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一片模糊的橘红色,恍惚有许多云彩在里面飘着,这些云彩里隐约可见一些一眨一眨的星星,很多星星在跑,有一颗星星坠落了,划出一道闪亮的白光,让我一下子联想到胡东挥斧劈向老钱的镜头。我不能再坐下去了,我需要时刻掌握这方面的信息,包括老钱的生死,也包括警察的动向。
昨天晚上,我和金高正喝着酒,接了虾米的一个电话。虾米说,不知道因为什么,大夫一趟一趟地往监护室跑,可能是老钱的症状很不稳定。我问他,老钱家里的人都去了吗?虾米说,全站在走廊上,他两个儿子好象挺有钱的,拿着大哥大也不知道是联系什么人,让对方给他爹报仇。我说,你就在那里一直监视着,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找我,有特殊情况,不管多晚都要告诉我。虾米说,目前就这样了,我想回家歇歇。我说你先别回家,马上到观海楼来,你金哥想见见你。挂了电话,我问金高,老钱刚开始是跟你接触的,听说你还去他家里喝过酒,他那两个儿子是干什么的?
“没见过面,”金高想了想,“他大儿子好象是个律师,小儿子在外地做生意,干什么的不知道。”
“律师?”我征了一下,“好嘛,碰上茬子了……在哪儿干?”
“让我想想……”金高搓着头皮想了一阵,“不是在本市,大学毕业直接分配在了外地。”
“那就好办了,”我松了一口气,“凭这个他就斗不过胡四那帮地头蛇。”
金高笑了:“律师算个蛋?法官嘛还可以虚咱一下……胡四认识法院的人?”
脑子里蓦地就闪现出李忠那张扭曲的脸来:“认识,有一个还是庭长呢,管执行的。”
金高哧了一下鼻子:“那就应该先让他去执行老钱对你的欠款,这样的关系不用白不用。”
我苦笑道:“现在人家不欠我的了,换成我欠人家的了,胡四也不可能找他,因为我把他给得罪了。”
接着我就把跟李忠喝酒的那档子事儿对金高说了,金高一拍桌子,该揍!他不知道咱们这路人最忌讳提什么判刑、劳改的吗?在咱哥们儿面前装大爷就应该砸逼养的。你这还是轻的,换了我,不扭断他的脖子算我对不起他。我说,拉倒吧,这样的人咱们还是少得罪为好,如果今天我没得罪他,胡四直接就可以找他,让他疏通疏通法院的关系,胡东和小炉匠还能少判几年。金高操了一声,你怎么管那么多?事情出了以后,应该先把自己“扑拉”干净了,别人的事儿就去他妈的吧,何况胡东这个孙子还给咱们添了麻烦,应该让他吃点儿苦头。我说,话是这么说,可事儿不能这么办啊,我想好了,如果胡东和小炉匠真的被判刑了,开始的几年我应该给人家做点儿补偿,毕竟人家是为我办事儿进去的。金高不同意我的观点,他为谁办事儿?他是为长法办事儿!一码归一码,如果长法进去了,那你不管他就是你的不对了,可是胡东呢?隔了一层啊。再说,他这叫办事儿的?这叫折腾人,我建议你别管他,任他生死。
说着话,虾米就来了。虾米一见金高,很紧张,越发结巴了,“金金”了一百来下才把那个“哥”喊出来。
金高说:“虾米,长法对你说我要去管理你们了?”
虾米连喝了三杯酒,舌头才利索了一点儿:“说,说了……我还以为是哪个金哥呢,原,原来是你。”
金高一怔:“你认识我?”
