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说过吧?列宁说,没打过劳改的不是好人这倒是真的,也不对,人家苏联没有劳改队吧?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没蹲过监狱的不是好人?简直胡说八道嘛,蹲过监狱的都他妈是雷锋?”
看来这小子的脑子也够乱的,我换个话题问:“老七,你以前跟谁玩儿?”
一听这话,老七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马彬。”
马彬我知道,83年严打之前,他是有限的几个大哥级的人物之一,后来被黄胡子压下去了。
我点点头:“哦,马哥现在还好吗?”
老七把头垂得更低了:“他死了,被人杀了……”
老七说,马彬从这个市场走了以后,孙朝阳和凤三都曾经找过他,让他跟着他们干,马彬不愿意,他掉不下那个价儿来,因为以前他们都是平起平坐的人物。后来马彬就联合铁子跟黄胡子约了几次仗,除了丢下几个伤号,没捞到一点儿便宜。他的心还是太软了啊,该出手的时候不狠也不果断……老七茫然地扫了我一眼,接着说:“铁子彻底沉了以后,他回了原来的单位上班去了。去年八月结了婚,结婚的时候,他老婆就怀着孕,年前生了一个儿子。差几天过年的时候,他出门给孩子买奶粉,那天下着大雪,他刚买上奶粉,就被一个人用枪从后面顶住了脑袋……公安把他的尸体抬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凉了。”
这个话题太沉重,我苦笑一声,又换了个话题:“不说他了,你手下还有几个弟兄?”
一提这个,老七忽然来了精神:“有,几十号人呢,随时听我的调遣。”
这我倒相信,像这样的伪黑道人士,笼络人是有一套的,我点点头:“那就好。”
看着兴致勃勃的老七,我心中暗笑,别着急,有用着你那帮兄弟的时候。
“远哥,要不你再松松口,解决几个指标?伙计们全没有工作。”
“以后再说吧,我这里也很紧张,我的兄弟都没全照顾过来呢。”
“他们干什么都可以啊,装卸、守摊,来不及了出海打鱼都行啊,远哥,帮帮忙。”
我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这是一个比较义气的人,尽管有些虚伪。
我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吧,你挑两三个关系最亲近的,让他们来。”
老七忽地站起来,伸出手就要拍我的肩膀,一想不妥,啪地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好哥哥!”
我打开窗户,把那五喊了进来。
那五一听我让他带着老七干,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怕他打我。”
看得出来,老七是个很油滑的人,连忙给那五敬烟:“五哥,抽烟抽烟。”
我把他俩的脑袋往起一碰,哈哈大笑:“就这么定了,谁不听话,撤职查办!”
独自在屋里闷坐了一阵,我忽然感觉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心里老是想着金高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一粒灰尘,一点儿没有落在地面上的塌实。我踱到窗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竟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那些忙碌的人充实。透过人缝,我看见那五趾高气扬地吩咐老七搬这搬那,像个旧社会上海滩码头上的把头。老七崭新的西装外面穿了一件粘满鱼鳞的皮围裙,显得不伦不类,滑稽得像个小丑。我的这帮伙计非常能干,他们也很快活,不时跟旁边的女摊主打情骂俏,惹得女摊主杏眼圆睁地用水泼他们。我坐回来,眼睛盯着墙上胡四给我写的一幅字出神。那幅字上写着胡耀邦的一句话——“凡是辛勤劳动,为国家为人民做了贡献的劳动者,都是光彩的”。我算是劳动人民吗?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重新走到窗口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看着慢慢开始空荡的市场,我的心渐渐黯淡下来。
电话响了,是小杰打来的,他喊得声嘶力竭:“蝴蝶,马上来出租房!”
终于来了!我扣了电话窜出门去,疾步上了胡四给我的面包车。
老憨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大兄弟,你要去哪里?”
我猛踩了一脚油门:“去谈恋爱!”
~第三十二章 策划好了黑吃黑~
我把车倒进胡同头上的一个草垛旁边,熄了火,站在车旁大口呼吸了一下,转身往胡同口走去。墙头上嗖地蹿出一只野猫,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脊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走到我们租的那个房子的时候,我猛然发现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大头车,这是谁开来的车?我站在车后面犹豫着,不会是小杰这小子又联络了别人吧?那样岂不是乱套了嘛……小杰不知道胡四给了我一辆小面包,莫非这是他临时跟朋友借的车?我把耳朵侧向院子里听了听,里面一点声响也没有,我估计小杰正野狼般的在屋里卧着等我呢。站在车前踌躇了一会儿,我还是敲响了街门。
里面悉索了一阵,随即,一个很轻的声音问:“谁?”
我听出来了,这是天顺,我也轻声回答:“我,你哥。”
天顺打开门,一把将我拉了进去,探出头去打量了一番,拽着我就往屋里走。
小杰站在堂屋的黑影里,跳出来猛地捣了我的前胸一拳:“哥们儿,发财啦!”
我一把将他推进里屋,天顺随手关了门。
里屋没有别人,我直接问:“外面那辆车是谁的?”
