司去的地方,是在通往村庄后面三座山峰之中最左边山峰的路上。爬了很久才到那边。当走到高度可以遍览全村的地方时,他眼前出现了令人惊讶的景象。欧伊吉司停下了脚步,达夫南也停住了。
在那里,有个高度似乎超过十米的木造高塔。
塔的形状实在很奇怪。虽然像圆柱般圆圆的,但地基面积和高度相较,实在太过狭小,越往上面越尖,令人联想到针的模样。紧闭着的木门上面,可以看到几个有外层窗的窗户,根本看不出究竟有几层,就像随便堆叠上去似的。在那座塔内,窗户是在地面上呢,还是在层与层之间呢?
一座像是小孩涂鸦玩画出的高塔,就这么立在那里。背景则是青绿色的峭壁,这般陌生的色调令人觉得这塔像是被错误地放置在这里。
“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欧伊吉司有些脸红地说:“那个,嗯……是我的秘密城堡。是一个很幸福的地方。”
欧伊吉司率先走过去,敲了敲门。结果没有回应,但他还是推开门走进里面。
大概是因为从明亮的地方一下子进去,所以感觉里面非常昏暗。他们进到一个直径大约五米的窄小圆形房间。地面铺着类似地毯的东西,几张椅子围着放在上面。还有一个没有点火的壁炉。
事实上,从外面看塔的形状,就猜得出里面不可能会有多宽阔的空间。角落有一个梯子,上面则有个像是通往上层的洞。看到这里的时候,突然间,从那个方向传来了说话声。
“我们的小学者来啦。咦,今天还带了朋友一起来吗?”
接着,从梯子上走下来一位外表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大叔。他穿着类似工作服的衣服,外面围了件围裙,头上戴着一条褪色的头巾。
一走下地面,他很快地脱下头巾,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微笑着要跟达夫南握手。他的手很大而且柔软,却都是灰尘。
“欧伊吉司带朋友来,你是头一个哦!真高兴见到你。我叫杰洛。”
因为他的下巴长满灰褐色的胡须,一说话就会晃动,所以那里也一直掉出灰尘。握过他的手之后,达夫南的手心也一下子都变得黑黑的。
“我叫达夫南。”
“达夫南?咦,这名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