虾米说:“认识大啦!在湖田劳改队,你在后勤,我在伙房,经,经常看见你呢,”
金高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问他,我怎么没看见你?按说都是老乡,应该有点儿印象的。虾米说,我是个小杂役,你们都是大头皇,咱们不是一个级别呀。然后眉飞色舞地说,有一次他看见金高在操场上打篮球,不知道因为什么跟一帮东北人打起来了,东北人狠呀,拿着撬棍、铁锨直往上扑。金高毫无惧色,赤手空拳跟他们打了起来,身上被他们用铁锨砍得血淋淋的,金高也不跑,瞅个机会把一个领头的放倒了,武松打虎那样抡圆了拳头就是一个砸。后面还在拿铁锨砍他,金高不管,只是砸地下的这个,东北人害怕了,因为地下的那个人看上去比金高还惨,脑袋都看不出来是个脑袋了……他们不砍了,丢了家伙求金高别打了。金高还打,直到那个人连喊都喊不出来,金高才撒了手,顶着满身鲜血走到水龙头边上,拎起水桶往身上浇,被打的那个人被人抬走好长时间了,金高才晕在了地上,地上全是血。这一仗打出了气势,从那以后金高就成了麻雀里面的鹰,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加上个子又高,那叫一个猛。
“真给咱老乡壮脸啊……”虾米的眼里满是崇敬,“金,金金,金哥,你说我能不认识你嘛。”
“哈哈,我都忘了,”金高矜持地摸了一把脸,“操啊,我还那么猛过?”
“可不是嘛,”虾米还在回忆往事,双眼迷蒙,“你这么一扎架子,连我都沾光了,没,没人敢跟我叨叨。”
“好汉不提当年勇啊,”金高嘿嘿一笑,“你的那帮兄弟里面有认识我的吗?”
“咳,谁不认识金,金哥你呀,”虾米说,“有几个伙计连远哥不认识,就认识你,远哥有你这样的大将……”
“别他妈乱说话啊,”金高打断他,“你们这帮孙子差劲就差劲在这里,嘴上没有个把门儿的。”
我开玩笑说,以后我被人砸下去了,没别人,就是你金哥干的。虾米张了张嘴,看看我再看看金高,不敢说话了。金高把他的脸抬起来,问他现在跟着长法的兄弟大约有多少人?虾米说,人是不少,连近便的加远的,有那么百十来个吧,平常都不大在一起,一有事儿招呼一声就聚齐了。金高问,最近便的有几个?虾米说,大约三十来个,不过也很分散,有在歌厅、夜总会看场子的,有在饭店、游乐场瞎晃悠着找食儿吃的,没事儿就聚到吴胖子的饭店喝酒。金高说,明天你把这三十来个人招集到吴胖子的饭店,我去跟大家见个面,给你们点点灯。虾米说,没问题,我一说是金哥要来当我们的领导,伙计们还不得乐蹦高了?我让大家凑钱,给金哥烧上一把。金高说,这个就免了,明天你们照三千块钱给我点,我来结帐。虾米嗖地把大拇指翘到了头顶:“金,金金,金哥,牛!别让长法回来了,我们……”
我知道这小子想说什么,这都他妈什么人嘛,心里万分鄙夷:“打住打住,没事儿先回去吧。”
虾米舍不得走,眼睛盯着满桌子的菜肴,口水横流:“远,远哥,反正我家里也没,没人,我再坐会儿。”
我起身把服务员喊了进来,让他找几个塑料袋子把菜装了,拍拍虾米说:“回家休息休息,明天还有事儿呢。”
虾米咽了一口唾沫,拎起塑料袋,口齿伶俐地说:“哥哥们放心吧,我虾米别的不行,跑堂那是强项。”
我把他送到门口,对他说,医院那边就不用去了,我另外派人,把明天的事情安排好就行了。
坐回来给春明打了一个电话,简单把情况跟他一说,让他明天去医院看看,叹口气坐下了。金高想走,我拦住了他:“我跟胡四说好了,胡四给了我两部车,郊区那几条线路的客运我准备明后天就开始营运,你看派谁去帮老七押车比较合适?”金高想了想:“让兔子带他的人过去行不?兔子在我那边都闲出尿来了。”兔子已经不干服装了,摊子出让给了青面兽,在家闲了一阵,我让他去了金高那里。这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说:“那就让他去,明天你一起床先让兔子去我办公室,我跟他说。”金高犹豫道:“老七的人怎么办?两帮人别起了内讧。”我笑了笑:“我早想到了这点儿,前一阵我就把孔龙他们撤回来了,跟着花子呢,我会让老七形成势力?哈哈,平衡战术我玩儿的很精。”
金高捶了我一拳:“操他妈,跟着你我放心,脑子不用我动,我只负责敲边鼓。”
我说:“那就对了,你一搀和,咱们俩谁是老大?”