小杰啪地打了一个响指:“我的,刚才在路上‘顺’的,性能优良,丰田。”
“不错,哪里的车牌?”我很满意,这正是我需要的。
“黑龙江的,”小杰坏笑一声,“妈的,车上还有两把刀,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
“很好,”我想了想,坐下说,“别动他们的东西,用完了丢在路上,这叫迷魂阵。”
“刚才我听见一阵汽车声,你也弄了一辆车?”小杰问。
“是胡四给我的。”
“啊?你把这事儿告诉胡四了?你可真够‘膘’的啊!”小杰一把拽起了我。
“撒手,紧张什么?给我好几天了,咱们这事儿他不知道。”
小杰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让他知道了呢,这事儿大意不得啊,亲爹也不能让他知道,不是朋友不害你啊,哈,”拉我走到炕边上,指着炕上的一张纸说,“再看看方位,这次看你的脑子了,别跟上次似的,上次你设计得有漏洞……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情况啊,晚上十点他们开始交易,大牙的人没变,还是他们那几个湖北人,但是大牙说,很可能强子带人藏在哪里跟着他们,大牙不敢肯定,他说他今天碰见过强子,强子的眼神不对,好象有什么事儿。这个咱们不必操心,整个交易全是大牙操作,交易完了从哪里走也是大牙说了算,所以,操作好了,咱们拿下这一票应该没有问题,谈谈你的想法。”
我捏着那张纸,脑子不住地翻腾……孙朝阳肯定会安排人保护大牙,这个人估计应该是强子,他的身边没有几个他相信的人了。强子会在哪里藏着呢?最大的可能是,他带人提前躲在延吉旅馆的某个房间里,万一交易过程中出现突发事件,他们会直接冲出来,如果交易顺利,他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最多在后面跟着大牙他们,直到大牙安全地把钱送到该送的地方去。这样的话,我们的人在旅馆里动手就有些冒险了,必须等他们彻底放松了警惕,钱即将到了孙朝阳手上的时候再动手,那样成功的把握会大一些。我紧紧盯着那张纸,脑子里在想,从旅馆出来,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通往风景区的路,因为带着那么多现金,他们的第一目标是把钱安全地送到孙朝阳手里,不可能从那里走。如果走通往市区的路,那就好办了,经过立交桥就得拐上芙蓉路,芙蓉路正在埋下水管道,车辆要想通过的话,得走很长的一段窄路,如果在那条路上动手……有了,我的心头蓦然一亮。
我冲小杰一呲牙:“这次万无一失了,”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多一点儿,倒头对天顺说,“一会儿你带广元和常青开着大头车在芙蓉路最南头等着,估计他们交易的很快,十点一过就差不多了,你们看见大牙的车开过来就装做车坏了,把车横在那条窄路上,等大牙他们下车催促的时候,直接下手,得手以后,就别管车了,从楼道里往光明路上跑,我和小杰在路口的电话厅那里等你们。记住,动作要迅速,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枪,好了,马上给大牙打电话,把这个意思告诉大牙……”
“打住打住,”小杰猛扒拉了我一下,“孙朝阳不傻,这般时候还会让大牙接电话?”
“就是啊远哥,”天顺神色暧昧地吐了一下舌头,“他连大牙的BB机都没收了呢。”
“我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我出了一身冷汗,“那怎么办?强攻?”
“哈哈哈哈!”小杰放肆地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啊,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想到一块去了?当他妈暴匪,玩儿强攻啊?”我叹息一声,“那不成膘子了?”
“什么强攻,你前面设计的,我他妈早安排好了!”小杰一把推了我一个趔趄。
我明白了,这小子的智力比我差不到哪儿去。
我扑拉了两把头发,哈哈一笑:“你行,刚才耍我大头啊。”
小杰把脸一搭拉,正色道:“咱哥儿俩一样,都不是空着鸡巴吹蛋的主儿,”转头对天顺说,“抽根烟你就走,别让广元和常青等急了。‘设备’都给我支棱好了,一旦哪个反动,直接开枪,打腿,只要不出人命,天王老子也会原谅咱的,我就不信天王老子见了这种钱他不动心。记住了,钱必须在你手上,从楼道里跑出来以后,你上蝴蝶的车,我用摩托车带着广元他们走。蝴蝶,你千万在广元和常青面前别露头,尽管他们心里清楚你在背后策划,只要他们没看见你,即便将来出了什么麻烦,你也有话说。不是我在这里说些不信任弟兄们的话,我是吃亏吃多了总结出来的经验,祸到临头的时候,什么事情都能出啊。”
天顺附和道:“这话没假,鸡巴一根筋,撅起来不认亲啊,何况这么多钱?”
小杰喷了他一口烟:“什么钱?我不是说钱的事儿,好了,赶紧走吧。”
天顺刚要抬腿,我拉住了他:“兄弟,全看你的了,保重!”