干坐了一阵,金高说,他一个兄弟开了一家浴池,去洗个澡舒服舒服怎么样?
他这一提议,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结了帐跟他去了。
洗完了澡,感觉更加困乏,我就让金高自己在那里睡,轻飘飘地回了家。
也不知道金高的会给他们开的怎么样了?干脆去凑个热闹吧。
我给春明打了个电话,问他兔子去了没有?春明说,等你半天了,在跟那五下棋呢。
我说,让他在那里等着,我吃了饭就过去,林武去了吗?
春明说,林武打来电话说,车正在修理厂保养,下午他开车来找你。
正好,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安排一下自己的事情,我让他开车来接我,顺便去医院看看,翻身下了床。
~第九十四章 彻底与孙朝阳摊牌~
洗了脸,刷了牙,感觉肚子有点儿饿,进了厨房掀开锅盖,锅里的饭还热乎着。我随便扒拉了两口,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刚站在马路上想打个车,大哥大就响了,一看是孙朝阳的,我一把关了。在马路上站了五分钟,电话响了四五次,没办法,接了吧,听听这老家伙又想玩儿什么花招。我按了接听键,走上马路牙子,坐在了石头上:“谁?”
“蝴蝶,是我,你朝阳哥呀,”是孙朝阳沙哑的声音,“怎么还没来上班?”
“哦,是朝阳哥啊,你在哪里?”听这意思他找过我,知道我没去市场。
“我在你办公室里,刚到,想请你吃顿饭。”
“吃饭就免了吧,我想出去一趟,中午不一定回去。”
“哈哈,你是真不重视你这个破哥哥啊……”孙朝阳胡乱笑道,“你回来一趟吧,我找你有急事儿。”
“有事儿在电话里说不行吗?”我实在是不愿意见他。
孙朝阳忽然换了一种低沉的声音:“蝴蝶,你必须回来,是关于小杰的事情。”
小杰?小杰又开始折腾孙朝阳了?我略一迟疑,答应了他:“你在那里等着我,我马上回去。”
那时候,路上的出租车很少,等了一阵,我等不及了,快步向市场赶去。
市场门口,老憨正在指挥着一帮人往车下搬一包一包的服装,见我来了,哎哟一声扑了过来:“大兄弟,你怎么来无踪去无影的呢?想跟你拉个呱儿都见不着人!别着急走,大姐跟你说个事儿,那什么,我看见那个叫芳子的了。”
这个话题我倒是挺感兴趣,站住问她:“在哪儿看见的?”
老憨神秘兮兮地往四周瞥了两眼,勾着我的脖子说:“昨天晚上我看见她跟一个老头儿……啧啧,勾肩搭背……”
我的心猛然一抽:“在哪里?”