天顺笑得很憨:“怎么搞得跟上刑场似的?嘿嘿,有票子在那儿顶着,我不会出事儿的。”
小杰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跟广元他们说蝴蝶也参与了,都划拉到一块儿不好。”
天顺边走边说:“我不傻,他们也不是膘子,知道得多了容易死人。”
天顺一走,小杰就上炕躺下了:“估计这一票肯定能成功,我打算好了,钱一到手就杀了大牙,留着他早晚是个祸害,妈的脑后有反骨啊,吃着孙朝阳的,背后‘掂对’孙朝阳,这种人咱们能留着他吗?”见我摇头,他没趣地笑了笑,“哈,不说了……操他妈的,累死我了,要不孔夫子就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呢,动脑子比动他妈体力可累人多了,哈哈,蝴蝶,我这智商不在你之下吧?咱哥儿俩这一联手,还有别人活的吗?操,孙朝阳才到哪儿?”
我挨着他躺下了:“别小看孙朝阳啊,毕竟他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
小杰嗤之以鼻:“不管用,前几年他之所以能混起来,那是因为咱哥儿俩没在外面的原因。”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慢慢来吧,是大是小还得扔碗里滚滚。”
“蝴蝶,”小杰忽然坐了起来,“你说万一这一票又砸了,孙朝阳会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躺着没动,“到时候再说吧,该死该活不由人,大不了一拼。”
“拼?”小杰笑得有气无力,“我也就是嘴硬罢了,唉,咱们的势力比人家差了一大截啊。”
“所以咱们才会这么拼命的,不然整天把脑袋别在腰上干什么,耍猴儿?”
“是啊,不把姓孙的砸沉了,咱们永远混不成老大。”
“呵呵,你他妈跟胡四一个德行,都惦记着人家朝阳哥这点儿地盘呢。”
小杰又躺下了:“胡四?胡四算个屁,除了有点儿脑子,杀个鸡都能吓出尿来。”
我不想跟他谈论胡四的事儿,岔话道:“万一这票砸了,你打谱怎么办?”
小杰咬牙切齿地说:“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我隐了,跟他来暗的,迟早杀了他。”
我把胳膊垫到脑后,望着昏黄的屋顶,喃喃自语:“没意思啊,都是他妈钱给闹腾的,你说咱们跟孙朝阳前世无冤今世无仇的……唉,可话又说回来了,还是他先惹咱们的,咱们想发展点儿势力,他楞是想把咱压下去,不折腾他折腾谁?我算计好了,孙朝阳只要一倒,别的都不管用,什么凤三啦,什么周天明、庄子杰啦,一砸就沉……所以我说,就应该先从孙朝阳下手,他完蛋了,其他的都完蛋,这叫那什么‘米诺效应’,谁让他先来惹我的?砸。”
小杰插话说:“他先惹你?哈,孙朝阳过得好好的,你跟胡四先去抢人家的饭碗嘛。”
是啊,我无声地笑了:“不说他了……也许咱们想多了,没准儿这票很顺利呢。”
闷了一阵,小杰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从胸前摸出一个紫色的小雕塑来,是关公。
小杰小心翼翼地把关公摆在窗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跪了下去。
墙上的挂钟走得很慢,像小时候我用弹弓打土墙那样,隔很长时间才噗地响一下。
拜完了关公,小杰的脸挂上了轻松的微笑:“蝴蝶,我估计这票没问题,关老爷说的。”
我看了看表,九点多了,不躺了,去芙蓉路转转,再把环境熟悉一下。
我下炕系紧了鞋带,咚咚地踹了两脚地面,抬头问小杰:“枪在你身上吗?”
小杰从裤兜里拿出枪,递给我:“给你,我带着广元他们,他们身上有。”
我抽出弹夹,往下压了压弹簧,感觉子弹很满,收起枪,冲小杰一偏头:“走吧。”
出门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天,一个星星没有,空气潮湿,漫天大雾。
~第三十三章 两败俱伤~
我在胡同里倒车的时候,小杰推着他的摩托车从院子里出来,一声不吭直接从胡同的另一头走了,他的背影渐渐被夜色吞没在幽深的胡同里……雾水把风挡玻璃湿得朦朦胧胧的,我开了雨刷,还是不管用,只好下车拿着抹布擦了擦。擦车的时候我在想,有时候人生的路就跟这辆车的玻璃一样,需要经常擦一下,否则会失去方向的。擦完了车,我上车点了一根烟,感觉非常空虚,一点儿也没有干大事前的紧张与充实。
因为大雾弥漫的原因,路上跑着的车都很慢,车灯把前面照得一片朦胧,雾水在光柱里翻腾着,泛出斑斓的光辉。我把车开上大路,感觉很不得劲,跨过黄线掉头扎进了一条小路,从这条小路也可以到达光明路。小路上的车辆很少,甚至连行人都没有几个,我在心里策划好了回来的路线,胸有成竹。走到半路,我索性下车把车牌拆下来,扔到了驾驶室里。
光明路跟芙蓉路的交叉口往西边过一点,就是我说的那个报废的电话亭,电话亭再往西十几米就是另一条路口,这条路叫天水路,可以拐上通往立交桥的大路,也可以转回头进入通往郊区的小路,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四通八达。我把车停在电话亭的旁边,来回打量,感觉我设计的这个地点简直太好了,天顺一上车,我就可以将车一头扎进天水路,怎么走,那就看我的了。正在沾沾自喜,小杰骑着摩托车突然从车缝里