老憨猛抽了一口烟:“还能在哪里?在黑影里呗,啧啧,那个老头可真色啊,摸她的奶子呢。”
这我不太相信,芳子不是那样的人,弄不好老憨是在胡说八道呢,因为她想帮她的表妹,我把她往旁边一扒拉,淡然一笑:“大姐,别‘臭’人啊,担心我再去找她是不是?你放心,我跟你表妹的关系很稳定,马上就要结婚了。”
老憨一翻白眼哼了一声:“什么人嘛,我哪是那么想的?我说的是实话。”
我不想跟她罗嗦了,侧身就走:“大姐,别整天操心别人,把自己的买卖做好了比什么都强。”
老憨连忙上来拉我:“大兄弟,还有啊,我听说那个叫芳子的在卖逼呢……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这个泼妇太不象话了,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我头都没回,疾步上了楼梯。
孙朝阳站在楼梯口,笑眯眯地看着我:“呵呵,我兄弟很守时啊,说话不迭就来了。”
我走过去跟我握了握手:“朝阳哥一声呼唤,我哪敢不守时?进屋说话。”
孙朝阳站着没动:“不进屋吧,咱哥儿俩找个地方,边吃饭边说事儿,你看怎么样?”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人,一看面相就知道是俩保镖,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老家伙现在是草木皆兵了,走到哪里都带着保镖,我听老七说,孙朝阳现在几乎都不大出门了,整天闷在家里。家里的客厅都安排了保镖,形影不离地跟着孙朝阳。李俊海一脸不屑地评论说,你说他这是活的什么劲?这么下去非成了神经不可,他才四十出头,少说得活七十岁吧?下面的三十年他怎么过啊,干脆做个铁筒子把自己装进去得了。我明白,孙朝阳这样做,与小杰有很大的关系,因为小杰时时刻刻在暗处盯着他,一有机会就想杀了他。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办的。
“我一会儿还得出去办事儿,没有时间,还是在我这里谈吧。”我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唉,真是个忙活人,得,听你的,”孙朝阳自嘲地嘟囔了一句,“变了啊,老的得听小的吩咐了。”
“远哥,你回来了?”兔子迎上来接了我的包,回头对那五说,“还不赶紧收拾了象棋?你个臭棋篓子。”
“出去出去,”那五看见了我身后的孙朝阳,脸色陡然紧张起来,“没看见远哥忙吗?出去出去。”
“那五,给朝阳哥下壶好茶叶,在外面伺候着这两位兄弟,我跟朝阳哥去里屋说个事儿。”我冲那五笑道。
那两个保镖征询地看着孙朝阳,孙朝阳朝他们点点头,跟着我进了里屋。
里屋很乱,一地烟头,我尴尬地冲孙朝阳一笑:“呵呵,我这里很脏,朝阳哥凑合着坐会儿吧。”
孙朝阳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胡乱挥了挥手:“都一样,我那儿也不干净,哈。”
我不想跟他废话,丢给他一根烟,直接问:“小杰又找你了?”
“哈哈,蝴蝶的脾气还是那样儿,很急嘛,”孙朝阳点了烟,徐徐抽了一口,“那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咱们哥们儿直来直去。小杰又找我了,俩字,要钱,胃口很大,五十万,不给他五十万就要杀人,呵呵,这伙计来不及了是不?我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我孙朝阳哪里得罪过他吗?我不是拿不出这些钱来,可是我必须弄明白了,他为什么要跟我要钱?想杀我也不要紧,他总得给我个明白话吧?蝴蝶,我找你就是因为这个,我需要知道真相。”
我轻蔑地一笑,站起来走到门后,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外面很安静,只有轻轻的喝水声。我把脊背靠在门上,眯眼看着孙朝阳说:“朝阳哥,本来我不想回答你的话,可是你来一趟也不容易,你的脾气我知道,不发了急也不会屈尊到我这里来的。那我就回答你,小杰找你要钱有他的理由,因为你派人杀了他的兄弟,而且还想杀他。”
“一派胡言!”孙朝阳激动地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杀了他的兄弟?你有什么证据?我他妈……”
“朝阳哥,别激动,”我走过来按着他的肩膀坐下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需要我详细说一下吗?”
“你说,”孙朝阳的眼睛血红,直直地盯着我,“我不插嘴,你先说。”
“呵呵,别那么郑重其事的,”我给他倒了一杯水,“咱俩之间没必要弄得那么紧张。”
孙朝阳拿起杯子,刚放到嘴边又放回了桌子:“蝴蝶,干脆这样吧,不玩儿脑子了,我先说。”
看他横下一条心,目光坚定的样子,我知道他想直接摊牌了:“哥哥尽管说,我听着。”
孙朝阳用力拧了一把大腿,忽地站了起来:“你拿了我的五十万,是吧?”
“是,”我也不跟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